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营地后,我吃下许多晚饭,最后被少傅夺下饭碗才作罢。

一觉睡到天未亮就被拖了起来上路,我哀伤地望向越来越远且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上的京城,深切感受到了做太子的不易,尤其是做一个长途跋涉深入敌军的诱饵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又隔了这么久。。。

第68章 待我君临天下许你嫁

一路南下,一边风餐露宿,一边途径各州县。

本太子驾临,自然少不得对各州县衙门进行慰问,对沿途百姓进行安抚,召集官僚及百姓护卫自己州县,不屈服于叛军,不畏惧于暴民。凡有勾结反贼者,必连坐三族。安抚流民有功者,朝廷亦有重赏。

起初沿途官员们虽对我们接待殷勤,对待流民依旧是睁只眼闭只眼,能不管就不管,将我发出的号令视若耳旁风。

被当做空气的我抱住少傅大腿嘤嘤求助:“他们不听我的话怎么办?”

少傅严肃道:“首先,你说话的时候要有气势,这包括表情动作语气诸多方面,不过这点你已经装得有七八分神韵了,要是表情不那么呆的话,就有十分你父皇的神韵了。其次,你要当即施行,恩威并施,给他们举个例子。”

我又问少傅:“什么叫举个栗子?”

“挑出个别具有代表性的事例和人物,该赏的立即赏,该罚的立即罚,赏罚分明,令行禁止。”

于是我就拿云州刺史举了个栗子,该刺史罔顾前来投靠的流民,不仅不予安抚,反倒强行驱赶,无视本太子的号令。本太子便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在皇家护卫的簇拥下,收缴了该刺史的告身及官印,并杖罚二十军棍,打得他重新认识了传闻中的傻太子。

百姓们围观了小太子杖罚大刺史,本小太子又当即安抚了百姓及流民,允诺他们良民皆有田可耕,平日皆有赈济粮米发放。不够的田地,着令刺史开垦荒地,救急的时日,开放州县仓储。根据招抚流民的数目决定当年免除赋税的比重。一切账目需锱铢必较,清晰可依。平乱后,自有御史前来巡查,若有作假,必押送京师刑部重审。

治完云州,接着又拿幽州举了个栗子,如此这般接连治完六个州,沿途再无抗命官员,地方官民也都认真听我的话了。

少傅点着头对我道:“这就叫威信,懂么?”

“略懂。”我又问,“那威望是什么?”

“威信积累多了,就是威望。”

“那威望积累多了呢?”

“威望积累多了,若是寻常人,就离身败名裂不远了,譬如郑太师之流。若是储君,那就离君临天下不远了,譬如元宝儿。”

我神采奕奕地望着少傅,“等元宝儿君临天下了,少傅会成为什么?”

少傅警惕地看我一眼,“待你君临天下了,为师自然要功成身退。”

我暗戳戳地打量少傅的身段,暗戳戳肚内思量,少傅功成身退,退在路上万一遇见土匪,被抢去做了压寨夫人怎么办?那我必然要率兵力前去营救少傅,梨花带雨的少傅必然就会依在我心口,哭诉离别我后的悲惨遭遇,并表示今后无法离开我了……

思绪飘到这里,头顶一个栗子落下来,伴着少傅的痛斥:“口水都流出来了,你在想什么龌龊的事情?”

我将荡了一荡的眼神克制了一下:“少傅可以做太傅啊,还可以做元宝儿的……”

“做你的什么?”少傅全神戒备。

我正色:“首辅大臣啊。”

一个多月后,我们终于来到了裴元帅的阵地。

曾经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如今的朝廷叛军,这时他已自降为将军,不受朝廷元帅之封。

当然,我是作为天子使者来谈判的,自然,是被作为俘虏给擒获的。

嚣张的叛军直接就把我和少傅给绑了,一点谈判的诚意都没有。不过好在我的亲卫一部分留在了一里之外的驻地,万一我不幸殉国了,他们也好及时逃回去禀报消息。

我和少傅被饿了三天后,我把绑我的绳子给咬断了,险些吃下去,眼睛冒着绿光,看什么都像是食物。一口咬上少傅后,少傅忍痛把我唤醒,告诉我,他不是食物。我勉强看清少傅后,放过了他,出了营帐,一口咬住了一个守卫。守卫的惨叫声引来更多的守卫,最后惊动了他们的将军。

听说俘虏里出了一个食人族,整个叛军队伍都惊呆了。

守卫们担心我会对他们进行食人攻击,机智地扔给了我一个大馒头,我在袖底用太医哥哥给的银针试了毒,再分了一半给少傅,少傅又分了一半给我。

最后,我被押解去面见裴将军,由大将军裁定生死。少傅强烈要求把他也带上,被守卫拒绝了。我安抚少傅,不用担心。

啃着馒头进入了将军营帐,一眼瞧见裴柬在伏案看地图,两边是森严的亲卫。

听见脚步声,他并没有抬头。

我一面吃着得之不易的馒头,一面想着他为什么要反叛。

许久后,他终于看完地图,抬头赏赐了俘虏一眼。

顿时,他就愣了愣,揉了揉眼睛,不确定地试探着叫了一声:“元宝儿?”

我咽下一口馒头:“裴大哥,是我。”

裴柬放下地图,绕过案桌,来到我面前,依旧不可思议:“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因为有正事要办,便将我拉到一边,“一会儿再跟你详聊。”说完,冲着帐外喊道:“食人族呢,怎么还不带上来?”

我走到他面前,“我已经来了。”

裴柬又将我拉到一边,“我知道你来了,一会儿再详谈。”又冲外面喊道:“食人族带上来!”

我再走到他面前,指指自己,“我来了。”

“我知道你……”又要将我赶到一边去的裴大叔忽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过头盯着我,“你……你是……”

“食人族。”我将他补充完,咔嚓咬下一口馒头。

裴大叔却没有被我吓到,扶着自己的脑门,“这么说,你为了见我,伪装成了食人族?”

“裴大哥你怎么会这么想?”

“先前你不是为了见晋阳侯伪装是他流落民间的孩儿么。”说服了自己后,裴柬依旧表示暂时不方便跟我详聊,“你先等会儿。”冲着帐外道,“把那个号称前来谈判的傻太子给本将军带上来。”

我不得不再度走到裴大叔面前,“我来了。”

裴大叔耐心地给我解释:“我知道你来了,你先到一边去玩,我要见一见那个傻太子。”

我把剩余的一点馒头塞进怀里,指了指自己,“傻太子来了,傻太子就是元宝儿,元宝儿就是傻太子。”

这下,裴大叔傻掉了,久久看着我,“你又在骗我吧?”

我退开一步,从怀里掏出太子印信,在裴大叔跟前晃了一晃,“现在没有骗你,虽然以前骗过你。”

“不对!”裴柬果断道,“元宝儿是郡主,是小姑娘,太子名雍容,怎么会是小姑娘?你是郡主冒充太子,还是偷了太子的印信跑出来游山玩水?”

我发现裴大叔也是个执着的人,“雍容是册封大典上取的大名儿,在这之前难道我就没有小名儿么?”

“可……”

“虽然很多人都把我当做小姑娘,但我的确是个男孩子,一个英俊的男孩子。”我把凌乱的发丝往旁理了理,以增强说服力。

裴柬哑口无言地看着我,使劲往我脸上盯,疑惑的神色越来越浓。

这时,他身后案椅旁的一个幕僚提出一个简单粗暴的鉴别方法:“把衣服脱了,就知道是男是女。”

立即有幕僚表示反对:“这个年纪怕是看不出来。”

“那就把裤子也脱了。”

“闭嘴!”裴柬回头喝止,“我们是义军,不是山匪流氓。若她是个小姑娘,能对人家随便动手么?若她当真是太子,自然更不能随便辱没。”

“为什么?我们义军不是要推翻穆家天下么?一个傀儡小太子算得什么,他要当真是太子,直接取他小命,不正好向京城里的狗皇帝挑衅?”

我从怀里掏出剩下的小半个硬馒头,在袖底滚了一遍,丢向了那个守卫,“不准骂我父皇,父皇才不是狗皇帝,父皇中兴大殷,是个勤勉的明君!”

守卫抬手将馒头截住,冷笑:“真是不自量力,一块小馒头片能砸人?真真蠢货,看来果然是狗皇帝的蠢太子……”

“谁说要用馒头砸你?”我提醒道,“馒头看起来容易拿捏,所以你就敢大意拿捏么?”

经我提醒,守卫忙低头看手,他就笑不出来了。众人也都凑过去一看,只见他接馒头的手心化为黑紫色。

唰唰一阵刀剑出鞘,向我招呼过来。

“狗太子居然敢在我们将军营帐里使毒,纳命来!”

裴柬让到一边,并未出言阻止,也未在中间调解。

眼看着我被刀光剑影笼罩,就要葬身乱刀中。

我后退数步,扬出手中粉屑,“来战啊,有本事别逃……”

刀剑凝滞,守卫们纷纷对我扬出的东西避之不及,踉跄遁逃,左右相撞,撞掉了几把刀剑,撞翻了帐内座椅。

我趁乱捡起一把钢刀,舞了个虎虎生风,一刀抵到旁观中的裴柬心口:“你们可以骂我蠢太子,但不能骂我父皇,另外,本太子是来跟裴将军和谈的,你们要是不愿意谈,本太子就把裴将军剁了下酒!”

守卫们你看我,我看你,全站一堆了,只等将军号令。

被我拿刀抵着心口的叛军头目裴柬依旧是没什么反应,淡淡看着我,不甚在意道:“好,不知太子殿下拿什么跟我谈?”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的目标是跑步进入完结,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第69章 逃亡大曜的人质生涯

我指了指自己:“拿我跟你谈。”

裴柬在我的刀下气势不减:“我欣赏你的自信,但国事不是儿戏。你若真是太子,那就是你的不幸。”

我一手握住腰身处衣裳,勒出腰际轮廓,“从京城南下这一路,我把腰都给瘦出来了,谁说我是把国事当做儿戏?父皇交代我的事情,我当然要照办。父皇让我作为储君,亲自来到你们阵地,同你们和谈,这是父皇的诚意,也是我的责任。”

裴柬看了看我的腰身,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瘦出身形倒也不坏。可是,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和谈?”

我执刀的手有些发酸,抖了起来,裴柬替我把刀接住,叫我换只手。我依言换了只手握刀,继续道:“首先,于社稷而言,国家乱,是有损国脉国运的头等大坏事,对于立国根基不稳的大殷,是大祸端。四方诸夷环伺,又有邻国虎视眈眈,我们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何必让异族坐收渔利?其次,于百姓而言,叛乱必将引起战火连绵,导致无辜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饿殍千里,你何必做这样的罪人,让史书将你永久写在历史的罪人薄中?再次,于国君而言,我父皇英明盖世,乃中兴之主,你要反他,试问,还有什么人可替代他,做这大殷的明君圣主?”

裴柬静静听完,颇耐寻味地看了看我,“这话是你爹教你的,还是你师傅教你的?”

我据实道:“我爹让我一切听少傅的,少傅让我多听少说保住小命。”

裴柬惊讶道:“哦?这么说,是你自己的意思?”

“当然,连我这个傻太子都知道的道理,裴大哥为什么还要倒行逆施呢?”

裴柬并不正面回复我,反倒一手弹开了刀刃,走出了我的包围圈,“那个姜先生就是你少傅吧,你们远道而来,我自当好生招待一番。看你饿成这样,一定是路上没肉吃吧。”

我咽下口水,扭头,“本太子不食嗟来之食。”

这场历史性的会晤,叛军首领裴柬试图以锦衣美食腐蚀年幼储君的纯洁心灵,被年幼储君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少傅拿来小米粥喂我,“元宝儿来喝粥,裴柬他不在,没有人看见。”

我闭着眼睛坚持绝食:“元宝儿不吃叛军的一粒米。”

“可是你吃过叛军的馒头了。”

“……”我想了想,想出一个令人说服的理由,“馒头面粉是北方之物,不属于南方的这帮叛军。他们偷了百姓的粮食,还要窃取父皇的江山,元宝儿是不会吃他们的东西的。”

少傅沉默良久,“那你饿了再咬为师可要轻点咬。”

“我会的。”

深夜时分,消失了几个时辰的裴柬忽然出现,行色匆匆,来到关押我们的营帐。

我深陷饥饿与昏迷中,是被他们摇醒的,彼时我正咬着少傅的手臂。少傅淡定地拿袖角擦去手臂上的口水,倨傲地对裴柬道:“姜某劝你赶紧收兵,和谈为上。”

裴柬蹲下,面对着我,郑重道:“元宝儿,赶紧跟你少傅离开吧,收兵是不可能的。”

我伸手抓住裴柬,瞬时清醒,“你要什么条件才可以不打仗?父皇可以让步。”

裴柬沉声道:“让你父皇退位,让给舒王仲离,你父皇能退这一步么?”

显然不能。但我不能直接拒绝,拒绝了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父皇交代我来拖延时间,麻痹对方。虽然我斤两未足,但也不妨一试。

我装模作样的思虑起来,沉吟着道:“你可知仲离并不是我父皇的亲骨肉,仲离的生父是神策军前统领崔季,崔季横行京师,视人命如草芥,已被下了刑部大牢。江山让给这样的人,裴将军不替天下百姓心寒么?”

似是为我的话所动,裴柬露出了迷茫之色,但却一闪而逝,很快又坚定下来:“这么说,你父皇是不会让出江山了?那就没有和谈的必要了。”

少傅道:“和谈以退位为条件,亘古未有,裴将军未免太没有诚意。”

裴柬笑道:“那又何须枉费口舌,你们赶紧走吧。”

我坐在地上不动:“储君的任务没有完成,孤是不会走的。”

这时,有兵卒送来一封加急密报,裴柬拆了展阅,脸色一变,瞅准我:“赶紧走!”

我心道难道父皇这么快就动手了,可要是父皇动手了,裴柬应该留下我做人质才对。少傅亦有同感,对裴柬手里的密报很想探寻。

见我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裴柬无奈道:“再不走,郑太师一到,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太师已得到消息,知道你们在这里,叫我扣留你们做人质。莫非,你们还真想做人质?”

我略有不解:“那你为什么不扣留我们?用我们做人质,跟我父皇作战,不是更有筹码更有胜算?放走我们,你怎么跟太师交代?”

裴柬拔剑刺入地面,面色肃然:“我数三下,再不走,你们就休想走了!”

我抱住他的剑鞘,仰头继续问道:“太师现在哪里?是你有把柄在他手上,迫于太师淫威,你才不得不起兵谋反是不是?”

“一。”

“要不裴大哥你跟我们一起走,或者我们活捉了郑太师再去见我父皇,将功抵过,父皇还能封你继续做大将军!”

“二。”

“……”我还要继续劝说,被少傅拉住。

“元宝儿,他已铁了心,现在时机不对,我们走为上。”少傅强拉着我往帐外去,还向裴柬打听方向,“裴将军,我们往哪里逃比较好?”

裴柬抬手指南。

在他即将喊出“三”时,少傅已拖着我出了营帐。我却依旧要往帐内问一句——

“裴大哥,我族叔晋阳侯是你们的人,还是我父皇的人?”

……

裴柬号令军队集合,给我和少傅开辟了一道无阻碍的逃生之路。

趁着夜色,我们潜逃出了军营,立即与一里外的亲卫通了火把暗号。柳牧云同亲卫一起,将我和少傅接了,并告诉我们,我父皇的军队天亮前就可抵达,父皇传信于我,叫我远避战场,走得越远越好。

“父皇这是追着郑太师的屁股赶过来的呀。”我感叹道,“把战场开到了千里之外的僻壤,也终是免不了这一战,不知仲离现在身在哪里。”

少傅打断我的感慨:“战场选在僻壤总比良田好,可见裴柬还是有点良心,但他作为旧部,与你父皇新族一战难免。我们赶紧避开这里。”

柳牧云问:“去哪里?”

“南边。”

“南边?”柳牧云惊奇道,“再往南,不就是邻国大曜了?”

“太子往邻国避难,有什么可惊奇的。”少傅饱读诗书,见怪不怪了。

“大曜可是敌国,避什么难!这是送元宝儿过去做人质?”柳牧云将我护住不让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