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咽下口里的东西,然后双手摊开手掌护在自己的盘子上,抬头看向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先连打了两个嗝。

不知他今晚的第几次微笑了,“吃饱了吗?”

何止是饱,简直是撑着了。我点头,先长长的吐了口气,似乎这样食物才能再往食道深处移动一点,然后才说:“从来没有一顿饭吃这么多过。”

江哲信招来小妹结账,然后问我:“你要不要去个洗手间?回去还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呢。”

我想了想,点点头。

卫生间很小,又分隔成两个马桶间,我前面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站在了她的身后。

又有人进来,我扭头看了一眼,是个穿围裙的小妹。我转回身体,却听她在我身后迟疑的问:“你是许小姐吗?”

我和前面的人都扭头看她。

我说:“我是。”可是我并不认识她。

“外面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摊开掌心,露出一个小纸团。

我有点怀疑的取过来,还想再问,人已经出去了。

皱巴巴的餐巾纸上,熟悉刚劲的字迹令我的心脏漏跳了几拍,“有时间到华商403房间一叙,任何时候都行。只要你不来,我永远等在那里。”

里面的人相继出来,我快速走进右侧的马桶间,反手将门插死。

心脏激烈跳动,我必须用双手狠狠压住胸口。手心里湿濡一片,纸团上的字迹已经全然模糊。

我睁大眼睛,努力而不舍的一次次辨认那些字,反复在心里念诵,一遍又一遍,直到惊觉脸上一片湿凉,布满泪水。

我这是怎么了,千万要忍住。理智在拼命叫嚣:不能去,绝对不能去!一见到他,你就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岂能前功尽弃!

我深深的呼吸,最后将纸团紧紧贴上心口几秒钟,然后扬手把它丢进了马桶。

我拧开龙头,仔细的洗了双手和脸,确认再无异样,才走出卫生间。

江哲信依然在桌边坐着,我走过去抢先解释:“人好多,在里面排队。”

江哲信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站起来握着我的手往外走:“男厕那边也一样。”

我不着痕迹的边走边四处打量,心里又担忧却又有点隐约的雀跃。波文既然知道我在这里,一定是派人跟踪了我们,原来他离我这么近。可是,千万不要让江哲信发现啊,他们千万不要硬碰硬啊,那种后果我实在承受不起。

直到坐回车上,我的心跳才真正平复下来。车子沿着堤坝前行,我忍不住又回头看看下面的那片喧闹的灯光。

“怎么了?”江哲信问。

“没……什么。”我马上坐正身体,心有有点发慌。

“以后我还会带你来的。”他淡淡的说,并没有看我。

我松了口气。

是夜,我难以入眠。

黑暗里,我看着侧躺身边的隐约身影,听着他发泄后沉入睡眠的平稳呼吸声,无法抑制的疯狂的思念从心底潮涌上来。

刻意的温柔,和欢好后第一次没有断然离去,而是留在我的床邸间,破天荒的拥我同眠,都象足了我心底的那个人。

只是,象归象,他不是那个人,也永远替代不了那个人。

我把脸埋进枕头里,死死咬住枕巾,泪珠无声的濡湿了枕面。

第 44 章

“咦?这个叶子怎么长的么逗啊?长长的还里外两层,活像兔子的耳朵,呵呵……”我在江夫人的花棚里继续大惊小怪。

一个上午下来,光听到我时不时的惊叫和傻笑了。那么多的奇花异草让我象个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看什么都新鲜。

江夫人笑语晏晏,柔声介绍她的宝贝花草,带着我和两个佣人,给这些鲜活充满生机的五彩生命松土、浇水、上花肥。

她穿着松适的家居罗衫和棉布水裤,两条青袖都挽于臂肘处,露着仍然嫩白只有零星几粒小斑的一双小臂,灵活的将圣兰花周围的小小尖芽儿刨出,再小心的另植于盆土中,以待日后额外的培育。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的挖出一颗,然后笨手笨脚的放进身旁比盖碗大不了多少的小花盆里。

“累了吗?”江夫人问我,眼里满是慈爱和快乐。

“一点也不。很有意思。”是真的。我由衷的赞赏江夫人的生活兴趣,不同于那些我所知道的贵妇,与她们那种空虚乏沉的可怜,除了每日担心于丈夫的移情别恋,只知道往自己身上堆砌珠宝、与人攀比,以及整日靠麻将和酒会消磨时间的颓废态度是截然相反的。

在江夫人身边,能让人感受到生活可以如此的充满生机,可以如此的满足与充实,也可以如此的踏实与放松。当然,这都是建立在一个最为至关重要的前提上的,就是丰沛的爱心。

现在每日陪在的身边,享受她在我身上投入的无限母爱,我是幸福的,却也是矛盾的。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对我深深的失望,和由此带给她的打击,我的内心就不寒而栗。我不敢过多去想将来的事情,只想现在尽心尽力的陪伴她,做一切能让她开心的事情。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略微消弭我的内疚和负罪感。

“凌汐,想什么呢?我们回去了。”江夫人打断我的失神,拉我站起身,“老张,你们把这些花盆移到阴面去。我和小姐先回去了。”

“好的,夫人。您放心吧。”老张恭敬的答应。

我和江夫人洗干净双手,亲热的拉着手穿过花园,往主宅走。

“今天辛苦了,午饭多吃点。”江夫人抬手亲切的抚过我的额头到脸颊,“看你都出汗了,小脸红扑扑的,真好看。”

“不辛苦,妈妈。我真喜欢那些花草。”我笑,亲昵的往她身上靠,“我应该大学的时候学园艺,当花匠一定很有意思。”

“呵呵,傻孩子。那样很辛苦的,我可舍不得。”她搂住我。

我的鼻子又有点发酸,这样的妈妈,我如何忍心伤害?

我们走进餐厅的时候,江华正等在那里。

“爸爸。”我亲热的叫,半个多月了,就算演戏,也足以把台词融进自己的感情里,何况为了让江夫人高兴,不论江华如何不喜欢我,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只会做好自己身为晚辈的本分。

“恩。吃饭吧。”江华对着我微笑颔首。当着江夫人的面,江华的态度多少也是有改善的,“你们下午还要去花房吗?”他又问江夫人。

“不,上午修整的差不多了。下午太热,你看凌汐的脸已经晒红了。凌汐,下午咱们干点什么?”江夫人笑着把视线转到我脸上,给我夹一筷子菜到碗里。

“我听您的。跟您学画画也行,学烹饪也成,反正我都喜欢。”我嘻嘻哈哈的说。

“好。那我们先画画,然后我再教你一道‘蒜香排骨’,也是哲信最爱吃的。”江夫人很兴奋。

“好呀,好呀。”我连连头,充满期待,和江夫人的笑声合在一起。

江华也微微勾起了唇角,看过来的眼神不再犀利,“你们每天比我都忙。”

我和江夫人索性哈哈大笑。

傍晚时分,晚餐准备就绪。我独自在客厅里等待江哲信。

我已经打过电话,他大约还有几分钟就到家了。

果然,没等很久,他就踏进客厅。我微笑着站起来迎向他,“回来了。”顺手接过他的公文包,放在沙发上。

他两下解开西服的扣子,脱下来扔在沙发上,拉我的手。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往餐厅走。

“今天又和妈妈干什么了?”

“上午我们去花棚了,那些花儿真奇特,我从来都没见过。我又画了一幅山水,妈妈说很有进步。‘蒜香排骨’我也会做了。”我用欢快的语气,一一汇报。

这种迎接他下班和汇报的模式已经固定了下来,是从他带我去吃过海鲜之后在有意无意间形成的。那日之后,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巨大改善,可谓一日千里,让我始料不及。

我明白他的心理,也很乐得就此避开他的仇恨和折磨。我顺服的依从他的任何安排,倾尽全力的演绎受宠若惊后的乖顺和倾心。现在的戏份才与最初设想的剧本相吻合,我似乎终于摆脱了‘性奴隶’、‘被报复的牺牲品’这样悲惨被动的身份,可以用纯粹的一个女人的优势去参与这个游戏了。

我们相携走进餐厅,话说完了,我们也已经坐在餐厅里。早坐在餐桌边的江华夫妇,听着我们的对话,脸上都带着笑意。

“哲信,今天凌汐又给你做了爱吃的菜,你快尝尝。”江夫人说。

我已经夹起一块排骨放到了江哲信的碟子里,有点害羞的笑而不语。

他的笑容再没有一丝以前的勉强和伪装,揉了揉我的头发,把排骨放进嘴里,稍加咀嚼后,骨头放回盘中,“你确定是你做的?”

我听了他的问话,有点讶然,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和妈妈做的是一个味道。”他扑哧笑出声。

我才知道自己被涮了,狠狠瞪他一眼。

江夫人话里都带着笑:“是凌汐亲手做的,我只在旁边动了动嘴。”

看到江夫人一脸的满足,毫不掩饰的盼望我们能够幸福的目光。我的心有颤抖,深以自己在卑鄙的演戏为耻。

“好了,逗你呢。你也吃,很好吃。”江哲信错会了我的黯然。

我重新露出笑容,却看到江华在用要望穿我内心的犀利目光看着我。

晚饭后,江哲信要随江华进书房。我站起身抢先:“我去准备水果,马上就好。爸爸,你们先吃水果再忙吧?”

江华看看江哲信,后者看着我笑,温言说道:“你去准备吧,然后和妈妈先吃。我和爸爸呆会儿下来吃。”

我点头,走进厨房。他说他们会下来吃,而不是让我送进书房。我咬咬唇,慢慢的削着苹果。没什么,耐心点,时间还不够,再等等吧。

我大汗淋漓、四肢平开的趴倒在床上,除了大口喘息,再也没有一丝翻身的力气。

江哲信的手轻柔的抚摸着我的颈背,粗重的鼻息喷洒在我的耳边。

“凌汐,凌汐,……”柔和低喃的声音飘渺悠长,更象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我闭上了眼睛,不与回应。

他翻转我的身体,把我搂进怀里,重新吻上我的嘴唇。轻轻的厮磨,重重的吮吸,反复的辗转。冰凉的手指,沿着脊柱滑下,落于臀瓣处揉捏。

我惊察他再来一次的意图,试图夹紧双腿,却引来他的不满,唇畔蓦然一疼。“唔……”,呻吟从喉咙处溢出。失神之间,冰凉的触感已然又分离了我紧合的腿根儿,身体最隐秘处被轻揉慢捻。

熟悉的潮热与燥动让我颤抖,我徒劳的挣动,“不要了……我好累,真的不要了。”嘴唇被他堵着,字音模糊不清。

他移开我的唇,喑哑着声音低沉的问:“你说什么?”

我睁开眼睛,晕黄柔和的灯光下,他的眼睛里盛满欲望和困惑。我咽了口吐沫,尽可能可怜兮兮的说:“不要了,我好累。”

他专注的盯着我片刻,只摇了一下头,猛然抱紧我,手臂如同铁钳一般的困住我,我的肋骨都要被挤碎了,我几乎要窒息。他已经挺进我的身体,发出舒服的叹息声。

他并没有松开对我的禁锢,咬着我的耳朵轻叹:“一次怎么能够?你的热情是世界上最强的催情药,我已经深深中了毒。”

我的心骤然紧缩,躯体瞬间掉进寒窟般的变冷。他也曾这么说过。这么些天极力压抑在心底的那个人再次清晰的浮上心头。

‘只要你不来,我永远等在那里’。眼泪泉涌而出,我的心出现缺口。

第 45 章

眼泪滴落在江哲信的肩窝,又打湿了他的胸前。

体内的律动停止了,他松开我撑起身体,从高处俯视我。我微微咬唇,泪眼模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探上右手中指沾了一下我脸上的泪,先看了看指端,又看着我低声问:“怎么了?为什么哭?”

我沉默不语,屏住了呼吸,压抑心跳,越想赶紧止住泪水,越没能如愿,最多只是减慢泪珠落下的速度。

他等待了几秒,抚上我的脸,擦拭我眼间的泪水。眼前模糊的面容变得清晰了一下,然后复又模糊起来,他在蹙眉。

他捏住了我的下巴,仔细看进我的眼睛里,没有再问,却让我知道他会一直等待,直到我说出答案。

我飞快的转着念头,实话是肯定不能说,可是搪塞他也不容易。横竖今晚不会好过了。

我吸了吸鼻子,总算忍住了眼泪,鼓起勇气说道:“我……我只是想起了以前,那个时候你总是折磨我,与现在……的态度截然不同。”

他的脸色微变,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颊关肌肉微微抖动,应该是在咬牙隐忍着即将爆发的情绪。

我已经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他能接受这个说辞,我就很感激了,我可不想更进一步的激怒他。认错服软是非常必要的。

“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惹你生气。”我诚恳的说完,主动探身前倾的去吻他,我碰到了他的唇,用舌头轻轻试探,他松开了紧抿在一起的唇线,我的舌头滑进他的口腔中。

只是刚刚触及到他的舌,他就反过来掌握了主动,重重吮吸我的唇舌,我心里的警报开始解除,就算累死在做爱上,也比疼死在折磨里强多了。只要他不再纠缠在我哭泣的问题上,他要再来多少回,我都不敢再说半个不字。

我把身体放松下来,等待他的继续深入。他却在这个时候放开了我的唇,欲望也从我的身体里撤了出去,翻身躺在了我的身侧。

我的心跳又不规则了,真不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关系被再次打破,如果那样,则将意味着我重新掉进灾难的深渊。

“是不是仍然觉得很委屈?”

他的问话明显是将要翻旧账的引子,让我如何接口?

我摇头,不敢吭声,也没胆量看着他。他的情绪转换如此之快,如此之彻底。真不敢相信,上一刻与我竭尽缠绵之能事的是同一个他。

“我的确很想折磨你,让你尝尽所有痛苦的滋味。你自己也说过,父债子偿,你还有什么可委屈的?”他冷硬的,语气咄咄逼人。

“……”我无语。

“没话说了?”

他口气严厉,霍地坐起身来,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不会噩梦又要开始了吧,他又要动手了吗?

我不管不顾的赶紧开口,“我不相信父亲会做伤害你们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你们是不是存在误会。我不明白,我父亲哪里有能力和胆量,与你们为敌。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凭借自己的努力辛辛苦苦白手起家的人罢了。”

“哼,你很了解他吗?你几岁离开他的?为什么会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国外生活?你以为他真是为你好吗?天底下的父亲有几个能做到十几年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的?难道你从来没有埋怨过他?”

我倒抽口气,他一语中的,我不能纠缠个问题。再说下去,他难保不说到我的身份问题,那我的下场只会更惨。他说过,‘要怨就怨你的父亲,他明知一切却瞒着你。’至少他现在还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可以名正言顺的顶着许家大小姐的头号,这就足够了。至于他妹妹的事情,我一定能弄清楚的,哪怕最后向那个人求证。

当务之急,是要结束这种危险的对话。

“我……怨过他,小时候总觉得他不关心我。可是,长大了我才知道他创办公司是多么的不容易,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想让我衣食无忧。不管怎样,我依然觉得他是最好的父亲,起码让我很幸福的活了二十年。天底下只有做儿女的不是,哪有儿女记恨父母的?”我想到了养父,就算他现在利用我,我也不会恨他,因为,他在我快要病死的时候,救了我,还锦衣玉食的,让我象个小姐一样衣食无忧的长大。

我的心出奇的平静下来。我看向江哲信,“我落泪不是觉得委屈,而是很难过你和我父亲的敌对。如果你折磨我可以泄愤,从而消除对他的仇恨,我真的毫无怨言,更谈不上委屈。”

江哲信直直的坐着,整张脸都冷冷的绷紧。眼底的怒气依然存在,狠狠的瞪着我。

我想了想,又轻轻的说:“只是,别让江伯母知道我们的事,别让我第二天起不了床,我不想她难过和担心。至少,在她面前我们还要装的和以前一样。行吗?”

他眯起眼睛,一瞬不眨的盯了我很久,脸上的怒气渐渐淡去了。似乎在沉思,又更像是受到了某种困扰。

我们相对着沉默着坐着,一个气势逼人,一个垂首敛目。如果不是俩人身上都未着寸缕,倒更像是犯人在等待最终的宣判。而我的确是在等待他的宣判。

终于,他抬起我的下巴,脸上的神色严厉而绝然,“只要你不对江家心怀不轨,不做伤害江家、对不起江家的事情,我不会再折磨你。可是,如果让我发现,你现在的乖顺和对妈妈的好,只是为了某种目的的欺骗,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绝对不会再手软!你最好记清楚!”

我深吸口气,沉重的点点头,“那么我父亲他……”

下巴骤然剧痛,我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知道我为什么饶了你吗?因为你给妈妈带来了快乐,你让我们看到了小悦的影子。我给你赎罪的机会,你的内心如果真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善良和贴心,那么你就等于救了自己,躲过了折磨。至于你的父亲,生死全在我的一念之间,看来你全然没有把我的警告放在眼里。”他已经咬牙切齿,脸色铁青,眼里出现了杀机。

我的头皮骤然发麻,一连叠声的:“不,我错了。我记住了,真的记住了。以后再也不敢提了。永远也不提了。求求你,让他活着,只要让他活着,求求你……”

他重重的推开我,跳下床穿衣服。

我扑下床,跪倒在他腿边,抱住他哭求:“我真的错了,你惩罚我好了,你刚刚还要我做善良的人,可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让父亲丧命的人,怎么还可能是善良的人,你应该知道那样的痛苦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