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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蒙细月辩驳道,“才不是,我是怕一一”

“怕我二哥?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你别想再碰我二哥一根手指头!你说,对我二哥来说,女人重要,还是我这个弟弟重要?”

蒙细月忍不住笑起来,这孩子,刚夸他明白,又开始堵气。

“你可以跟我讲九百九十九条不能跟我在一起的理由,唯独没有告诉我一一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蒙细月愕然抬头,像被打中七寸一般,窒息得无法言语。苏三欺身过来,他那张年轻的面庞充满侵略性,一呼一吸近在咫尺。他逼她到沙发角,一字一句地问:“在你心里,就没有一一点儿想要和我在一起的念头吗?”

“没有。”蒙细月几乎是不假思索条件反射似的回答出来。苏三却只是撇撇嘴角:“答得这么快,既然你这么不在乎我,为什么要来跟我道歉?”

蒙细月被他逼得毫无退路:“我一直只把你当弟弟看。”

“你也跟你弟弟上床?”

“你!”

“你还骗我说你得了肝炎想吓走我。”

“我没有骗你,那时候结果还没出来…”

“出来了也一样,你千方百计想让我知难而退!其实你差一点就做到了一一我答应陪童童参加朗诵比赛,没想到她能走到最后。我都已经想好了,答应她的这件事做完,我就再也不对你一一以后你要怎样,和谁在一起,我都不管了。可你偏要来跟我道歉,你要还和原来那样,凶一点、狠一点,也许我就被你骗过去了。蒙细月,今天是你来招惹我的,是你又给我希望!”

苏三倾身过来搂住她,她早被他逼到沙发角,无处可退,无处躲藏。他阔大的手掌贴在她背上,像有源源不断的热力隔着衣料传过来。她越发恼怒,觉得他总是这样,给颗糖吃就要翻天,非得天天给他脸色看才乖乖的。她恼得眉毛都竖起来,不料现在使这一招为时已晚。他弯起身子将她整个人困在身下,手一伸便把她捞起来,噙住她双唇,辗转吮吻。她恼羞成怒,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你够了!我只不过一时一一”

“一时空虚寂寞?”苏三替她接下下句,“你空虚寂寞,就会随便找个男人上床?”

“是!”

“那我允许你把我当作填外空虚的替代品。”

蒙细月震惊地看着苏三。他整个人都欺过来,她躲左边,他便吻右边;她躲右边,他便吻她左边,一边吻还一边笑着说:“你知不知道,其实男人都跟我二哥或冯昙一样,得不到最好的,如果有次一等的送上门来,他们也不介意一时充充饥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苏三停住动作。他上身紧紧贴住她,把她整个人往下压,一手去解她的衣扣,手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抚上来,最后他锁住她下巴,双目里光芒慑人,定定地笼住她:“新社会了,男女平等了,女人也可以养面首,来吧!”

“你疯了!”

他紧紧扣住她下巴,逼迫她直视他的双眼。他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她,眼神清澈如一望见底的深渊:“我不在乎,只要你有一点舍不得我,有一点就好,你爱别人也好,只要有一点,你让我进来,我就可以把别人都赶出去。”

“我没有,我根本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

“你总喜欢把自己形容成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人,我知道你要树立威信,要让别人都怕你,可你用不着这样对我,因为我不相信,我知道你为我好。”

“我不是为你好,我是一一”

“我知道,因为我是你老板嘛,所以你得捧着我。你要真这样想,你就更该依着我由着我,从我这里尝到更多的甜头。可你没有,你怕我出事,怕我乱花钱,怕我跟苏年学坏。吃晚饭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跟人打架进局子,你来接我,不怪我没让你睡好觉,只怪我不知轻重;冯昙出事的时候,你又骂我,可你还伤心,以为我学坏。你要真有你形容的这么不近人情,为什么不干脆哄着我一点儿,反正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是任你予取予求?”

“我怕麻烦。”

“你不是怕麻烦,你是不敢。”苏三托住她下巴,食指在她唇上细细摩挲,“既然你不敢,现在我连理由也一并给你,以后真出什么事,你就告诉别人,今天的一切,都是我逼你的。”

他把她所有的伪装都毫不留情地扯下来,只余下她,无从掩饰地,面对他炽如烈火的剖白。

蒙细月又想到那朵盛开在寂寂悬崖上的花,独自盛开,独自凋零,春去秋来,无人回顾。以为往后的千年岁月,也都将这样度过,在已近枯萎的季节,忽有人专程来灌溉。

这样的关怀,如灭项之灾,汹涌袭来。

他再吻下来的时候,蒙细月怔怔地竟没有拒绝。他吻得细致绵长,到最后她觉得有些缺氧,不知不觉地融在他怀里,双臂也攀在他脖颈缠绕起来。她不知道这小小的举动对苏三简直是久早之甘霖,克制忍耐着的吻瞬间变得侵略性十足,动作上也开始试探她、撩拨她。她很快明白过来,知道他脑子里又想些什么,恼得满面绯红,气急败坏地推开他:“你成天脑子里就想这些事!”

苏三不说话只冲着她笑,笑得傻里傻气的,唇角有一丝血迹。蒙细月不知道她咬的一口这么重,心虚地去抽纸巾来替他擦。苏三乐得都要飘起来了。她还是那样的眼神,眉尖轻轻地蹙着,透出点嗔怪和怨怒,他却觉得和原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是质的飞跃,质的飞跃!

他双臂一紧,重又吻上她的双唇,手脚也不安分起来。她穿着家常的衣服,玲珑曲线全被掩盖住。他摸索着这些曲线,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他热切地吻她的眉眼、鼻尖、唇瓣、耳垂,顺着颈线往下。她颤抖得越发厉害。苏三心里觉得这和上一回是不一样的,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但他心里知道这和上次是不一样的。他的吻不断下滑,他感觉到她也是有反应的,更加渴切地想要唤醒她。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抱紧他,闷得他无法呼吸,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

苏三也停住不动,双手在她背上缓缓摩挲,试图让她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放松双臂。苏三抬起头来,他背着光,她眼里晶莹闪动,还有些恳求和企盼。他心里慌起来,连忙去吻她的眼睛,轻声问:“怎么了?我…”

蒙细月目光迷离。他抚着她的脸,她双颊也烫得厉害,通红通红的,苏三终于明白这次和上回的不同在哪里了。他放缓双臂,拥着她细细地吻。他知道上一回蒙细月多多少少是有些自暴自弃的心态,冯昙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不仅自暴自弃,大约还觉得对不起他,索性放纵自己,一切都由着他。

这一回是不一样的。

苏三知道蒙细月其实是原则性掌握得很死的人,她心底深处到底无法接受毫无感情的肉欲。他欢喜,因为知道她这一回也是认真的,只是她需要时间;他心里又有另一种欢喜,因为看到蒙细月这样不露于外的小女儿态。

“我可以等。”他搂她到怀里,轻蹭着她鼻尖,像哄小女孩似的,“我明白的,我懂。”

蒙细月仍在他怀里轻轻颤抖,像在海上漂泊很久的船只,突然驶进一处港湾时,那样的失措和茫然。

苏三便这样搂着她,窗外的月光悄悄地探出脸来张望着他们。他身体里有一股很强烈的冲动,想要和她唇齿相依,赤诚相见,甚至干脆化开了融在一起。

然而他心里还有另一股更坚定的信念在告诉他,这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他希望有一天,这个女人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夜色深沉,蒙细月在他怀里轻轻挣脱开来。她一张脸红得厉害,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表现,闷着头老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谢谢,苏三,谢谢你。”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仍局促。苏三知道她这是要下逐客令了,换作原来,他肯定要死皮赖脸地留下来,生米煮成熟饭,桃木刺成扁舟,一次两次三次,保准让她再离不开他。

现在苏三倏然生出信心来,他相信蒙细月不会让他失望。

蒙细月送他出门。临到门口他忽然转过身来,双手一捞把她困在怀里,狠命地吻下去,吻到她腿脚发软,双手如藤萝一般攀在他脖颈上。到后来苏三又有些心猿意马,这一回蒙细月轻轻拨开他的手,极温柔地抚着他面颊,又在他唇边伤口处蜻蜓点水般地一吻:“时间不早了,好好休息吧。”

翌日清晨,蒙细月一开门,就看到苏三杵在门口。她正拎着个垃圾袋准备放到门口等客房服务员来收,打开门就看到苏三跟愣头青似的杵在那里,想叩门又十分犹豫的样子。她皱起眉嗔问:“干吗呢,巡逻放哨啊?”

苏三咧嘴就笑,乐得半天忘记进门,等蒙细月横眉怒目低喝一声“别杵在外面丢人现眼”,他才走军姿似的昂首挺胸大步猛垮进来,反扣住门就往蒙细月脸上凑。蒙细月何等样人,两分钟工夫便足够她清醒,更何况过了一整晚。她毫不留情地拍开他脑袋:“发什么疯!”苏三知她顾忌童童,怕女儿乱想,口上答应得好,绝不在童童面前对她动手动脚,却全然是阳奉阴违。

蒙细月给童童盛早餐,他帮忙违碗筷,趁机在她指尖上流连;她给童童整理书包,他又跟在身边,凑到她耳边想偷吻她,被她发现。他狡辩说“我只想跟你说句话而已”;吃早餐的时候,他又偷偷在餐桌下去的钩她的手指头,她狠狠踩他,他借机连腿也拐上来…开车送童童去幼儿园,童童班上的女老师难得看到他们俩一起出现,很有些兴奋似的,不住地跟蒙细月说童童这次朗诵比赛拿奖后的情况。若不是蒙细月几次看表说要赶着上班,只怕那女老师连每个家长和老师的赞扬都要一一说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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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童童的老师挺熟嘛!”回程路上蒙细月揶揄道。

苏三凑过头喜滋滋地问:“你也看出来了?”

“是啊,要不我转头把车开回去,你再跟她交流一下童童最近的情况?”

苏三被她一句话噎住,缩回头悻悻道:“你看我行情还是很好的。”

那女老师的心思实在明显,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整天和孩子泡在一起,能见到的异性不过幼儿园的老师这个范围。苏三眉眼生得极正,兼之自幼家教培养得好,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苏三到底见过的世面比旁人多,为人又周到和气,那小老师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蒙细月一声不吭,苏三又连忙剖白道:“不过,她是童童的老师,我也不好说什么,况且她也没说什么…你放心好了,我对这种小女生没兴趣的。”

“我知道。”蒙细月倒真不担心。她亲眼见过那些小明星或空姐给苏三塞纸条的,他当面故作不知,私下便把那些纸条撕碎扔进垃圾桶。她对苏三这一点倒满意,玩归玩,倒有分寸,不似周苏年那种衣冠禽兽,专挑不该下手的下手,“你可别让周苏年碰到那小老师,他最喜欢挑这一类型的下手。”

苏三知道蒙细月看不上周苏年,可周苏年到底是他表哥,虽然就大两个月,以后总归要见面的,便委婉劝道:“他最近追阿粤公司一个女孩呢,我看他这回挺认真的,跟以前都不一样!”

蒙细月瞥他一眼,没说话,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谁信呢”三个字。苏三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他学的。”

他一路都叽叽咕咕的,恨不得把这些天来兜在心里的话一气跟她说完。蒙细月也就笑着听他说。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或者说有什么要紧事,可苏三都忘了,离公司还有两个路口时蒙细月停下车,笑问,“我要去公司了,你就在这里下吧。”

苏三理所当然道:“我也去公司啊!”

蒙细月一句话也不说,只抿着嘴微笑。苏三旋即明白过来,蒙细月是要避嫌。往年大家也知道苏三最听蒙细月的话,可那时她心里坦荡所以行事也坦荡。如今不一样,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苏三有这一层关系,更不愿别人认为苏三是因为喜欢她所以什么都听她的。

想到这里蒙细月忽然有些焦躁,心里甚至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她想起那天苏三在记者招待会上所说的“事业做得好就有人说她靠潜规则”,现实就是这样。当年她在北京做得好的时候,也有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来说去,无非是老两样,要么说她和客户交情不一般,要么说她和郗至诚关系不一般。

如今却要面对更难堪的事实,她不晓得要怎么处理和苏三的关系,公开是肯定行不通的,郗至诚会第一个冲到江城来杀了她;不止不能公开,连让周遭的人闻到一点风声也不行一一照苏三的脾气,又怎么可能呢?

蒙细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向来是三思而后行,一步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一辈子没让父母操心过。

和冯昙结婚前父母都还不知道冯昙的存在,她跟家里说要结婚时,忍不住问母亲,别人家的女儿一毕业,父母就开始愁嫁的事,你们怎么从来不替我袒心呢?家里不靠谱的两老异口同声地说,你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没让我们操心过,中考直接保送,高考完你自己填志愿,找工作的事也等定下来了才告诉我们,我们估计着结婚的事你肯定也会看准了带回来给我们看,这不我们俩猜得挺准嘛!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于独自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所以,她的情绪,她的感情,从来没有人来替她操心。

所有人都觉得,她能处理得妥妥帖帖。

没有人会认为,她也是有情绪有弱点的。

她一手把孙蕾蕾养出来,操心她事业不顺,担心她感情受骗,到头来孙蕾蕾也觉得她不过是台一丝不苟的精密机器。

理智告诉蒙细月,她应该从始至终都狠狠地推开苏三,可她再没法骗自己,她不知道苏三在身后注视了她多久,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发觉那如影随形的目光的。

记得公司成立之初,苏三常坐在伸展阳台上晒太阳,后来他基本不来公司,她便在阳台那里和记者们喝喝茶聊聊天。有一回不经意抬头,发现那位置恰好能望见她办公室的半面窗。后来她在办公室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地看看阳台那里坐着什么人。

有一回她瞧见的是苏三,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寥寥落落的。

那会儿苏三刚和孙蕾蕾分手,蒙细月看在眼里莫名地有些心疼。她以前从来不替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心疼的,唯独那一天。她也不晓得犯了什么傻,居然放下手头工作,端杯咖啡过去和他聊天。她委婉地劝他,天涯何处无苦草,他还年轻,将来总会有更好的,苏三望着她,神情复杂地说,我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可最好的从来都不属于我。

那时,蒙细月其实已经看出孙蕾蕾和景韶华之间的端倪来,她心里暗有愧意,明明很早就知道孙蕾蕾有二心,却没有提醒他。说到底,她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为苏三伤心一阵也就过去了。

偏偏她老忘不了苏三的眼神,他就那么直直地望着她,和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受伤而绝望的目光如出一辙。

或许苏三就是从那时把对孙蕾蕾的依恋转移到她身上来的吧?蒙细月心想,苏三素来有些恋姐,孙蕾蕾就比他大…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少年人的迷恋能持续几时呢?

可她偏偏飞蛾扑火一般地撞上去了。

她如此渴切地想知道,那样被人深爱着的滋味,究竟是怎样的。

半生忙忙碌碌,一步不停,安排好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甚至老到八十岁的人生,却从来没歇下脚来想想,那样被人溺爱、被人宠爱的滋味,究竟为什么会让那么多人沉溺其中?

千不该,万不该那,对象不该是苏三。

好在苏三知情识趣,她不想让他和她一起出现在公司,他也不问什么,笑笑就下车了。

不出半小时他又出现在公司,蒙细月正和几位高层开会,气氛看起来很紧张,他也毫不客气,找张凳子坐下来说:“你们继续,随意,随意,我旁听。”

苏三听得认真的样子,她说什么,他都皱眉,很严肃地考虑三秒钟,然后点点头,问其他人的意见。

诸位高层虽觉诧异,却想大概是牵涉到公司公开募股的问题,兹事体大,所以苏三要列席旁听。

“如无异议的话,我们开始投票表决。”蒙细月说着举起手,转脸很严肃地向苏三,“既然今天你在,我就不替你行使投票权了…”

苏三啊了一声,见蒙细月举手,他也忙不迭地举起手,然后笑得像朵盛开的喇叭花一样,望着其他与会成员。

会议很迅速地以全票通过结束。散会后,蒙细月眉毛一敛,问:“你准备怎么向蕾蕾解释?”

“呃?”苏三茫然不知所以,“解释什么?”

“三分种前我们投票通过以现金补偿的方式,替代原本准备奖励给蕾蕾的0.7%的股权,月末这项股权变更将提交上去。”

苏三抿抿唇,努力想找出点看法来发表,偏偏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好坦白说:“其实我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只是想听她说话而已,他脑子里全是蒙细月知道了肯定会揍人的那些念头,他只是想看看她,开会也好,写邮件也好,总之,他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接连不断有人来找蒙细月签字或审批什么,他倒好脾气,见人进来都很热情地打招呼。没人的时候他就随手挑一份文件,装模作样地看。蒙细月好气又好笑,说他真是“富贵闲人”。他悠闲地坐在蒙细月长阔的办公桌边角,指着远处的伸展阳台笑着说:“原来我就坐在那儿看你。”

蒙细月愣了一愣,老半天没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地问:“你坐在那里,看我?”

他点点头,笑。

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他终于能走到她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曾那样毫无指望地,默默地,遥望着她。

蒙细月不晓得他说的“原来”,究竟可以追溯到多久以前,也许…是她端咖啡给他的时候?

无论如何,她愿意试着去相信他,在她对这样的生活已经麻木的时候,她愿意试着再去相信一个人。

蒙细月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明明已经认识过这么多豺狼虎豹,现在她却愿意去相信还只能称为“男孩”的苏三。

晚上带童童去吃日本料理,也是她嚷了很久的,有同班同学和父母去吃日本料理,童童回来也闹着要去。苏三挑的地方,南湖湖畔盘山道上一家依山而建的日本料理店。砾石铺就的小径延伸到入口,门口单挂一块木牌,上书一个“按”字。餐厅设计成日式的石头花园,安详宁静,餐桌旁悬着艺术纸灯,像极了日本传统的萤火虫竹笼。

童童顽皮得很,看着这样要吃那样,看着那样又要吃这样,又把蒙细月面前一盘刺身上的鱼肉悉数揭下,然后留下饭团给她。蒙细月大惊,皱眉呵斥:“你这样很不礼貌,为什么妈妈只能吃饭团,你却要吃双份呢?”童童理直气壮地望着她:“谢见素说肉肉好吃!”

眼见蒙细月眉毛立起来就要发脾气,苏三连忙做和事佬,扬手叫服务员再加一盘刺身。蒙细月恼道:“现在不是吃多少刺身的问题!”她一瞥眼见童童还没事人似的,高高兴兴地拿牙签穿三文鱼吃,更是怒从心生,拉开她面前的小碟喝道,“妈妈在跟你说话!”

“好了好了,”苏三拉住她,“有什么话吃完再说也不迟,今天好不容易出来吃顿饭。”

蒙细月怒极,她对教育童童是很有原则的,该满足的物质条件绝不节俭,众但品德教育同样也不能放松,纵然她跟着别的孩子在幼儿园学回一些娇惯习气,她也要想办法在家里扭转过来。偏偏苏三总跟她唱反调。她说孩子的良好习惯要从幼时培养起,他就一定说“女孩要富养”,或者拿童童常年在爷爷奶奶身边,和她本就不够亲密,要耐心引导之类的话。

到周末蒙细月请搬家公司来搬家,苏三也乐癫癫地去当搬运工。新房四室两厅,蒙细月和童童两个人住就显得太阔了。按蒙细月的计划,一间做她和童童的卧室,一间做客房,一间做她日常办公的书房,带阳台的则做童童的儿童房。谁知道搬好家开始收拾时,童童突然抱着苏三给她买的超大号维尼熊来找蒙细月:“妈妈,我以后睡自己的房间好不好?”

“你晚上不想和妈妈一起睡?”

童童低下头,蹙紧眉很认真地思考一阵后仰头说:“也想,可是我想要一点自由空间。”

蒙细月瞪大眼:“什么?”

“自由空间,隐私,pti…pti…”她拼了好久后向苏三求救。看清苏三口型后扭头认真,“Privacy隐私,妈妈,你不知道什么叫隐私吗?”

蒙细月扭头冲苏三怒喝:“苏三!”

苏三连忙撇清:“不是我!”

蒙细月二话不说,气冲冲地拎着他推出门口,“砰“的一声关上大门,“你简直变态,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苏三在外面先拍后敲,软磨硬泡。蒙细月气呼呼地坐回沙发,一腔怒火越烧越旺,若不是顾忌童童在场,她恨不得直接把他从阳台扔出去。

他居然撺掇童童来跟她要“自由空间”,存的什么居心?!童童仍抱着维尼熊,凑到她跟前问:“妈妈,为什么把Uncle Susan关到门外面呢?”

“他不听话。”

童童怯怯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要求属于听话还是不听话一类,心里对苏三致以同志般的同情,考虑到还是妈妈掌握着生杀大权,便乖乖地闭嘴不言。苏三在外面上蹿下跳,起先他还在道歉:

“阿Moon,我错了,你开门好不好?”哀求了几次,见蒙细月不理,又发起公子哥儿脾气,踹门乱吼乱叫,说:“蒙细月,你再不开门,信不信我把门给卸了?”

蒙细月当然不信他敢把门给卸了,但凡他有那个胆子,也不至于要曲线救国去撺掇童童来和她分房睡。

苏三色厉内荏地叫嚣了两句,见蒙细月不理会,再转为糖衣炮弹式的威胁:“阿Moon,你真的不开门吗?”

“好多人看着呢,邻居上上下下的,你开门,让我进来再说好不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出主意了还不成嘛,一时精虫上脑…”

蒙细月刚定下来的怒火又被他这个词挑起来。她知道他是存心的,故意在门口说这种不三不四的话,好让她顾忌邻里的闲话,不得不给他开门。她踱到门口冷冷道:“你有胆在外面再乱叫一个字,这辈子休想再进这道门!”

这句话果然震慑到苏三。他在门外半天没敢吱声,等蒙细月开始收拾衣服行李,他才又轻叩着门说:“我往后什么都不说,你开门好不好?”

这一招不好使,他又换计:“我车钥匙在里面呢,你不许我进去,也得让我能回去吧?”

童童在里面,极同情地盯着门,时刻准备着,等蒙细月一点头就冲过去给他的Uncle Susan开门。蒙细月自顾自地收拾屋子,收拾完衣服,又拿拖把狠狠地拖地,像要发泄什么似的。童童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等她拖完地,挂好衣服,收拾好厨房,摆好卫生间用品,整理好床铺后,才可怜兮兮地问:“妈妈,晚上我们不和Uncle Susan一起吃饭吗?”

蒙细月摸摸童童的脑袋,努力平息下那股怒气,笑着说:“他不可能天天陪着我们的,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童童以后也不能什么事都找他,知道吗?”

“为什么?”童童双眼圆睁,锲而不舍地问,“Uncle Susan说妈妈什么时候找他他都有空。”

蒙细月蹲下身,心中悠悠地叹一声,知道有些道理以童童的年纪是无法理解的,只好抚着她的小脸蛋说:“因为做人要公平,别人帮你,你也要帮他,比如…”蒙细月试图用童童能理解的方法来解释给她听,“比如你带水果到幼儿园和同学一起吃,如果每天都是你带,他们有好吃好玩的却不和你分享,你是不是会不高兴?”

童童双眼晶晶亮,很快领会了蒙细月的意思:“那,那Uncle Susan帮我们,我们也可以帮他啊!”

“可是…你看Uncle Susan这么…这么,”蒙细月思素良久,“我们哪里有事情可以帮得上他呢?”

童童若有所思,问:“那我以后都不能和Uncle Susan玩吗?”

蒙细月笑笑安慰道:“你可以和他玩,但不要伸手找他要东西。如果他送你礼物,我们就要回礼,太贵重的礼物我们不能收,因为…因为妈妈挣钱很辛苦,只能买我们需要的东西,不能浪费,明白吗?”

童童使劲地点点头,转转眼珠子后又问:“那我们今天不和Uncle Susan一起吃饭吗?”

话题又绕回来,蒙细月摇摇头,再开门时已没苏三踪影。带童童下楼,他的车还在,人却不知去了哪里。蒙细月在小区外的一排饭馆里挑了家看起来正规干净的,带童童吃完晚餐,回到家已累得腰酸背痛。帮童童洗好澡,给她准备好故事书放在客厅里,让她好好看书,自己到浴室里泡澡。

浴室里的瓷砖是淡鹅黄色,现在已入了秋,夜里有点凉,颜色暖一点,倒能让人放松心神。蒙细月拉开浴室的小窗通风,再放热水,整个人缩进浴缸里,长长地呼吸,像一整天没吸过氧现在要外充回来似的。

她浑身酸软,连抬手按按肩颈都觉得无力,脑子里却不由得挂念起苏三来。

不知道他现在又跑到哪里去解闷,蒙细月想起最近每次他们吵过架苏三都要闹出点事来,又有点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