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辛摇头,心头乱跳,咬着牙说:“见过。”

平宗点点头:“好,你记住,千万别让她动,不然这么好看的皮肤上可就要留下一个大丑疤了。”他一边说着,出手如风,拿起烤红的匕首又稳又准地切入箭头旁的肌肤。他手法轻灵,晗辛只觉眼前一花,手下叶初雪闷哼了一声,浑身猛地一颤,晗辛赶紧大力压住。平宗已经将箭簇起了出来,将匕首还扔进火盆里,抓起一把灰来敷在叶初雪的伤口上。叶初雪又是闷哼一声,晗辛低头去看,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呼痛,眼睛迷蒙晶润,几欲滴 来。

晗辛吓了一跳,试着呼唤:“夫人,夫人?”

平宗听见她的声音才发现叶初雪眼睛睁开,惊异之余,手下更是加快,将干净布条绕着她的肩膀捆好,又捡起一旁叶初雪脱下来的衣物中的中衣顺手撕成布条递给晗辛,自己则从她手中接过叶初雪的身体,不顾她微弱的挣扎,向上轻轻一提抱在怀中,将她背部的伤口露在外面,吩咐晗辛:“会包扎吗?”

晗辛咬牙点头,将布条绕着她胸前身后缠了几圈,包扎起来。

平宗说:“用力!”

晗辛担忧地看了一眼叶初雪。她伏在平宗胸前,浑身都在颤抖,却始终一声不吭。平宗扳过叶初雪的脸,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强行将已经被咬出一排血印的下唇从她齿下抢救出来,笑道:“疼就咬我吧。比你的嘴唇结实些。”

他的肩膀宽阔,将叶初雪拥在怀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悍,即使叶初雪这样的女人,在这种时刻也柔软了下来,柔顺地用额头抵住他的颈侧一言不发。晗辛怔怔看了那两人一会儿,横下心,用力狠狠地将布带重重一拉,系了起来。伤口受力,叶初雪痛得浑身一紧,一口咬在平宗肩头,血从牙缝间缓缓渗了出来。平宗轻轻哼了一声,反倒更加拥紧她,用自己的胸膛容纳她的挣扎,轻轻抚摸着她散落在身后的长发,在她耳边低声地说:“好了,好了,没事儿了,不会再疼了。”

终于将结打好的时候,晗辛感觉自己背上的衣服已经全都汗湿贴在身上。她松开手,平宗这才将叶初雪放平在垫子上。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痛,她的手臂有些发僵,牙齿不停地打着磕。平宗一边拎过风氅给她盖上,一边笑道:“你这个侍女可真厉害,要不是有她帮忙我还真不好给你治伤呢。”

叶初雪似乎是想笑,却始终说不出话来,只是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听见。

平宗安顿好了才放手,起身的时候晗辛发现他头上也满都是汗水。平宗说:“好啦,你家夫人就交给你,好好照顾她吧,别着凉,多给她喝点儿水。”

他起身要出去,突然听见叶初雪用仍然 虚弱的声音说:“酒。”

平宗惊讶回头,叶初雪仿佛十分疲惫,闭着眼用力咽了咽,仍然还是一个字:“酒。”

平宗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略微吃惊之余还是点头笑道:“也好,喝点儿酒你就清醒了。”

他转身出去,晗辛惊讶地发现似乎已经精疲力竭的叶初雪闭上眼睛的时候,嘴角扯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平宗并没有回来,只是让楚勒将酒送到帐外,唤晗辛出去取回来。叶初雪闻到酒味人就醒了大半,就着晗辛的手狠狠喝了几口,这才缓过气来,靠在晗辛的手臂上长长出了口气,闭着眼轻轻一笑,低声说:“夫人?”语气既像讥讽,又像是好笑,咀嚼了片刻,还是觉得新奇,又问:“夫人?”

晗辛大窘,一边拿起干净的布巾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一边低声解释:“不是你让我这么叫的嘛。”

“夫人挺好。”叶初雪抬眼看了她一眼,喝过酒的眸子带着一丝迷离,“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她微微叹了口气,“没机会。”

晗辛心头一痛,强自笑道:“伤成这样就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杂事。”

叶初雪点了点头,靠在她怀里,乖顺地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也不知过了多久,晗辛以为她已经睡着,正要将她放平好好睡,突然手上一紧,低头看去,只见叶初雪不知何时已经又睁开了眼,“箭簇。”

“什么?”晗辛一时没懂,有些茫然。

“箭簇,他把箭簇拿到外面去了。”

晗辛立即醒悟,“我去看看!”

马车已经烧掉了大半,火势没有之前大,却还保持着旺盛。平宗和楚勒坐在火边,共享着一个酒囊。平宗把手摊开,掌心正是从叶初雪身上起出来的那枚箭簇,上面还沾着血迹。楚勒接过来用衣角擦干净,就着火光仔细打量,箭簇两翼,是典型丁零人用的箭。他回身抄过几支箭递给平宗,“这是马车里和树林里发现的,应该都是那个刺客射的。”

平宗就着楚勒的手看了一眼,一行排开的箭头形制一样,都是两翼形。丁零人进入中原一百多年,铸铁技艺早已不是当年驰骋草原时所能比,军队中大多已经采用更加平稳精准的三翼簇,只有草原上的猎手还在用这种两翼箭簇。“有趣。”平宗拿起一支箭来细细打量,突然发现了点什么,凑近火光细看,原来箭杆上刻着一个简陋的“罗”字。

楚勒也看见了,惊讶地“咦”了一声,望向平宗:“是罗邂的箭?”

早年罗家被族诛,罗家上下一百多口,只有罗邂在父兄旧部的掩护下侥幸逃了出来,流亡北朝,曾经在平宗身边参赞军机,楚勒焉赉这些平宗的亲信与他都算熟识。丁零人善围猎,一个猎物常常几家争夺,因此有在箭杆上刻名字以示所有权,罗邂当年入乡随俗,也曾经刻过一批这样的箭,因此楚勒才会一眼认出。

平宗手中拿着箭杆翻来覆去转着看,若有所思:“箭是罗邂的箭,人却未必。”

丁零人虽然入主中原已近百年,但楚勒却是草原上长大的男儿,心思到底简单纯朴些,听平宗这么说了要愣一下,才能想到既然是匿名追杀,又怎么会用宣示身份的箭。“难道是要陷害罗邂?可罗邂已经走了,什么人要陷害他。”

平宗笑了一下,把一支箭在手指间玩得轮转,“陷害未必,倒是个传递讯息的好办法。如果不是这支箭,谁会想到他竟然会跟那个女人有关系。”

楚勒蹙眉,困惑不解:“南边一直没有消息回来,这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平宗望着火光出神,缓缓道:“是啊,她究竟是什么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树枝摩挲的声音,楚勒喝问:“谁?!”

急促的脚步声向后退,一直到了毡帐边上才消失。平宗和楚勒相视一笑,眼中尽是了然。

平宗喝了一大口酒,映着火光的眸子闪闪发亮,“楚勒,罗邂到南边的事儿你再多查查。这女人肯定跟他有关系。”

“明白!”

晗辛回到毡帐,将窥听到的平宗二人的话复述给叶初雪听,末了满心疑惑地问:“这罗邂到底想要传递什么消息,哪里有传递消息出这样的杀招的。”

叶初雪面色惨淡地一笑,咬着牙闭目不言。

中秋之变的时候晗辛在外,对凤都的情形所知不多,也只是知道长公主永德被琅琊王和罗邂联手陷害跌了个大跟头,至于永德与罗邂之间的恩怨纠葛,她虽有耳闻却对详情不甚了了,因此无法参透这场追杀背后的玄机。

叶初雪身受重伤,全靠一股倔强不肯示弱的心劲儿强撑,之前喝过的那几口酒到这个时候酒劲才上来,再也支持不住,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一样,软软躺在垫子上,渐渐觉得头晕耳鸣,浑身发冷,伤口像是着了火一样灼痛,痛感沿着血脉在周身游走,仿佛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都会让她痛得浑身颤抖。

晗辛察觉不对,伸手往她头上一探,只觉热得烫手,吓了一跳,手边连一杯水都没有,慌得连忙站起来想出去叫人,却被叶初雪浑浑噩噩地拽住衣角死活不松手。晗辛只得在她身边跪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她夙日体寒,那双手一向凉得惊人,此刻被晗辛握在手中,却如同一块烧红的碳一样。“夫人,夫人,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晗辛轻轻地呼唤,不知道她的用意。

叶初雪睁开眼直直瞪着她,目光却似乎穿过了晗辛的身体落在遥远虚空不知名的角落里。她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口齿含糊,声音暗哑几不可闻,晗辛要将耳朵贴近她唇边,才勉强分辨出来:“好…难受…”她低声说,听上去却不像是在诉苦,而是在用幽怨的语气调笑,“你很难受吧…”

“我?”晗辛一怔,不由自主回头看看身后,毡帐里除了她们俩没有任何人,“夫人你说什么?”

“发现我没死,你很难受吧。”即使被发热折磨,叶初雪还是笑出来,只不过笑声没有离唇,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又牵动了伤口,忍不住低低痛呼一声,却又咬牙忍住,咯咯地笑:“罗邂,罗子衾,你如今真是好手段!”话没说完,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

“夫人,夫人…”晗辛又惊又怕,忍不住大声呼唤。猛然想起柔然人治病的法子,将没有喝完的酒倒在手心,在叶初雪的胸口和丹田用力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这两处都被搓得通红 ,忽听叶初雪长长地呻吟了一声,胸口郁结的一口气呼了出来。晗辛知道已经将她抢救了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一软跌坐在垫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叶初雪缓缓睁开眼睛。

晗辛顾不上擦头上的汗,过去握住她的手:“你觉得如何了?”

叶初雪回了回神,缓缓转动眼珠四下看了看,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之前的激愤已经不复见,她像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慢慢摇了摇头,再也没有余裕回答探问,转身面向里侧蜷起身体,抱住自己的肩膀,将头深埋在胸前,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一晚上弦月挂在树梢,不论风来雪去,寒鸦绕树,都始终流连不去,直至天色将明,雾霭渐渐散去,马蹄声惊动了火堆灰烬旁的两个人。

楚勒最先跳起来,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张望了片刻,回头对平宗说:“焉赉来了。”

平宗看了看天色,笑道:“他耽误到这个时候,一会儿还要赶路,要辛苦些了。”

楚勒也笑起来:“丁零男儿,骑着马也能睡觉,不怕的。”

说话间,焉赉已经疾奔到面前。他如其他两人一样,也是骑一匹马,备一匹马,到了近前楚勒便跳起来帮他接应。

焉赉将缰绳甩给楚勒,来到平宗身边抚胸行礼,“将军。”

平宗点点头,用树枝从灰烬中翻出一块芋头扔给他:“吃点儿东西吧。”

焉赉咧嘴一笑,问:“酒呢?”

平宗没好气,冲楚勒一摆头:“找他要去。我没有。”

楚勒笑起来,一边给马调整笼头,一边笑道:“将军的酒招待客人了。”他说着解下腰间的酒囊抛了过去。

“客人?”焉赉的目光顺着楚勒指的方向望过去,只看见树丛中那个小小的帐篷安静地笼罩在冬日清晨林间的雾霭中。枝头鸦雀扑棱着翅膀飞出去,树林深处野鹿警惕地向这边窥伺。焉赉本能地察觉到毡帐里面有一双眼睛正在观察着这边。

焉赉不动声色地喝下一大口酒,来到平宗身边坐下,从他手中接过肉脯胡饼大口嚼了起来。

平宗问:“阿勒颇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昨夜执将军腰佩去见尧统领,他立即派遣了五个百人队去救火安置灾民。到半个时辰前终于把火全部扑灭,受灾的灾民也已经在安置了。天亮前尧统领亲自去查看了现场,也安排人了抽调物资资助灾民,一切都已经妥当,属下不敢耽误,就先走了。”他将那枚青玉腰佩双手奉上给平宗:“尧统领让属下将这个还给将军。”

“好。”平宗相当满意。这枚青玉腰佩是他作为太宰的信符。北朝制度,太宰都督中外军事,这枚腰佩可以调动整个北朝所有的军队,尧允敢动用军备物资救灾,就是凭借了这枚腰佩的缘故。平宗将腰佩交给尧允本也有试探的用意,这次尧允的反应倒是颇为满意。他收好腰佩,又问:“损失情况呢?”

“火是从四个地方同时起的,发现的及时,倒是没有烧到别人家,只是严家算是彻底毁了。严若涵本来已经被人救了出来,却舍不得家财,趁人不备又冲了进去,结果房梁正好塌下来…”

平宗一惊,追问:“现在怎么样了?”

焉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刚刚找到抬出来,已经不行了。”

平宗蹙起眉头,一言不发地扭头向叶初雪所在的毡帐望去。

焉赉将胡饼几口吃完,凑到近前低声说:“倒是听见一个有趣的传闻。将军大概也会感兴趣。”

平宗看了他一眼,“你说。”

“听说南朝的永德长公主没有死。”

平宗微微意外:“什么?”

楚勒收拾好马匹,听见这话凑过来问,“不是说中秋宫变失败被赐自缢了吗?”

焉赉嘿嘿一笑:“这事儿跟罗邂也有关系。具体情形过几日会有详细的报告过来。听说当日罗邂在燕回渡发现了她的踪迹。”

楚勒对罗邂从无好感,幸灾乐祸地笑道:“那小子定然吓得够呛。”他说完这句,突然想起来,不由自主朝毡帐望了一眼,问平宗:“将军,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个女人会不会…”

焉赉摇了摇头:“你是说长乐驿的那个女人吗?应该不是。听南边的消息说,永德当日遭罗邂背叛,激愤之下一夜白发。燕回渡亲眼目睹的人也说过江来的女人有一头银发。咱们在长乐驿遇见那人,分明是黑头发嘛。”

楚勒啧啧摇头叹息:“想来是当日遭罗邂背叛一夜白头。要说起罗邂这小子来手段也真厉害,永德公主那是什么样的人物,阅人无数啊,居然为他搞的身败名裂,连头发都白了?”

毡帐的门帘突然被掀开,晗辛弯腰从里面出来。

平宗举起一只手禁止两人说下去:“这件事不要再提,管好你们的嘴。”

晗辛朝他们走过来,焉赉这才认出她来:“怎么是她?那,那女人也在?”

楚勒好笑:“你觉得还有谁能让将军把毡帐让出去?”

平宗等晗辛来到面前才问:“你家夫人如何了?”

晗辛正经八百地向平宗施礼,“昨夜一直高烧,刚刚才醒过来。夫人请将军进去,她要亲自道谢。”

平宗点点头,先转头吩咐焉赉:“你先准备休息一下,一会儿还得再跑一趟昭明。”这才随着晗辛来到毡帐外。

晗辛为他掀起帘子,自己并不进去,而是守在门口,显然是要给二人留出私下说话的时间。

焉赉惊讶地问:“那女人怎么了?”

楚勒颇有些戒备地瞟了晗辛一眼,拉过他到一边去细说。

平宗走进毡帐的时候叶初雪已经穿戴好。脸色依然苍白,精神却有了很大起色,靠在晗辛给她收拾的锦裘堆上,正朝着平宗微微地笑。平宗就着外面渗进来天光仔细打量了一下,点头笑道:“气色还好,看来昨夜休息得不错?”

“有些发热,睡了一觉就没事儿了。”叶初雪第一次用这样温和平淡的口吻跟他说话:“请你进来,是要谢你救命大恩。”

“谢?”平宗笑了一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她身边坐下,“你打算怎么谢?”

叶初雪微微一笑,早已想好:“不如以身相许?”

平宗扑哧一声笑出来:“这话要是贞节烈女说还有谢的意思,你说却有些诚意不足啊。”

叶初雪倒不生气,一本正经地叹气:“我身无长物,有的不过就是我自己而已。莫非你想要晗辛?这可要你自己跟她去商量。”

“你真当我急色鬼么?”平宗哭笑不得,在她脸上拍拍,“好了,你打算去哪里,我让焉赉送你们去。”

叶初雪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急着回龙城,带我一起走。”

平宗面色微变,眼中不复调笑的意味,“谁告诉你我要回龙城?”

叶初雪抚掌笑道:“看,一说到正经事儿你就变脸。也难怪,此行机密,只怕也就你那两个贴身随从知道,别的人,就算是从不离身的贺布铁卫也都被蒙在鼓里。你是怎么托词的?”她眼波流转,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认真地想了想,笑道:“大概只有生病了。”她身体虚弱,说了这两句话已经有些气喘,眼中却是宝光流转,光华夺目,令人无法逼视。平宗被她的颜色所吸引,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一边听着她口中说出自己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机密,一边却在好奇,这女人又伤又病,连话都说不利索,这神采又是从哪里来的?

“你又怎么知道我昨夜一定会出城来,又一定会救了你?”平宗对付女人的心机也算得上是经验丰富,故意转开话题,不让自己被她牵着走。何况这个时候如果追问下去,等于承认了她的猜测。他自然不会上这样的当。

叶初雪淡淡一笑,语气娇嗔:“你答应了要来我的昏礼,不记得了吗?”

平宗一愣,失笑。这女人太狡猾了,滑不留手,竟然一点儿着力的地方也找不到。他从来不是愿意花时间玩这种文字游戏的人,想了想,捏住她的下巴,挑开了说:“叶初雪,有求于人总得给两句实在话吧。你不说你是谁,我又怎么放心把你带在身边?”

“我既然知道了你瞒天过海要潜行回龙城,你又怎么放心冒着走漏消息的风险把我留在外面?你没有别的选择。”

他手上用力,“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你坐到今日高位,莫非从来没有与人妥协过?”

平宗笑道:“那些人都死了。我杀了你更方便,你说对不对?”他虽笑着,声音里却没有一丝说笑的意味。

叶初雪沉默了一下,忽而娇嗔:“好讨厌,说不过人就喊打喊杀,好吧,算你赢了。没人告诉我,全都是我猜的。”

“猜的?我不信。”平宗好整以暇,向后也靠在锦裘垫子上,肩膀挨着她的的肩膀,解下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递给她,“喝不喝?”

叶初雪果然接过去喝了一口,笑道:“晗辛总嫌我早上喝酒,你看你不也喝。”

“不过说老实话,像你这么能喝酒的女人还不多见。你醉过吗?”

“醉过。”她的声音突然软了下去,低低哑哑,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自嘲地一笑:“醉得差点死了,醒来后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捣碎了一样疼。所以以后就不醉了,还是清醒些好。”

平宗转过头去看她,不知道她说的还是不是醉酒这件事。

她的头发束在脑后,光洁的额头在晨光中显得剔透温润,像是从里到外都透着光一样。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脸色喝过酒以后微微泛上一些血色。平宗好奇,这分明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哪里像一个经历过离丧的妇人。就在这个时候她像是有所感应,转过头来迎上他的目光,冲他静静地一笑。平宗只觉心底一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猛地刺痛了一下。

就那么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做了一个无论如何都算昏聩透顶的决定。“你要跟我去龙城也好说,只是你的身体只怕吃不消。”

她眼睛一亮,淡淡地点头:“没事儿,只要到龙城之前没死,到了那儿你总能把我救回来,对吧?”

他一时什么话都没有说。

就连楚勒和焉赉都对平宗的决定大不赞同。但既然平宗的心意已定,旁人再如何说也很难改变成命。两人深知他的性子,只能私下里诟病。“带着一个病怏怏的女人怎么走,龙城离这里一千二百里地,换马不换人也得跑满三天,这不就是拖累吗?”

“是啊。”焉赉一边与楚勒合力将毡帐收起来卷好挂在马腹侧,一边不满地朝火堆旁看了一眼。那边叶初雪被裹得粽子一样,脸都被遮住大半,更令人觉得身世来历无一不可疑。“那女人到底什么来历也没弄明白,还被人追杀。若是杀手发现了一路追过来,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烦来。”

焉赉沉默了一下,说:“大概不会吧。”

平宗将马牵到叶初雪面前,问:“会骑马吗?”

叶初雪摇摇头。

他笑起来,“我猜你也不会。再问你一遍,你真要跟我去龙城?这一路颠簸,你就是没伤也受不了。”

叶初雪走到马前,好奇地打量。那是一匹万里挑一的天都马,高大健壮,毛色纯净油亮,两只眼睛也炯炯有神,警惕地瞪着叶初雪,威胁地 一团热气。叶初雪不为所动,轻轻附上它的鼻梁,像逗小狗一样挠挠它的下颌。平宗好笑地看着这匹陪着自己出生入死驰骋沙场的爱马像受辱一样偏头躲开她的碰触,一点制止的意思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叶初雪低声问:“你说我会不会在路上晕倒?”

平宗认真点头:“八成会。你不怕?”

她抬起头,笑着说:“那你最好用绳子把我绑在你身上。”

他轻蔑地一笑,双手将她举起来放在马鞍上 ,自己随即翻身上马从身后将她拥住,用力晃了晃。叶初雪从来没骑过马,吓得尖叫起来,惹得他哈哈大笑。“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是要掩人耳目潜回龙城,不然路上你摔下去我可不管。”

“很难猜么?”叶初雪嗤之以鼻,“你堂堂晋王,整个长江以北最贵不可言的贵人,出门连最亲信的贺布铁卫都不带,定然是不想让人知道行踪啊。”

“那又为什么知道我是回龙城?”

“我猜的。”她似乎对这种话题感到无聊,草草地说:“你带着行军用的毡帐和炊具,自然不是偷跑出来看昭明郊外的风景,两个人却有四匹马,显然是要长途换马用。长江一线的重镇你都已经巡视过,唯一值得你微服奔波的,也只有龙城了吧。”她抬起头,看着他,问:“满意了吗?”

“满意!”平宗发出一声呼啸,招呼楚勒焉赉带着晗辛上马,兴致 :“何止是满意啊,简直无话可说。坐好,咱们出发了。”不等叶初雪反应,一夹马腹,箭一样奔了出去。

第六章 青山欲衔半边日

消息传到龙霄府上的时候,离音终于沉不住气了,当下也不管正在叽叽喳喳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的那些鹦鹉,摔了鸟食罐,一路小跑,直接闯进龙霄的书房。

永嘉公主闻讯派阿瑶来询问的时候,龙霄已经气急败坏地骑着一匹马,带着离音直闯罗邂的文山侯府。

罗邂在凤都的府邸是罗家旧宅,当年罗家出事后被抄没,如今早已经发还。罗家在羽林军中故旧众多,这府邸发回来不过两个月,已经由一众旧部操持打理得像模像样。门口赫然两排戟架,左右各有四个羽林军士执刀戍卫。远远看见龙霄的马飞驰过来,领头的羽林军早已经小跑迎了上去。龙霄一直总揽京城卫戍,羽林军,明光军的人都认得他,自然不敢怠慢,上前牵住马缰正要搭话,龙霄却寒着脸将马鞭在半空中重重一抖,发出一声响亮的噼啪,沉声喝问:“罗邂在吗?”

那羽林军见他来势汹汹,只得赔笑:“在呢。侯爷稍候,属下这就让人进去通报。”

龙霄冷笑一声:“什么时候羽林军也成了他罗家的私兵了?你滚开,这里事毕再问你的罪。”他说完,一夹马腹,竟然骑着马窜上文山侯府的五级台阶,越过到人膝盖高的门槛,直接冲了进去。

罗邂听到消息从里面出来的时候,龙霄已经骑着马冲过仪门到了罗氏宗祠的门前。罗家一众大小仆佣想拦不敢拦,又不能放任他武都侯在文山侯府撒野,只得紧随不舍在后面。只是人脚跑得没有马腿快,龙霄一马当先,后面稀稀拉拉跟了一长串的人,倒像是跟在他身后冲锋陷阵一样。

此时龙霄正在一群下人的团团包围中,坐在马上高喝:“罗邂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出来,别做缩头乌龟!”

罗邂也气得不轻,喝道:“龙霄,你发什么疯?”

龙霄见他出来,从马上跳下来,不等他开口,说了一句:“私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