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妃纤抱住她,低声喃喃:“如果早知道结局会是这样,我不会对你要求这么严格,不许你哭,不许你闹,不许你放声大笑,让你十多年来一直压抑自己,活得像个表情单一的木偶……你会不会怪我?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一次,我宁可你纵情任性,没有拘束,只为自己而活。”

女童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哭,哭得双眼通红,没有声音。

那些眼泪,分明流在了她的心里。毕妃纤咬住下唇,呆呆地看着女童,忽然间,一个声音叫她:“毕妃纤──毕妃纤──”

她扭过头,触目所及是大片金黄色的稻田,没有人影,然而那声音一直在不停地持续着呼唤她的名字:“毕妃纤──毕妃纤──”

“谁……谁在叫我?”

“是我,你听不出来吗?听不出来吗?听不出来吗……”满世界都是那人的回声,那般熟悉,分明曾经萦绕耳旁,可为什么她想不起来?

她再回过头,却发现那女童不见了,这下可是吃惊非小,连忙拔腿四处寻找,哪里去了?哪里去了?她的童年哪里去了?把她的童年还给她啊,还给她……

“嘘──嘘──”有人压低了嗓子,声线润滑得像在蜂蜜中浸泡过,一直流进她的耳朵,然后再弥漫到她空荡荡的心里。那人说:“不要找了,不好的东西就丢掉好了,有更好的在等你,你看不见吗?在这里呢,感觉不到吗?”

那人拉起她的手,贴上一个温暖的部位,它在一下一下沉稳地跳动着,那是人的心。

她下意识地缩手,却被对方抓得更紧,扑通、扑通,心跳声逐渐与她相连,让她原本已经衰竭的呼吸随之慢慢地恢复回来,扑通、扑通,那是生命独有的天籁。

“毕妃纤……”那人唤她的名字,低低柔柔,“要醒过来啊,一定要醒过来,才能找到好东西啊。它在等你,在等你呢。”

毕妃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高的额头,皮肤光滑,没有皱纹,然后是一对微微上扬的眉毛,不笑时也含了三分笑意的明亮眼睛,望着她,望定她,难掩惊喜:“好乖,这么听话。”

毕妃纤不说话。

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了,焦急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太痛了?还在痛吗?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你……骗人……”毕妃纤虚弱地说。

“呃?”

“好、好东西呢?在哪里?我没有看见。”她的声音像极了委屈的小孩,还带着一点点嗔怨。

然而戴柯渐听后却大松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道:“差点被你吓死……好东西就在这里啊,你看不见吗?”

毕妃纤的表情还是有几分呆滞,愣愣道:“你是指你自己吗?”

“当然。”戴柯渐眉飞色舞道,“这么大一个绝世宝贝摆在你面前,难道你还能找出比我更好的东西来?”

毕妃纤凝视了他许久,说出一句话来:“你……好……无聊。”

周围笑声顿起,四个脑袋刷刷刷地探入视线,正是吃喝玩乐四小厮。

小喝道:“少爷真惨,跑瘫了八匹千里马将心上人接回来的结果就是被对方说了一句无聊。”

小玩道:“是啊是啊,当骗叟把毕姑娘从车上抱出来时,少爷的魂都飞了一半,脸色那个白啊,比毕姑娘还要可怕。”

小乐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三天来不眠不休地陪在床榻旁守着的,眼巴巴等着对方醒过来了,对方却不领情哪。”

小吃最后总结道:“综上说述,我认为少爷完全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他喜欢毕姑娘,可毕姑娘却不喜欢他。”

戴柯渐咳嗽一声,站起横了四人一眼,慢慢悠悠道:“我有让你们插嘴吗?”

“少爷发火了,怎么办?”

“还怎么办?逃吧!”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迅速消失在门后,屋里只剩下了毕、戴二人。

“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不记得了?”见她摇头,戴柯渐柔声道,“罗夙最终还是心软放过你了,但他又不想再见到你,所以就让老哥把你带回来了。”

毕妃纤的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远处,久久不说话。如何形容她现在的感觉?是感动于罗夙最终的心软?还是觉得随着那自刎的一剑,前尘往事就都那么过去了,从此与她再无关系?一时间脸上表情变幻不定,难分悲喜。

戴柯渐抓抓头皮,咳嗽道:“嗯,那个,幸好你醒了,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师父交代。”

毕妃纤果然上当,被这句话吸引回了注意力,“你为什么要向我师父交代?”

戴柯渐将一个匣子递到她面前,掀开盖子后,四枚发簪闪烁生姿,“这套簪名为七夕。”

“我知道,是方翁送给我师父的贺礼。可是,它们为什么会到了你手上?”见他表情那么古怪,毕妃纤越想越狐疑,“你不要告诉我是他特地给你的。”

“哦,你猜对了,恰恰就是他老人家送给我的。”

“为什么?”话问出口她就后悔,这个轻狂少年抓了这个柄不知道又会扯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笑话她。毕妃纤一时间懊恼不已。

谁知戴柯渐听了不但没有笑,反而一改轻浮之色,一个字一个字道:“聊以七簪,以博卿欢。”

聊以七簪,以博卿欢。

毕妃纤垂下眼睛,觉得耳根发烫,像火般地烧了起来。再抬眉,那双眼睛还在直直地看着她,看定她,看住她,须臾不眨。于是她抿了抿唇,一把夺过匣子道:“可是七簪被我折断了一簪,怎么办?”

她收了匣子,就代表她收了他的心意,戴柯渐哈地一笑,自身后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枚玳瑁簪来,“你是指这个吗?”

毕妃纤惊讶:“哪来的?”

“簪断了,人却是活的。老哥还在,让他照样子再做一支,不是件难事吧?”戴柯渐说着又拿出两枚来,“你房里藏的那两支,我也一并拿过来了。哈,嘴里说不稀罕我送的东西,但却收藏得那么好……老师,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好?”

毕妃纤脸上一红,接过三枚发簪放入匣中,七枚簪子终成一套。

聊以七簪,以博卿欢。

她仰起脸庞,在戴柯渐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直到此刻,女童和安罗城的回忆才终于从她的梦魔里彻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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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颗脑袋在窗外探头探脑,议论纷纷:“如何如何?成了吗?”

“成了成了,毕姑娘收了少爷的定情之物了。”

“这对冤家总算是凑到一起了,没有辜负我那么久来的苦心啊。”小吃不胜唏嘘地叹道。

“咦,这关你又什么事?”

“笨啊,当初少爷不是很发愁吗,毕姑娘成了他的老师,该怎么亲近呢?还不是我给出的主意,说只要让她嫁人就行了?她一嫁就不再是少爷的老师了嘛!为此我还故意让城里的公子哥们各个把自己画得丑些,让毕姑娘看不上眼,好让少爷突显出来……唉,我这番用心,真是良苦啊……”

“说起这个,我们也出了不少力啊!”

“对对,要不是我们假装在屋子里跟少爷说话,少爷怎么扮成那个面具人去屋顶勾搭毕姑娘?”

“不要用勾搭这两个字那么难听啦,那叫赏风弄月,偷香窃玉……”

大功终告成。

尾声

神机阁,两人边喝茶边对弈。

一只鸽子飞进来,青袍男子伸手取了鸽子腿上的书信,展开看后,笑意渐浓。

对面的红衣妇人道:“事情如何了?”

“天帝下旨,封柯渐为逍遥侯,命其以博山一脉为礼厚葬罗依。”

“这小子因祸得福,职位不降反升,真是好命。”

青袍男子继续道:“但受封第二日,逍遥侯便从涵天城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其师毕妃纤。所以现在城中事务,交由总管淮素处理。”

红衣妇人奇道:“那小子带妃纤私奔了?他们会去哪?”

“天大地大,以他们的本事,何处去不得?你不必担心。”

青袍男子好心安慰妻子,却换来妻子一个白眼:“老实说,我根本就不看好这一对,戴柯渐的性子太皮了,就爱瞎胡闹,不知道会不会好好照顾妃纤。偏你非要说那小子有灵性什么的,想许个暗亲,弄这么一出乌龙来。反正这门婚事,我是不大乐意的……”

正在唠叨,却听窗外一声轻笑,一懒洋洋的声音道:“糟了,阁主夫人对我的印象似乎不太好,怎么办?”

另一声音道:“不得无礼!师父,师母,徒儿回来啦!”

红衣妇人表情错愕地推开门,见一对璧人庭中而立,少女眉目如画,巧笑盈盈也就罢了;少年更是风神灵动,眉梢唇角尽是暖洋洋的笑意。

正是毕妃纤和戴柯渐。

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