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少傅,依旧虚弱,眼眸半开,再看看太医,气定神闲,是个认真把脉的模样。

把完脉后,柳牧云以大夫问诊的语气问道:“因何中毒?”

姜冕奄奄一息,病弱至极,我见犹怜,“面条。”

柳牧云继续气定神闲:“什么时辰?”

姜冕颤巍巍抬起皓腕,手指动了动,掐算了个数:“约莫是昨日亥时。”

柳牧云淡然道:“亥时不睡觉跑去吃面条,姜少傅莫非白日没吃好?”

“教导元宝儿写字太过耗神,饿得快。”

柳牧云转向我,细声软语道:“元宝儿学字,以后可以找太医哥哥教你。”

我正要习惯性答应太医哥哥的一切要求,就见躺着似乎就要咽气的少傅动了动脑袋,将视角对准我,犀利的眸光一闪,我张嘴便道:“可是有少傅可以教我。”

柳牧云根本不去看身后的姜冕,似乎忘了自己有个病人,依旧对着我,抬手给我理了理额发,一指划过我脸边,温柔道:“你没看他都快死了么。牧云哥哥一样可以教你读书教你写字,而且绝对不会罚你抄书,更不会舍得拿戒尺打我的心肝宝贝儿亲亲元宝儿。”

床上忽然传来急促的咳嗽声:“柳牧云你简直不能更无耻,我还没死呢!心肝宝贝儿亲亲元宝儿,是你叫的么?无耻至极!”

柳牧云依旧不理会身后的动静,把我拉到身前,循循善诱:“元宝儿,牧云哥哥好不好?”

对着太医哥哥,我总觉得自己无法说出反对的话来,“好。”

“永远在牧云哥哥身边好不好?”

我还未答话,便觉眼前一花,少傅从床上垂死病中惊坐起,立即下地,袖子一扬,将我拉了过去,“无耻太医!”

柳牧云神态安然,抱了医箱,拂衣起身,“起死回生,药到病除,不谢。是否可以准备少傅的喜酒了?”

作者有话要说:被外星人绑架了一段时间

元宝儿的身世之谜题

最近少傅心情不是太好,直接表现就是把我反复虐来虐去,练字练了一脸又一脸的墨水。

就在我如此水深火热的时候,父皇的心腹钱公公给我传旨,说我爹想我想得紧,让我赶紧过去共享天伦。

有记忆以来,我爹好像从未对我表达过如此奔放的感情,我以自己仅存的一点智商推断,父皇反常了,看来有妖气。

前有诡秘莫测的父皇,后有疑似更年期提前的少傅,我权衡一二,毅然奔向了父皇挖下的大坑。

我去的时候,母妃正在给父皇喂葡萄。父皇吃葡萄从来不吐葡萄皮和葡萄籽,因为都被母妃给去掉了。但是母妃喂给我的葡萄从来都是既有葡萄皮又有葡萄籽,这回我又重蹈了覆辙,进一步加深了我果然不是亲生的猜测。

看着我的一张怨念脸,父皇理所应当地继续当着我的面吃着母妃剥好的葡萄,“元宝儿,有没有很想念爹?”

我迅速扑过去抱大腿:“爹,你不知道,少傅意图虐杀幼小的元宝儿。”

父皇慢悠悠地吃着葡萄,“是吗?我怎么听说你少傅只是每天督促你写字,加大了一点学习量而已。这点苦就是虐杀的话,以后还有屠杀的吧。”

我在父皇腿上翻来覆去打滚:“可是学太多,幼小的元宝儿不能够承受,会被摧残。”

母妃伸手就将我揪了下去,同时准确地将我即将叼入嘴里的剔籽葡萄给夺走,再俯身执笔落绢,写道:“海不厌深,学不厌广。”

我看了一眼,就扭头了。

父皇略失神采地望着我:“元宝儿,爹最近寝食颇为难安,你知道么?”

我关切地回望父皇:“元宝儿听太医哥哥说了,爹是受了惊吓,伤了元气。”说着,将母妃手里的葡萄摘了喂给爹吃。

父皇进一步提问:“那你知道爹为何受惊吓么?”

我不假思索:“朝堂上,被元宝儿吓的。”

父皇和母妃对望一眼,神色都既震惊又欣慰又疑惑。

“没错,揭露户部侍郎案子真相的时候,元宝儿你不仅吓到了父皇,还吓到了其他人。最近朝臣们都议论,说太子不动声色间便侦破奇案,实堪大任。郑太师更是闭门称病了。不过也有人说元宝儿此举是父皇授意,借你的手打压太师一党。爹担心会有人对你不利,爹的心情很是复杂,既希望你能够肩负大殷未来,又希望你能够无忧无虑远离是非。”父皇多愁善感了一阵,连母妃都对他侧目,“不过呢,你既身为储君,这一步总是要走的。但是,天下做娘的,哪里狠得下这个心,倒真希望没有生过你……”

我越听越糊涂,一脸茫然。还是母妃及时打岔,比着手势将父皇拖回正题。

父皇啊了一声:“元宝儿听糊涂了吧,没关系,听不懂的地方就当没有听到,知道么?”

我继续茫然地点头。

“这案子,是你少傅解决的吧?”

“嗯,是少傅交代元宝儿背下的那些话,让元宝儿在大朝会上指认真凶。”为了父皇的身体考虑,我自己发现的小细节真相就抹去不提了。

“难为你背下这么多,不出乱子,厘清顺序,可是用了很多日?”父皇表示依旧很欣慰。

“大朝会前晚,少傅后半夜没睡觉花了三个时辰教元宝儿背下的。”不好再隐瞒了,只好老实交代。

父皇和母妃齐齐一惊,“三个时辰?”镇定片刻后,父皇将我拉到身边:“元宝儿,告诉爹,你是怎么记下那些复杂案情的?爹记得当初教你认成语都快耗尽爹一条老命了。”

我呆了呆,“案情不复杂呀,成语很可怕呀。”

父皇陷入了深刻的辩证思维中,思完后,见母妃一派悠然全不担心,顿时就不平衡了,“谢庭芝难道元宝儿不是你亲生的,你就不关心下我们孩儿的反常思维?”

母妃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比着手势:“元宝儿不是我亲生的,难道还是你跟外面养的?不过说到这里,就顺便一提,你要想打那些阿猫阿狗的主意,我定教那些阿猫阿狗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孩儿的思维不同于常人,倒也不见得是坏事。”

父皇心虚地扭头:“朕要复兴大殷,哪有那么些时间,你整天胡思乱想什么。不过前几日朕招来的舍人你给安顿到哪去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话说回来,我们孩儿思维不同常人,便更需要引导,更要叫姜冕用点心。”

母妃流畅地比手势:“帝王跟前的舍人,应重才学轻容貌,若是以色夺才,便有祸国之危,自当尽早处置。话说回来,我们元宝儿只要跟着姜少傅,就不用太担心。”

父皇转身寻了靠背,准确砸向了母妃:“我叫你祸国!”

我早已转移到了桌边剥葡萄吃,一边吃一边观看爹娘的双线对话发展为动手交流,大人的世界真让人不明白,不过既然涉及到我是不是亲生的问题,我便生了个主意:“爹,听说晋阳侯府上的大石榴树开花了,远看就跟树上着火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唬人的,元宝儿去侦查一下回来告诉父皇。”

尚未将母妃制伏的父皇顿时转头:“不准去!晋阳侯府不准去!有晋阳侯在的地方也不准去!任何时候都不准同他说话!”

原以为趁乱可以浑水摸鱼,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我爹。

父皇训完话后,我被放走了。

钱公公护送我出宫,由于如今宫里都听闻了我断奇案的英勇壮举,宫里人都对我甚为景仰,钱公公自然更不会例外,对我絮叨着夸了一路。

“老奴可是看着殿下长大的,见殿下如今这般能耐,真令老奴好生感慨好生欣慰,幸好当初没听老太医的一碗药把你灌没了,也是殿下厉害,生生要自己出来,哎,你这胎保得可真不容易,谁能想到你就这样长大了呢。”

关于我的来历从前没人给我讲过,今日听到不由深感好奇,呆了呆后,我顺势问道:“太医想把我药掉,是为什么?”

钱公公面色顿时严肃:“这个就很复杂了,关于殿下的身世可是我朝的大秘密,然而最大的秘密是不能让人知道这是个秘密。”

我望着钱公公:“那它到底是怎样的秘密?”

“这个秘密的秘密之处就是不能让人知道它是个秘密。”钱公公肃然。

我已经不再试图去理解钱公公的深刻逻辑了,转而沉思道:“关于元宝儿身世的秘密,原来果然是跟晋阳侯有关啊。”

钱公公惊讶:“殿下怎么知道?”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是我诓他的,继而沉痛道:“若不是因为他,父皇怎会那么讨厌他呢,不然又哪来的元宝儿呢。”都是因为晋阳侯让父皇喜当爹而产生的恩怨纠葛啊。我为自己的智慧感动了。

“谁说不是呢!”钱公公与我同仇敌忾,“若不是晋阳侯,你娘何至于受那样的苦,你爹何至于如此忌恨他!”

我们正愤慨着,远远就见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驶向宫门,守卫不敢拦。

“郑昭仪回娘家呢。”钱公公不咸不淡地吐了一句。

“父皇知道么?”我远眺。

“你父皇不理后宫,昭仪修容哪里还管你父皇,何况这是郑昭仪,三天两头回娘家长住,真把宫里当客栈了。”

“仲离是皇子,所以不能随便回外祖家?”

“那当然。”钱公公以为我略开窍,便要试图传授我一些政治学,“把仲离留在宫里,明着是陛下对皇子的赏识看重,暗里却是陛下对太师一系的牵制。”

“仲离姨父被下了大狱,太师一定很不开心,他们不会想办法翻案吧?”我已瞧见御道旁刚送走母亲的仲离目光犀利地将我锁定了,想必是把户部侍郎李元凤落马的罪魁祸首定位给了我。

“证据确凿,司法裁定,陛下定案,想翻案,不可能,就等着秋后问斩吧。”

我指向东宫步辇停落的一角对钱公公道:“父皇身边离不开公公,公公出来很久了,不用再送了,元宝儿这就回去了。”

“那老奴就送到这里了,殿下一路当心。”

钱公公走后,我也向步辇走去,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我。

回头见是仲离,藏身在一个角落里,挑衅地望着我:“你敢不敢跟我来。”

我挺胸:“当然敢。”

仲离十分邪气地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我吩咐了步辇随驾众人等我一会儿,便转身尾随去了。

即便在宫里拐来拐去,我也闭着眼睛都知道到了哪里。小时候仲离和叔棠都不跟我玩,所以宫里到处都是我厮混的足印,想跟我玩捉迷藏,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元宝儿跟前指路标。

跟着仲离就到了御花园偏僻一角的金鳞潭,叔棠正在那里弄鱼钩,一池鱼游曳其中,背上鱼鳞映着波光,缀成点点金辉。

仲离道明用意:“现在我们三个一起比赛钓鱼,半个时辰内,谁钓的少,谁就跳下金鳞潭,元宝儿敢不敢?”

我挽起袖子:“当然敢。”

半个时辰后,他俩不停有鱼上钩,我这方无鱼问津,反倒盯得我两眼发花。

仲离伸手推我:“你还不下去。”

我头晕目眩,回身抱住了仲离,不妨叔棠也来凑热闹,扑了个空,直接扑进了水里。

一声扑通巨响。

我和仲离都愣了。

仲离率先反应过来,一脚把我踹了下去:“快去救他!”

便在又一声扑通巨响中,我入了金鳞潭。

平生第一次沐了个十分有深度的浴,顺便还徒手捉住了一尾鱼,未来得及感受深度体验,忽觉腹下有热流注下,朦胧中一眼看到水里有红丝缕缕。

太医哥哥曾说,流血了就要包扎,看来我受伤了,要赶紧包扎一下。

这才想起一个问题,我好像不会游泳。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被朋友安利了一篇炒鸡长的文,一看就停不下来,所以很久都木有码字嘤嘤。

然后现在我要去草原玩几天,好像好久木有更新了,就赶着更一章嘤嘤。

等我肥来就勤奋码字你萌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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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脉初动,天癸水至

金鳞潭中沉浮了许久,隔着水波的视线里,见有无数人影投水,颇有隔世感的扑通声不绝于耳。

意识昏沉时,听见不知谁激动地大喊:“啊,找到了,捞到了一个小殿下!”

“真的吗?太好了!可是怎么感觉不太对?”

“岸上一个水里一个,这两个长得都不像陛下。”

“废话!长得像陛下的还在水底沉着呢,捞不出活的来,捞再多小殿下也没用!”

……

“捞到了!”

“是活的!”

“不好!太子殿下在流血,太子殿下受伤了!”

“这下我们全完了……”

“等等,太子殿下是下身在流血?”

“完了,我们彻底完了,殿下伤了龙根,绝了龙脉……”

……

隐约听着我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没有根也没有脉了,顿时我就绝望地晕过去了。

又不知过了几时,悠悠醒来,眼睛一睁,入目便是亲切的太医哥哥。经过一番沉睡,我似已看开尘世,嗓音缥缈道:“我就要死了,你们可以适当地追念我……”

柳牧云竟然无视我的超脱与缥缈,眼里泛着点点笑意,温和道:“放心,你不会死。”

这种安慰的话,以为我会轻易地半信半疑么?当然不会,我立即就深信不疑了。抬起脑袋,我期待地望着太医哥哥:“真的吗?”

这时,外面有人要闯入:“听说元宝儿伤了命根,你们拦我干什么,快让我进去看看,这种要命的伤可怎么办,还不快让我见他一眼,万一他想不开不愿苟活了可怎么办?这种事就是那无耻太医也回天无术,根本不可能治好吧,你们快别拦我,让我进去安慰安慰他。”

果然还是绝症吗?我刚爬起的半个身子顿时倒了回去,彻底绝望了。这一折腾,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正血流如注,生命果然在一点点流走。

少傅姜冕终于还是冲破了重重阻挠,闯到了我床前,挤到了柳牧云身边,关切而悲悯地向我看来:“可怜的元宝儿……”

柳牧云坐在凳子上,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姜冕暂时竟没有去与柳牧云争锋相对,伸手在我头上顺了顺毛,满面同情哀悯,深深地叹气:“元宝儿啊,不要太难过,虽然这种事情很伤男人的自尊,但是既然发生了,就要勇敢而坦然地面对,不要有心理负担。其实呢,历史上还是有很多类似这样的男人创下过不凡事迹的,譬如那个写史书的,又譬如那个造纸的,再譬如那个航海的……”

柳牧云克制地望向姜冕。

我稍稍转过脑袋,“少傅,我的生命快要流光了,等我死了,你一定要毫无节制地追念我……”

姜冕瞬间切入即将痛失爱徒的情境:“你放心,我会的。”

我心愿已了,躺平了,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气息将尽:“那……我……去……了……”

“元宝儿……”少傅十分动情。

“够了!”柳牧云忍无可忍,“姜少傅说完了的话麻烦你先回避一下。”

姜冕余悲尚存,被打断后万分不满,“回避?你要做什么?元宝儿都这么可怜了,也没见你露出一丁点伤心的样子,果真无情无义!”

柳牧云却懒得理会:“元宝儿,人若是仙去了是听不见别人说话的。”

我顿时睁眼:“难道我没死?”

少傅被吓了一跳,余悲瞬时荡然无存,“这、这是什么情况?”

见我又要挣扎起身,柳牧云将我按住,“先别乱动,不然又要吓着你。不要害怕,流血了不代表就要死,你也没有受伤,放下心来,不要紧张不要担心。”

于是我听话地没有乱动,果然也暂时没有了血流如注的恐怖错觉,“我真的不会死?可是我没有了龙根啊……”

柳牧云悄悄抚了抚额头,“不会的,你相信我。”

姜冕看了看太医哥哥,再看向我,立即担起少傅的职责,宽慰教育道:“历史上身残志坚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元宝儿千万不要自暴自弃,有为师在,将来一定帮你娶到太子妃,为师以身家性命做担保,你放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