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时也就那么一说,中举,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但谁想这孩子真就在这个时候中了举!虽说周家的管事下人也没几个见过他们家那位姑娘,可王小六整日在京城乱窜,不定就被谁看在了眼里。

周家这一代虽出了两个能干的,可在科举上却平平,现在也不过才出了一个秀才,看那资质,要中举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呢。

“你觉得,此事要如何处理?”王二老爷想了想开口。

王道安知道戏肉来了,打起精神,想了想,才道:“论理,此事是没有孩儿插嘴的余地的,可既然这事同我有这么些关联,父亲又问了起来,那我就说上两句。孩儿觉得,那事已过去将近二十年,周家看来也是死了心的。而且此时周家当权的是那位二爷,继承爵位的是大爷。无论哪个,都不见得想要再多出这么一个侄儿过来,就算老太太想着幼子,但说句大不敬的,老太太年龄已大,一是当不了事,二来,也不见得能护得住了。”

王二老爷蓦地看了过来,目光如电,王道安心中一突,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再反过来说,弘毅虽然在科举上有几分天赋,可只看他这次的成绩就知道,会试这一次是绝无可能的。他早先虽和六弟面目相似,可这几年听孙长算说,已和过去不一样了,当然孙长算这几年也没再见过六弟,可我看六弟也同早先大是不同。”

弘毅的长相很像自己的母亲,而不知是哪里出了原因,王小六也长的很像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姑姑。不过这只是在他们小时候。这几年,一个是用心苦读寄人篱下的孤儿,一个是在后宅脂粉堆中打滚的侯府公子,不能说他们不像了,可气质做派的确有了很大差异。若此时再让旁人来看,第一眼也不见得就会想到对方身上了。

“听你这意思,还是准备瞒着周家了?”王二老爷的声音不冷不热,有一种莫测的意味,王道安心中发寒,却还是道,“孩儿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王二老爷哈哈大笑:“好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你可知若此事将来被周家知道了会如何?周老二在三年前对南蛮的大战中官拜上将军,一战杀了对方十万人马,扫平十六个山寨,声名赫赫,周家现在已经从外戚转为实权,此时他们缺的正是一个文坛上的旗帜。那孩子在青茗恐怕会止步于举人,若到了周家人手中,又会如何?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周老大管教子弟严格,上个月周小五同小六发生了点矛盾,就被他打了十鞭,这又是为了什么?”

王二老爷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逼的王道安后背发凉手心出汗,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只觉得心跳如鼓,两腿都有些打战,暗暗的吸了口气:“但敢问父亲,若是那孩子被周家知道,我王家又有什么好处?”

王二老爷眼一眯,没有出声,王道安又道:“先不提周家是否会培养那孩子,就算培养了,又能如何?他们置那孩子十七年不管不问,累他父母早死,那孩子心中就没有怨?周家人对他就敢放心?那孩子能少年中举又怎是傻的,其中的芥蒂,又怎么会感觉不出来?两方相疑,不过是都不敢倾心相交,周家得到的好处并不见得会有想象中的那么大,而我王家,更是无辜受累。”

“若我们不说,周家人又如何能知?就算知道了,又怎么就知道我们是故意隐瞒的?青茗离京城何止千里,就说那边有我王家的人,又何尝没有他周家的人?他们自己尚且没有发现,又怎么能怨到我王家身上?真推脱不过,也可以说是考虑了他们的想法才故作不知,但我想,周家也不见得就会这么不识趣。周二老爷虽在南蛮中有所建树,大哥在北疆更是打下了大好局面。而论下一代子弟,我王家更不逊于他周家,连六弟在这次科考里都得中童生,更不要说早已有了秀才功名的四弟、五弟了。”

王二老爷的眼中浮出了笑意:“对那孩子说,这两届会试,都不要想了。”

王道安一怔,立刻应了声是,见王二老爷没有别的话,他就行礼告退了,但就在他要退出门外的时候,就听他父亲又道:“看来那个叫倩姐的小姑娘……真的很会做事。”

王道安停下脚,回过身,惊异的看着王二老爷,王二老爷对他摆了摆手:“你下去吧,就是嘱托他们,若有可能,早些成亲吧。”

王道安应了声是,不过一直到回到自己屋里还满心疑惑,为什么他爹让倩姐同弘毅早些成亲?是怕将来有什么变数吗?可若是这样,更不会说这话啊,毕竟倩姐现在算是王家的管事,若一早同弘毅成了亲,将来王家不是更要牵涉其中吗?这好像同家里一直做法相驳。他想来想去,想不到其中的缘由,也就放到了一边,反正若弘毅同倩姐早些成亲,他将来也有立场帮着说话了。他虽只是庶子,到底是王家正经少爷,周家也不能不掂量一二,这对那两个少年男女倒是件好事。

而此时王二老爷也没有再叫先前的那个幕僚回来,他盯着眼前的茶杯,眼中不由得浮现出来那个一直沉默而又胸有才华的大妹妹,他因一早被定下了经商,在府里是受其他兄弟白眼的,只有这个嫡出的大妹妹见了他总是会恭恭敬敬温柔如水的叫一声二哥,那时候家里总说这个大妹妹就是进宫做贵妃也使得,不想却走了一条最惊世骇俗的路,最后,又落了那么一个下场。

“大妹,你这又是何苦?”他在心中微微的叹息,我这个二哥所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再下面,就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此时弘毅同倩姐都不知道这些事,他们现在很忙,自榜单下来,章文庆同弘毅接到的帖子就不断,在这方面,差点名落孙山的周弘毅竟比得了第十八名又薄有才名的章文庆更忙一些。

章文庆名声虽好,毕竟也是不惑之龄,下面的会试再蹉跎一二,这辈子也没啥大出息了,弘毅却不一样,哪怕过个三届再考,依然风华正茂,说出来还是少年进士,哪个更值得投资,简直就不用比较,还有一些家中有闺女的,还有别的打算。

除了应酬,他们还要帮倩姐再做一件事,所以就是忙上加忙,一直到今天,这件事才终于定了下来。

府城·东三街,同府城最繁华的兴封路隔了两条街,同样属于府城的中心地段,不过比起兴封路显得更幽静,而这一天,靠西边的知味居就在这里开业了,而和平时的知味小食不一样,这次挂出来的却是知味·知思居,站在门口迎客的一律是二十岁左右的青衣小伙,他们也不见得如何出众,但若有人留意就会发现,他们不仅身高胖瘦差不多,连脸上的笑容也都几乎一样。

和往日那早在开业之前就大肆宣传的知味不一样,这个知味一直没有做过任何宣传,开业当天也早被预定——章家翁婿,现在就站在门中迎客呢。

往来的学子举人们一个个拿着请帖进门,见了章家人总要道声好,而无论是章文庆还是弘毅,连带被拉过来的王天冬也都一一有礼的回应,气氛虽不热烈却也和睦,当然,也有那煞风景的:“世风日下,果然是世风日下啊!那章家翁婿同时中举本是一段佳话,哪知却行商贾之事,这又置我辈读书人何地?”

说话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青衣秀才,只见他虽穿戴齐整,身上的衣服却已有些发白,此时正一脸沉痛的连连摇头,对于他这种感叹,大多数人都没有理会,但落在光哥的耳里那就大不一样了,他本想拔腿就走,听了这话却停了下来:“这位先生有礼了。”

他虽年幼,却也穿着秀才的衣服,那老秀才倒也没有怠慢:“你是……”

“我姓李,偶然路过,听到先生的感叹,非常有感触,贸然上来答话,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这老秀才本是自我絮叨两句,没人答话也就罢了,却不想有人奉承,立刻得意了起来:“不想小哥年龄虽小,却比这些得了举的更有见识呢。”

光哥自谦了两句,就问出这老秀才姓郭,这次又没能中,不过因他屡次赶考,在学子中也有些名号,所以这次也得了请帖,他本来也没什么排斥,但见章文庆弘毅为自家生意这么卖力,就有些看不过眼不准备再进去了。

“先生又何必这样?”光哥微一思忖就道,“既然先生有帖子就不妨进去看看这章家人到底是如何行事的,若是侮我学子之风,不妨当面斥责,也能一扬先生名望。不瞒先生说,我同这章家人同来自青茗,在那里章家人也是满身铜臭,这次正好,能同先生一起正我辈之风,却是兴事!”

一听这话,那姓郭的秀才就不由得有些意动了。

第155章

对一个文人来说,最重要的一是功名,二就是名望。郭秀才年过半百,这功名一说,已有些虚无缥缈了,因此也就更注重自己的名声。而章文庆翁婿在府城也都算是薄有名声的,若是能踩他们而上,不啻为一条捷径。

不过郭秀才毕竟活了这么一把岁数,怎么也不至于被光哥两句话忽悠了,他看了看旁边的光哥:“这位小哥可是与这章家发生过什么矛盾?”

“是有一些龃龉,不过那些与现在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光哥说着拱了拱手,“不瞒这位先生,我本应是青茗榜首的,却不知怎么被那周弘毅得去了,我自幼学文,家中长辈多有功名。而那周弘毅早先不过只是个孤儿,后来弟弟该嗣换宗到了章家这才开始接触书本,满打满算不到八年,如此短的时间,他就算是文曲星下凡,又怎么可能得中榜首?我因不服和他发生过一些嘴角,因家中长辈管得严,最后也只有不了了之,否则我是定要告他一个舞弊的!”

一听这话,郭秀才简直是又惊又妒,惊的自然是周弘毅启蒙还不到十年,妒的当然也是周弘毅启蒙不到十年就能中举!凭什么?就算他更有一些天资,可难道比得上他皓首穷经。

不过再一听光哥说舞弊,他心中一动:“你说真的,他有可能舞弊?”

光哥也是一惊,他也知道这舞弊一事非同小可,刚才他不过那么一说,现在见这老秀才有当真的迹象,不免也有几分害怕,当下支吾了几声:“我只是觉得以他启蒙的时间,不太应该是榜首。”

郭秀才有些失望,目光闪动的看着那边,光哥道:“这位先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看他们此时有没有辱我学风,若真不是我们读书人所为的话,立刻就可告到学政那里,也为天下学子做个表率!”

郭秀才点了点头,应了声好,就带着光哥向那边走去。

这次倩姐等人是尽量的要在士子中扩大声望,因此广发帖子不说,对于前来的也不是严格控制,没有帖子的自然不让进,可若一起前来的有帖子,也就都放行了,因此光哥同郭秀才很顺利的走到了里间,弘毅等人当然认出了光哥,可他们这个时候也不想闹什么是非,所以一怔之后也把他客客气气的让到了里面。

光哥一进去就怔住了,他本以为这是知味小食那样的饭店,谁知道里面竟只有两张桌子,一张摆满了酒水,一张整齐的放着各种餐具。屋里最占地方的倒是一个长长的,在屋中来回蜿蜒的高台,高矮程度和普通的条几差不多,可又比条几要宽一些,两边铺着淡绿色的绸布,上面铺着蓝色松江布,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倒是有很多把胡凳放在两边,而那凳子又要比一般的凳子更高些,此时还没有人去坐。

屋中已经站了几十个人,分着圈子的在那里谈论,郭秀才找了个相熟的加入进去,和别人打了招呼道:“章务本下这个帖子,到底是何意思?”

“不就是要大家聚聚吗?”一个人开口,“就是这地方看起来不太像馆子啊。”

“一定是馆子,你没看现在很多地方都挂了知味的招牌吗?都是做吃食的,这个知思居虽不知是做什么的,想来也应该和吃食有关。就是没见到用饭的地方,莫非是在楼上吗?”

“这位黄举人一定不知道这知味居就是章家开的吧。”郭秀才开口。

“这个倒是也听闻过。”

“那不觉得这不妥当吗?”

被叫做黄举人的是一个三十几许的男子,他早先和郭秀才并不相熟,此时听他这么说话就有些不喜:“这又有什么不妥的?我辈读书人虽说耕读传家,可大多家中也有一些生意,我听闻章务本在家里还开有学堂,显然并不是重钱财之人。”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早先对这章家翁婿也还有些敬意,谁知却见他们为自家生意这般抛头露面,却不是我辈读书人应有的了。”

这话一出,一时倒也没有人应答,若知味居不是章家的,那章文庆弘毅站在外面迎客没什么,可这偏偏是章家的,就有些像是商人的作风。不过他们同章家无冤无仇,这时也就自然不想接腔,光哥一见场面有些冷,立刻大声道:“若是要宴请宾客,好的可以在雨前楼、卿元斋,一般的,也有大把的馆子,再不行,他们的知味小食也就开在庆丰路上。为什么偏偏选这么一个从未开业的知思居?可笑他们章家翁婿同为举人,却行这种商贾之事,真是让人不齿。”

他这声音响亮,当下就把话传到了外面,立刻就有同章家交好的道:“这个秀才才是奇怪呢,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说章家不好,莫不是来砸场的?”

光哥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戴着金雀顶的男子,那人大概也就二十一二的年龄,长的面红齿白,却是俊秀,光哥心下就有些不舒服:“你又是谁?”

那男子一笑,还没答话,旁边就有人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小子,连杜解元都不知道?”

“看他年龄也不大,估计是跟着长辈来长见识的。”

“他那长辈……是身边的那个老秀才吗?”

话音一落,就有几声讥笑,光哥更是满脸通红。这几个月李员外都把他束在家中,他虽也算是个爱读书的,可什么时候像这次这样,连门都没怎么出过啊。

他不敢再在李家作威作福,但一腔怨恨就都放在了章家身上。这次他出来乡试,本是信心满满,哪知竟没能得中,更雪上加霜的是,章家竟有两人中了,那个周弘毅也在榜上!

想到这一点,光哥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周弘毅抢了他的榜首,不见得就能中秀才,而若他不是秀才,说不定他这次就在榜上了!这段日子他虽也在府城积极交友,大把银子洒下也有一些附和着,可他都没中举,要往上面攀人家要不嫌弃他的身份,要不嫌弃他的谈吐,总算他爹现在还是个官,他倒不至于混不开,可章家再脑残也不会给他帖子。

他不想在友人间丢面子,今天就一个人过来了,不想正遇上郭秀才在那里发牢骚,他灵机一动,就想撺掇着这个老学究来闹上一闹,但从他心底也是看不起这种五六十岁还没能中举的。

他正想说点什么,那边就有人道:“务本兄来了!”

几十人都动了起来,就算不往前凑,也把注意力转到了那边,更有些纷纷上去打招呼,章文庆拱着手和众人行礼,好一通寒暄之后才算安顿下来,章文庆站在中间:“各位今日能够前来,实是我章某人的荣幸,章务本给大家见礼了。”

说着,又行了一遍礼,弘毅同王天冬也跟着拱手。下面有人笑道:“我说务本兄啊,你把大家叫来聚聚是挺好的,可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章文庆笑道:“这是家中开的一处小店,本不该在这里宴请各位的,但想和各位一起共襄雅事,就选在了这里。”

听他承认这是自己开的店,光哥就想开口,再听他说什么雅事,立刻就道:“不知是什么雅事?”

章文庆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拍了拍手,然后就听叮的一声,古筝响起,然后就是一个饱满的声音吟唱道:“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兰亭序!

在座的不是秀才就是举人,又怎么会听不出这是书圣王羲之的《兰亭序》?当下都是一怔,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发现那高台上的蓝布动了,一开始还没什么,再之后一个个小碗就顺着蓝布往前走来,只见那碗里有放着竹笋的,有放着豆腐的,有凉有热有荤有素,竟是一个个菜肴。

“流觞曲水!”当下就有人惊呼了出来。

随着《兰亭序》的流传,几个文人坐在水边饮酒就被认为是雅事,但这种事风雅是不假,耗费也不少。而随着科举的盛行,这种事虽也还有人办,但也越来越少了,却不想今天他们在这室内也见到了流觞曲水,而且不仅是酒水,更有各色吃食!

“那边有餐具,想要品尝的仁兄自可随意用碗内的调羹取到自己的碟子里,那边的酒水也是随意饮用的。”章文庆笑着开口,然后率先拿了个盘子,挖了一勺竹笋肉片,“这些凳子,也可以随意来坐。”

这时候哪还有人说他行的是商贾之事?如此风雅的饮食,那是大雅啊!别说郭秀才,光哥也惊住了,其他人哪还有再理会他们的,纷纷效仿?虽然那圆圆的高凳子比不上椅子舒服,虽然先用勺子取了再吃有些费事,可这哪是吃饭啊,这就是行雅事!

“知味,知思!”杜解元率先开口,“好一个知味,好一个知思,这正是我辈读书人当来之所,为此,当浮一大白!”

他一举酒杯,下面应声叫好,还有的已经开始作诗留念,更有要杜解元把这些诗词都记下来,也做个集子,说不定将来也能流传千古呢。越说越没边,光哥听了简直就要纠结死了,再见那边已有小二拿来了纸笔,他再也忍不住道:“都说章务本诗词出众,那不知今日又有何佳作?在今时今日,不是该章举人一领文骚吗?”

这话说的有些恶毒,若章文庆不写那自然没面子,可他若是写了就有些打杜解元的脸了,要是写的还不够好,那就是自己又丢脸又落杜解元的脸面。故此他这话一出,很多人都皱起了眉,还有人想这章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派这么一个半大小子来捣乱。杜解元这次是身负嘱托过来,当下就想开口救场,哪知那边章文庆却是一笑:“说起来,有各位仁兄在本无我卖弄的机会,可既然这次聚会是我家提出,这位李家小哥又提了出来,说不得只有舔着脸写上一笔了,写的不好,还望大家不要笑话,来呀,笔墨伺候!”

笔墨是早已拿来的,他又是这里的主家,那小二哪有不殷勤伺候的?立刻就抬了桌子,铺了纸。章文庆取了一支狼毫,吸饱墨水,微一沉吟,就落笔而下。虽然大多人都觉得他这个时候答应作诗有些不智,可也都涌了过来,光哥也想上前,但哪里又挤得上来?他倒也不急,站在旁边冷笑,章文庆在青茗并没有什么才名,这次出彩,一是毕竟中了举,二来也是走了运,当然,那首诗是写的有几分气魄,可想来也是多年积累下的。他不信他还能准备出第二首出众的,就算有准备,想来也就是个一般的好。

可一个一般好的又哪能在这个时候服人?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前面竟没了声音,他抬起头,刚想打听,就听有人称赞:“妙!妙!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听了这两句,光哥也是一惊,当下就想往里挤,可这个时候更没有人让他了。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章文庆一直写着,下面又有人帮着念了,“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三句话一出,清丽绝艳扑面而来,就算早先有些不喜的杜解元也惊住了,这时候章文庆抬起头,环目四顾了一番,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当下一笑,又低下头把最后一句写了上去:“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当最后一笔收尾,四周竟没一点声音,章文庆倒是不急,他最初见到这首词的时候也是完全被惊住了,这次当倩姐让他以此词扬名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一点点的犹豫——实在是拒绝不得!

“好词!好词!”杜解元第一个开口,“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务本兄此词当得河州府第一!”

这话要在早先说,绝对有人不服,可此时众人纷纷点头,就连光哥此时也是痴痴呆呆的,他就算再心有芥蒂,也是读了十来年书的,这首诗词如何,心中哪有不知?就算他要亏心的去贬一句,此时也不会有人信了。

第156章

知味·知思居一下就红了起来,虽然其盈利完全没办法和一品绣房第一天相比,但其火爆程度完全是一品绣房无法相比的。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但纵观古今中外我们可以发现,最爱打嘴炮的其实是文人。而且女子要说,多在后宅之内,相会之时,男子却没这些约束,所以不到一天,几乎整个府城的读书人都知道知思居是大雅的用餐之地。

怎么个雅法?曲觞流水知道吧,那里就是这么吃饭的!

只要是读过几年书的,基本上没有不知道曲觞流水的,可这么吃过饭饮过酒的却不多。这不是河州府如何,整个大留朝都是如此,更确切点说,自唐以下,曲觞流水就减减少了。这也简单,王羲之所在的年代还是高门世家之时,那时寒门子弟能读得起书的屈指可数,读得起书而又还能做官的更少。

那时候的读书人,基本上就相当于有钱人。找个清静的地方,让仆人打理出一个场合,然后做做风雅事简直是太简单了。可自科举盛行,大批寒门子弟涌进学馆,不是说这些人都没有雅骨,可要读书要交友要拜师一般家庭都要捉襟见肘,更何况再做什么大雅之事了。跑到野外对着某个有典故的地方抒发抒发胸臆也就罢了,曲觞流水这种事还是交给有钱人家去做吧。

而对于有钱人家来说,这种事虽不是承担不起,可自宋以后的确渐渐少了。在这里可以感叹下时间横流,岁月杀猪之类的话,但就同人们向往乌衣一样,对曲觞流水这种事还是从心中有种认同感的。此时知思居推出来后,立刻就受到了读书人的欢迎,他们觉得这才是他们应该聚会的地方!

没有私密场合?没关系,二楼有雅间,一样的曲觞流水,不过更小些罢了,虽然一个包间要额外加收五百文,可能上二楼的又哪里是在乎钱的?

而且知思居是按人头来收费的,一个人九十八文,除了不能带走,进来后随便吃喝。这个价格你别嫌贵,进来还要有身份,没有童生的身份你拿九百八十文也进不来。不过你要自忖有才华,能做出一篇不错的诗词让掌柜鉴定了,也可以通融一二。这掌柜也和普通的商贾不一样,人家不仅中过秀才,当年还是还是廪生,后来因为人担保受了连累这才没了功名,虽然功名没了,但过去读的书都还在,要说点评也许有的读书人不服,可看文理通不通还是可以的。

所以固然有了功名的读书人爱来知思居,那还没有功名的读书人更把能进知思居当成一种身份的象征,后来还发生了有人偷偷给掌柜塞银子要进去的事情。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时倩姐正在受孙长算一连串的马屁,什么奇思妙想,什么天纵之才,拍的就算倩姐这样的厚脸皮也有些面红耳赤。一边想着这其实就是流水小火锅改良版,一边笑道:“孙管事再夸,我就要找地缝钻进去了,知思居之所以能一炮而红还是多亏孙管事这半年来的奔波辛苦。嫂子别怪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此时孙大奶奶也正坐在旁边,听了这话立刻道:“姑娘就爱来打趣人,咱们做女人的不就盼男人有出息,他能有体面,我比什么都开心呢。他这两年……”

她正说着,又犯了恶心,勉强按耐住,面色还是显露了出来,倩姐关心的看着他:“可是有什么不适?”

“还好。”

“若身体不舒服,还是请郎中来看看的好”。

孙大奶奶正要推辞,孙长算也道:“的确如此,我看你这段日子都不如往日利索呢。”

孙大奶奶还是第一胎,听了这话不免害羞:“怎么不利索了,我同往日一样。”

孙长算皱着眉,倩姐来回看了看,噗嗤一声笑了:“不管怎么说,先找郎中来看看吧。”

郎中很快就来了,孙大奶奶还有些扭捏,倩姐笑道:“嫂子还是别害羞了,否则让孙管事误会就不好了。”

孙管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那边孙大奶奶已伸出了手,郎中请了右边的脉又让她伸出左手,最后收手笑道:“恭喜这位夫人,却是双脉呢。”

孙管事这才反应过来,可一时也不敢相信,盯着那郎中:“先生是说、是说我家夫人……”

那郎中见多了这种反应,当下点头笑道:“恭喜这位员外,尊夫人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孙管事立刻喜不自胜,看看自己的媳妇,看看郎中,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再过后,他终于确定了下来,盯着自己媳妇的肚子猛看,直把孙大奶奶看的脸颊绯红,头都抬不起来了。倩姐虽已猜到,可听到这个消息也还是欢喜,因孙大奶奶两年多没怀孕,现在已经有些古怪的流言出来了。这流言也不知是从哪儿出来的,大概意思就是因柳氏命中无子,所以克的周围人都没有孩子。

这只听说过克夫、克子、克双亲的,这克周围人还是第一次听说,但偏偏还就有人信,倩姐虽觉得好笑,也深知这流言可畏,正想着回去后就要处理呢,可巧这孙大奶奶就有孕了,下面谁要再传,那说不得也没必要客气了。

一边让人给郎中诊金赏钱,一边就又派人通知柳氏。这是孙管事的第一个孩子,他们现在又在外面,孙大奶奶的月份又还小,可要小心。特别是这回去的路上,更要想个妥当的法子。

柳氏听到了这个,也很是高兴。孙大奶奶来章家两三年,处事温和大方,从上到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就是章文庆听到这个消息有些呆滞,过后叹了口气。不过他也就叹了这么口气,却没在柳氏面前叽歪。而那边柳氏一边把谢妈子母女拨到了她身边,一边就帮她调换房间,虽然孙大奶奶连连说不用,她还是帮她又换了个套间,好在此时榜单已下,不少学子都开始返乡,倒是能调换的开了。

章家上上下下都欢喜,只有王天冬虽在人前也笑,过后却不免黯然,再见各有各的高兴,他一时无趣,就向外走去。府城还是热闹的,不过比早先少了一些学子。王天冬在外面呆立了片刻也不知上哪儿,最后就蒙着头向右边走去,直到听到一声卖馄饨的才停下。

“这位小哥,来一份?”虽然见他穿着打扮不像是吃路边摊的,但见他驻足,老板还是招呼道,王天冬点点头,坐了下来,“都有什么?”

“有馄饨有蒸饺,小哥是要荤的还是要素的?荤的两文一份,素的一文一份。小哥别看现在没什么人,这是因为还早,再晚些客人就都来了,我这也是老字号呢!”说着老板拍了拍油污的招牌,王天冬却不在乎,“没酒吗?”

“这里是没有,不过小哥要的话我可以代买。”

王天冬摸出一钱银子:“那麻烦老板买一壶酒。馄饨和蒸饺……都来吧。”

那老板接了,立刻高喊一声,旁边自有店家应了,很快就送来一壶价值八九十文的江南春,王天冬也不无不可,取了碗就灌下一口,火辣的滋味从口腔一直传到肠胃中,他哈出了口气,又接着倒了一碗。

蒸饺很快就送了上来,馄饨也端了上来,王天冬看着那馄饨,又闷了一口酒。在他的记忆里,倩姐是一直不缺钱的,虽然他家里条件也不错,却不能像倩姐那样从小身上就带着少则几文,多则几十文的零用。所以那个时候他们一起玩要买什么东西,多是倩姐出钱。买竹蜻蜓、风筝、风车,倩姐从不手软,但她却很少请客,他们要在一起吃东西,大多是各付各的。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她自己在那里抱着栗子或糖葫芦吃的香甜,他们在旁边流口水。

而那一次他们两个在外面玩的晚了,急着往回跑的时候,倩姐非说要馄饨,站在那个摊边就不肯走,他当时虽也饿,可怕责骂,还是想拉着她赶快离开,她却道:“我请你吃吧。”

“啊?”

“要不,你自己回去,要不,我请你吃一碗馄饨,你自己选吧。”

“那你呢?”

“我?我当然是要吃一碗馄饨再回去的。”

“你就不怕你娘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