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撇嘴:“谁吃谁还不一定呢!爷,听人说你跟皇上求了出京的差事?”说着话,女子眼睛开始发出光亮,使得她原本清秀,稍嫌有些瘦削的脸蛋显得神采奕奕。

奚琲湛手拄着下巴,刚洗过还未束起的黑发随意披散着,别具风情,他不正经说道:“香一个爷就告诉你。”

女子往前凑了凑,伸手正够到奚琲湛的一缕发丝,捻在手里得意笑笑:“不说算了,反正我自己长着脚,就是我万一走丢了的话皇上要是找爷的麻烦……哼!”小小的头一扬。

“宁琥珀,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威胁人的时候特别像只虎头虎脑的小老虎?爷真爱死你这样子了。”奚琲湛继续口头占便宜。

“喂,我警告你再占我便宜我可不客气了。”宁琥珀说道,秀气的眉一拧。

“别,千万别对爷客气。”奚琲湛反手握住她把玩着自己头发的那只手,宁琥珀欲挣开却力气不及,就气呼呼的任他握着听他继续说道:“早知道你心野,跟皇上求了带你去。”

宁琥珀小脸蛋立刻欣喜起来:“真的?算你有点良心。”

“皇上还说,往北苦寒,让爷晚上多给你盖盖被子,可好?”奚琲湛笑容满面,促狭的看着宁琥珀。

可惜宁琥珀脸未红回道:“爷的脾性京城哪个不知?出了京,不定晚上给哪个暖被窝盖被子了?”随即抽回了手:“我要回去准备准备,免得给冻死了!”

宁琥珀欢快的转身走了,奚琲湛就托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她的背影,以至于元宝打窗前经过见到主子的模样便无声的叹了口气。

“死元宝,你叹个什么?”主子耳朵很灵。

“主子,您带着宁小姐去,这妥当么?”元宝低声问。

“宫里难得有只小老虎,总圈着又会给养成呆子。”奚琲湛说道,头往后一靠,元宝立刻手脚伶俐的给主子梳头,奚琲湛闭着眼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冻傻了没有。”

苏盛锦离宫归省那天霍城被笼罩在一片鹅毛大雪之中,按例,苏盛锦要去奚景恒面前“辞宫拜别”,却在殿外被拦了下来,说霍王正与大臣议事。大大的华盖没有完全阻隔风雪,雪花扑在脸上化成一滴水,凉凉的。

苏家是霍国的贵族,七年前沈老爷因一篇颂太平的大赋而闻名朝野,升任太子太傅,举家迁至京城,两年后苏盛锦自京中归嫁霍王。

现在,苏家在霍城只余一处旧宅在霍城北的一个角落里,像一处乡绅家的院落,王后仪仗施展不开,只能从宅子外头一直排到了巷口。霍城的权贵多住在城东,城北多是中下之官,冒着雪等着给苏盛锦叩头被一道旨意给回绝了。

苏老夫人说,何必这么大排场,闹得左邻右舍都不消停。苏盛锦笑着落座:“祖宗规矩不可偏废,况且,这是王上的一番好意我怎好拒绝?”

母女俩说了些知心话,苏盛锦假作思忖片刻说道:“前些日子收到哥哥的来信,说父亲打算最近接您回京,母亲,我觉得这也好,您一个人住在这儿,只有些奴仆照顾,爹爹和哥哥担心,就是我在宫里也时常惦记,又不能随时出来相见,霍国又地处偏北,物候不好,于您的身体实在无所裨益,何况,明年就是您五十整寿,论理也该回京热热闹闹庆祝了才好,所以,按女儿所想,不如待过了寿辰女儿派护卫送您回京吧。”

“也好,不过,也不急,过了年后再说吧。”苏老夫人说道,看向苏盛锦时眼神忽闪了一下。

苏老夫人的让步让苏盛锦松了口气。

苏家旧宅因苏盛锦的归省热闹起来,总有些官眷往来,如此两日苏盛锦便有些腻烦,下令在大门口便将人挡回去一概不见。霍城的雪一直没停,连院中都积了厚厚的雪,苏盛锦有些担心,担心会有雪灾,继而又释怀,奚景恒已回来了,此事又何须她来挂心?此时她只小心翼翼别让母亲瞧出破绽才好,好在,苏老夫人所问的不过是霍王还好、老太后还好之类的寻常话。

苏盛锦知道此时该小心翼翼,可每每晚上躺下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奚景恒那双冒了火的眼总在她面前闪动,他怪她杀人太多,她也不想,可除此之外还有他法么?晏璃话里话外让她去跟奚景恒澄清,可她拉不下脸,算了,就这样吧,这个霍王后本也非她所愿,更非奚景恒所愿,就这样吧。

老宅自从搬去京城她也不过在出嫁之前回来住了月余准备大婚,自嫁进宫更少回来,母亲不让人做大的改动,是以处处看去都是回忆,桃源阁是她与姐姐的闺房,一层是客厅,二楼是两间卧房,三楼是绣坊和琴房,那时候爹爹特意从江南请来苏绣师傅教导她们姐妹,现在还挂着许多她们当年的绣品。

苏盛锦白日无事回自己卧房坐了会儿,感慨万千,情窦初开时常在漫漫长夜幻想着如意郎君琴瑟和鸣白头到老,如今才知道现实并不那么美好,无意间打开抽屉,一眼看见那根断掉的木簪,那一瞬间,苏盛锦心口被重重的击中。

曾经有一个人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硬送给她这木簪。

“你这种资质也只配戴木头的!装呆卖傻的。”

“这木头你要是不戴了当炭烧能烧一个上午!”

木簪有一股淡淡的木头清香,正是她喜欢的味道,于是时时戴着,后来,父亲为她定下了婚事,母亲带她去庙里还愿,与他不期而遇,他收了平日嬉笑的模样,满脸肃杀,拦在她面前,好像随时会抽刀杀人,像他平日所为那样。

他却只是一把夺走她头上的木簪握在手里,然后狠狠折断扔在地上,带着怒气转身离去。

她记得他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等你后悔了本宫可不管你……哼!”

苏盛锦握着木簪,眼眶湿润,看了半天才将簪子放进袖中,晚间将暖炉打开,把簪子塞了进去,然后默默的看着簪子一点点、一点点化成灰烬。

原本就不幸福,还不如化成灰烬。

苏老夫人寿辰那天奚景恒早早来了,自然,带来了诸多寓意美好的寿礼,因奚景恒和苏盛锦在,寿宴十分规矩,苏老夫人本意便不要热正好闹借此匆匆结束了寿宴,冬日天黑的早,才申正天光已渐暗,苏老夫人客气地说天色已晚,王上但请还宫吧,老身谢过王上恩恤,再斗胆多留苏盛锦两日。

苏盛锦也一并谢过,只是暗自祈祷过几日奚景恒能令她回宫,是罚是废也要拖到年后母亲离开王城才好。奚景恒正欲起身,沈府下人来报说京中程夫人为老夫人拜寿,听闻“程夫人”三字,苏盛锦脑中立时嗡了一声。

回来的可真是时候,闵微云,许久不见了。看向奚景恒,他却神色如常,似乎闵微云三个字于他而言只是寻常文字。

那步履匆匆进来的女子裹着素白的斗篷,头发挽起,一根银簪,若说不同,便是那银簪上镶着的一颗红玛瑙,褪去斗篷女子跪地先给奚景恒和苏盛锦行礼,苏盛锦本想伸手去扶,想到奚景恒在旁便没动。

抬起头来,女子瓜子脸上那双剪水秋瞳颇有些摄人心魄,苏盛锦不得不承认,即便嫁为人妇又不幸丧夫,闵微云的脸上仍旧没有苦楚的痕迹,脱不去的仍旧是少女时的娇憨之态。闵微云微微一笑,唇边两个小小的梨涡:“我还怕盛锦姐姐你已经回宫又见不到了,好在紧赶慢赶还没过子时,还能给老夫人磕头拜寿讨一个寿果子沾沾福气。”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如黄莺出谷。

纵是心里对闵微云是奚景恒所爱之人介怀,但面对她这样甜美的笑容苏盛锦一如既往地无法对其厌烦起来,任闵微云拉着自己的手亲亲热热坐到苏老夫人身边说话。苏盛锦没去看奚景恒的脸,怕看了便维持不住自己的笑容。

闵微云吃着寿果一边跟苏盛锦抱怨:“子轩哥哥实在过分,我不过是想同他一起回来,他竟不辞而别。”苏盛锦也不言语,心中微酸,原来已经见过。

夜深了,闵微云不想回去,听她一说苏盛锦才知她还没回闵家便先奔苏家来了,苏老夫人和苏盛锦忙将她劝了回去,本来近日因屈家之事已与闵太妃有所不快,若又留闵微云住下回头不定又生出什么事端。

晚间睡不着她心里也存着一个怀疑,奚景恒真的只是因为那些事才要废黜她么?

为何闵微云出现的如此恰恰是时候?

她不敢多想却忍不住不想,徒增了无数的烦恼,因此便常常一夜无眠。

☆、第四章

苏老夫人寿辰过了五日,面对母亲脸上开始出现的疑惑神色苏盛锦有些坐立不安。这些日子晏璃一直没给她带来什么消息,她无法忖度奚景恒的心思。

你不配母仪二字。

越是等待苏盛锦便越常想起奚景恒说的这句话,自然,还有他那十分不屑和厌恶的眼神。

“锦儿,想什么这么入神?”母亲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苏盛锦一跳,忙站起身。

“这么晚您还没睡?”苏盛锦瞧见母亲身边的丫环端着一个银托盘,上面一个小小的银炉冒着幽兰的火光,火光烘烤着一个小小的陶盅。

“看你这两天吃的不好让他们弄了些开胃的东西,趁热吃吧。”沈母拉她坐下:“明日娘进宫给王太后请安,正好也送你回宫,霍王虽好意,但后宫总不可长久无主,这个道理娘还是明白的。”

“娘,我……”

“知道你想多陪陪娘,但你是王后,再不只是娘的小闺女了。”沈母打断她的话。

苏盛锦只得点头,希望奚景恒能给她这一点薄面稍后处置,

苏盛锦离开老宅那天天阴阴的,透着一股压抑。不知内里的王太后见沈夫人送苏盛锦回宫还十分高兴,又把苏盛锦夸赞一番,待沈母走了王太后与苏盛锦说沈夫人一向都这样明理。苏盛锦离开太后宫中,虽然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但她还是得去给奚景恒请安,她有些忐忑,怕奚景恒看到自己的时候会说一句:孤王召你回来了么?

走在西庑廊下,眼看就是承明殿,苏盛锦却站住了,因为透过墙上的花窗她看见了茫茫雪地上正舞剑的奚景恒,她不懂剑,可她觉得奚景恒正满身怒气,鉴于此,苏盛锦有些犹豫,也许她该换个时辰出现在他面前比较好,例如晚膳,在寿安宫。转而又一想,无论何时出现奚景恒若生气也是挡不住的,最多又是疑她搬出太傅父亲来达到目的,她在他心中已没什么好形象了又何必怕多这一件。

苏盛锦绕过去,让宫女先退下,独自一人迈步进了那被雪覆盖的园子,习武之人大概对外来的气息十分敏感,苏盛锦还未站定,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剑尖直抵自己的喉间,颈上的一点凉凉的。

顺着剑身看过去,那端的人满脸戾气,本就看来威严的浓眉此时更如他手中的剑一样带了杀气。

“是妾身。”苏盛锦缓缓说道。

奚景恒立时将剑掉转了方向,眼前又是一道剑光,那剑竟深深没进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之中,剑柄和在外的剑身正颤着,就像苏盛锦悬着的心。她真的挑错了时间,奚景恒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满是厌烦。

“未得王上宣召私自回宫,妾身特来……”

“哪有那么多托辞。”奚景恒打断她的话,前些日子让她出宫不过是想给她警示,真若废后那是要上书朝廷的事,苏家不光彩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者,自己母后这一关就决意过不去,当年若不是她老人家以死相逼并先下手将微云赐婚,他断然不会娶苏盛锦。

奚景恒转身朝那小小的葫芦门走去,一拐,身影便消失了。苏盛锦看看树干上仍在缓慢颤动的剑柄,想了想缓步过去,她认得那把剑,是二十年前皇帝赏赐给老霍王的,这物件丢了坏了都是个罪,更何况,她一直很想亲手摸摸它,虽然算上这次她也不过见它出鞘三次,可她一直都很喜欢它,喜欢它森森的寒气,当然,还有杀气,她偶尔就会幻想那剑身沾染了鲜血会是怎生的艳丽,可惜,她无缘得见。

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拔剑身却纹丝不动,如同它天生便是生在树中的一般,苏盛锦用尽全力又试了几下终于有一点松动,不过照她的速度怕是要到天黑才能拔出剑来,苏盛锦打眼一瞧,四下里无人,定是奚景恒独自发泄怒气时将人赶走的,正好,她也许可趁此时了一了心愿,否则,她可能永远没机会见到这宝剑染血的情形了。

抬起另外一只手手靠近剑锋,苏盛锦觉得凉气越甚,待肌肤挨上那寒光顿觉冰冷入骨,只轻轻动了下食指,一大滴血立刻钻出皮肤滴到剑身之上,一滴、两滴、三滴……虽天气寒冷,但血未立时冻住,沿着有些倾斜的剑身缓缓延伸,像一条鲜红的线绳。

很妖娆。

血凝了,在青森森的剑身上显得刺眼夺目。

“你在干什么?”身后忽如其来的声音吓着了苏盛锦,手一抖又碰在剑锋上,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苏盛锦此时的姿势,一只手握剑柄,另一只手停在空中,看起来就像是要推着树干借力把剑拔出来一样。

奚景恒显然也见到那滴落的血了,立刻带着怒气喊了一声:“放手。”

苏盛锦应声放手将手藏进袖中,思忖着奚景恒问及剑身上的血迹她该如何回答。毕竟那血迹看起来还是有点匪夷所思的。苏盛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拔出来的剑,奚景恒似乎只是轻轻一用力就做好了,他拿着剑端详,终于抬头看向苏盛锦。

“青泉见血才能开刃,胡闹……”奚景恒没说下去而是拎着那剑迈步向前。

“王上,这剑是御赐之物,放在这里妾身觉得不妥,只是想将它拔出来奉还给您。”苏盛锦跟在他身后解释道。

奚景恒低低哼了一声加快步伐未几便将苏盛锦远远落在后头,见如此,苏盛锦放缓脚步,将受伤的手从袖中探出,一瞧才发现刚才因受惊吓是以割的伤口较深,现在已经满手的血,袖口的几层衣服都被染得斑斑血迹。

苏盛锦攥着伤口回到自己寝宫,宫女们见她此番景象莫不惊慌,好在平日苏盛锦和晏璃管束严格所以虽惊慌倒未失措,换水的换水,传太医的传太医,抬屏风的抬屏风。

太医看过,伤口深可见指骨,敷了药嘱咐诸多退下,正巧晏璃这位内宫提调总管来复命,此时苏盛锦还未更衣,晏璃颤着声问了,苏盛锦说不小心刀割的。

宫女们自在收拾,晏璃缓缓摇头:“不知王后用什么刀竟连自己的颈子也割到了。”拿着白帕小心沾了些温水替她擦掉了,那白帕上一点晕开的红。苏盛锦没说什么晏璃也知分寸的不问了。

今年霍地的雪好像特别多,生怕赶不及似的,一场接着一场,本来病愈的太后开始还有兴致召官宦女眷们陪她赏雪,多了便厌了,宫里又变得沉闷起来。苏盛锦一边忐忑着奚景恒的动向一边担心着自己母亲,偶尔还会想起那把剑,沾染了她鲜血的剑会不会记得她呢?

直到苏盛锦手指上伤口愈合奚景恒也未来探视一下,两人每日大概只在寿安宫见上一面,相敬如宾,日子久了王太后便惆怅起来,对着苏盛锦叹气,苏盛锦自然知道她愁闷什么,但她也无法,年后,待母亲走了,奚景恒不必照顾谁脸面的时候她兴许也就不住王后这座宫了。

快近年关的时候,闵太妃带着闵微云来给老太后请安,老太后虽一向不与闵太妃亲善,但她并不连带讨厌闵微云。看着闵微云与老太后谈笑风生苏盛锦有些羡慕,闵微云活泼开朗的性格,如果自己有她的一半活泼是不是也不至于此?

闵微云,奚景恒,她的子轩哥哥,他的云妹妹,当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么?坐了一会儿老太后有些疲倦,苏盛锦三人便告退出来,闵微云拉着她的手道:“盛锦姐姐,子轩哥哥在宫里么?”

“自然。”苏盛锦道。

“正巧我要去谢谢子轩哥哥,要不是他,微妍姐姐就被屈家冤死了,盛锦姐姐,你陪我去好不好?”闵微云笑着说道。

苏盛锦立刻便看向闵太妃,果然,她脸上满是得色还带着些挑衅。

“年关近了,宫里大事小情忙得很,况且你又不是不认识王上,我就不陪你去了。”苏盛锦轻声说道,她去了只会让他心烦,何必呢。

年,年年过年年烦,好在今年她只打理好内宫就可以。看着晏璃有井有条的一样样吩咐下去,苏盛锦忽然觉得其实这宫里没有她也一样的,只要霍王在,后宫是个人就能管好,女人们只需认真争宠即可。

“盛锦姐姐?你走路怎么还发呆?呵呵。”

苏盛锦一抬头,对面站着奚景恒和闵微云,闵微云今日穿了一身湖绿的衣裙,在沉闷颜色的宫殿中显得生气勃勃。

“没什么。哦,吴王妃送我的几套新衣服昨天到了,我看你穿着倒合适,可巧你进宫来我就不用派人专门给你送去了。”苏盛锦说道。

闵微云立时绽开笑容,非要马上去瞧一番,还不忘回手拉住奚景恒——就像他们小时候。

奚景恒立刻挣扎开了,看向苏盛锦时脸上带了一丝尴尬,苏盛锦却已垂下眼帘迈步向前,有些事虽然看得多了心里仍旧像针扎了一样。

在临华殿里,苏盛锦和奚景恒端坐着,看闵微云不停在卧房和大殿之间像只蝴蝶一样翩翩穿梭,余光瞥见奚景恒惊艳留恋的目光,苏盛锦心里发酸。

闵微云穿着一套银红的衣裙高兴地拉着她的手说话。

“咦,盛锦姐姐,你的手上怎么好几道伤口?”闵微云忽然问道,用两只手捧着苏盛锦的,她掌心一道淡淡的白色凸起,显见是旧伤了:“怎么连手指都伤了,盛锦姐姐你不会是舞刀弄枪了吧?子轩哥哥,你来瞧啊……”

奚景恒自然不会来瞧,苏盛锦抽回手答闵微云:“不小心割到,无碍。你若无事便常进宫来陪我说说话,给我讲讲京城的趣事。”

“好啊,好几年没见盛锦姐姐,不知道我多想你呢。”闵微云笑得甜甜的。

☆、第五章

奚景恒终于还是召她到承明殿去了。承明殿大门洞开,奚景恒就站在殿门处回身跟她说:“苏盛锦,你真是胆大包天,敢卖官鬻爵。”

苏盛锦不语,她大概明白他为何不火冒三丈了,她应该算是托了闵家的福,闵微妍平安无虞她也可全身而退,回头她也许该去给闵家的宗祠烧一炷香。

“怎么不言语了?当日不还一口咬定没做过么?苏盛锦,孤王饶你这一次,以后行事你自己注意些分寸,孤王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仁慈之心。”奚景恒又道,声音里有含了些怒气。

苏盛锦抬起头,迎着光她看不清奚景恒的神情,但大概他可以看清她的。

“若闵氏杀两人而致三命都能是被人冤屈,王上何以就认定妾身不是被冤枉的?”苏盛锦的声音不卑不亢,如果她也姓闵,是不是就不用受他这样劈头盖脸的指责?

不卖官鬻爵如何在那几十年一遇的荒年有钱粮去赈灾、去养活几万护卫和上千宫人?这些到了嘴边的话苏盛锦将之咽下。此时说来倒像是邀功,何必。

奚景恒确实看得清苏盛锦的脸,平和的、端庄的神情,恰到好处的笑,似乎在挑衅他:只要我捏着闵家的把柄你便不敢将我如何。

于是,奚景恒更气,大步走到苏盛锦面前将她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然后一字一顿说道:“苏盛锦,你知道那证据是属实的,为了两个贱妾的命搭上自己的后位你觉得值么?孤王都觉得丢脸。”

“谢王上提点,妾身明白了。”苏盛锦说道,嘴唇紧紧抿起,仿佛这样就能将愤怒咽下去。

若真没有私心,拉近百年望族屈氏削弱闵氏才是上上之选,本就不屑她这个王后,正好也一并除去岂不一举两得?在她看来,如此才是上位者所为。

奚景恒不说话了,苏盛锦也不言语,两人面对面立在殿中像两尊石像。

“敛敛你的杀气,端正平和些,否则会令人笑苏太傅。”奚景恒说道。他仍旧有些纳闷,以前那一直温吞少言的苏二小姐为何竟变得如此血腥杀人如草芥?除却华宣夫人、那宫女,他又听闻当年校场上她一次便令斩了一十二人,只因他们延迟发放了几日军饷,三年前大旱之时她又打着驱除旱魃的旗号残忍地烧死许多巫士。

奚景恒想不明白,忽然想到,也许,苏盛锦是中了什么邪恶的巫术才变得如此。

苏盛锦又客气谢过,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开始结冰,化不开的冰。

两人又一次不欢而散。

走出承明殿的路上,苏盛锦做了个决定。闵微云守寡四年,不偏不倚今年和奚景恒一起回来,若说没有别的打算她是不信的,那么,不如就送他们这个顺水人情吧。

反正她的幸福美满就像那木簪一样已经化成灰烬,那就好好守着、稳固她的后位吧,就算为了苏家也为了自己下半辈子不至于在尼庵中了却残生。

望着血红的夕阳,苏盛锦想,宫里果然不是好地方,能把任何一副好心肠变成心怀不轨,如果当年进了那个宫,心肠是不是早已烂掉?

安稳了两天,苏盛锦和奚景恒只在太后宫里见了两面,相敬如冰,太后脸上都愈发沉郁起来,晚上,晏璃会在她耳边提醒:王上今日去了安美人那儿。苏盛锦无动于衷,仿若未闻。

今日,苏盛锦正拿小锡壶自斟自饮,晏璃在她耳边说:禀王后,已故文学博士程大人的夫人来给您请安。

苏盛锦瞪她一眼,晏璃面有不服之色低头下去。

闵微云进来了,略有些酡红的脸,一汪水似的双眸直直地注视她,终于鼓足了勇气似的问了她一句:“盛锦姐姐,我可以喜欢子轩哥哥么?”

苏盛锦正倒酒,险些烫在手上,好在她心神稳的快酒只溢出一个点在檀木桌上然后平平说道:“当然可以。”

当然可以,天下间谁喜欢奚景恒都可以。

闵微云高高兴兴走了,苏盛锦滋滋润润地喝自己的小酒,这也是姐姐吴王妃命人千里迢迢送来的,清酒,有淡淡的甜味,不像霍地的这样辛辣能呛出人的眼泪来。

苏盛锦想这件事会由谁提出来,想来想去,不是奚景恒便是她,虽说堂堂一个龙子皇孙的诸侯王想要娶个妃子没什么大不了,但奚景恒那个人脸皮薄啊,所以,她还有在她面前做好人“挽救”的机会。

“别喝了,这酒后劲大,喝多了除了自己遭罪又折腾奴婢我,还有谁……知道?”晏璃端下锡壶倒了一杯热热的茶来。

进了十二月宫里就忙起来了,苏盛锦百忙之中还吩咐晏璃派人去收拾花承阁,惊得晏璃掉了手里的官窑陶瓷杯子,好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杯子只是滚了两滚滚到苏盛锦脚下,苏盛锦弯腰拾起放到晏璃手上说道:“去吧,人多手杂,小心着点。”

晏璃看着她,眼神复杂。

收拾了花承阁显然惊动了一些人,比如太后,苏盛锦去请安,太后问她为何要收拾了那里,苏盛锦说,久不住人房子会荒废,住了人好,有生气,热闹。

出了太后宫里,碰见闵太妃也来请安,看着她,满脸得意的笑,显然也是有所猜想的。

惊动了一些人,奇怪的是却没惊动奚景恒,初时苏盛锦奇怪,一想又释然,奚景恒这是默许了,装作不知道呢。嘴角不自觉就勾出一个冷笑。

奚景恒没有任何动静,倒是苏母启程回京的事他提及了,又加派了许多护卫随行。苏母离京那天闵微云也来了,自城外回来眼睛还一直红通通的,看几次苏盛锦也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苏盛锦以为是“京城”两个字让她想起了出嫁在京的那段新婚燕尔的日子,想必是幸福和美的,否则也不至于哭红了眼。

谁成想,事情和苏盛锦所想南辕北辙。闵微云委屈地和她说:“盛锦姐姐,是不是我这个身份让子轩哥哥嫌弃?他都不肯见我,三番五次躲着我。”

一瞬间,苏盛锦心思转了几个弯然后明白了闵微云的用意。

霍城才多大的地方,这个王宫里的事那些想要瞒着人的尚且有人知道,她收拾花承阁也没藏着掖着恐怕此时城东那些府邸都知道了,再说,就算闵微云想不到,闵家呢?闵太妃不是满脸得色么?恐怕是闵家让闵微云来试探了吧?

真是心急啊!

闵微云见苏盛锦不语就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苏盛锦拉起闵微云的手道:“妹妹不曾听过一句话么,来日方长。”

果然,闵微云的脸微微泛红。

闵微云来过的当晚承明殿的太监来传旨,说晚上王上过宫与王后娘娘一同用晚膳,这个消息让临华殿的宫女太监们瞬间重新活过了一样,只有晏璃冷着脸对着苏盛锦,苏盛锦就笑:“王上驾临,这是天大的荣幸。去准备吧。”

按照规矩,苏盛锦郑重其事的沐浴了,重新挽起头发,簪了精致的发饰,甚至换上了许久不穿的熏香衣裙,站在镜前,苏盛锦朝镜中人笑了笑,苏盛锦啊苏盛锦,你这个王后真不幸,想让丈夫来自己宫里吃个饭还得要为他纳一房妾,这个代价实在太大。

霍王不来晚膳不传,苏盛锦原本还有些期待的心渐渐冷却,看一眼铜漏,已经是安寝的时候了,晏璃走到她身边,也不言语,苏盛锦吩咐将她的宵夜传来,吃一些就要睡了。

宵夜是一碗熬成了粉红色的玫瑰花粥,几朵小小的花蕾摆在粥中,很是漂亮,苏盛锦细细的喝完,虽然没人欣赏,但女人总是希望自己漂亮一些。苏盛锦将碗放下漱了口卸了钗环,让太监们去关殿门,自己则由晏璃服侍到内里更衣,脱到只剩中衣的时候,忽然一股冷风从背后而来,苏盛锦一惊,回身,奚景恒站在那儿,目光有些迷离,满身的酒气昭示着他喝了很多的酒。

“妾身给王上请安。”除了这句话苏盛锦想不出还能说什么,她和他关系没有那样亲密,不能嗔怪他多喝了酒伤身,不能怨他让她等了许久晚膳都没用,只有以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