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难地抱着馒头站在饭堂里,决定赖皮:“那元宝儿拼死拼活也要去再抢一只馒头回来,给族叔和太医哥哥一人一个!”

对于我目前的为难状态,族叔丝毫不予同情,甚至更加残酷地继续出题:“鉴于你的犯规,族叔就再加大一点难度。假如还有个姜少傅,同族叔和柳太医一般,都处于饥饿中,你那少傅却更加计较,绝不会拱手相让。你再要如何?”

痛苦而呆滞的情绪将我继续笼罩,再赖皮的话,也许会遭遇更加残酷的未来吧。

若说族叔和太医哥哥还能用理论推导,那少傅就是个完全脱离理论的存在,是个完全不可控因素,让人捉摸不定,更加拿捏不起。

馒头案,实在是个千古难题。

而少傅的加入,将这一千古难题升级到了无解之题。

姜冕,实在是个让人痛苦的存在。

在我一面痛苦一面无法解答之时,族叔走了过来,将我皱起的眉头抚了抚平。

“元宝儿,这道题是为了告诉你,任何时候任何问题都不要指望两全其美甚至三全其美,你永远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令所有人都满意。无论是你作为太子,还是作为将来的帝王,都记着,用不着讨好所有人。可以根据你自己的权衡,甚至喜好,来决定你的抉择。一只馒头而已,何必痛苦成这样。将来引起纷争的缘由,会更多,你次次都痛苦的话,还有什么称王称帝的意义?”

我还是没能从苦海中彻底脱离,望着造成这一切又洒脱撤身的族叔,“族叔的意思,是让元宝儿想怎样就怎样,用不着给任何人以任何解释?”

族叔笑着俯□来,在我耳边道:“对,你的决定,牵扯着所有人的命运和希望,倚靠他们,却又制衡他们,但无需觉得愧对谁,这就是帝王术。你的心思,让他们都猜不着,却又不得不倾尽所能地揣测。这就是,天意高难问。”

我艰难地接纳着这一权术思想,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族叔说出来的话,必然是有道理的。

将这一理论演绎出来,就是馒头我爱给谁就给谁。说起来容易,可随便给了谁的话,后果肯定会很可怕吧。

大概族叔意识到了这一理论对我的冲击,拍了拍我的背,安慰道:“好了,先记着,以后再用。暂时不用考虑那么多,去给你太医哥哥送馒头吧。”

我点头,抱着馒头往外走。临到饭堂门口时,我回头望向族叔,无论如何我也要给族叔出一道千古难题。

“族叔。”

“嗯?”

“假如元宝儿和阿夜同时掉进水里,元宝儿和阿夜都不会游泳,你先救谁?”

果然,族叔神色瞬时就凝固了,秋水芙蕖般的形容顿时就失了一半颜色,愣怔了许久,沉沉的目光看向我,似乎并没有打算回答。

我当然并不是需要一个答案。眼下族叔的表情,让我痛苦了半晌的心思得到了释怀。

于是我在族叔阴晴不定的注视下,欢快地跨过了门槛,跑去了太医哥哥所在的房间。

跑过一地浓荫,跳进了房中,喊了一声:“太医哥哥!”

正在房中收拾衣物的柳牧云顿了顿身形,不睬我,接着整理手上的东西。

我蹦到他跟前,将手里的馒头递上,“太医哥哥,给你。”

柳牧云偏了一眼,扫过我手上圆滚滚的馒头,还是没有表情,“不要,我吃过……”

未等他说完,馒头就塞进了他嘴里。

我举止果断,不容置疑,“骗人,太医哥哥不是跟元宝儿说过,不可以骗人的么?”

柳牧云只好一手拿着馒头,眼睛看着我,在馒头上啃了一口,“元宝儿已经不听太医哥哥的话了,眼里只有你少傅和你族叔。”

我拿脚尖在地上画圈圈,“并没有。”

“那就跟太医哥哥一起回宫,你的衣物都已经收拾好了。”

我后退一步,抬头坚定道:“不行,元宝儿还没有玩够!还要帮少傅一起查案,还要跟族叔一起去吃好吃的……”

柳牧云朝我走近一步,步伐果决,神色黯然:“还说没有?你心里哪还有一点太医哥哥的地位?放你出去久了,这么快就野了,不认太医哥哥了!你跟你那族叔才认识几天?就亲昵地不成样子!他明明知道你……”

“族叔给元宝儿做好吃的,还带元宝儿去夜市玩。但元宝儿并没有不认太医哥哥啊!”我心想,果然族叔说对了,太医哥哥也是个很计较的人。

柳牧云眉目深沉:“用美食来勾住你的心思,当真是投其所好,预谋深远呢。”

“太医哥哥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的族叔,却邪侯爷,他到底对你存了什么心思呢……”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可以做回八点档的日更君。。。

今晚还有一更~

PS:你们都不乐意给我留言了吗>_<

第60章 拍着胸脯很疼的样子

广化寺一间普通的房间里,柳牧云对着我说了一堆奇怪的话,总而言之就是疑似族叔图谋不轨。

我表示不能苟同。无论如何,族叔也不能是坏人。

柳牧云已对我死了半条心,“这么说,你是怎么也不回宫了?”

“东宫多么无趣,外面多么好玩,有夜市可以看,还有夜市上的漂亮姐姐,还有郑昭仪和她的小情人可以偷窥……”我试图对太医哥哥描述外面的精彩世界,以及自由的风气。

柳牧云神情一变,“等等,你说什么?郑昭仪和什么?”

“和她的小情人。”

“……是谁?”

“一个长得还算可以的大叔,跟仲离有些像。”

柳牧云脸上神色有些奇特,很快就做了个毫无纰缪的推理:“就是说,晋阳侯带你去夜市,遇见了漂亮的姐姐,还一起偷窥了郑昭仪私会小情人这种少儿不宜的戏码?你们不知道这样会长针眼么?关键是,你族叔不知道顾及你的心理健康,竟容许你偷看成人的游戏?”

我非常不能认同对少儿的这一偏见,摊手,“这有什么关系,元宝儿又不是没有看过。再说,元宝儿都快到选妃的年纪了,已经不是少儿了。”

柳牧云十分忧愁地看着我,蹲到我面前,“元宝儿,你都经历过了什么?如果不出我所料,应是混账姜冕带你出去毫不知忌讳,给你看了些不该看的东西。现在你族叔也是不知照顾你的成长,竟然带你去偷窥情人幽会。这些先放着,你说说选妃是怎么回事?谁告诉你到了选妃的年纪了?”

对于太医哥哥总把我当做小孩子看这件事,我表示很无奈,明明,我都长到他腰际了,不再是从前抱着他小腿讨零食的身高了。

我拍着胸脯道:“族叔说的,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也都默认了,连少傅都二话没说。元宝儿兴许明年就可以选娶太子妃,良娣、宝林、孺人若干了。”

忽然,我弯下腰去,感觉到拍着胸脯很疼的样子。

太医哥哥焦急地扶着我,“怎么了?”

我弯着腰,指着胸口,“这里,拍着疼……”

太医哥哥愣了片刻,看了看我指的地方,无言了一会儿,才语气复杂起来:“傻元宝儿……”

把我扶坐到椅子上,太医哥哥终于原谅了我,重又变得温柔了,令我心生忐忑与不安。

我惶恐不已:“太医哥哥,你不要瞒我,难道元宝儿是得了什么绝症?”

眼前的太医哥哥忽然又陷入到了某种忧愁之中,“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愈发惶恐:“那太医哥哥怎么看起来好像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的样子?难道不是元宝儿的绝症让太医哥哥也束手无策?”

对着我看了看,太医哥哥先前还是很无奈,很快就调整过来,面上忧色一扫而空,焦虑一丝也无,以给人希望的语调柔和道:“当然不是。不要总是动不动就说得了绝症了,就算是绝症,凭太医哥哥的本事,也能够治好。何况,元宝儿身体健康强壮,正如小树苗一样,在慢慢成长,抽枝发叶,所以会免不了伴随一些疼痛。不要紧,只需注意一二,不要去碰疼痛的部位,过断时间就会好。”

我依旧愁眉不展,虽然勉强被说服了,但是当身体某个地方隐隐生了痛楚,是怎么也不会开怀的,“可是小树苗没有说疼,肯定没有元宝儿疼。”

见我沉浸在忧郁的情绪中,得不到开解,柳牧云只好想出一计:“这样吧,太医哥哥也不催你回宫了,随你乐意,想在外面待几天就待几天,怎么样,还疼么?”

我蹙着眉:“那元宝儿勉强可以不疼,除非有好玩的好吃的。”

柳牧云难得地同意了,“你先别乱跑,我去同他们说一声。”

于是,我们暂且达成了一致意见。可以暂时不用回宫,我对人生重又充满了希望。

太医哥哥带我走出了房门,就见,西边佛殿前,族叔正望佛凝神,东边松柏前,少傅领着杜正卿和撒尚书进行实地勘察,搜集细节。

我因身体不便,举止低调了许多,只默默跟在太医哥哥身边。而太医哥哥对我目前非主观意愿下的宁静状态很是满意,可惜没有如愿太久。

少傅顿时就发现我了,大概主要是发现我跟在太医哥哥身边这一不符合他愿望的现实,不由冷冷瞥了过来:“柳太医,既然已经见到元宝儿平安无事,我想你可以回宫复命了。要是觉得白跑一趟太浪费,可以给侯爷看看伤势,用一用你的灵丹妙药。”

原本打算迈步出去同少傅相商的太医哥哥生生转了个弯,领着我就往西边佛殿走去,理也不理少傅,气质很是幽冷。

身后传来少傅疑惑的声音:“今日元宝儿怎么这么乖巧,难不成被那无耻太医使用了什么拐卖小孩的药物?”

“咳,姜少傅,下官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我们还是重点从刺客携带的武器和衣着来查实他们的背景来历吧。”

“我觉得对于无耻太医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们不要被他谦谦君子的外表给迷惑了。刺客的武器,姜某看不出什么异常,倒是衣着,姜某心存疑惑。”

“会不会是姜少傅对柳太医有偏见?下官倒是觉得柳太医不负陛下所托,对殿下尽职尽责真心实意。不知姜少傅对刺客衣着有何高见?”

“非姜某偏见,这个无耻太医其实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和目的。刺客衣着,姜某曾细看过布料,略觉眼熟,但是衣着款式,却非我朝所有。”

……

太医哥哥就这样听着一路的诽谤责难,面无表情地带着我走进了佛殿。

族叔转身见我们到来,目光直接略过太医哥哥,落到我身上,对我招手,“元宝儿,来,给你祖父磕个头。”

我走上前,“这就是传说中奠定我国江山的我爹的爹,老国公,我祖父么。”

对着国公祖父的牌位,我磕了三个头。

族叔在一旁道:“老国公,这就是却邪跟您提到的元宝儿,阿夜的孩子,虽然长有几分神似阿夜,但阿夜的气度神韵,目前却未能继承一二,大约是婴儿肥未消,胖了些吧。”

我跪在蒲团上,望向念叨的侯爷,淡定道:“族叔,也许祖父觉得元宝儿这个样子就很可爱了呢,不用完全像阿夜,不然不就有两个阿夜了么。婴儿肥什么的,族叔你明明说过元宝儿不重,且胖得刚好的。族叔这样说,万一祖父不喜欢元宝儿了呢?”

一直肃然着脸的族叔顿时破功了,禁不住笑了,继续对着牌位道:“元宝儿说的也对,小小年纪便伶牙俐齿心思缜密,老国公一定会喜欢这个孙儿的吧。老国公在天之灵一定要护佑元宝儿健康长大,做个平安储君,将来顺利登上帝位。”

上完香后,族叔这才转向身后的太医哥哥,“柳太医可是有话要说?”

我在蒲团上将跪姿改为坐姿,仰着头看太医哥哥和族叔说话。

太医哥哥将我看了一眼,“侯爷可是带元宝儿去过夜市?”

“去过。”族叔神情淡淡,亦将我看了一眼。

“可曾看过不该元宝儿看的场景?”太医哥哥在我面前,不得不隐晦提及某事。

“何种场景,是不该一个储君看的?”族叔挑眉,淡淡地反问。

“侯爷不是明知故问?”太医哥哥面色不太好。

“我不觉得有储君不该看的地方。”族叔转身看向门外,神情平静,“若把元宝儿当个孩子看待,兴许她永远也长不大。若是把元宝儿当储君看待,那么她便会顺着储君的路子成长,一步步满足我朝对于一个储君的要求。而且,以元宝儿目前的心智,你委实不该小瞧了她。”

我在蒲团上动了动,这是,得到表扬了么?

夸赞我心智的,当今世上,委实不多。连少傅都不曾这样说过。族叔不是我亲爹,实在太令人遗憾了,我在心内默默想。

“可是,元宝儿毕竟还没有成年,有些事,有些话,并不好当着她的面,给她看,给她听。”太医哥哥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虽然我没有过孩子,但是对于元宝儿,我自认有我的把握和分寸。”族叔转眸,看向柳牧云,“无需太医太过忧虑,也无需你提醒我。”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良久。

我左右看了看,起身,站到二人中间,“太医哥哥误会了,其实郑昭仪和她的小情人私会亲热时,族叔都给元宝儿把眼睛捂上了,元宝儿不会长针眼的。不过就算看到了也没有什么啊,他们只是亲来亲去而已,又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给我们看。”

太医哥哥脸色僵硬起来:“什么叫进一步的动作?”

“就是脱衣服生小孩的动作啊,譬如《花营锦阵》里的‘凤在上’、‘夜行船’、‘望海潮’、‘翰林风’、‘探春令’、‘醉扶归’……”

瞬间,族叔变得和太医哥哥一样的表情了,二人一同望着我,模样很受震撼。

太医哥哥怒道:“快闭嘴!这些龌龊东西,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族叔神色阴沉:“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我一手指向门外正走来的姜冕,“少傅带元宝儿去卿月楼学来的。”

太医哥哥和族叔一起看向了门外某人,“姜冕!”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已经是新的一天了,但是今天还有更,睡一觉再来~

第61章 我这辈子最大的魔障

尚不知危险处境的姜冕毫无预知地走了过来,见三人齐齐面向他,不禁有些受宠若惊,面色惶恐。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东宫少傅而已,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难道终于意识到了姜某人教导元宝儿的辛苦之处,觉得有愧于姜某人?”

对于无法感知当前氛围的少傅,我还是好心出言提醒了一下:“少傅,你太妄自菲薄了,太医哥哥和族叔忽然觉得你很不凡,他们很生气,你小心一下。”

“哦?”姜冕依旧不明所以,“难道有人想要危及姜某人的生命安全?”

眼前只见银光闪过,族叔袖摆微扬,一枚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瞬间袭向姜冕。

“小心!”我脱口喊道。

紧急关头,姜冕迅速错身,侧过身子,一枚不明之物,擦着他的鬓发划过,带起一缕发丝飞扬落地。

少傅下意识地抬手摸向鬓边,触到了新断发梢,回袖甩向身后,正色面向族叔,“侯爷这是何意?”

“问你自己。”族叔面色冷峻。

“姜冕你真无耻到一定境界了,少傅就是你这样当的么?”太医哥哥上前,怒火只放出了一分,就已然十分可怕了。

一头雾水的少傅被二人挡在门前,愣了一下后就坦然了,大约是莫名其妙就被痛骂一顿的事情已然习惯了,炮火当前,还悠然地抽空瞄了瞄我,指望我多透露一点缘由。

我摊手:“元宝儿也不知道为什么。”

“无耻姜冕,你扪心自问,这个少傅,你做得问心无愧么?”太医哥哥再也不顾自己一贯的温润气质,炮火直指眨着眼表示无辜的少傅。

姜冕从善如流,一手按向心口,做了个扪心自问的姿势,脸色从容不迫,丝毫不为炮火而折腰,仿若天上地上,他是第一等坦然之人。

“姜某人扪心自问,这个少傅虽然做得不情不愿,身不由已,摊上元宝儿这么个学生,约莫是姜某人这辈子最大的魔障。但,姜某人自问问心无愧,但凡一丝一毫可用以教学的机会都用上了,只为开启这魔障学生的心智,带她走进学问的殿堂,能跟上她老师我姜某人的步伐,即便差距大些,姜某人也不会嫌弃。”

众人看着姜冕的坦然脸,要不是佛寺里不方便动手,估计太医哥哥这时已然揍上了,不过族叔才不管场所,方才已然动过手了。

太医哥哥强行抑制着自己的怒火,深吸了口气,将我拉到身边,对姜冕恨恨道:“即便从前你不知元宝儿的真相,带她去了卿月楼,让她看了不该看的龌龊东西,毒害她的身心,你认为可以不知者无罪。但眼下你明明已知道了元宝儿的真相,却还能这般坦然,你不觉得你无耻的境界又高了一层么?”

我转头问太医哥哥:“什么叫元宝儿的真相?”

太医哥哥摸了摸我的头,不予回答。

姜冕低头略微沉思了片刻,“原来是这个事情。”

“你竟丝毫不觉得内疚?”太医哥哥继续严厉追问。

姜冕仰头,坦然作答:“没错,姜某人带元宝儿去了卿月楼花魁暗室密道,密道内墙壁上绘有彩绘,人物灵动,吴带当风,栩栩如生,是某位神秘的高超画师所为。实属姜某所见过的艺术价值与人文价值结合的巅峰代表,非常具有学术意义。有时间,你们可以去看看……”

太医哥哥此时已捻了枚毒针在手,想要上前去把他眼中的无耻少傅给就地解决了。

族叔冷漠地站在一旁,不劝也不阻。

我一下子坐到地上,死死抱住太医哥哥的腿,苦苦恳求:“太医哥哥是太医,只能医药救人,不能医者杀人,就算能杀人也不能害死少傅。元宝儿也觉得少傅没有做错什么,父皇让少傅教导元宝儿,就表示父皇对少傅的信任,元宝儿也信任少傅。昨晚少傅还担心元宝儿怕冷,抱着元宝儿在怀里睡觉……”

身形僵了一僵的太医哥哥,好似前一刻还被我劝服了,后一刻就又怒火上身,怎么也要去把姜冕弄死:“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