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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顺手帮她洗好杯子放回杯盘,两高一矮的三只白釉杯,整整齐齐的像一家人。然后他躺在沙发上,很得意地欣赏家中各处经他的手改动过的杰作,身上依旧穿一件蒙细月见一次瞪一次的“牛郎衫”。

“牛郎衫”是蒙细月的叫法。他出门倒穿得正儿八经,回来后便不愿拘束,常把自己捯饬得花蝴蝶一般。花花的大裤衩,花花的大衬衫,还要解开上头两颗纽扣,露出大片麦色胸肌,朝着蒙细月春情荡漾地笑。

蒙细月看他这模样就恨得牙根痒痒,又无可奈何。苏三住过来后的生活很出乎蒙细月的意料。她原来总笑苏三是富贵闲人,实际上苏三每天忙活的事情也不少。他生活散漫里尚有规律,原来每天都会晨跑,有空会练琴,每周打两次网球,至少十二小时飞行时间,有时会去植物园拍摄花鸟虫鱼,再加上和周苏年他们喝酒唱歌打牌,算下来一周也安排得满满当当。搬到蒙细月这里之后,每天还要接送童童上下幼儿园,学习幼儿钢琴教育课程,又或者逛街捎两件情趣内衣回来,准备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一一还真不比蒙细月轻松。

网上对蒙细月的深度挖掘自然也牵连到冯昙身上一一被BOSS的弟弟戴这么大一项绿帽子,真叫人不得不掏一把同情之泪呀!

冯昙几乎和苏婉容同时知道蒙细月和苏三的事,但家里那位的唠叨已让他分身乏术,等他再来探望童童时已临近年末。苏三素来不待见冯昙,谁知这回冯昙说家里父母挂念童童,想趁着元旦多请几天假,送童童回西安老家住几天。苏三巴不得能和蒙细月二人世界,口上却假惺惺地向童童表现得极为舍不得。在机场冯昙终于抽得机会,很隐晦地问蒙细月:“我最近在申请L1签证想把童童的名字也申报上去,来问问你的意见。”

蒙细月并未考虑多久便点头:“你把需要的资料列表发给我,我尽快准备好。”

冯昙听到这答复震惊得很,因为他要帮童童申报的本意是方便以后留学,当然,有层隐含意思他没说出来一一若真如传言所说,郗家已认可蒙细月,那童童的将来必然不在话下,郗家的能量和他冯昙所能争取的区区一个美国L1签证自是云泥之别,压根不需要他操这个心。他想到这一点,蒙细月自然也会想到,然而她这么快就决定让他来办这件事,显然是对郗家那边并不放心。冯昙皱皱眉,有点忧心蒙细月的处境,但她未作解释,冯昙便也未多问,只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给我电话。”

蒙细月知道冯昙是在兑现之前的约定,他们既非夫妻,倒仍做得拍档,且合作良好,极有默契。她一个回答,冯昙便能大致了解她的处境,虽不知道内里缘由,却能肯定蒙细月已泥潭深陷,无力自保。

送走冯昙后蒙细月直接回家,刚开门便听到儿童房里叮叮咚咚的钢琴琴声流泻出来。她放轻脚步,慢慢踱过去。苏三正沐浴在阳光里,忘情地弹奏。

先前他替童童挑的那台三角钢琴正迎着阳光,黑白相间的琴键在冬日暖阳下散放着淡淡的光晕。

他周遭摆设凌乱,即便蒙细月每天收拾一次,不出五分钟童童仍有办法把所有东西都翻过来,积木、玩偶和各式抱枕,小毯横七竖八,他却置若罔闻。

浅灰毛衣、靛蓝年仔裤,明明如此随意的穿着,却在阳光的映衬下,让蒙细月心旌一荡。

苏三专注地弹奏,他的侧脸、叮叮咚咚的琴音,都如那钢琴的伸展弧线一样完美。

蒙细月倚在门边,午后的阳光、苏三年轻勃发的侧面、优美动人的旋律,仿佛构成世间最美好的流动画面。

当最后一颗跳跃的音符尘埃落定时,苏三猛地一扬头,闭目良久后终于从那优美旋律中跳脱出来,扭头朝蒙细月笑道:“弹得不错吧?”

他又恢复那样自卖自夸等着人表扬的孩子气,蒙细月好笑,摇摇头道:“我不懂,听不出好坏。”

“不懂才听得出好坏。”苏三很坚持地问,“就是要外行人听着都觉得好,那才叫真的好,不然一群音乐家天天关起门来自己品评就好了,为什么要开演奏会?”

蒙细月自幼功课一流,音乐素养却实在有限,中学时考音乐课,也要同学帮忙标注简谱方能混及格。苏三这样恳切地问,她心里想既然听着舒服,那应该是好的吧,点点头,笑问:“什么曲子?”

“勃拉姆斯的《C大调钢琴奏鸣曲》,哦…你记不记得,园园两岁生日的时候,你来参加她生日会,我弹过这支曲子的?”

蒙细月对古典音乐虽谈不上全然一无所知,但了解所限也就是那几个熠熠生辉的名字。她不想扫苏三的兴,便笑着说:“那你再弹一次,我听听。”

苏三笑笑,伸展伸展双臂准备再次开始,按下两个音符后忽然停住,若有所思地说:“不好不好,不能弹这个,兆头不好。”

“嗯?”

“弹这个不吉利。”苏三神情苦恼,“勃拉姆斯去见舒曼,就是弹这支曲子的时候遇见克拉拉的。”

“克拉拉?”

“舒曼的妻子。勃拉姆斯对她一见钟情,一辈子遥望而不得。”

苏三声音惆怅而烦恼,像所有初陷爱河的人那样患得患失。遇见的一切,都可以联系到今后的情路所指,星座上本周某两星座不相匹配都能让他们烦恼好几天,更何况这样铁证凿凿的前鉴。

因为克拉拉也比勃拉姆斯年长,勃拉姆斯在舒曼逝世前照顾他们一家,却在舒曼离世后逃离伤心地。长达四十三年的柏拉图之恋里,勃拉姆斯说他所有最美炒的旋律都来自克拉拉。在克拉拉离世后不到一年,勃拉姆斯也焚烧掉自己的手稿和信件一一那些从未寄出的写给克拉拉的情书,溘然长逝。

听起来太过美好的感情,到底还是伤感剧终,苏三心底生出无端的恐慌,晴空万里,蓦然现出一丝阴霾。

苏三一点也不喜欢那些惆怅满怀的故事,他只喜欢抓住现实世界里一切可能的美满。

他双手按在琴键上,不多时又迅速敲击下去,快速而流畅的旋律倾泻而出。然而不过几秒钟他又停下来,狠狠砸向琴键,极恼怒地低咒:“这些变态的音乐家就没有一个感情美满的吗?”

砸的力道太猛,竟在琴键上留下一丝血迹,蒙细月赶紧去找创可贴。苏三恨恨地瞪着自己渗血的右手,不敢告诉蒙细月,这回他弹的是肖邦写给乔治桑的《小狗圆舞曲》。

那是肖邦在和乔治桑恋情最炽时,为乔治桑那只喜欢围着自己打转的小狗而作的。

所谓爱屋及乌,莫过于此。

然而肖邦也在离开乔治桑后,迅速燃尽自己的生命之火。

苏三惶恐不安地抱住蒙细月。她猝不及防地倒向背后的钢琴,一连串毫无章法的噪声轰然作响。苏三的吻也如这琴音一般杂乱无序。蒙细月不自觉地回应他。他急切而慌乱,那琴音也绵绵不绝地敲告着她的耳膜。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平息下来,房间里只剩下琴键轻微的回响声。苏三轻喘着道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很乱。”

明明蒙细月已给他吃了定心丸,也得到父母的默许,但苏三心里就是没来由地恐慌,甚至不知道这股恐慌来原于何处。

蒙细月摸摸他的头宽慰道:“好啦好啦,珍爱生命远,离艺术家。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苏三怀疑地眯眼觑她:“我口味很挑的,你确定?”

“做成毒药你也得给我吃光!”

苏三挥挥手,驱散心头那股阴郁感觉,乐颠颠地跟着蒙细月到邻近的菜市场买菜。

蒙细月的厨艺经过几个月的锤炼仍处于温饱阶段。挑了许久,敲定做葱爆羊肉和香菇小油菜,外加毫无难度的清蒸大龙虾。

到菜市场看到冬笋,苏三挑了两棵,又让蒙细月去买肥肉。蒙细月嫌太腻。苏三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做笋是有门道的。李渔在《闲情偶寄》里说,素宜白水,牵用肥猎。拿肥肉煮,去肉去汁加酒醋,这是一等一的吃法,别的拌什么都是糟蹋。”

蒙细月半信半疑。她知道苏三于烹调算不得高手,但论吃却是一等一的行家,姑且信他一回。

羊腿肉切大薄片,勾芡后加葱块猪油酱油盐酒花淑拌匀,猛火爆炒,加麻油和醋起锅。苏三试了一块,咸淡倒也合适,咬一块羊肉送到蒙细月嘴边。蒙细月好笑,推了他一把。苏三饭桌上老爱玩这些小动作,公开场合他倒也知道避忌,在家却任性得多,公然在饭桌上偷袭她,且屡教不改。难得童童不在,蒙细月便由着他。那冬笋依着苏三的做法果然鲜嫩无比,简直把蒙细月的舌头都要馋掉。再等小油菜炒好,饭和清蒸的大龙虾也都能上桌了。

蒙细月从包里掏出一张DVD塞进碟机里,几盘菜摆上沙发前的长条木茶几。苏三纺闷地问:“你什么时候喜欢看小日本的电视剧了?”

“一口气报上来好些宫廷剧,说是近期热点,报得太多也不知砍掉哪几个好。小刘给我推荐这个,让我与时俱进一下,揣摩揣摩市场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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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助理给蒙细月的是日本富士电视台拍摄的《大奥明治篇》,日剧拍得紧凑,比蒙细月想象中好看许多,也没有出现她所想象的一群女人为一个白痴男人斗得死去活来的情节。大奥是幕府将军内眷的居住地,开场是政治联姻,女主角笃子有青梅灯马的恋人,却被迫嫁给被世人称为傻子的幕府将军。后来以妖孽形象著称的北村一辉,为了演那据说相貌奇丑的将军,刻意在脸上画了块胎记,却无法掩住幕府将军的悲凉宿命。

蒙细月看得入神。苏三很自觉地收拾碗筷,错过了一些剧情,便问蒙细月:“不是说宫廷剧吗?怎么来来回回都是群老女人,哪儿有斗啊?”

“你很想看一群女人为一个男人打得死去活来吗?”

苏三笑嘻嘻地凑过来:“我不喜欢看一群女人为一个男人打得死去活来,我喜欢看你为我把别人打得死去活来。”

蒙细月瞥苏三一眼一一这人耍起白痴来真是让人连鄙视的欲望都没有。

苏三不以为意,很自然地跳到沙发上,搂着蒙细月开始咬耳朵:“你看今天难得童童不在,咱们怎么也不能浪费这美满冬宵吧?”

“别闹!我得好好学几招,怎么把别的女人打得头破血流,满足一下你这个自大狂。”

“别啊,”苏三啃着她小巧的耳垂,双手也很自发自觉地游入她衣襟里,“打坏了我心疼的”。

蒙细月被他半拽入怀里,目光却紧紧盯在电视上,剧情简单得很,没有鸡飞狗跳死去活来,和将军有感情纠葛的女人满打满算只有两个一一联姻的正妻笃子以及将军的性启蒙者同时亦是大奥总管的泷山夫人。笃子青梅灯马的恋人为带笃子远走高飞,火烧大奥,将军获救放后想起笃子尚在大奥,赶回去救她,却在半途中轰然倒地。医生诊治出将军罹患胃癌。笃子得知消息后来探将军,二人执手相望泪眼…

苏三沿着她的手腕吻上来:“专心点,专心点,你也太打击人了!”他吻上她肩头,故意狠狠啃噬。蒙细月转脸来,勉强笑笑,收紧双臂拥住他,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配合他。苏三瞅瞅电视,低咒一句:“这老妖婆是谁啊?”

“泷山夫人,将军的性启蒙者。”

“啊?”苏三没回过神来,又仔细盯着屏慕半晌,“真的假的?”

“中国古代宫廷差不多,年纪到了,家里会派个有经脸的丫鬟来做性启蒙。”

“说话很嚣张嘛,在教训将军跟他老婆?”

“因为她被将军指定为大奥的总管,一旦成为大奥总管,将军就不能再给她任何名分,不是妻,不是妾,只是管家。”

苏三皱皱眉,仍未多想,捞过遥控器,“咐”的一声关掉电视,转身攥住蒙细月,用力吻下来。他不满意蒙细月如此不专心,明明这片子到现在还没看到一个感人的地方,什么绝疲死人老掉牙的桥段还在用,她居然还看得津津有味…他搜住她双唇,力度有点霸道,像在抗议她这个工作狂。

傻子将军最后大致是要死的,但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会是谁呢?尽管是政治联姻,笃子似乎对将军动情了,将军对笃子亦从开始便另眼相看…泷山夫人大概只能以“老妖婆”的形象剧终了,她引领将军走向成熟,然而将军的人生路里,没有她的位置。

她冷酷,无情,手腕强硬,大权在提,甚至干政…

然而,也仅仅到此为止。

蒙细月眼神犹疑。苏三愈加疑惑,端住她下巴认真研究。蒙细月被他看得直想哭,又拼命忍住:“我没事,我…我就是有点怕。”

“怕什么?”

她定定地望住苏三。他目光灼灼,深褐色瞳仁里只见到她的影子:“我怕…我怕老。”

苏三愣住,回过神来后哭笑不得,险些没笑出声来:“你怕老?”

“我怕老了也变成老妖婆。”

苏三扑哧一声笑出来:“向你传授一个家传秘方一一采阳补外阴双修大法,一般人我不告诉她!”

他声音极低,透着股任性的邪气,然而那双晶亮的眸子却深邃如海,透着不容拒绝的包容和坚定。

那双漂亮的眼眸将蒙细月引入沉溺,再一抬眼,两大一小的白釉马克杯,正如一家三口般整齐地摆放在电视柜上。

蒙细月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忽然想,既然苏婉容赌的是苏三终有一天会移情别恋,她为什么就不能赌一次苏三的矢志不渝?

苏三说,我恨不得一口气为你做完世界上所有最疯狂最愚蠢的事情,这样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离开我,走掉了,你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像我这样爱你,你就永远都不会怎记我。

那如果,她陪苏三做完世界上所有最疯狂最愚蠢的事情,耗尽他所有的热情,这样即便将来有一天,他们注定仍要分离,他是否也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让他重头爱过?

就像高高悬崖上独自生长的花朵,有人曾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来灌溉她,滋润她,她的盛放与凋零,都不再寂寞。

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别,花儿会慢慢枯萎,那灌溉她的路人呢?

他也许能路过世间所有美丽的花朵,但他能再找到第二朵花,开在高高的悬崖上,让他冒险攀登吗?

苏三看蒙细月方才失魂落魄,现下又双目炯炯虎视眈眈,不由发起怵来:“你你你,你要干吗?”

蒙细月顿时又斗志无限,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女王样:“不干吗,准备采阳补阴吸光你的精气!”

一句话险些把苏三吓得脚软。

年末收尾工作格外繁重,蒙细月对下要给各部门的总结最后把关,对上要准备向董事会的例行报告。好在最近有苏三坐镇大后方,蒙细月的工作前所未有地顺利一一童童那边苏三大包大揽,几乎可称为全职奶爸,苏三忙着照顾童童,能和周苏年胡混惹祸的机会也少了;蒙细月全副精力放在公司,抢在年关前定下几部来年的大制作,成就感前所未有的高。

以前年尾她都忙得端不过气,今年却早早收官,把刘助理送过来要她最后拍板的广告片直接带回家看。苏三神神秘秘地问:“有没有假期?”

“干吗?”

“秘密。”

蒙细月双眼眯起来:“我怕你把我卖到火坑里去。”

苏三笑得得意:“新时代的火坑比较紧缺我这种人才!”

无论蒙细月怎样逼问,苏三都不生一点口风。她猜测苏三要带她去哪里度假,查查最近似乎也没哪里会有日食月食,猜不出苏三究竟怎么打算。原来蒙细月最讨厌做这种一点底细也不知的事,这一回她却像受到蛊惑一般,心想听他一次又何妨?

苏三定好日子就开始做体能训练。为逼蒙细月跟他一起运动,他还特地跑到公司的健身房去锻练。结果平时空荡荡的健身房那几天突然爆满。蒙细月总觉得员工们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怪的一一透着邪气,等她想探究时,又都躲闪开了。

除了体能训练,苏三还埋在书房里研究地图,上面用英文密密麻麻地标着蒙细月看不懂的各种符号。蒙细月一向怕苏三玩飞机,这回居然也没有反对,内心深处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只是又有点奇怪苏三的准备工作做得也太复杂了些:“你原来每次出航都要做这么多功课吗?”

“不,这一回距离比较长。”

“能长到什么地步一一又去什么塔希提?”

“秘密。”苏三狡黠一笑,“你放心,这地方我以前一年去好几回,不过都是跟朋友一起,这回要重新敲定线路一一比如中途在哪几个机场经停,哪里比较危险,不同的地方遇到气流怎么办,还有沿途有些国家可能有军事禁区,这些资料经常变动,都要重新核算。”

他说得有模有样,很一丝不苟的样子,蒙细月终于肯信他不是不好好做事,而是讨厌花工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她耸耸肩,心想他有这样的资本,谁让他投胎投得好呢?倒是自己越来越好奇。苏三越认真,她反而越不切实际,满脑子里都想着那里究竟是什么奇妙的地方,能让满世界闲晃的苏三都赞不绝口。

这样的憧憬里也有另一种无奈,蒙细月是心知肚明的。她之所以有憧憬是因为她把每一天都当末日来看待。

她要赌苏三的矢志不渝,心里却没有把握,也许不知道哪一天郗家就改变主意了呢?他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看不到明天。

飞机从江城起飞,经停浦东,转东京,再进入加拿大境内,飞经温尼伯湖。

大部分时候飞机是自动状态,苏三还常给她讲两句笑话。从飞机上往下看尽是皑皑荒原、蜿蜒河谷、茫茫积雪,往复循坏。

蒙细月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生出疯狂的念头,希望这飞机无穷无尽地飞下去,永不降落永无尽头。

航线一路向北,最后竟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景象,蒙细月吃了一惊:“我们该不会要去北极吧?”

这念头太骇然,但对苏三这种人来说一一天啊,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以常理来揣度的呢?

“虽不中亦不远矣,”苏三得意地宣布,“Desthmion,Hudson Bay!”

哈德逊湾,位于加拿大东北部的八芬岛和拉布拉多半岛西侧,传说中最美丽的极光所在。

飞机驶过城市的灯光,飞越一道道山脊,在苏三准备定位降落前,天边忽然出现一抹奇异妖艳的光线,随之而来的是由上而下铺天盖地一般的璀璨光芒。

那光芒时而像妖姬一样舞动,时而如彩虹流泻降落,向着极北的方向,火红色的帷幕照亮整个星空。

在城市里从未见过的烂漫星河,就在这一瞬间以极狂猛的姿态扑面而来。

此起彼伏的极光,如蹿动的火焰,流动,妖冶,慑人心魄。

赤红的光带骤然从天慕上倾泻而下,镶着紫色的边,灵动飘速不可捉摸。

蒙细月震惊在自然界的无尽奇观下,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贴在玻璃上睁大眼贪婪地接受这奇妙得不似人间的仙景。

飞机剧烈地抖动,才把蒙细月从震惊中唤醒。她仔细往下一看,方知飞机已接触到地面,正沿着长长的跑道滑行。

停稳后,苏三解开安全带,活动活动筋骨后,到行李舱找出备好的皮袄,拍拍蒙细月的肩膀:“换上。”

蒙细月不肯移开眼睛,恋恋不舍地透出些孩子气:“再看一会儿嘛。”

“没见过世面,又不是这一会儿就没了!”苏三看看腕表,无奈道,“赶紧换上吧,我这时间已经晚了,有人等着接我们呢。”

蒙细月素来守时,听他这么一说,赶紧跳起来换衣服。苏三准备的是连体的皮袄,从帽子到上衣、裤子都是连着的,拉链拉上去,只露出小半张脸。机舱里温度高,蒙细月照着苏三的教导拉开帽子透气。苏三也换上皮袄。蒙细月忍不住笑:“像奥特曼。”

舱门打开后,一股强烈的冷空气猛灌进来,蒙细月赶紧拉好皮帽裹住脑袋。苏三牵着她一步步小心地走下来。极北的冰原,放眼望去光秃秃的一片,更远的山脊上有成片成片的松树林,然后是天边仍灿烂蓬勃的极光,在夜空里缭乱绽放。

蒙细月踩在降落梯上,禁不住长吸一口气,抬头仰望夜空。许多年没有见过的璀璨星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仿佛触手可及。蒙细月忍不住伸出手,仿佛再高一点,就可以触摸到那碧碧的星辰。

一道绿光缓缓在天幕上摇曳跃动,蒙细月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小时候的童话书里,曾提到的北欧仙境,似乎便是这样的景致。

那是已遥远到无法追寻的梦境,最单纯的童年时光里,也曾幻想过在这样的仙境里,冰光雪影,浑然一体。

有成群结队的雪橇狗,有白胡子老人和驯鹿,有红墙白窗的房子。

仿佛流经时光的隧道,跌入另一个时空里。

天边的红,像坠入水中的颜料般晕开,如丝带一般在夜幕上舞动,紫色的光在跃动,绿色的光在随风轻舞,让人完全无法预料下一秒出现在眼前的,会是怎样的奇迹。

大自然造化至此。

蒙细月激动得差点哭出来,这些年她也到过很多地方,南方的古城、梅里的雪山、东南亚的小岛和海滩…那些地方都是很美很美的,然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像这里让她忘却一切,回到她自己早已封存的梦境里。

“Please,”夜空的绚烂也掩盖不住苏三的晶亮双眸,他脸上漾开笑意,摆出一个绅士的pose,很流畅地屈下左膝,“Your Majesty the Queen,will you marry me?”

漫天的银河星瀑、绚烂极光,都在苏三晶亮双眸下黯然失色。

蒙细月怔怔无言,只看到苏三仰着脸。雪地里传来扑簌扑簌的脚步声。苏三仍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以明亮笑容等候她的答复:“Your Majesty will you marry me?”

茫茫雪原,漫天星光。

狂风在冰原上肆虐的声音,伴随着松树林里动物的鸣叫,天幕上斑斓极光的飞舞…在蒙细月所有的人生现实和梦境里,从来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如果可以,多希望时光永远驻留在这一刻。

远处有人在和苏三打招呼,风呼呼地刮着,人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粗野热情。蒙细月听不太懂,只看到苏三回头朝他们笑,又转过脸来,很坚持地望着她。

蒙细月知道苏三那股疯傻劲儿又发作了,不答应他,他是不会起来的。

“你分明就是有预谋的!”

“是啊。”

“没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