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洗马却呆不住了,再度请示:“少傅,当真不要下官去迎接二位朝中大人么?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可都是堂堂正三品,万一……”

姜冕稳坐椅中,淡然的目光示意我:“元宝儿,你少傅是朝中几品?”

我竖起两根手指:“二。”

少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可以说两个字么?”

我点头:“二品。”

少傅居然还不满意:“三个字呢?”

我只得让他满意为止:“正二品。”

他这才满意了,问孙洗马:“孙昭,你觉得东宫正二品太子少傅需要去恭迎区区正三品连案都不会断却偏偏尸位素餐要做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的两人么?”

孙洗马苦苦望着对方:“少傅您当然不需要,可下官区区一个从五品洗马……”

“没听陆詹事说这二人是掐来的么?孙洗马若是热衷于炮灰名额,这时候就可以去。”姜冕慨然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听之下,孙洗马顿时噤声。

姜冕这才慢悠悠对殿门口的陆詹事道:“陆詹事,这工夫他们二人应该到主殿了,你可以这时候去偶遇一下这二位。”

久候着的陆詹事答应一声,跑下台阶照办去了。

阿笙姐姐看看少傅,又看看我,拿不定主意:“羡之哥哥,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无需。事涉你舅舅,你也听听他们怎么说吧。”姜冕回答完他的阿笙妹妹后,转头看向我,“元宝儿,把二宝儿藏起来。”

我抱着蛐蛐儿罐,紧张道:“为什么?二宝儿难道不是你亲生的?”

少傅凝视我半晌:“未经陛下允许,为师超生了二宝儿,你就不怕为师被弹劾,你被郑太师以玩物丧志之名除掉么?”

我片刻也不想与二宝儿分离,犹犹豫豫了许久,直到陆詹事领着传说中大理寺与刑部的两位宿敌来到留仙殿门口,少傅一个肃杀的眼神送到,我手一抖,就把二宝儿塞进了少傅袖子里……

大理寺卿杜任之同刑部尚书撒正浩一齐迈入留仙殿,一起见到了拢着袖子、脸上克制着颜色的东宫少傅,以及,正游手好闲的孤。

二人一起下拜:“臣见过太子殿下!”

孤淡定地一挥手:“起来吧。”

二人一同起身,再向姜冕拱手:“见过姜少傅!”

少傅端庄地坐着,微微颔首:“二位不必多礼,不知百忙之中,两位大人如何有闲暇造访东宫?”

二人异口同声:“下官特为卿月楼一案前来叨扰少傅。”

姜冕做出一副诧异模样,哦了一声:“二位大人似乎颇有灵犀的样子……”

二人再度异口同声:“没有的事!姜少傅误会了!”

与刑部尚书黑亮脸膛不同的是,大理寺卿皮肤颇为白皙,容貌也俊秀得多,我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在这几眼中,我发现一件事。大理寺卿杜任之自入殿内开始,视线便有意无意掠过阿笙姐姐所在的地方,一心两用,却也不影响他与少傅谈事。

“想必殿下与少傅都知道了,下官一入东宫,便与撒尚书不期而遇,下官尚未说什么,撒尚书便开始责斥下官徇私枉法无视朝纲,败坏法纪有损私德,这时候不闭门思过还要跑来东宫活络行贿。上苍可鉴,下官自执掌大理寺以来,从来兢兢业业以报皇恩,严明律法以规朝纲,从未做过一件撒尚书口中所斥之事。虽然我大理寺与刑部气场素来不和,但下官一直恪尽职守忠于本分,从未僭越指摘过刑部。谁知今日撒尚书竟如此含血喷人颠倒黑白,下官着实气难平,奈何下官口拙,辩不过他,吃了不少暗气,请殿下同少傅与我做主!”

大理寺卿杜任之一口气流畅道。

姜冕默默看了看他,唔了一声。

整个过程中,刑部尚书听得脸膛愈发黑红黑红,好容易等到大理寺卿的自白剖析结束,这时轮到他了,便沉声道:“卿月楼一案本就因大理寺办事不力拖延至悬案难决,上至大理寺卿,下至大理寺丞,均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酿成如此错事,大理寺卿任大人不思己过,却有如此口才与下官辩驳。下官不过是在东宫大门处问了几句本案相关事件,便被任大人歪曲错解,拒不正面回答下官,下官不得不生疑,此案究竟大理寺插手了多少。请殿下同少傅与我做主!”

这黑白双煞,便是本朝传闻中的一场口水仗能打三天三夜不罢休的强力宿敌。

作者有话要说:吾来鸟~~

二九童鞋的地雷三克斯~~

其实你们是相爱的吧

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各自一番陈情后,均期待地望着姜冕,等待少傅给个公正的评判。事实证明,少傅难断宿敌案,直接抛了烫手山芋给他美貌与食欲并存独缺智慧的弟子东宫太子我。

“既然二位大人问到了东宫,便请太子殿下决断吧。”姜冕一副不世出高人模样,一揽袖子,坐定了,将视线引向一旁想要扒拉各种吃食的孤。

杜大人与撒大人便也只好一同转向孤,孤一时有了压力,想吃东西的心情顿时没有了,推开各种杂七杂八的盘碟,离开桌案三尺,严肃地站定了,两条肉胳膊藏进袖子里,往身后一卷,抬头将沉沉的目光扫视他们,“孤以为,你们这种为掐架而掐架的心态,说明你们都十分在意对方,其实你们是相爱的吧。”

两人望着我,又齐齐转头望向姜冕。姜冕正在老僧入定,双目微阖,面无表情。阿笙姐姐抬袖掩唇,陆詹事埋头沏茶,孙洗马将自己藏进暗角。

杜任之看一眼阿笙姐姐后,重又扭头向我:“殿下,臣是为常毓的案子来的,并非为着同撒尚书争执,只不过他见了臣便要凑上来痛骂臣一番,臣若不回他,他便要变本加厉,连同整个大理寺都要问候一遍,臣若回他,他也同样不依不饶与臣争锋相对,字字痛批句句驳斥,臣无可奈何,请殿下明鉴。”

我掏一掏耳朵,“看来,是撒尚书暗恋你。”

杜任之闭眼,在孤面前只得放弃挣扎,“殿下圣明,可能是吧。”

撒尚书一张脸已然黑成鬼斧神工模样:“殿下,绝非臣暗恋于他,是他总探听臣的行踪,想要后发制臣。臣今日访东宫,他便也急急赶来,事事都想压臣一头。此案涉及他大理寺,他不仅不回避,反要处处插足,混淆视听,干扰臣办案。臣焉能不骂他,当然,逢骂他必回敬于臣,臣才是无可奈何,请殿下明鉴。”

我摊手,“看来,是杜正卿明恋你。”

撒尚书重重哼了一声:“臣耻与此人为伍。”

杜任之掠过宿敌一眼,轻哼了一声:“此案原本由我大理寺接手,我四处查访本就是职责所在,谁有兴趣跟踪于你,自我感觉不要太好。堂堂刑部尚书,却要指使刑部侍郎故意于朝堂上当着陛下的面问我大理寺案件,此案若没有你们刑部从中作梗,何至于如此扑朔迷离步步维艰。既然将案子抢去,那你刑部倒是结案呐,怎听说连受害者尸首都不翼而飞。只怕此际消息早已传入陛下耳中,若不是怕明日朝上无法应对,你刑部尚书如此的大忙人怎有闲暇往东宫奔波。”

撒尚书太阳穴都鼓胀起来,将陆詹事送来的茶水推开,当即应战:“你大理寺还敢说没有往我刑部安插眼线?卿月楼花魁卿歌阙尸首不见一事,只有我与殿下、少傅数人知晓,一日光景不到,这消息就进了你杜正卿的耳朵,你杜任之好大的神通!只怕此际陛下那里的消息也是你故意传过去,陷害我刑部的时机,你杜大人怎可放过!”顿了一顿,又恍然大悟,浑身一转,“原来如此!卿歌阙尸首可是你暗中命人转走?”

杜任之气得笑了,原本白皙俊美的样子染上几分峻峭,“我今日才算见了什么是含血喷人,刑部如此断案,何愁不酿冤案!”

掐势太急,恐遭连累,我见势不妙,立时溜了,钻进了少傅老僧入定的保护圈,埋下头。

姜冕这才睁了眼,拍了拍我脑袋稍作安抚,顺便将我预备探入他袖中神不知鬼不觉掏走二宝儿的行径掐灭在萌芽状态。二宝儿住着的小茶罐被少傅一抬袖,滑入了他深深的袖底乾坤不见踪影。我掏来掏去够不着,暗中摸索的手还被无情地扔了出来。

“乱摸什么!”轻叱一声后,少傅将我扫去一边,咳嗽一声,正色向两位宿敌,“二位大人这般吵下去,只怕到明日也吵不出个结果来。再延误下去,陛下怪罪下来,你们一起担着吧。”

两人这才收了死掐的架势,同时背转过身,互相眼不见为净。

姜冕也不再啰嗦,直奔主题:“杜正卿,此案你可有新的想法,不妨说来。”

杜任之神情一振,双眸一亮,约莫是常年断案无形中养成的一股天然气质,进入案情便自动开启:“确如少傅所言,下官发觉此案另有疑点,是以今日冒昧前来相商,恳请少傅助下官一臂之力。”

阿笙姐姐热切等待着,两人视线终于撞到一起。看得一旁的我心中无限唏嘘。奈何少傅依旧无所察觉,反倒随之打叠精神,果然案情才是唯一关注点。

“杜正卿请讲。”

杜任之视线的中心不知是姜冕还是姜冕身后的阿笙姐姐,清泠嗓音娓娓道:“下官今日追溯案情,详查得知,当日前来大理寺报案之人并非卿月楼人员。下官查看过记录簿,常毓当值那天,卿月楼报案者宋阿四。下官想重寻这宋阿四询问当日一些细节,却如何也寻不到此人。卿月楼假母与管家俱说未有宋阿四此人,但当日报案又确是他们商议定,因京兆府较远,便直接报到大理寺,假母并未直接派遣何人,此事交由管家处理,而管家称当时焦头烂额并未注意人群中是谁应了这差事,因那人衣着打扮是龟奴模样,便也未留心。”

众人听毕,皆陷入沉思。我也思索片刻后道:“显然,这人就是凶手,趁乱逃走,顺便还报了案,帮了人家一把,看来也不完全是坏人。”

咚的一记栗子敲到我脑门,少傅冷艳道:“事件要联系起来看,孤立看问题会漏掉真相,再这么不动脑子只看表面就去抄书一百遍。”

我抬手揉脑门,丢脸地扭头。

少傅又接着推理:“此人可疑,主动报案自然另有所图。如若此案中常毓实属被陷害,那么报案人故意选在常毓当值日,便是知晓常毓接到案子后,必会掩藏对自己不利的部分案情不上报,从而达到陷害目的。”

杜任之十分赞同,接话道:“此人既然知晓常毓当值日期,是否可以推断,花魁卿歌阙被害便是故意选在这一日。”

沉默许久的撒尚书忍不住出言道:“知晓常毓当值日期,岂是寻常人等,必是衙门中人,兴许便是你大理寺内部出的宵小之辈。”

这回,杜任之没有争锋相对反驳自己宿敌,但也并不表示完全赞同,只是不言。

姜冕补充道:“虽然有此可能,但也不排除乃朝中其他人所为,毕竟,若有心,打听某人当值时日并非难事。杜正卿,常毓此前可有得罪过什么人?譬如,类似你与撒尚书这般你死我活的关系?”

杜任之果断道:“没有。下官十分了解常毓为人,平日慷慨大方,各位同僚一起吃酒总是他争先付账,虽然最后结账时总寻不见他人影,但替他人代理庶务总是毫不推辞,在大理寺人缘十分不错。出了大理寺,他也没有多大可能与其他朝官接触。”

撒尚书木然道:“如此风评,果然独到。多大恶人在大理寺卿嘴里,想必都是好人。”

“我舅舅不是坏人!”阿笙姐姐脸色泛红,面如桃花,眼含秋水,氤氲生辉,上前急辩,“虽然他有些小毛病,但如杜大人所言,我舅舅是个热心人,不会与人过多争执,定然不会有仇家!”

撒尚书看一眼阿笙姐姐身旁的姜冕,便不再多言了。杜任之却是眸中关切,视线牢牢黏在了阿笙姐姐身上:“南笙姑娘,你不必着急,杜某必会竭尽所能帮你舅舅洗刷冤屈。”

撒尚书忍不住刺道:“杜大人古道热肠,莫非姜少傅便不会替南笙姑娘做主?需得你越俎代庖?”

二人又开始巡回口水战,阿笙姐姐略不好意思地退回少傅身边,少傅则掏出扇子无聊地扇了几下,忽然啪地打在扶手上。

两只鸦雀顿时无声。少傅优雅地收起扇子,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一样,和蔼地看向两人:“我也觉得常毓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应当不至于有人这般周折陷害于他。这种犯罪动机的事,怕是一时也难以推测清楚,如今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什么变态犯罪心理都可能存在,我们暂且不用细究,不如先放一边。杜正卿可继续追查那位报案的神秘人士,兴许便是侦破此案的关键。不知杜正卿需要姜某做些什么?”

杜任之犹豫片刻道:“下官告知姜少傅此事,便是希望少傅在陛下跟前陈清此案来龙去脉,若少傅去向陛下明说,会解下官一时困境。”

“明白了。”姜冕一口应下后,又转向撒正浩,“撒尚书你今日来东宫,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撒尚书低头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单子,由陆詹事转呈给姜冕:“姜少傅,这是下官辑录的一年间与卿歌阙来往密切的京官名册。”

姜冕接来扫了一眼,“哦?为何要递与我看?”

“因为名册里,也有少傅你。”撒尚书公正不阿,黑着脸木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有种你倒是把我吃了

在撒尚书正直的揭发下,一殿众人都看向了少傅,阿笙姐姐与我也是齐齐转头看定了他。

少傅抬袖掩唇咳嗽一声,眉眼露出十二分端庄的模样,垂着眼睛重新看了一遍手里名册:“唔这其中只怕有些误会,其实我与卿歌阙……”

“下官查访人际关系二十年来从未曾出过纰缪。”撒尚书斩钉截铁,大义凛然。

少傅沉了沉气:“我与她偶尔……”

“下官从不记录偶然偶尔偶遇,一切皆是有因果的必然。”撒尚书铁面无私,刚正不阿。

少傅悄悄偏过头:“我与卿歌阙五年前就相识了,如今重逢自然有些旧要叙,难道我也有嫌疑吗?”

撒尚书以无声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阿笙姐姐不敢置信地瞪着少傅:“羡之哥哥你……”

我仰起头,为阿笙姐姐提供可能也许莫须有的线索:“我与少傅在卿月楼的时候,少傅就知道卿歌阙的房间在哪里,而且少傅对里面很熟悉的样子呢,原来是有过密切来往的呢,难怪呢。”

阿笙姐姐扭着手里的帕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泪眼朦胧使劲盯着少傅。

杜任之似乎也提起一颗心,脸色也更白,紧张地望着阿笙姐姐。

少傅一时间陷入讨伐食物链的最底端,目光很是深沉郁卒,一郁卒之下,电光火石间忽然目光一抬,一股不祥的气息蔓延过来将我笼罩。还没等我辨别危险以及及时逃离,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阴谋巨手给揪了过去。

我立时自省,屁股不疼,没有挨抽,耳朵不疼,没有被揪到,脸很疼,看来是脸肉被捏着揪住了。少傅一边捏住我,一边森然与我对视,“乳臭未干就敢诬陷少傅,胆子长得跟脸一样肥了么,还不跟为师道歉,承认自己信口雌黄?”

原来我才是食物链的最底端。

为了摆脱被践踏的命运,扭脸,张嘴咬住他手指,不放。

众人全部惊呆。

少傅自己也愣了,忘了收手。当然,等他要收手的时候,已然不能如他意了。

“穆元宝儿,你又要欺师灭祖是怎样?松口!”少傅甩、甩、甩不掉。

阿笙姐姐不知如何是好,撒尚书杜正卿陆詹事孙洗马一起涌上来,围着我七手八脚虎口拔手指,我当然是越咬越紧。

少傅已然疼得没表情:“你们都让开,我倒要看看他这狗牙有多锋利。穆元宝儿,有种你倒是把我吃了!”

我觉着牙槽酸了,吸吸口水,舌头一卷,允了一口。

众人便见姜冕手一抖,虎口脱险,一手的口水顾不上擦,少傅脸色略奇异,忽红忽白,嘴唇紧抿,睫毛微颤。众人不知是何种情况,也不知如何在中间劝解。

我抬袖子抹了嘴边口水,上前一步,抱住他手,用袖子擦去上面淋漓尽致的自己口水,他竟也没拒绝,不知是不是没反应过来。擦完后,不由对着他手指多看了几眼,整整齐齐的细牙印子绕着他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走了一圈,深红浅白相间,颇有意境。

拿手指摸了摸他手上的红印子,确认已然大仇得报,便抬头对着他含蓄地笑一笑。他正撞着我目光,忙将手抽回,视线别开我,看向其他地方。可我瞧着他心口还有起伏,明显还没有平静。

“少傅,你没事吧?”陆詹事忧国忧民小心翼翼地问候了一句。

“我能有什么事!”姜冕屏着气息,没好气道。

原本打算也跟着无微不至体贴关切一下的孙洗马顿时退到后面去了,阿笙姐姐依旧紧紧盯着姜冕,仿佛担心什么,却也是捉摸不定的样子。

我觉得少傅大概是生气了,要是谁在我手上咬一圈牙印子,我肯定会揍他。少傅逃离我的虎口后居然没有抽我戒尺,那就是把气都憋在心里,难怪气息难平的起伏样子。

很快,他面前被横空伸出一只满是肉窝的肥手。我把头一扭,“那给你咬还回去吧。”

半天没动静。我又转回头看过去,少傅心口起伏更大了,抬袖将我扫出去,毫不留情。我一跤跌进阿笙姐姐怀里,这回却是完全意外,非我所谋。少傅也没有再理会我与阿笙姐姐亲密接触,竟是将我无视得彻底。

大家见少傅果然是生气了,连太子都敢当豆芽扫出去,也都屏息了。

姜冕“啪”的一下,把手上名册拍到桌上,阴森沉郁道:“与卿歌阙来往密切的,有礼部、户部、工部、吏部、刑部、兵部,六部九卿全在上头,撒尚书不如将朝中各位大人都叫过来一起审一审。”

杜任之冷淡淡地瞧一瞧自己死对头,克制住了暂时没有落井下石。

撒尚书上前几步靠近了,将视线高度降了几寸,未与东宫少傅直接对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措辞也委婉了几分:“姜少傅息怒,下官只是陈述事实,并非故意与少傅过不去。卿歌阙本就是卿月楼花魁娘子,红遍上京,与朝中高官往来者众,无意中能够了解到的朝政大事也极可能会有,不小心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的可能性大,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暂且不论卿歌阙是死是活,关于此案,这些朝中高官都有极大嫌疑。正因为牵涉太广,连、连东宫太子少傅都牵连其中,下官便不得不慎重对待,今日冒昧拜访东宫,便是希望少傅能够自证清白,同时也帮下官厘清此份名单中的嫌疑与清白。”

这一番剖析与表白,终于让怒火窜上脑门的少傅姜冕冷静了下来,缓下了情绪,面上表情这才柔和些许,但依旧没有理睬这两面三刀、审讯手段多样化与专业化、对少傅只是牛刀小试的刑部尚书。

阿笙姐姐为缓解双方的紧张局势,同时也为促进案情的发展,今早勘破迷局,便将我放一边,主动劝解少傅:“羡之哥哥,尚书大人说得也有他的道理,既然已查出名单,不如就当做一条线索。再说,你……你之前就与卿歌阙相识一事,也未曾明说,连我都不知道。”说到这里,阿笙姐姐眼红了一圈,又坚持分析道,“撒大人直接将名单拿给你看,而未直接交于陛下,岂不是最好的结果么?是我们自己查清案子好,还是让陛下传你去问的好呢?别人先不论,首先你身为东宫少傅,哪怕一点不小心,便会沦为别人的把柄,于你,于小殿下,都没有好处。”

他们一番番大道理地劝解,终于将少傅劝下台阶。少傅摊开扇子摇了摇,脸色略冷峻,“既然如此,那便要从我开始自证清白喽?”

众人不敢答话。依旧是阿笙姐姐来治他:“那是自然,自己清白了,才好明断别人清白。你要不配合,那就去向陛下说,你身负嫌疑,无法续留东宫,免得惹无聊闲人论是非,连累元宝儿。”

提到我了,我便往前凑一点,努力让自己有点存在感。奈何少傅眼里似乎自动将我过滤掉了,视线抬得高高的,一点也不往我的高度处偏移。少傅冷起来就是一朵高岭之花,谁也靠不近,还无法仰视。

“卿歌阙出事前日,我被陛下召来上京,到东宫前,我去了卿月楼喝酒。”少傅用扇子将自己掩了掩,“之前我同撒尚书说过,名酒美人乃姜某两大嗜好,何况,多年前我云游上京时,便同卿歌阙结识,如今也算故人重逢,自然要叙叙旧……”

说到这里,见众人都目不转睛看着他,神色各异,尤其是阿笙姐姐,目光不言而喻。

少傅不得不自辩:“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们就没同卿歌阙喝过酒么?你们不知道她爱用名酒招待名士么?”

撒尚书垂眼,握拳放嘴边咳嗽一声,淡淡问道:“姜少傅,容下官冒昧问一句,那夜……”

“什么那夜!我是白天喝的酒!”姜冕勃然大怒。

撒尚书不屈不挠,再度淡淡问道:“那天饮酒完毕后,少傅在何处留宿?”

“卿月楼。”姜冕答得理所当然,慨然自若。

阿笙姐姐身子一晃,扶住了桌子,面上表情十分纠结,不知是否该听下去。我关切地望着她,她也将我无视,眼里大约只有少傅,虽然是个对她不起的少傅。我觉得自己又失恋了,忧伤地蹲去桌下玩纸条。

撒尚书乘胜追击:“可是花魁侍寝?”

阿笙姐姐顾不得礼仪,直接坐椅子上了。

姜冕合起扇子,敲到手心,沉沉的嗓音不悦道:“花魁一夜逾千金,姜某可没带那么些银票。”

撒尚书沉吟道:“下官听说,近来,姜少傅已将鸾贵妃赐下乌丝栏素缎锦全部兑换成了银票,偿还欠下卿月楼的巨款……”

陆詹事赶着出来解释:“尚书误会了,少傅此举乃是有其他用意,并非少傅当真欠下卿月楼巨款,再说,以少傅西京世家数代家财,遑论千金,纵是万金,也不过区区一个数目。”

撒尚书回到原点:“所以说,姜少傅其实是付得起花魁一夜千金之资。”

陆詹事意识到不妙,赶紧缩回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