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璨呆了一呆:“什么?”

“晋王之威,并非来源于他兵多将广所战披靡,而使源自他根基深厚。在朝、在野,军中、民间都深孚众望。天下十七个边镇,时至今日也就只有玉门镇一处明确与他为敌。其余诸镇,即便朝廷派遣督军整肃,却仍然无法调动其间兵力。更何况河西四镇、南边的昭明三镇都明确不服从朝廷统领。崔相以为这些边镇叛乱是谁在背后指使?”

崔璨知道他说得有道理,长叹了一声,沉声回答:“都是晋王。”

“崔相自己已经说过了,晋王身边既没有良将也没有谋臣,他手下也不过几千人马。而南方叛乱诸镇才真正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所以龙城空虚以待晋王,重点攻伐南方诸镇才是上选之策,崔相以为呢?”

崔相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向平若施礼道:“平中书,想当日我受恩破格擢拔为丞相,已经是旷古未有的恩典,此事是平中书一力促成,在下深感知遇之恩。只是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仍然敬佩你的为人。咱们今后也许会成为敌手。今日一别,就受我一拜,权当报答你当初的恩情。”他说着,跪下向平若叩了三个头。

平若知道拦也没用,只得侧身受了。点点头道:“也请崔相善加珍重。”

崔璨欲言又止,长叹一声,转身就走。

平若直到崔璨走得看不见了,才独自出了宫,也不许从人跟着,自己跨上马,穿过龙城的大街横巷,来到庆喜坊一处宅子外面,核对了地址无误,便下马敲门。

一时一位老翁出来应门,见识平若毫不惊讶,只是侧身让开路,让平若进去,自己去将平若的马牵到马厩去喂料。

这是平若第一次来这里,本来还想着如何与老翁交涉,见他连问都不问一句,正在惊讶,却见正屋的门帘掀起,晗辛从里面出来,向着平若颔首道:“世子终于来了。”

她将平若迎入房中,仍旧是西域风格的摆设, 长毛氍毹,矮桌上摆着酥山酪浆。苏媪沉默地送上石榴、杏子等当季的水果后就迅速离开。

晗辛问:“你跟陛下说了?他同意了?”

平若点头,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一会儿才说:“这件事情究竟是谁的主意?”

晗辛正将一枚杏子放入口中,被微酸的味道刺得微微蹙眉,问:“怎么了?”

“那个女人只怕没有那么好心为我着想吧?”他仍然固执地称叶初雪为那个女人,根本不在乎晗辛听了是不是会不高兴。

“她是为了大家着想。”

“哼,说得好听。”平若冷笑一声,“连崔璨都知道一旦照计划施行,北朝就会分裂。”

“世子难道不知道吗?”晗辛露出惊讶的神色来,“我家主人当初会有这样的谋划,就是读到了崔璨的《论大业疏》呀。”她忽而恍然笑了一下,“是了,这篇雄文甫一问世就被崔晏强令销毁了。因为其中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崔晏也是好心,怕有人看了受到启发进而伤害社稷,比如我家主人这样的。”

她说着,起身从一个盒子中取出一卷装裱好的文书递给平若:“世子先看看吧。”

崔璨的《论大业疏》中详述了南北两朝的异同,尤其分析了北朝汉官在朝廷中的地位和丁零贵族与汉官的矛盾。更讲到北朝地域广阔,丁零人的势力从北向南渐次减弱,到了黄河淮河之间,旧日世族的仍旧牢牢控制着乡里间的民心和传统。对北朝来说,最大的威胁便是汉人士族得到足够的扶持,与丁零贵族分庭抗礼,两边势力相互抵消,势必会造成北朝的分裂。”

平若一路看下来,冷汗涔涔而下,他抬头看着晗辛,冷笑道:“原来我们都不过是那个女人的棋子!”

晗辛也料到了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微微一笑:“这样最好。世子不用担心身世曝光引发晋王的仇恨,让你和王妃母子都能安全。晋王夺回他的龙城,陛下仍旧还能做他的皇帝。”

平若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却仍然胸口憋闷,咬着牙问道:“谋虑这么深。那个女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晗辛微微笑开:“自然是陛下和世子永不南下的承诺。”

平若手里攥着那份文书,只觉掌心的汗浸入纸张,将墨迹都晕得洇开:“你如何缺德我会照你们的策谋行事?”

“怎么做都是世子自己的决定。其实这件事情不成功的话,大不了也就是晋王攻入龙城登基,世子成为太子,我主人绝不会透漏一个字的实情。”

“但你们会掌握我的秘密。时刻提醒我真相如何,而且…”他抬起头来问晗辛,“陛下怎么办?”

晗辛的双眸中不带一丝情感:“陛下是如何处置河阳公的?”

平若心头一揪,低头不语。他十分明白,如今平宸已经成年,平宗对他的处置绝不可能比对一个两岁的幼童要宽容,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是就算我说动陛下南征迁都,也不可能万事皆如你们的心意。崔璨今日已经得知了这个计划,并且激烈反对,我猜他现在定然是与秦王商议去了。”

晗辛咬住嘴唇冷淡地笑了笑:“那正好,这事迟早要让秦王知道的。”

平若所料不差,就与他与晗辛对谈的同时,崔璨已经赶到了秦王府上,将今日之事详细向平衍说明白,末了他急切地说:“我知道秦王与平书中素日往来频密,彼此关系密切。但此事关系到国运,实在太过重大,在下宁愿冒着挑拨你们叔侄关系的罪名,也要来通知秦王。此时该如何处置,还请秦王给个主意。”

平衍点了点头,一时没有说话。

送走崔璨之后,平衍命人取来纸笔,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平宗,将发生的一切尽述之后直陈利害:若平宸迁都,即便平宗重得龙城,最后的结果也是北朝分裂为南北两方。这是最坏的结果,不但会让平宸在南方得到喘息之机,更重要的是平宸很有可能与南朝结盟,那么平宗平定江南的梦想,就永远只能是梦想了。

他仔细考虑了一下,并没有再去点明叶初雪在这中间的作用,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将信封好后命人急速用信鸽发往漠北,再三嘱咐,此事至关重要。

看着信鸽腾空飞走,平衍在廊下久久怅立,他到此时已经确定,叶初雪这个女人,将会是平宗一生最强大的劲敌。

第四十九章 梨花着雨晚来晴

太后的寝宫中帘栊一层又一层。四壁的窗户都紧紧闭着,好在没有燃灯,只是以几颗鸽蛋大的夜明珠悬垂在床幛的四角权作照明之用。

离音带着柳二娘来到床边。她想尽量放轻脚步,然而身子笨重,脚在起落间已经不能由自己控制脚步声。

重重帘帐后面躺在榻中的人已经醒觉过来,问道:“是谁?”

她的声音沙哑疲惫,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只余下一副躯壳还滞留困顿在人间。离音听得心里一凉,冲柳二娘使了个眼色,让她掀开床幛。

太后背朝外躺在宽阔的床榻上,身体埋在锦被中,只得小小的一点。她一缕头发拖在被子外面,在珠光的映照下,长发中杂着些闪闪银光,刺得离音心头一阵发慌。

柳二娘替她开言:“殿下,离音娘子来看你了。”

“谁?”她的声音如同老妪一般,声音拖得漫长,仿佛没有力气将话一口气说完。

“我,离音。”离音沉声说,“我来看看你。”她没有用敬语,就像当年在紫薇宫中一般,带着从小一处长大却又彼此不和的姊妹之间才会有的疏离和亲密:“乐姌,你生病了?”

太后像是突然从哪里找回了力气,腾地一下做起来,转过脸来看着她:“是你?是你!”她神色凄厉,双目圆瞪地看着离音,像是看着三世宿仇,咬牙切齿地冲她扑了过来:“你害死了我的邕儿!”

柳二娘眼明手快,一把拽住离音向后闪开。太后扑了个空,身子向外探出,两手搭在榻沿上勉强撑住身体才不会跌出去,她却全然不顾自己的窘迫,仍旧目光如利剑一般戳向离音:“都是因为你,我知道你恨我。你要如何害我我都认了,你为什么要害我的邕儿?!他刚出生的时候你也抱过他,你也哄他睡过觉,你也给他喂过饭,为什么要这样害他?!”

殿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柳二娘回头看了一眼,见何翀探头朝里面张望了一眼,迅疾地缩了回去,片刻之后便连人影都再也不见。

柳二娘知道大概太后这些日都这样神智失常,身边的人很吃了些苦头,不肯在这个时候上来讨骂。能躲就都躲开了。她扶着离音低声道:“她已经疯了,咱们回吧。”

离音甩开柳二娘的手,不退反进,走到榻边蹲下,与太后鼻尖对着鼻尖地对视:“乐姌,我是来救你的。”

太后冷笑地看着她,突然冲着离音的脸啐了一口唾沫,声音如同刀剑在石砖上刮过一般刺耳:“滚出去!我不用你来可怜!离音,我和你不共戴天!不共戴天!”

离音皱着眉头站起来,似乎对她已经失去了耐性,侧身像旁边一让,对柳二娘道:“让她安静听我说话。”

柳二娘上前一步。突然出手一把捉住太后的手腕,扯下比床幛上一条缎带将太后的双手提高绑在床栏上。

太后拼命挣扎,尖声喊到:“你要做什么?你敢对我动手?我要杀了你!”她是典型南方人的体型,根本无从与柳二娘相抗,轻而易举地就被柳二娘挂在床榻的横梁上,只能跪在榻边,无论如何挣扎都无力脱身。

离音向后退了两步,在榻边的绳床上坐下,一直冷冷看着她,直到她喊得筋疲力尽,也再无力挣扎,软软地任由双臂被高高绑吊着,口中再听不见咒骂,只余下如受伤雌兽般深重的喘息声,这才淡淡地开口:“你的儿子之死与我无关。”

太后愤恨地抬起头看着她,神色中全是鄙夷,又狠狠啐了她一口。只是这次离的距离远,根本沾不到离音的身。“罗邂说是我下药害你,他与我争斗杀了邕儿。一切都是因为你,你还敢说与你无关?”

离音沉默了片刻,转向柳二娘,苦笑道:“你看,我就跟你说过,她不可能疯的。”她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惆怅地喃喃道:“我们这些人里,最不可能疯的,就是她了。”

太后含恨盯着她:“我想了又想,这样明显的栽赃,却只有你自己有机会干得出来。”

柳二娘吃了一惊,朝离音看去,见她一时间竟然不打算反驳,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神色间充满了一种决绝,才突然醒悟:“娘子,莫非真的是你自己…” “可惜…”离音苦笑,低头抚上自己的肚子,“永嘉公主被那一胎折磨得母子危殆,终究没能为他留下子胤。我想摆脱这苦海却不得,天地之间,造化弄人,也不过如此了吧。”她的目光收回来落在太后的身上,“你的孩子是他的,我怎么可能伤害?不,就连你,我都不会伤害你。你也好,永嘉公主也好,你们都是我的仇人,却都曾经是他的亲人,虽然你们从来不曾将我当人看待,我却无法做任何对你们不利的事情。”她的神色泫然欲泣:“伤了你们,他也会伤心的。”

“愚钝!”太后冷笑,随即仰天长叹,“我竟然会落在你这样的蠢货手里,真是天意难测!”太后冷笑起来,抬头望向柳二娘:“那么你说说,你们打算怎么救我?”

“我和离音娘子原本打算将太后打扮成一个小宫女随我们一同出去…”

“行不通。”太后简单明确地否决,“你们进来两个人,出去三个人,你真当金吾卫不会数数吗?”

这个问题离音和柳二娘也商量过,早就有了对策:“只说是太后遣人随我回府中取东西…”

太后不屑地嗤笑:“这居延宫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倒让你们带走一个大活人?就算真让你们带人走,人家能不盘问严查?不比对相貌体形?”她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你们哪,成事不足…”

她双手尚被绑缚,两腿只能跪在榻上,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安然坐在绳床上教训人的,目光从离音到柳二娘慢慢扫了一遍,见她们都露出惭愧尴尬的神色来,这才叹了口气:“幸亏我多问一句,不然还不被你们害死!把我解下来,这件事情我有主意的。”

柳二娘与离音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想到她居然能如此反客为主,一边觉得老这样绑着人家不好,一边担心她又耍什么把戏,一时间谁都不敢做主。

太后叹了口气:“放心,你们想要救我出去,我也想出去,咱们目标一致,我不会对你们不利的。”她揉着自己的手腕,问道:“如果逃出去,你打算去哪里?”

离音冷淡地瞧着她,只觉她眼中、嘴角都是讥讽和嘲弄。当日她对自己的羞辱,她把自己踩在脚下冷嘲热讽的事情,离音至今记忆犹新。那时的她在泥潭中,越陷越深,几乎就快要被黑暗吞没。她那一脚并未令她更不堪,却让她痛定思痛,终于鼓起勇气走出了绝望。离音心中是感激她的。

然而决定要将她救出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去落霞关。他在落霞关。”她说出这话的时候觉得心在颤抖。

落霞关是她朝思暮想的地方,那里有她日夜思念的那个人。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那个人。“陛下也是他的骨血,你把事情告诉他,让他为陛下报仇…为我报仇!”

“你指望龙霄为你报仇?”太后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诧。然而也许是离音语意中的渴切令她将一切的讥讽都咽了下去,点了点头,“他在落霞关,两位王爷也不日即将抵达,的确是一支可以考虑的势力。”她想了想,又问:“那么我怎么才能去落霞关?”

她的语气倨傲,离音却不由自主心悦诚服地回答她的问话。之前太后的诘难已经彻底摧毁了她的自信,如果计划想要顺利实施,把一切告诉太后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离音老老实实地回答:“柳二娘说她能带你离开凤都。”

“是吗?”太后将目光转向柳二娘,凝视她良久,忽然问道:“柳二娘,你是北方人?”

离音心头一惊,连忙转头去看,见柳二娘缓缓点头:“二娘?”

柳二娘看着离音安抚地笑了笑:“她都知道了。”

离音仍旧懵懂:“知道什么了?”

“真是没治了!”太后怒其不争地盯着她摇头,扬声唤道,“何翀,你进来!”

殿外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何翀从外面进来:“太后有何吩咐?”

“原来你跟柳二娘是旧识,怎么不早跟我说?”

离音大为惊奇,脱口问道:“什么?”

太后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吩咐何翀:“你什么来历,自己说吧。”

“是。”何翀态度恭敬,“小人家在昭明,幼年时因战乱别裹挟过江,净身入宫。尚有老母幼妹仍在家乡。六年前北军南伐,屯兵昭明,幼妹被兵痞掠去,幸得尧允大人干预才得以脱身。此后尧允大人对我家人多有关照,我全家都感恩戴德。我便答应了尧允大人为他在凤都收集消息。”他口齿流利,复杂的往事几乎分毫不乱的简洁说完,缓了一口气,看了看离音震惊的面色,继续道:“太后待我恩重如山,因此这些事情我后来也没有瞒过太后。”

“那你到底…”离音有些糊涂,字斟句酌地问:“到底为谁做事?”

何翀笑了笑:“娘子别惊奇,我们这些小人物所图不过是一餐饭一枕席。谁对我们有恩,便为谁做事,只记住不能对不起恩人便是。”

离音明白了,他其实向两边提供消息。只是这些年南北两朝相安无事,所以昭明、凤都也就没有冲突,他与其间周旋,看上去颇为自得。

何翀继续道:“当初在昭明时也有人惦记着你呢。尧允大人命我打探你的消息,我就是趁着这个机会与柳二娘联系上的。柳二娘天生北方人的相貌,我略微试探,也就知道她的来历了。我受人之托,只是转告一声求她关照而已。”

离音怔怔地听着,恍如在梦中一般,知道那人身陷困境时仍然惦念着自己,心头登时酸麻温软,百般滋味齐上心头,“原来他一直记着我。”

太后却不耐烦起来:“你若要感叹,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却不能再耽误了。你进来已经良久,只怕再过一会儿金吾卫就会来查看了,要做的事情就赶紧做。”

离音被她一提醒,回过神来,问道:“我们想的法子都被你否了,那如何才能送你出宫啊?”

太后没好气地问:“当初永德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离音轻声“啊”了一下,登时明白了太后心中盘算的主意。

当初是离音假扮成永德的尸身让罗邂送出去埋葬,这一出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竟然瞒住了所有人,若非永德在燕回渡被罗邂看见,只怕这个秘密会永远被埋藏下去。

“你是要让我跟你换?”

太后终于露出微笑:“总算不是太笨。”她向柳二娘解释:“二娘你个子比我和离音都高,旁人不熟悉的只要看着你跟我在一起就不会太疑心。何况离音的肚子这么显眼,旁人也就不会再费神去看模样。我假装成离音出宫,罗邂只怕要到天黑不见你们回府才能察觉,那个时候你我已经离开凤都了。”

“那娘子怎么办?总不能就把她留在这里吧?”柳二娘激烈反对。

“为什么不能?”太后似乎觉得她的话不可理解,“我这居延宫如今虽然萧条,却也是全天底下最舒适奢华的地方,请她在这里睡上几个时辰又不会委屈她。反正罗邂不见了你们定然要寻来,她不会留太久。”

“那样罗邂就发现是她放走了你!”

“那是自然。”太后微笑,“这么大的事情,罗邂如果都猜不到,他就跟你们一样笨了。”她心思开始飞转,像是斗志又回到了身体里,就连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淡了许多,一边解释自己的计谋,一边还不忘讥讽离音,“但离音的肚子就是她的保命符,最多不过回去关起来不让见人,其余是半分不会委屈了她,你大可以放心。”她说到这里转向离音:“你不要整日想着不要这孩子,这孩子比你金贵多了。”

“可是…”柳二娘还想反驳,不料离音却突然开口。

“就这样吧。”离音咬了咬牙,“我替太后留下。”她转向太后,“你…”

太后点点头:“你有什么要对龙霄说的,要不然你给她写封信吧,我替你送到。”

离音欲言又止,良久摇了摇头:“别告诉他我有身孕的事情就好。”她说这话时神色凄楚泫然欲泣,就连太后也沉默了片刻。

“好,你放心。”

于是几个人商议定了。离音手巧,为太后梳妆改扮,何翀将出凤都的路线和接应之人都告诉了柳二娘。最后太后往腰上缠了个隐囊,与离音换了衣裳,再在头上戴了幂篱,看上去与离音就有了八九分相似。

一切刚刚安排妥当,就听见金吾卫在外面催到:“离音娘子,时候不早了,不如回去吧。万一文山侯问起,在下这个担子就重了。”

柳二娘出去答应了一声,收拾好,扶着太后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去。

离音站在寝宫门内看着她们离开,心头充满了凄惶。柳二娘是她沦落罗邂手中之后唯一的支柱,如今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自己,心头仿佛被挖空了一块一样,看着看着,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

她们一个个都逃出了生天,却留下她,在这没有边际的地狱中苦苦煎熬。

柳二娘陪着乐姌一路来到宫外,乘上文山侯府的车,走了一程,突然感觉到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打斗之声。她想出去看,却被太后拉住。

太后低声警告:“别露脸。这定是何翀的人在解决那几个贴身的金吾卫。”

过了片刻听见外面有人说:“柳娘子,我们奉命送您和贵客出城。”

柳二娘答应了一声:“有劳几位了。”

车子再次动了起来。柳二娘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到了城门,一时有人过来盘问,赶车的人一一回答了,车子顺利出城。

又走了不到一里地,柳二娘觉出车子再次停了下来。这就是意料之外的了,她有些惊讶,掀开车帘问:“怎么又停了?”

太后从身后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进车厢里,登时一片冰凉贴上了她的颈侧,只听太后笑道:“我知道你是晋王的人。落霞关不安全,你带我去龙城如何?”

柳二娘吃了一惊,正要挣扎,却见赶车的人蹿了上来,一把压住她道:“二娘,何中贵吩咐,无论如何请二娘将太后引荐给秦王。”

第五十章 千里晓山伴君行

盛大的三日婚礼终于结束,看着突然一下显得冷落的大营,平安长长松了一口气。她让塞湖去准备行囊,又找来阿延细细叮嘱吩咐,让他在自己不在期间听从族中长老的话。

阿斡尔湖七部共征集了三千子弟随她去柔然,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平安忧心忡忡,看着营帐长长叹了口气。

“苏毗,你怎么了?”

平安回头,见焉赉一身戎装站在身后,连忙过去问:“怎么?你也要出发了?”

“是。”穿上戎装,焉赉一下子显得老成庄重了许多,一手扶在刀柄上,一手抚在胸前:“将军命我今日就出发,务必七日内抵达龙城京畿,不然就赶不及抢收麦子了。今日一别,希望能在龙城再会。苏毗,你去柔然,万事小心。”

“我会的。”平安看着他,不禁惆怅了起来,“真是人生如浮云,倏忽聚散。欢宴未尽,烬灰未冷,我们又要各奔东西了。”

“你刚才叹气,就是为了这个吗?”

“你是。”平安摇了摇头,“我是有点担心…”

焉赉不等她说完也就明白了:“担心人都走光了,这边不安全?”

“其实这件事情将军也想到了。”焉赉笑着安慰她,“当初我们血洗了步六狐部,不独有报仇的意思,还有威慑的意味。将军要让草原上的人都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是碰不得的,有些事也是做不得的。你看这次婚礼为什么五百里外都有人来,也不过是因为经此一役,草原诸部终于明白将军并非落下平阳不如犬的病猫,而使一头虎视眈眈,随时可以将那些小部落全族灭了的猛虎。”

平安知道他说得有道理,眉头舒展了许多,笑道:“是的,你们在磐山中大展神威,确实令草原上许多以前不肯与我们结盟的部族趁着婚礼赶来相洽。”平安换了一副神情,振作精神道:“你来与我道别,却被我拉住说了这么多闲话,我就不耽误你了,出发还是要趁早。”

“好,我走了,你们都保重吧。”

平安问:“阿兄呢?今日一直没见到他。”

“哦,他之前一直与我在商议军务。刚才有龙城的信使到了,现在应该在军帐那边。”

平安一直自矜身份,平宗商议公务见人她都不肯旁听,见焉赉这样说,便笑道如此我去找嫂子吧,今天一早见她,脸色不大好呢。”

“叶娘子在她帐中,我刚与她话过别。”焉赉给平安指了方向,便不能再逗留,匆匆告别,奔赴五里外的军营,领兵启程。

平安在大帐中找到叶初雪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张矮几的后面,借着天窗透下来的光线翻看一本书。平安倒是第一次见她翻书,好奇地问道:“嫂子,你在做什么?”

“哦…”叶初雪抬头笑了笑,拍拍身边的氍毹,“来,过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