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和叶雪山离开了程宅,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到家之后,阿南轻声问道:“高丸……怎么办了?”

叶雪山满不在乎的答道:“不是剁碎了喂狗,就是沉到河里喂鱼。程武要怎么办,我不知道。”

阿南打了个冷战:“这就……把人杀了?”

叶雪山看了他一眼:“那还想怎么样?供他一年半载再杀?我当时几百万的家业,被林子森抢了一半,被高丸洋一郎抢了一半。你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我那时比你现在辛苦多了,我是真的拿命换钱!高丸洋一郎谋我的财,就等于害我的命。我不杀他,还留着他?”

阿南听了他这一番狠话,忽然对他又敬又怕。垂头坐到床尾,他哼哼唧唧的咕哝道:“我随便问问,你凶什么?”

第132章 复仇(二)

沈将军决心要救顾雄飞,不过亲自出面是不大适宜的,因为只要自己一露头,就会立刻被日本人揪住,而他并无意从日本人手中接过荣华富贵以及汉奸帽子。

于是,他把电话打给了段将军。

通话之前,他一个人闷不作声的吸了半天鸦片烟,脑子里面打了好几遍草稿,所以电话接通之后,他就把话说得十分漂亮。沈将军和段将军的年纪都比顾老爷子小,年轻时都受过顾老爷子的好处,沈将军知道自己这位利欲熏心的老友还没到六亲不认的程度,故而把这话先提了一次,打了个底;又把顾雄飞拎出来单讲了一通,表明这孩子是大家看着长大的,你我看在顾大哥的面子上,也不能见死不救;最后他使出了杀手锏:“老段啊,你去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雄飞放出来;我是过时的人了,就算见了日本人,说话也是没分量。”

段将军一听,几乎有些恐慌——他是万分不愿让沈将军再出山的,因为大家同是北洋老将,沈将军一旦向日本人示意了,自己的元老身份必定受到撼动。

没有沈将军从中说话,段将军也不忍心眼看着顾雄飞蹲大牢;沈将军开了口,段将军越发加紧,只怕老友会按捺不住,跑去日本人面前。他是高阶级的人,当初虽然接待了高桥孝太郎之流,然而无非是把对方当成信使,并不十分放在眼里。如今真要办事了,他自己筹划着,应该去找相川大将。相川大将一点头,便足以让他剩下许多力气与废话了。

然而,相川大将此刻不在天津,说是去了新京,两三天后就回。

外面一旦有了动作,监狱里面立刻就有了感应——比如说,顾雄飞得到了一床被褥,一件大衣,以及几瓶鱼肝油丸和维他命片。

这点东西是沈家大少爷送进来的,让他用来补养身体。及至段将军发了话,他开始有了好饭好菜,饭菜过后还有烟卷。

顾雄飞前一阵子被冻出了重感冒,因为无医无药,所以一天挨过一天,未见转重,也不见好。丰盛饮食摆在面前,他硬是吃不下去,本是一身结结实实的腱子肉,结果短时间内便瘦得见了骨头。静静躺了七八天后,他仿佛有点要好转,天野凉却是忽然出现了。

天野凉似乎是很忙,忙里偷闲的来看顾雄飞。看还不是正经的看,他把顾雄飞提到一间空荡荡的审讯室里,兴致高昂的要和对方比武。

顾雄飞发着烧,一进审讯室就打起了寒战。天旋地转的坐在一把木椅子上,倒是没人锁他。房门一关,屋子里就剩下了他和天野凉两个人。

天野凉是军装打扮,神采奕奕的围着顾雄飞转圈:“顾桑,牢狱生活,滋味如何?”

顾雄飞身上冷的直哆嗦,呼出的气息却是滚烫的两道小火龙,一张嘴是又想说话又想吐,最后话没说出来,胃里也无食物可吐。

天野凉见他一言不发,便停在了他的面前。伸出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他托着顾雄飞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番,末了冷笑一声:“顾桑,你很憔悴呀!”

顾雄飞皱着眉头看他,心里只觉厌恶腻烦。

天野凉继续说道:“这很不好,我本来打算和你公公平平的比试一场。”

顾雄飞哑着嗓子说道:“我们已经公平比试过很多场,结果总是相同,所以没有必要再比了。”

此言一出,天野凉立刻扭头嗤笑一声,随即一拳击向了顾雄飞。

天野凉和顾雄飞在刑讯室内扭打起来,全是蒙古摔跤的招法。两人都是手狠,动手便是你死我活。及至到了最后,天野凉终于赢了。

顾雄飞满脸是血的趴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只有喘气力量。天野凉跨坐在他的后背上,用力反剪了他的双手。终于如愿以偿了,天野凉翻尸倒骨的把往事全想了起来,越想越气——想当年他不歧视顾雄飞就不错了,顾雄飞不但不领情,反倒看不起他,真是可恨!

骤然起身抄起椅子,天野凉盛怒之下,抡着椅子拍向顾雄飞,只听“啪嚓”一声,椅子撞成支离破碎,顾雄飞则是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失了知觉。

天野凉不能公然杀了顾雄飞,可是心里存着一口恶气,无处排遣。未等他想出更好的办法来炮制顾雄飞,上面忽然下了命令,把他紧急调去了北平。顾雄飞受了一身的皮肉伤,轻重皆有,孤零零的躺在监狱床上,他只能过一天算一天的熬日子。

与此同时,相川大将回天津了。

段将军的活动,叶雪山并不知情。叶雪山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让阿南再去寻找金鹤亭的下落,结果这天晚上,阿南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金鹤亭上个礼拜突发急病,已然进医院了。

“倒是没死,但是人已经废了。”阿南思忖着告诉他:“说是什么脑血管出了问题,总之好像中风一样,胳膊腿儿都动不得了,瘫在床上话都讲不出。”

阿南又说:“他家里都散了,就剩一个姨太太还没走,在医院里看护着他。”

叶雪山听闻此言,开口说道:“哟,那我得去瞧瞧他。”

阿南笑了:“杀他倒是不用费事。”

叶雪山没言语。等到打听清楚了医院名称,他当真去了,半路经过花店,他还进去买了一大束白百合。

金鹤亭的病房里没有外人,只有一个黄脸妇人临窗而坐。忽见叶雪山来了,她慌忙起身招待,脸上又显出了几分喜色。叶雪山暗自揣摩,认为金鹤亭混得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患了重病,大概是彻底树倒猢狲散了。

妇人不认识他,忙忙碌碌的出去给他张罗茶水。而他自顾自的坐到床前,先把白百合插到桌上的空花瓶里,然后转向了床上的金鹤亭。

金鹤亭脸色苍白,完全就是薄薄的皮肤包了骨头。浑浊的眼珠紧盯着叶雪山,他面无表情,但是眼神有力,可见脑子还是清楚的。

叶雪山向他笑了一下:“金兄,受苦了啊。”

金鹤亭的脑袋歪在枕头上,没人给他扶正,他就只能一直歪着。直勾勾的望着叶雪山,他单是微弱的哼了一声。

叶雪山压低声音又道:“看来兄弟的钱,只能救你一时,不能救你一世。”

金鹤亭的眼珠立刻亮了又暗,呼吸也开始紊乱。叶雪山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胸口,转身折下一支百合花,放到了他的枕边:“别怕,我不是来找你报仇的。我不惩你天惩你,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然后他又是一笑:“孔夫子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所以原谅我对你没有好话可说。你这病房里面有股臭味,我坐不住,要走了。你看看花,看看天,长命百岁的活下去吧!”

话音落下,叶雪山站起身,转身真的走了。

阿南很怕叶雪山会在医院行凶,所以提心吊胆的在家等他。小老九要找他玩,他也托辞不去。如此等到了大中午,他总算是把叶雪山等回来了。

叶雪山步伐轻快的进了门,迎面就被阿南抱了个满怀:“你没在医院作乱吧?”

叶雪山做了个吃惊表情:“我做什么乱?我不就是看金鹤亭去了吗?”

阿南推着他进了房,又问:“金鹤亭现在怎么样?”

叶雪山一咧嘴:“骷髅似的,都没人样了。”

阿南紧接着问:“那……你的意思呢?”

叶雪山脱了外衣,因为房内没有衣帽架,所以他把外衣整整齐齐的搭在了椅背上:“我的意思,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吧。”

阿南想不通了:“你对高丸那么狠,怎么对金鹤亭就算了?”

叶雪山抬手握住了阿南的肩膀,一本正经的答道:“金鹤亭现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若杀他,反而是帮他得了解脱。杀人有风险,我为什么要为了金鹤亭担惊受怕?所以我不杀他,让他自己慢慢熬着去吧!”

放下双手扯了扯身上的绒线衣,叶雪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阿南,别以为我有杀人的瘾。我无非是想出一口气,图个痛快。中午吃什么?我想喝点酒。”

阿南看出了他的高兴,正要去拿酒,不料叶雪山随即起身拉住了他:“不,大哥还没出来,酒我就不喝了。”

阿南把脸一沉:“大哥没出来,饭也别吃了!”

叶雪山松了手,仿佛是走了长路有些疲惫,一转身又坐回了椅子上。规规矩矩的把双手拍在大腿上,他腰背挺直的扭过头来,对着阿南说道:“不,我好饿。”

阿南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又对他做了个鬼脸。

两人吃饱喝足之后,阿南像心里着了火似的,情不自禁的开始纠缠叶雪山。两人在床上闹成一团,末了叶雪山向外要逃,却把阿南一把搂住了腰:“别跑!”

叶雪山气喘吁吁的笑道:“不跑不行,我怕你吃了我!”

阿南抬腿骑上叶雪山的腰,游龙似的缠了上来:“不干就不干,可你让我看看还不成吗?”

叶雪山汗涔涔的躺了下去,笑出两个深深的梨涡:“脱裤子看你自己去,你嫩,肯定比我好看。”

阿南哼哼呀呀的越缠越紧,其实是又想看又想干,但是叶雪山死活不肯,那他缠在对方身上过过干瘾也可以。

阿南中午闹了一场,下午没出门,三点多钟再次黏上了叶雪山,可惜还是未能如愿。晚上天黑了,双方上床相对而坐,本来是在玩纸牌,结果阿南连输几局之后,自己冷不防的把裤子一脱,光着屁股又扑向了叶雪山。

叶雪山傻了眼,退到床尾问他:“你这是……吃药了?”

阿南欲火焚身的红了脸,摆出拼命的架势抓住叶雪山。叶雪山看他像要发情似的,自己想逃也难,只好半推半就的放弃了抵抗。

阿南狂欢一夜,翌日上午起了床,还对着叶雪山动手动脚。叶雪山郑重其事的问他:“阿南,你说实话,是不是吃药了?”

阿南心猿意马而又莫名其妙:“吃药?吃什么药?”

叶雪山哭笑不得的惊奇了:“真看不出来。我二十岁的时候也没像你这么疯。”

阿南反应过来,立刻有了精神:“我现在还能。”

叶雪山后退一步,不以为然的一挥手:“去你的吧!”紧接着他上前握住了阿南的手臂,强行要往外推:“去买东西回来吃,我饿死了!”

阿南生出了一种做牛做马的喜悦,心甘情愿的顶着冷风跑出胡同,要买些滚热的食物回去充当早饭。转了一大圈跑回来,他瑟瑟发抖的进了房,却发现叶雪山不见了。

他吓了一跳,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一圈,最后在窗前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叶雪山在纸条上面留了两句话,说他去沈公馆了,让阿南别担心。

第133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叶雪山本来是坐在房内等着吃早饭,不料院门忽然被人敲响,他走进院内隔着门板一问,对方竟是沈公馆来客。

开门见面之后,来人告诉他:“顾家大爷昨夜出来了,如今正在我们公馆里,我们将军让我来接您过去。”

叶雪山怔了一下,随即一颗心就在胸腔里喜悦的炸开了!

心急火燎的出门坐上沈家汽车,他一路直奔沈公馆而去。进门之后见了小文,小文笑眯眯的把他引到楼上。在一间卧室里面,叶雪山终于见到了沈将军和顾雄飞。

他先对着沈将军鞠躬问了好,然后才转向了床上的顾雄飞。顾雄飞静静的仰卧在床上,没有睡,单是微笑着凝望他,一张脸瘦而苍白,然而很干净,显然是被人收拾过颜面。

当着沈将军的面,叶雪山也不好多说。走到床边弯下了腰,他轻声问道:“大哥,身体怎么样?”

顾雄飞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又哑着嗓子答道:“没事。”

叶雪山的手被顾雄飞的大巴掌彻底包了住,这让他忽然很想睡,因为周身一起懈怠下来了,连神经都一并松弛了。无言的又笑了一下,现在他的眼皮有千斤重。

强打精神的抽出了手,他走到沈将军面前,开始陪笑道谢。沈将军并不是为了他才去救人的,所以摆了摆手,并不稀罕他的好言好语。叼着一只大烟斗站起身,沈将军打了个大哈欠,垂着眼皮对叶雪山说道:“雄飞没别的大病,就是肺上有点炎症。夜里找医生给他看过了,连着打几针就能好。”

然后他又是一个撕心裂肺的大哈欠:“我也去睡了,一夜没合眼。”

叶雪山连忙恭送沈将军出房。及至沈将军走远了,他轻手轻脚的关好房门,随即立刻转身跑回了床前。

一屁股在床边坐下来,他伸手去摸顾雄飞的额头,神情有些紧张:“大哥,你得了肺炎?”

顾雄飞任他摸着,一眼不眨的只是看他:“本来只是感冒,结果转成了肺炎。没事,不严重,夜里已经打过一针了。”

叶雪山摸他额头不烫,一颗心便放下了一半:“大哥,你在里面有没有挨打?”

顾雄飞继续否认:“好端端的挨什么打?不过我倒是和天野凉切磋了一场,输了,让他得意了一次。”

叶雪山隔着棉被从上到下摸了一通,见顾雄飞果然是胳膊腿儿都齐全,心中才彻底的泰然了。重新坐回顾雄飞面前,他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他沉吟了,顾雄飞也是默然。叶雪山已经恢复记忆,灵魂不再是个只有五年历史的顽皮孩子。顾雄飞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来面对对方。五年的光阴,他已经习惯了又做家长又做情人。在失忆的叶雪山面前,他素来是无比的轻松自由。

但是,失忆的岁月已然结束。顾雄飞此刻一时茫然,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叶雪山和顾雄飞是一样的心情。失忆之前他除非酒醉,否则对着顾雄飞素来是一派正经;失忆之后,无须再提,和先前相比,正是两个极端。无论是正经还是不正经,于他都是出自天性;现在天性双重的存在了,他简直不知应该如何选择。

抬手揉了揉眼睛,他在举棋不定之时,忽然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大哥,我想睡。”

顾雄飞低声说道:“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我躺着也就罢了,你也跟着上来凑热闹?”

叶雪山起身走去推了推房门,见门上带着弹簧暗锁,已是锁好,便脱了外衣挂到衣帽架上。回到床边坐下来,他脱下皮鞋抬起双腿,当真上床滚到了顾雄飞的身边。顾雄飞掀开棉被为他盖好,口中又道:“混蛋东西,我是躺着养病,你养什么?”

叶雪山枕上松软的羽绒枕头,舒舒服服的闭了眼睛:“我养精神。我没精神,就不能照顾你了。”

此言一出,房内寂静片刻。叶雪山闭着眼睛,最后就感觉一只大手覆在了自己脸上,手掌粗糙,手指很长,温柔的抚摸了自己的面颊和头发。

叶雪山睡了不过两个多小时,就被顾雄飞惊醒了。

顾雄飞是要下床去撒尿,人虽然是瘦极了,可还是个顶天立地的架子,依然高高大大的沉重。叶雪山看他坐的摇晃,便下床想要扶他起身。而顾雄飞虽然站起来了,走起路却是一步一摇。叶雪山低头一扯他的裤管,只见他腿上青紫斑斓,脚踝还红肿着,显然是挨过一顿狠打。

搀着顾雄飞撒过尿后,叶雪山把他送回床上,解开衣裳查看了一番。顾雄飞头脸干净,身上却是遍布瘀伤。自己慢慢的钻回被窝,顾雄飞长叹一声:“活着出来就好,老贺一直没音信,怕是死在里头了。”

正当此时,医生来了。

医生提着个小医药箱,给顾雄飞打了消炎针。顾雄飞既不发高烧,咳嗽的也不厉害,医生没见到沈将军,就对叶雪山交待了几句。待到医生走后,叶雪山找到小文。小文现在算是半个管家,两人交谈几句之后,小文立刻就派了仆人去厨房传话,让大师傅预备几样润肺生津的饮食。

饮食端上来,是细致的米粥汤水。叶雪山端着碗,一勺一勺喂给顾雄飞吃。顾雄飞好一阵子没有正经吃饭,饿得胃都缩了,吃不了多少便饱。

剩了小半碗粥,里面伴着山药百合,甜津津温吞吞。叶雪山自己慢慢吃了,一边吃一边又问:“大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顾雄飞答道:“我和伯父商量过了,打算先去上海。”随即他压低了声音:“沈家二小姐在上海,到时可以帮忙。否则我们贸然出了远门,人生地不熟的也是麻烦。”

叶雪山眨巴着眼睛愣了半天,最后才反应出了沈家二小姐的身份——小文的老婆。

“那……”他犹豫着又问:“什么时候出发呢?”

顾雄飞算了算日子,末了答道:“元旦之前。”

叶雪山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想起了阿南。他对阿南生不出情爱之心,可是没有情爱,却有疼爱。值此乱世,朝不保夕,今日别了,谁知何夕再见?

下午,叶雪山在顾雄飞的脚踝上贴了一剂热膏药。及至顾雄飞又睡了,他便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

他回了阿南家,正好见到了阿南。阿南迎头就问:“你早上怎么说走就走?不能吃饱了再出门吗?”

叶雪山站在阿南面前,突然觉得有些为难:“阿南,我大哥……出来了。”

然后他对着阿南笑了一下:“沈家的人早上来找我,我耽搁不得,所以马上出了门。”

阿南瞬间白了脸:“出来了?”

然后他拧起了两道眉毛:“他出来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叶雪山一点头:“对。”

阿南直勾勾的瞪着他,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一身的热血也是冷得要结冰碴。好不容易疏通了气息,他咬牙切齿的怒问:“遭了难了,就跑到我这里连吃带住,顺便支使我给你出钱卖力;现在平安了,你说走就走——你、你当我是什么?”

叶雪山上前一步,抬手把阿南搂到了怀里。阿南虽然嘴上厉害,可不是真爱耍脾气的人。叶雪山紧紧抱住了他,就感觉他身体都僵硬了,是动了大气的光景。一下一下抚摩了他的后背,叶雪山极力的想让他放松下来:“阿南,你说我当你是什么?你对我的好,我全知道,我全记得。我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你说我会当你是什么?”

阿南直挺挺的靠在他的胸前,生硬的冷笑出一声:“你当我是傻子,是冤大头。”

叶雪山和他贴了贴脸:“你说的我不是人,是畜生了。”

阿南忽然拼了命的猛推了他一把,从牙关里恶狠狠的挤出声音:“你没长人心,你就是个畜生!”

叶雪山踉跄着退了一步,想要说话,可又发现有些心意,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他当阿南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他能对阿南说出任何花言巧语,肉麻的动情的,全说的出口。阿南爱玩,他也爱玩,如果没有顾雄飞,他和阿南大概也能凑成一对。

可是有了顾雄飞,他心里就装不下阿南了。顾雄飞既是情人,也是亲人,而他对于露水姻缘已经厌倦,他想要一个天长地久的家庭。

阿南看他垂头站着,神情又无奈又忧伤,仿佛是个走投无路的委屈模样,心里的火就不忍再烧了。带着哭腔开了口,他对叶雪山嚷道:“把钱给你大哥,让他自己走不成吗?他又不是你亲爹,你干嘛总跟着他?”

叶雪山抬眼正视了阿南,低声答道:“阿南,他对我很好,我不能离开他。他想走,我就一定要和他一起走。”

阿南悲哀的看着他,不说话,就只是看着他。

第134章 全是爱

阿南苍白着脸坐在床边,从头到脚纹丝不动,只有胸口起起伏伏,是在紊乱的喘息。叶雪山蹲在床上深深低头,也是长久的不言语。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阿南扫了叶雪山一眼,就见很精明很体面很风流的一个人,此刻在自己面前像小孩子一样,垂头丧气的蹲成了石头。

阿南一直想哭,可是长久的不哭,硬是流不出泪。斜着眼睛静静望着叶雪山,他忽然怀疑对方已经蓄出满满的眼泪,随时都可能噼里啪啦的落下来。

“你装什么可怜?!”他终于忍无可忍的开了腔:“是你辜负了我,还是我辜负了你?你信不信我学林子森,打断你的狗腿再把你关起来?”

叶雪山抬起了头,对着阿南惨笑,眼睛里面果然亮晶晶的,有泪的影子:“阿南,你不是那种人,你不会那样对我。”

阿南瞪了他片刻,末了忽然抬手撸下手上的钻戒,拼了命的往地上一掷:“去你的吧!对,我不是那种人,所以你可以随便耍我,对不对?你欺负我,就因为我不够坏,对不对?”

钻戒“叮”的一声落了地,随即一闪就没了踪影。叶雪山没有理会阿南,自顾自的下床穿鞋,先是弯腰满地找了一遍,没有找到钻戒;便跪伏下去歪了脑袋查看柜下床底。终于在柜子底下找到了那一点光芒,他长长伸出手臂,费力的摸到了那枚钻戒。

戒指上面挂了灰尘,叶雪山直起身,对着戒指吹了几口气,又把戒指往衣袖上蹭了蹭。走回阿南面前坐下来,他拉起对方的左手,低头把钻戒戴回了手指上。

阿南没有反抗,只问:“什么意思?人都走了,还给我留这么个破玩意儿干什么?”

叶雪山攥了攥阿南的手,然后答道:“当个念想吧!”

阿南瞪了眼睛质问他:“念谁?想谁?”

叶雪山迎着他的目光答道:“念我,想我。”

阿南一把将他推倒摁在了床上:“我他娘的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