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弦睫毛颤了颤，垂下眼睫，借着路灯看了眼自己的手，右手中指上面有一道挺长的口子，正往外冒着血珠。
顾寒晏也注意到了，脸上闪过自责的神色，他抬起她受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朝上面吹了口气，嗓音微哑：“疼吗？”
时弦被他吹得痒痒的，麻麻的，手挣开他的桎梏缩了回来，她抿了抿唇：“你幼稚死了。”
她扯出一张面纸，随意地包在伤口上，低低地说道：“都怪你不好好穿衣服。”
顾寒晏拧着眉看她将自己手指裹成两倍粗，沉了沉声：“你在这等我，我去一趟药店，很快就回来。”
他刚要转身，一只冰凉的小手紧紧地箍住了他的手腕，他回头。
时弦鼻子往毛衣领子里缩了缩，眼睛没有去看他，只闷声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顾寒晏笑了笑，双手捧着她的手搓了搓，又呵了一口气，“好。”
时弦呆呆地抬起头看着他的动作。
虔诚地、温柔地、宠溺地、耐心地给她搓手。
刚刚憋了很久的难过情绪一下子消失殆尽，仿佛从来没有在心上出现过。
她只觉得心脏像裹着几层蜂蜜，又被人放在温热的泉水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时弦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瞬间挂满了细细小小的水珠，折射着路灯的微光。
她垂下脑袋，吸了吸鼻子，侧眸定定地看着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影子。
她想，可能她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他了吧。
第40章 第四十根弦
一中二号门附近有一家药店, 不过那边在修路，路中央设了很多路障。
顾寒晏扫了眼对面的药店, 摘下围巾把时弦的脑袋裹得严严实实的, 让她在马路这边等他一会儿, 自己轻巧地翻过了路障往药店走。
时弦看着他单手撑在隔离墩上，身体轻轻一跃, 两条大长腿在空中停留几秒不到, 人就蹿远了。
等他的身影进了药店, 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腿, 又看了眼高度快到她腰部的隔离墩, 默默地收回了羡慕的目光。
她正百无聊赖地瞎看着, 旁边忽然响起了鸣笛声。
时弦下意识地先往里面靠了靠, 然后才抬头朝声源方向望过去。
一辆黑色的汽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距离她一米不到。
时弦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一辆黑车，专门在晚上出来拐骗她这种年幼无知的小姑娘的。
她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在往学校跑和喊救命两个逃生选项里犹豫不决。
没等她作出决定, 副驾驶的门先被推开, 她抬起眼眸，看清了驾驶位上坐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女人盯着她的围巾看了好几秒, 原先面无表情的脸忽然露出一抹清丽的笑容, 声音听起来特别温柔：“小朋友, 外面多冷呀, 来阿姨车上坐一会啊？”
时弦本能地觉得对方不是坏人, 但是她的话和语气听起来又不像是好人。
脑海里的警铃再次响了起来，时弦抿了抿唇，又往里面退了一步。
江安月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人小姑娘了，她转头从后面拿出一个精美的礼袋，递了过去：“阿姨真不是坏人，你别躲这么远啊。这样吧，你收下这份礼物，阿姨马上就走好不好？”
见小姑娘依旧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她，她笑了笑，刚想继续劝说小姑娘收下礼物，余光注意到顾寒晏走出了药店正朝这边走来。
江安月犹豫了一下，啪的一下拉上车门，松开离合踩下油门溜走了。
顾寒晏提着一个塑料袋，再次翻过路障，走到时弦面前，他偏头看着前方有些熟悉的黑色汽车，眼眸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他一边用碘酒给时弦受伤的手指消毒，一边好整以暇地问：“刚刚车上的人跟你说什么了？”
碘酒渗透进伤口里，微微有些疼，她蹙了蹙眉，低低地回道：“有个奇怪的姐姐以为我是小朋友，想用礼物骗我上车。”
顾寒晏舌尖舔了舔上唇，英俊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愉悦的神色，他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消毒完毕，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创口贴，小心翼翼地替时弦贴好。
他将她的手揣进了口袋里，然后揉了揉她的脑袋，似笑非笑地问：“确定不是一个怪阿姨吗？”
时弦认真地想了想，忽的有些气恼，她瞪了他一眼，郁闷地说道：“我差点被坏姐姐拐跑，你还有心情笑…”
顾寒晏顿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告诉小姑娘那个坏姐姐是谁了，不然追小姑娘的路上凭空又多了一块绊脚石得多心塞。
时弦见顾寒晏理亏愧疚到说不出话来，迟疑了下，还是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你也别自责了。那个奇怪的姐姐可能不是坏人，我总感觉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顾寒晏懒得回答，薄唇勾了勾，开口问道：“吃晚饭了吗？”
时弦点点头，说道：“吃了。”
话音未落，她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时弦：“…”
这个时间段，学校附近只有几个挂着电灯泡的路边摊，食物上若有似无地飘着一层灰。
顾寒晏毫不犹豫地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市中心。
两人紧挨着坐在后座上，时弦走了一下午的路，有些困倦，她的脑袋靠在顾寒晏的肩膀上，眼皮张张合合的。
缺乏安全感的她想睡又不敢睡。
就在她反反复复挣扎不定的时候，顾寒晏的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他的掌心温热舒适，有种奇异的力量让她闭上了眼睛。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好像听到他低柔地说了一句：“睡吧，到了喊你。”
*
时弦这一觉睡得很安稳，被人喊醒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全是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她直直地盯着顾寒晏的脸看，看了好一会儿，她伸出小手，试探性在他的脸颊上戳了一下。
她的嗓音软软糯糯，带着刚睡醒的鼻音：“顾寒晏？”
顾寒晏黑眸里微光闪烁，他抓住她调皮的小手，低低笑了一声，嗓音低醇：“嗯。”
时弦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刚想掐自己一下，前面司机粗犷的声音响起来：“目的地到了！”
这一声炸的时弦意识完全清醒过来，她的脸红了红，忙坐直身体，推了推顾寒晏，嗫嚅道：“下车呀。”
市中心正值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广场上人群涌动，小孩子的欢笑声与广场舞激烈的音乐相互映衬着。
顾寒晏揽着时弦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他侧眸瞥了她一眼，笑了笑问道：“想吃什么？”
时弦怔了一下，低垂着眼睫，闷闷地回道：“排骨。”
顾寒晏听出小姑娘语气里的失落，脚步顿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点头：“好。”
两人选了一家最近的家常菜饭馆，服务员递上菜单，站在那儿一边偷看顾寒晏，一边负责任地介绍着招牌菜。
顾寒晏被看的有些烦躁，黑眸眯了眯，冷声道：“招牌菜各上一份。没有了。”
服务员有些羡慕地看了眼时弦，手指飞快地在平板上划过，“不需要饮料吗？”
顾寒晏：“牛奶。”
时弦：“啤酒。”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服务员手指顿住，“两位到底要什么？”
顾寒晏歪了歪脑袋，黑眸审视着时弦，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啤酒？”
时弦缩了缩肩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散了一半，她低垂着脑袋不敢看顾寒晏，兀自咽了咽口水：“白酒也可以…”
顾寒晏：“…”
他深呼吸一口气，眸色愈深，脸上阴晴不定，嗓音低沉喑哑：“小弦儿，你还小，不可以喝酒。”
时弦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可怜巴巴地看向服务员：“牛奶。”
服务员看小姑娘蔫巴巴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建议道：“我们有酒精度数很低的果酒，小孩子也可以喝的。”
时弦：“…”
她想反驳服务员她不是小孩子，但是她觉得她一定吵不过服务员，于是她气鼓鼓地瞪了一眼顾寒晏，脆生生的道：“我还小，不能谈恋爱。”
啧，小姑娘还学会威胁他了。
顾寒晏又无奈又好笑，舌尖压着唇角笑了一声，妥协道：“给她酒精度最低的，还有麻烦快一点。”
服务员点完餐，收起平板往后厨走。
*
这家的招牌菜都是些肉食，板栗鸡，山楂排骨，可乐鸡翅。
顾寒晏不久前刚吃过晚饭，此刻并不饿，他撑着下巴满足地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大快朵颐。
时弦把所有的菜都尝了几口以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青梅果酒，她刚咽下去，脑袋就晕乎乎的了。
少女的脸颊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还是那种酒醉的酡红。
顾寒晏蹙眉，刚想伸手将她手里的纸杯夺过来，小姑娘却没给他机会，又猛地灌了一大口。
两口下去，大半杯就没了，她再接再厉，还想继续灌，顾寒晏猛地夺走了她手里的纸杯。
时弦眼前金色的星星很多，顾寒晏的脸被这些上下飞舞的星星包围着，看起来可爱极了。
她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那儿乐呵呵地笑：“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和你呀。”
顾寒晏：“…”
服务员过来结账的时候，看了看趴在那一动不动的时弦，再看看还剩小半杯的青梅酒，一脸惊奇道：“不会吧？这就醉了？我记得上次有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喝了一整杯最后也没事啊…”
时弦蓦地抬起脑袋，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眨巴着，眼神没有焦距，软绵绵地回道：“我也没事呀…”
结完账后，顾寒晏无奈地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咬牙切齿道：“你下次再喝酒试试看。”
时弦有些明白他在说什么，又不是很明白，她迷迷茫茫地开口：“没事呀…”
顾寒晏看了眼时间，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小姑娘抱了起来。
上了出租车，小姑娘整个人倒在了顾寒晏的怀里，双臂还紧紧地箍着他的腰，脑袋不安分地在他胸膛上蹭来蹭去。
司机问了好几遍去哪儿，顾寒晏迟迟没有回答，时弦闭着眼睛有些着急地嚷嚷道：“去学校呀，我再也不要…回家了。”
顾寒晏皱眉，掐了掐她的脸：“你还能走回宿舍吗？”
时弦翻了一个身，毫不犹豫地点头：“能的呀，不行的话…朵朵会下来接我的。”
看来没有彻底醉倒过去。
顾寒晏冷冷地瞥了眼后视镜里一直看着后座的司机，沉声道：“去一中。”
第41章 第四十一根弦
到了一中门口, 顾寒晏小心翼翼地将时弦抱下车，他一只手托在她膝盖后面, 一只手扶着她的背, 时弦的手软绵绵地环抱着他的肩膀。
她的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处的皮肤上, 鹿眼半睁着，悬空带来的失重感让她有些不安, 低低地急急地唤着：“顾寒晏…”
顾寒晏箍着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 胸腔微微震动, 嗓音无比轻柔：“嗯, 我在。”
听到他的声音, 时弦脸上的神情开始放松, 她乖巧地扒在他身上。
顾寒晏抱着她走了一会儿。
夜里的温度越发的低, 刺骨的冷风一阵一阵的吹过, 时弦缩了缩脖子，脸颊紧挨着顾寒晏的侧脸，轻轻地蹭了蹭。
少女的脸颊温热绵软, 身上还带着一股清甜的香味, 声音有些轻颤：“我要掉下去了, 你快放我下来。”
她挣扎了几下，手撑着他的肩膀, 身体慢慢往下滑落。
顾寒晏被她折磨得有些燥热, 嗓子发干, 眸色渐深, 两只手虚浮在她的身后, 以防她一个不小心摔下去。
好在时弦喝的青梅果酒没什么后劲，酒精差不多全浮现在她酡红的脸上了，被冷风吹了这么一会儿，人又清醒了不少。
时弦的小脑袋在顾寒晏胸膛上贴了一会儿，听着他紊乱的心跳声，她的耳垂渐渐地发烫，她伸手将围巾朝下拽了拽，让耳朵露在了冷冰冰的空气里。
今天发生的事一幕幕在脑海里循环放映着，时弦站直身体，眼神闪烁着，有些无措地捏了捏耳朵。
见顾寒晏没有动静，她微微抬起头，紧张地瞅了他一眼。
他好像是一直在看着她，又好像是他们俩心有灵犀，视线不差分毫地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顾寒晏嘴角的笑容愈深，清隽锋利的五官被柔和化，漾着冬夜里难得的温暖。
远处飘来淡淡的梅花香味，夹杂着若有似无的酒气儿，萦绕在时弦鼻尖，她似乎又有些醉了。
顾寒晏抬手替她整理好围巾，将她越来越红的耳垂全部遮住，只留一双圆溜溜的眼眸露在外面。
她的眼角也有些红，盯着他的目光湿漉漉的，看起来像只勾人的妖精。
他有些凉意的手停留在她的卧蚕处，沿着眼部轮廓细细地摩挲着。
隔了几秒，他的喉结滚了滚，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声音无比轻柔，质感低磁沙哑，“小弦儿，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在眼底扫下一片阴影，遮住了黑眸里翻滚的情绪。
顾寒晏吸了一口气，神情隐忍而克制：“你不想要，我不逼你，但你得知道，我真的等你很久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等着她了。
他的眼睛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吸走了时弦所有的注意力，她愣了整整一分钟，才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
时弦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大拇指深深地陷在掌心里。
她移开视线，小脸被围巾遮住看不清表情，她讷讷地开口：“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顾寒晏似乎早就想到时弦不会同意，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呢喃道：“小弦儿，你是不是算准了我不知道拿你怎么办？”
时弦拳头握的更紧了，掌心传来一阵痛感，她抿着唇一言不发。
顾寒晏陪时弦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快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