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长乐,你再给朕说一遍?你要嫁谁?”

“再说一百遍也是蔺牧白!”

奚琲湛揉揉头,看看玉息盛锦问道:“盛锦啊,朕是不是有点耳聋?”

“没有,她说是蔺牧白,那个小时候跟她打架,做了她十四年跟班的那个家生奴才!”玉息盛锦说给奚琲湛听。

奚琲湛怒拍龙案:“你是个王爷,怎么能失了身份嫁个奴才!”

大概是在朝廷混久了,见奚琲湛发怒的次数多了,奚长乐完全没有一丝害怕神色,还提醒她那记性已不太好的父皇道:“说起来,天底下除了父皇您和太子殿下哪个不是我的奴才?差别不过是大奴才还是小奴才罢了。再说,蔺牧白除了家世哪点比世家公子差?”

说得再好听,在奚琲湛心里蔺牧白都没比宫里刷马桶的小太监地位强多少,奚长乐是他精心培养了二十年的女儿,嫁给蔺牧白让他有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愤怒感。

眼见父女俩僵持不下,玉息盛锦开了口劝奚琲湛:“如今难得还有个见着奚长乐不软膝盖不把她当回事的年轻人,你还挑什么,再挑长乐年纪更大,到时候恐怕连个要饭的也找不着了。再说,奴才有什么,古往今来奴才成大事的也不少,能把她嫁了,还拘这些小结做什么?”

奚长乐适当的补了一句:“真不好,我到时候废了他再娶个不就完了……”

这件事以二比一顺利收场,只是奚琲湛心口如同压了一坨粪,怎么都不顺眼,于是命礼部把奚长乐的大婚操办的甚至比奚麟的排场都大,他老人家端坐长乐府银銮殿捋着及胸的胡须,沉着脸,心里盘算着,蔺牧白虽是个奴才虽是攀上了天底下最大的高枝,但他终归是个男人,是男人对倒插门肯定有些不乐意,如果他在脸上表现出一丝一毫,哼……

算了一辈子的奚琲湛失策了,被迎亲而来的蔺牧白一骑白马一身大红喜服悠悠然就进了长乐府,没一丝不乐意,喜气洋洋的,小夫妻俩敬茶,奚琲湛本想“指点”几句,被玉息盛锦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回宫的时候玉息盛锦告诉他,木已成舟,蔺牧白当定了你的女婿,在成亲礼上你让他没脸,是想小夫妻俩心生龃龉么?奚琲湛虽不服气,捻着胡须也没做声。

大女人们都嫁了,凤栖和凰桐还小,有鉴于前四个女儿找的奇葩驸马,奚琲湛为了不让幼女再找歪,自长乐出嫁后便开始给凰桐物色驸马人选,准备办及笄礼那天便宣布为她赐婚,免得大了有主意不好改!

还好,奚凰桐顺利的嫁给了他选的永宁侯,一个年轻有为样貌英俊才学兼备的小侯爷,没想到,乐极生悲,奚琲湛那些日子正犯风疾,多饮了几杯便在大正宫大宴上晕了过去,虽太医全力抢救重新睁开了眼睛,但身子有些不爽利,手臂也有些不大听使唤,这样一来,便无它法,太子奚麟顺理成章监国!

奚麟监国过去半年,国事倒也井井有条,朝廷上一片赞扬之声。

这天,宁琥珀来崇徽宫探望还在养病的奚琲湛,进得宫门,透过珠帘只见奚琲湛搭着玉息盛锦的肩正练习走路,只听奚琲湛笑着对玉息盛锦说:“盛锦,我们这就是相濡以沫吧。”

玉息盛锦回他:“是苏太傅当年没教还是你没听到耳朵里啊?这叫哪门子的相濡以沫,这就是夫人扶老爷遛遛弯。你想和我相濡以沫,先把国亡了再说。”

奚琲湛还嬉皮笑脸:“当年一见苏太傅朕这心里就千回百转,不爱听他老腐陈旧之谈,但不讨好他他又不能把二小姐嫁我,每每上课朕都在厌弃他和讨好他之间抓心挠肺。”

宁琥珀不自觉咬紧嘴唇,什么年纪了还这样说话,真是……无耻。转而又难过,什么年纪了,此情此景还是会心疼,捏着帕子又伫立片刻,宁琥珀转身走了。

风调雨顺了半年多,朝上出了件大事,引起了轩然大波!江南一位丝绸商人一状把京城首富——也就是奚无忧的丈夫以谋财害命之罪告到巡察御史面前,这等关乎皇室颜面的事纵使巡察御史也不敢妄作主张,连人带奏折一并带到监国太子面前。奚麟本是要呈到御前定夺,大臣们纷纷阻挠:皇上龙体还未康复,若此时去令陛下大动肝火是殿下的不孝、臣子的不忠啊,况且仅凭这商人一面之词怎能就定驸马的罪,定是诬告,查清就是。太子询问长乐的意思,长乐仿如神游回来了似的:“父皇既放心令您监国,此等小事自不必去扰了父皇心情。”

这一查,还真的查出了问题,那商人所提供的证据居然全部属实,也就是说,无忧的这位驸马当年真是用了阴谋诡计谋得了这司姓商人父亲的财产然后在老人的酒里下毒,老人一命呜呼,这驸马便更名换姓到这古时都城做起了生意,因他心思活泛很快变成了京城首富。

不仅如此,刑部还循着线索查到几年前驸马与户部某些官员往来密切,财产也骤增起来,而几年前正是奚长乐主政户部之时。

朝堂上发生的这一切,因奚麟和奚长乐刻意瞒着并没有传到大正门后去。

证据确凿,驸马被缉拿到案关押天牢,虽驸马矢口否认但此事几乎无转圜余地,自别院赶回的无忧进宫欲见奚麟也被挡在了门外,拐到长乐府却被长乐骂了一通。

因驸马身份特殊,最后在刑部大堂三堂会审,奚麟和奚长乐也在,一左一右端坐,害得主审官大气都不敢喘,循前几次审问的顺序传来证人出示证据,没想到,证人除了司姓商人,还多了一群司姓人,他们一眼便认出驸马是死去的司老爷的养子,也就是司姓商人的弟弟,还说出当年驸马还在司家时一直深受司老爷器重,一直想扶持他给亲生儿子做帮手免得坏了祖宗家业,但是司姓商人却对这弟弟极度仇恨,多次放话出来将来执掌家业之后要将他轰出去要饭。后来,更有一个嘟嘟索索形容猥琐的小厮模样的人被提审,这小厮一见司姓商人便连滚带爬过去请他饶命云云,在主审官的厉喝下承认当年是司姓商人指使他在司老爷酒中下毒,就是为了早点得到家产!

司姓商人暴跳如雷,极力否认,结果又牵出一堆证人,小厮的妻妾、小厮的交好、小厮的狐朋狗友,他们都证实在司老爷死后这小子莫名其妙出手阔绰起来还当上了管家,有次酒后说出实情,但他们为了小厮的钱没有告发他!

眼见这急转直下的情况,奚长乐微微侧头看一眼奚麟,只见奚麟嘴角微微带着笑意,仿佛很乐见其成似的。

审问继续,又查出驸马财富骤增乃是他贩运了几批上等绸缎和香料到大食赚了好大一笔,与户部根本无关。

于是,整件事似乎都清晰明了了!有人诬告驸马,还要连累上奚长乐,还是那句事关重大,在奚麟做主下,此案改日再审。

待犯人、“嫌犯”都被押下去,奚长乐挥挥手,所有人退了个干干净净,奚长乐斜歪在圈椅上看着她那仍旧正襟危坐的太子哥哥开口道:“合着这时候找我麻烦是想把父皇气驾崩了么?父母犹在你就要兄弟阋墙,哥哥,你也太不孝不悌了,就这么急着登基?”

“难道要让你做女皇帝?”奚麟冷冷的目光看来。

奚长乐仍旧那副老神在在模样:“有何不可呢?”

奚麟目光更冷:“自古哪有牝鸡司晨,成何体统?”

他这么一说,奚长乐轻轻反驳一句:“你还知道体统?自古以来,哪有皇后嫡子尚在反倒让小妾的儿子当太子的理儿?这不是更没有体统?”

“这是父皇……”

奚长乐一摆手打断了奚麟,道:“行了行了,父皇愧疚你母亲的,答应她的,我就不明白了,父皇亏欠她什么呀?当年父皇对她是用了药还是用了强还是许她一生不爱别人了?用药用强这种事咱父皇不稀罕做,丢不起那脸,许她一生?谁信啊,父皇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太子,宁贵妃中人之姿,他就是为了面子也不可能许下一生!你们母子俩天天抓着这愧疚做文章烦不烦啊?我劝你,别闹腾了,人的愧疚之心会变淡的,这么多年了,哥哥你也快三十岁了吧,安安稳稳的再当几年太子吧!”

奚麟脸色铁青,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圈椅扶手,指节泛白,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问道:“奚长乐,你什么意思!”

奚长乐站起身,很男人气的拍拍袍子:“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就这个意思。”

驸马事件像一颗投在水上的石头,很快就沉了,只剩下一点涟漪。这事莫名其妙完了的第三天,奚琲湛神清气爽健步如飞上朝了,完全看不出一点点病态,朝臣们心里不由得打了个鼓,皇上这别不是装病吧!

皇上装不装病不可查,可查的是,奚凤栖成人礼当天被册封为皇太弟!

第89章 完结篇

一个女摄政王外加一个皇太弟,大臣们掐指那么一算,二比一,皇后娘娘这皇太后看来是当定了!那他们还跟着犹豫什么,站好队要紧!

此时,被大臣们默认将来要当皇太后的玉息盛锦坐在奚琲湛对面,慢条斯理的喝着温温的奶,这是普兰每天派人加急从玉宁送来的,玉息盛锦虽不怎么爱这东西,冲着普兰那份心意也要喝下去,喝完了,漱漱口,看一眼奚琲湛,此人立刻一脸讨好的笑道:“盛锦你可是累了,要不要朕给你捏捏肩?”

“不疼,装不来疼!”

“你看,念在我一片好心上,这件事翻过去如何,盛锦?”

玉息盛锦哭笑不得,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装病,装病也罢还要装那手脚不利落的,这也罢,还装得那么像,连她这个枕边人都给糊弄了,白白担心那么久,这半年来,她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生怕奚琲湛晚上要出恭不想麻烦她自己折腾再摔着,又担心他真要瘫在床上可怎么办,趾高气扬了一辈子的人还不生生气死,于是时常心里想着真要如此如何开导他,谁想到,过了大半年,某天早上,这家伙生龙活虎就爬起来虎虎生风的上朝去了!

“不如何!”玉息盛锦白他一眼。

奚琲湛便凑过来,壮着胆子抓起玉息盛锦的手说道:“朕知道这些日子你担心了,可朕还是挺高兴的,想当年,朕装病,唉,你那一脸迫不及待要走的表情,在朕那火炭样滚烫烫的心上浇了一盆冰水……”

“敢情你是报当年的仇来了?”玉息盛锦在他手背上拧一把,奚某人一咧嘴,仍不肯松手。

“谁的仇?正好我闲着,给您哪位报仇去?”珠帘微动,英姿飒爽的奚长乐出现在门口,满脸期待。

刚还在闹别扭的两人立刻有志一同说道:“没你的事!”

奚长乐是谁养大的,什么眼色不会看啊,目光在父母两人之间转了转便深深一揖:“既然是父皇母后的私仇,还是关起门来慢慢算吧,女儿我识趣,告退。”

奚长乐说的是实话,她确实闲着,虽然和奚麟暗地里较量了一场,但有奚琲湛撑腰这么多年,她的根基可比奚麟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子深多了,尤其凤栖被封了皇太弟之后,满朝文武皆认为奚琲湛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奚琲湛百年之后是要把这个江山传给二皇子的,之前给奚长乐铺垫了那么大的排场就是让她将来为奚凤栖保驾护航,于是又有一批观望者重新站了队,这让奚长乐省了不少事,所以近来时有闲暇。

虽然满朝文武对奚凤栖将来当皇帝还是乐见其成,但他们实在想不透奚琲湛干嘛不直接废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奚麟!为何非要弯弯绕绕!

百思不得其解啊!以至于后来史官在奚麟的《顺帝本纪》的末尾还留下了这一疑问,这是后话。

就在此事之后不久,贵妃宁琥珀旧疾复发,本就瘦弱的人几天之后几乎皮包骨,脸色发青,太医诊治完毕出来也是叹气摇头,壮着胆子跟奚麟回禀:恐怕无回天之力。

奚麟一生与母亲可以说相依为命,听闻此言不啻于晴天霹雳,他久坐在寝宫外,直到天色微暗才回过神,然后做了两件事,一是命人去向奚琲湛回禀,二是着礼部准备丧仪。然后忍着悲痛轻轻推门进寝宫,却见他母亲正坐在梳妆台前让小太监为她上妆。

“麟儿,你看,母亲变得好丑。”

形销骨立的人加之多年来在眉宇间积攒的阴郁,整个人看起来那么绝望。奚麟摇摇头安慰母亲:“没有,母亲您一点也不丑。”

宁琥珀便笑笑,然后狠狠咳嗽了一通,脸色潮红,却强忍着化好妆换上平日里最喜欢的衣服,被奚麟扶着躺到床上去,奚麟刚为母亲盖好被子,便听外面太监喊道:“皇上驾到。”

奚麟起身迎到寝宫外,正要回身推门,只听寝宫内传来宁琥珀虚弱清冷的声音:“爷,请你止步吧!”

奚琲湛依言停住,里面隔了一会儿才有动静,却是宁琥珀低声在吟唱歌谣,因她已虚弱至极,所以语句模糊不清,但门外的两人仍旧听得出,那是宁琥珀第一次唱给奚琲湛听的歌谣,也是在幸福的时候时常哼在嘴边的,奚麟清楚记得,小时候每每听到母亲唱起这歌谣,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温柔笑容。

歌谣渐渐愈发模糊声音也渐低,就好像唱歌的那个人越走越远,终至再无声响……

奚麟双眼噙泪,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噗通跪在殿外低喊了一声“母亲”。

奚琲湛眉头皱了皱,拍了拍奚麟的肩膀嘱咐道:“进去看看你母亲吧!”

“父皇,您?”奚麟极惊讶,母亲已经去世,这种时候他的父皇都不愿意见她最后一面吗?

“你母亲不想让朕看见她现在的样子,朕便依从她的心愿,命礼部好生料理后事吧。”奚琲湛直起身,看一眼寝宫的方向,目光停留片刻便转身走了。

作为贵妃,作为太子生母,宁琥珀的葬礼很风光,葬在了妃园陵寝,那里已安葬了一位苏嫔苏莹,看起来孤零零的。

玉息盛锦对宁琥珀的离世很唏嘘,宁琥珀与自己年龄相仿,她已去了,自己能陪在奚琲湛身边多久呢?翻个身,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江湖骗子说奚琲湛能活到九十岁,她能活到七十二岁,奚琲湛剩下的十二年谁来陪呢?再翻个身。

“盛锦啊,你是想出恭吗?”

“你才想出恭!”

“那你翻来覆去的烙饼做什么?想什么心事,说给朕听听!”奚琲湛醒了。

年纪越大觉越少,一旦醒了就难入睡,两人索性聊聊天。

“奚琲湛,如果有天我先你而去,你怎么办?”

奚琲湛想了想说:“那朕自然要选几个美人揉肩捶背唱歌跳舞的,这还用问吗,不过你放心,朕到时候已经老得做不了坏事啦,顶多过过眼瘾,话说回来,要是朕先驾崩了呢?”

玉息盛锦哼一声:“这还用问?自然是当我母仪天下作威作福的皇太后!算了,不聊了,睡了。”语毕,又翻个身,却听身后奚琲湛哈哈大笑,然后奚某人就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哄着:“好了好了,亲亲盛锦你别气了,朕说玩笑话呢,朕要是有那拈花惹草的心还至于等到牙都掉光?朕想过了,要是你先朕而去,朕没人可黏,大概多活三五个月也就蹬腿了,所以还不如随你一道去,然后和你一道去投胎,下辈子还做夫妻!”

玉息盛锦半天才闷声说道:“我听说来世都是要偿还今生的债,下辈子阎罗王不得让你去还宁琥珀的债跟她做夫妻去?”

“这么说来,你下辈子不是要去和奚景恒做夫妻再续前缘?哼!”

奚琲湛忽然就恼了,动静极大的翻了个身朝里去了。

两个老头老太因为虚无缥缈的下辈子半夜里怄起了气,谁也不理谁,这么多年,难得有一次背对着背入睡的机会。

奚长乐发现了不对,眼珠一转就喊来奚凤栖看热闹,这还不算,出了宫又派人给几个妹妹送了消息:他们那如胶似漆到腻歪人的父皇母后好像吵架了,快找个理由进宫看热闹!

于是乎,这几位公主齐齐找了想念父皇母后的借口带着孩子住进宫里,可想而知崇徽宫一下子变得多热闹,玉息盛锦被外孙外孙女们闹得头隐隐作痛,见状,奚琲湛毫不客气把女儿们都轰出了宫,回头没事人似的和玉息盛锦说:“盛锦,我瞧你没大精神,来,朕给你捏捏。”

玉息盛锦白他一眼:“给我揉揉头,头疼。”

这么多年奚琲湛手下功夫练出来了,力道不轻不重恰恰好,很舒服。

“都怪你。”玉息盛锦嗔怪。

“是是是,皇后娘娘教训的是,都怪朕,都怪朕小心眼。”

时光荏苒,奚琲湛开始发愁,他和玉息盛锦商量:“别那江湖骗子说的是真的吧,若朕真活到九十岁,凤栖到时候都近五十岁了,还能作威作福几天啊……要不,朕禅让退位?”

奚琲湛这话没说完多久,某天早起忽然摔了个跟头,看起来没什么,到了下午便开始困倦,到了晚上已食不下咽,太医们跪了一殿却束手无策,据说是伤到了头颅里面,大概是……回天乏力。

玉息盛锦坐在床边握着奚琲湛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连奚长乐和奚麟恭请用晚膳也没理会,面沉如水坐在那儿,雕像似的,刚过子时,昏迷着的奚琲湛有了反应,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狭窄的视线中看见玉息盛锦便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轻轻唤一声“盛锦……”

“我在呢,奚琲湛。”

奚琲湛的笑容先于逐渐冰冷的身体凝固了,玉息盛锦捏着手中越来越冰的手轻声说道:“你这个人还真是……有什么好笑的……”

半夜,皇宫里传出令人心悸的云板之声昭告天下,龙驭上宾。

葬仪井井有条进行着,大行皇帝已换了衣冠停灵奉先殿,宫中一片缟素,无忧、安康、永宁、凰桐四位公主陪伴在玉息盛锦左右,生怕她太过伤心伤了身体,可玉息盛锦脸上却无一丝哀伤之色,只是停灵第一晚半夜,玉息盛锦睡不着坐起身,守在外头的无忧立刻跑来,玉息盛锦摆摆手告诉她没事,只是想出去走走。

无忧陪着她走,一走便走到了奉先殿,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材里,奚琲湛的笑容仍旧鲜活。

见玉息盛锦坐下,并没有默默垂泪,无忧稍稍安了心,站在母亲身后默默陪着,听母亲与棺中人轻声细语说话,说着说着,无忧发现不对了,玉息盛锦嘴角流下了血迹,骇得无忧登时寒毛都立起来,简直要失了魂魄,一面扶母亲做下一面命人宣太医一面命人去请在长乐和妹妹们。

所有儿女赶来的时候,玉息盛锦已擦干了嘴角的血迹,但她拒绝太医诊脉,语气淡然说道:“不必诊了,诊了也解不了这毒的,不过我也不会立时死,大概要过几个时辰,你们还有时间去追加丧礼。”

“母后,您、您这是为何啊?虽然父皇宾天,可您还有我们啊,您为何……”长乐急了。

“你们父皇是个念旧的人,我不跟着他,他要是到了那边和宁贵妃死灰复燃了怎么办?”

儿女们纷纷瞪眼表示不能接受这种说法。那边……也太虚无缥缈了!

“母后,那边……哪个见过那边啊?您这么做,父皇也不会同意的!”无忧也说道。

“打个滚给我看。”玉息盛锦忽然说道。

看着儿女们不解的目光,玉息盛锦笑了:“我让你们打个滚给我看,你们都不动,要是奚琲湛活着,什么都不会问就会照做,我这辈子就是被他这么给惯坏了,惯得离不了他,一时一刻也不行,你们别怪母后,你们如今都大了,不需要谁扶持着,我还是想去找他。别劝了,我心意已决,去准备后事吧,我要和他葬在一个棺材里,听他哄我开心。”

说着话,目光却留恋的看着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材,目露温柔。

“母后……”

“去吧,不是还有几个时辰嘛,你们若不死心就让太医们解解我这毒吧。”玉息盛锦一派淡然。

几个时辰中,宫中忙翻了天追加这丧仪部分,太医们翻出厚厚的医典药典绝世偏方之类,玉息盛锦的脸色却越来越灰白,终于,长乐手一挥,跪下,叩头。

皇帝宾天皇后殉情,一时被情人们奉为典范,而那被传颂的典范正在江南一处竹林饮酒听风。

“奚琲湛,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你一起死啊?”

“我知你心如你知我心。”

“可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奚琲湛豪爽饮下一杯酒:“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不好?

奚琲湛“驾崩”之后,奚麟登基,但是只当了一天的皇帝就被奚长乐废了,奚长乐登基成为偃朝第一位女帝,以名为年号,相当气派,而且,奚长乐现在正满天下“通缉”皇太弟奚凤栖,外头的人都说奚长乐要连一奶同胞的亲弟弟也杀掉高枕无忧。

整个一出兄弟自相残杀戏码!

“儿孙自有儿孙福,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呀,只盘算盘算我们两个往后的日子怎样快活就是了!”奚琲湛拉着玉息盛锦站起,“走,今天爷给你打只野兔子玩!”

很久很久之后,奚凤栖被抓回宫,对长姐怒目而视。

“来人,药!”这种怒目而视对奚长乐来说完全起不到攻击的效果,她只是冷冷下了命令。

太监抖着端来药碗,在女皇帝奚长乐不怒而威的注视下抖抖的捏起奚凤栖的下巴闭着眼将药灌进他嘴里,灌完了扑通跪下猛给奚凤栖磕头:“奴婢对不住您啊殿下……”

“把他给我扔那殿中,锁上门。”奚长乐又下令。

一整晚,殿中都传来奇怪的声音。

一年后,奚长乐来到殿中,倚着蟠龙柱子对那弹琴的背影说道:“喂,小六,你有三个儿子了,现在开始,你想云游天下就去吧,姐不拦你,但是琴台皇太弟妃得留下照顾嫡子,你意下如何?”

“哼!卑鄙!”

“舍不得琴台就留下,有什么不好意思,你看父皇……唉,算了,不提了,世间有几个如父皇母后那般感情的,你好好考虑下。”奚长乐转身就走。

奚长乐在自夸,她真是父皇的好女儿啊,既没让父皇对宁贵妃母子食言又没把天下拱手让人,她真是当皇帝的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