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段厨子手艺是没的说,本来是自己开馆子的,但因为不会经营,再加上那生意是与人合伙的,那两人虽然早先是朋友,可最后却成了赔的算他的,赚的是大家的,于是开了两三年不仅没赚到钱,还把原本的家底也赔光了,说不得,段厨子只有再次出来与人打工,他本想到雨前楼谋个位置,正好章家要招厨子,王掌柜试了他的手艺后就介绍了过来。段厨子本还有些不愿,但见章家给的工钱也不少,事情还清闲,也就安心留了下来。

今天这桌上的八道菜有六道都是他做的。二凉六热,四荤四素。那荤菜也就罢了,无非是炖羊肉、炖鱼头之类的,素菜却是一个白菜炖豆腐,一个白灼菜心,一个小炒铁棍山药,一个麻椒白菜丝。这里的麻椒白菜丝是尤妈子做的,用的是倩姐的法子,将白菜洗净用开水过一下,然后切成细丝,再拌上麻油,做法虽简单,却异常爽口,而另外三道都是段厨子做的,看着也平常,可那白菜豆腐,菜心之类的都用了老汤,虽不见肉星,却有一种醇厚的味道,配着粳米,很是下饭。

倩姐柳氏等人中午都没吃东西,此时心情好了,胃口大开,竟吃了两碗,加上中午也没吃什么的弘毅,五个人竟少有的把八道菜都给扫荡光了,直看的章文庆瞪直了眼。

吃了饭,让人收拾了东西,又把天儿打发走,几人就一边抱着山楂水消食一边说起了周老夫人。现在已经是腊月,马上就要过年,不说大家豪门,就是一般的小门小户也没有往外跑的,而那老太太在这个时候过来就说明了对弘毅的重视,而这也表明她一定会想尽办法的达到目的。弘毅表示是一定不会同周老夫人走的,不管对方说什么,他这一点都不会动摇,哪怕把他绑走,他也会跑回来的。

这个决心取悦了柳氏,她笑了一下:“傻孩子,哪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她要真把你绑走了,绝对会找人看着你的,到时你想跑也没办法。”

弘毅没有说话,但眉宇坚定,显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柳氏道:“那老太太咱们是没办法,不过大公子不是在吗?要不让大公子去说说?”

这话一出倩姐同弘毅的表情都有些变化,场面一冷,柳氏正要询问,那边章文庆再也忍不住了:“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弘毅要走?上哪儿?那周老夫人又是谁?”

柳氏母女对视一眼,这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不知内情的呢。于是倩姐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章文庆顿时愣在了那儿,而等他反应过来,那眼睛就像长在了弘毅身上,再也下不来了。周家!京城的周家!这对于一般人来说也许只意味着皇太后的娘家,而对他们这些读书人来说却是大不一样的。

吃着地沟油的命,操着中南海的心。

这种事不仅现代人身上有,古代人身上一样有这种中华民族的美好品德,区别就是现代是大多数人识字,所以几乎是全民如此,而在古代这差不多算是读书人的专利。

章文庆还是秀才的时候,就好与人说胸中抱负,怎么为大留朝做贡献,这中了举当然更要指点江山,几个举人凑一起的时候总免不了要说未来出路。虽然表面上大家都是清流,对外戚门阀不屑一顾,但心中却在拼命的比较哪个大腿更好更粗,可恨的只是自己高度不够,否则抱哪个也行啊!

当今外戚虽不少,可最显赫的还是周家,本来出了皇后的白家也能分庭抗礼,可白娘娘英年早逝,留下的也只有两个公主,于是白家尊贵是有了,别的也就罢了。而自白娘娘去世后,圣人也没有再立后,四妃互相制衡也没有哪家独大,从外戚的角度,自然无法同周家相比。何况周家除了是外戚,二老爷还立下赫赫战功,真去投奔了也不会被士林说道——也就是章文庆知道自己身上早有了王家的烙印,否则也是会动心的。

而现在,这周家的一个嫡系公子就在自己眼前?还是一个被他养了七八年的小孤儿?这、这……

“天儿!”章文庆突然反应了过来,“那天儿呢?天儿不姓周吧。”

“看你那记性。”柳氏白了他一眼,“天儿是三房的,和周家没关系。”

“那就好那就好。”章文庆长出了一口气,要是现在突然没了儿子,那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好什么呀。”柳氏道,“毅哥要被那老太太带走了,倩儿怎么办?”

章文庆皱着眉:“这老夫人也真不讲理,毅哥同倩儿是交换了生辰的,亲也定过了,这说不成就不成了,到哪儿也没这个理啊。真不行咱们就去府城,那边士子多,形成舆论,那老太太也不能不忌惮吧?”

应该说章举人的这个点子还算相对靠谱的,特别是在周老夫人也不想闹大的情况下,但总带了些天真,而且还要用心引导操作。倩姐早先也想过,不过却觉得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走这条舆论路线的好,周老夫人可不是章老太太,就算惹出了事也没别人撑腰。就算他们现在抱上了王家和李先生这两根大粗腿,也还是少和这种庞然大物对抗的好。

“有一个法子也许管用。”倩姐看着弘毅慢慢的开口,“不过这就要看你了。”

“什么?”

“这一点,还要从你父母说起……”

而此时卿元斋的院子里,周老太太也在说着弘毅。小茶几的香炉上冒着袅袅的烟气,具有安神作用的沉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葫芦拿着一对美人拳在给周老夫人捶腿,旁边的鹣鲽则在给老太太整理衣服。葫芦道:“我说你也别太忙了,把老夫人用得着的捡几件出来也就罢了,咱们还能在这里呆多少天吗?”

鹣鲽看向周老夫人,后者点点头:“葫芦说的有理,虽然赶不回去过年了,可也没必要停在这里,待毅哥来了,我就带他去辽安府,也顺带见见我三妹,以后毅哥还要麻烦她呢。”

“老夫人真要把毅少爷放在甘夫人那边吗?”

周老夫人叹了口气:“要是能的话,我是想把他放在我自己身边,日日看着的。你们不知道他同他爹有多像,我这一看到啊,就想的不行。可我又怎么能把他带回去?他一个孤苦伶仃的,就算有我护着,在府里也不得安生,我越护着他,反而越是害了他。不如把他放在三妹那里,他们家的二姑娘就在宫里,正要人看护,就冲这一点也必不会亏了我的毅哥。”

“老夫人思虑周全,毅少爷以后定然是能成器的。”

“这点我是不担心的,现在我就怕他学他爹,为了个女人什么都不顾了。”

葫芦和鹣鲽互看了一眼没有接话,周老夫人咬着牙冷笑了一声:“不过这次可由不得他了,说什么我也要把他带走!”

“那……”鹣鲽试探的开口,“毅少爷要真不愿意呢?”

“他会愿意的,他真别上了,那章家也不是没有把柄。”周老夫人说的肯定,鹣鲽也不敢再问,只是过后同葫芦说起,忧心忡忡的道,“也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事有些玄,我那天见毅少爷,不像是会轻易动摇的。”

“你啊,就是想的太多。你什么时候见咱们老夫人想做的事没成过?京里多少大家夫人还要顺着咱们老夫人呢,何况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小门小户?”葫芦不在意的摆摆手,“你看着吧,明天毅少爷就要过来。”

她想的没错,第二天弘毅就跟着柳氏来了,不过同他们想的感人泪下的认亲项目不同,柳氏是木着个脸,弘毅也是……木着个脸。柳氏好歹还说了两句话,弘毅除开始抱拳叫了声老夫人外就没别的话,老夫人问他,他也是简单应答,能说一个字的绝不说两个字,能点头的,绝不出声。周老夫人本以为是柳氏的关系,私下把他留了下来,可他还是那个样子。这下周老夫人受不了了:“我知道你同我生疏,这些年都没见过,一下让你认我也不容易,我也没想着你马上就叫声祖母,可就看在我这个年纪上,你能这么对我吗?”

“那老夫人想让我怎么样呢?”

“你、你……”周老夫人一时不好开口。这些年她子孙环绕膝下,不管是庶出的还是嫡出的,亲孙子还是外孙女见了她那是一个比一个嘴甜,想着办法的讨好她,哪有像弘毅这样的?她也不想弘毅像那些人一样,可起码,总要对她恭敬些吧。

“我看你这个举人是白中了!”周老夫人到底性格坚毅,说不出软话,“读书人重孝悌,我大留朝更是以孝行事,最重孝道,你这个样子,别说只是个举人,就是将来真中了进士到了金銮殿,也不成事的!”

“老夫人。”弘毅对她抱了抱拳,“您口口声声说我不尊孝道,请问,我又要尊哪里的孝道?您说,您是我的祖母,又有什么证据?只因为您是周老夫人吗?那这天底下姓周的,都是我的亲戚吗?”

周老夫人一震,在她想来,只是他们需要来证明弘毅的身份,又哪里需要同弘毅证明自己?可她一时也想不到能有什么证明,就道:“你爹就没同你说到过我?”

“我爹对我说我姓周,让我记得这一点。”

“那就是了!你姓周!这大留朝又有几个姓周的值得铭记?还有你的名字,弘毅!那是你爷爷对他的期望,希望他能把周家发扬光大,希望他能令周家成为名门望族!孩子,他没做到这点,就希望能在你身上实现啊!”说着,她的眼圈又有些泛红。虽然周家看起来风光,但因为走的是外戚路线,不知吃了多少苦,就是现在,老二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勋,可还要受人指指点点,为什么?这就是家中没一个能立起来的文官!相比之下为什么王家大郎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成为将军?还不是王家的老三在朝里支事?王家世代都有能中进士的嫡系!

不过很可惜,周老太太这眼泪白流了,虽然他父亲对他说他姓周,虽然那话音里带着自豪,可并没有对他说别的事情,他母亲更是连提都没有提。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同周家相连,那也就是在他母亲教他识字他在地上写着的时候,他母亲曾叹息过一次:“可惜了……”

那时候他不解的抬起头,他母亲看着他:“可惜你生在这个家啊……”

那时候他不能理解,现在他也不知道他母亲到底只是叹息这一点,还是想过其他的可能。而就这连叹息,也是很少的,他记忆里更多的反而是他母亲生产时的艰难,天儿的那个亲生父亲去世时的悲痛,以及他母亲病困时的黑暗。那一声声的喘息呻吟,是后悔还是痛恨?

“孩子你听我说,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代表着什么,你能比现在过的好十倍、一百倍!”周老夫人抓着她的手激动的看着他,“周家会培养你,周家就是你的根,有周家在后面,你以后的路要比现在顺遂一百倍!你会有当代大儒做名师,你会有孤本手稿做参考,你来往的都会是世家子弟。别说这青茗县的知县,就是知府见了你也会客气有礼。你现在在章家教书,一个月才有几两银子?那时候还当不了你一顿饭的饭钱!不,甚至买不了你桌子上的一道菜!你现在骑的那叫什么马?你那些兄弟,哪个骑的不是西域宝马?你爱玩的爱吃的爱看的,都会有人捧到你面前!”

她说的很动情,但弘毅却没什么反应,最后她叹了口气:“而且,你不想看看你父亲出生的地方吗?不想看看他的房间,他的书房吗?他的院子,我一直都留着,让人定时打扫,我总想着,他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来了……”

最后一句,已经带了些颤音,弘毅叹了口气:“我要同你回去的话,那这边呢?”

“这边?你是说章家吗?我会好好补偿他们的,那个章举人,不管能不能中进士,我都帮他找个好地方去做官,以后也会一路照顾,其实待你将来有了能力,也能更好的照顾他们。”

“那倩姐呢?我同她已经订了亲。”

“那怎么能算数?”周老夫人觉得他有些意动了,笑道,“你那时候的身世都是假的,更不要说这亲事了。我知道这么久了,你也许同那姑娘有感情,可你才见过几个姑娘,又怎么知道到底是兄妹情呢?还是别的什么?这样,你先同我回去,过两年你也见了不少姑娘了,也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了,说还想着她,那咱们就正正经经的来定亲,风风光光的把她娶进门。那时候你又有身份地位,娶了她,岂不更好?”

说完,她期盼的看着他,弘毅笑了:“老夫人,您刚才说的很好,我听着也很好,可是您想不想听听别的?”

周老夫人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弘毅道:“您说的那些生活我没过过,也想象不到。可是我过过另外的生活,吃不饱,或者说是没吃的,能有一点杂面做窝窝就会高兴。下着鹅毛大雪,我身上只有不知谁穿过的,改了又改的破棉衣。我的手上全是冻疮,那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厨房,因为我能靠着炉子吸取点暖气。天儿的父亲去世后,院子里的人都嫌弃我们,大人还好,那些小孩就会无缘无故的欺负我和天儿。我总算还大些,天儿却还小,我一个看不住,就会被他们作弄,那一次他们把天儿引出去,差点让车撞死他,我抱着他在地上打滚,看到的全部都是别人的脚。”

周老夫人呆呆的听着,这种生活是她无法想象的,虽然她的出身并不怎么高贵,可也是富庶人家的女儿,从小也是锦衣玉食仆役环绕,什么改了又改的破棉衣,那是见都没见过的。

“后来我的母亲也去世了,我和天儿彻底没了依靠。我们被天儿父亲那边的人接去,他们勉强还愿意接受天儿,却不愿接受我,我不怪他们,他们也穷,也填不饱肚子。”

“好孩子,好孩子。”周老夫人拉着他的手连连道,“这些都过去了,你同祖母回去,祖母再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那个时候我想过去做学徒,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可我知道那很渺茫,我没有钱去交学费,不能给师父孝敬,谁会收我呢?去做小二,年龄又小,于是我最好的路,就是与人为仆。老夫人,若不是有倩姐,有倩姐一家,你不会看到现在的我,或者,老夫人,你根本就不会看到我!”弘毅眼睛明亮,如同日光突破云层,蓦地照射下来,她突然有一种无法接话的感觉。

“我不会走的,老夫人。先不说我同倩姐的感情,就是这些年的恩情我也不会走的。也许您说的对,我可以将来再补偿他们,可我若现在走了,倩姐又当如何?若您真要逼我,那我说不得,也只能学一下父亲了,比起父亲我会劈柴,也知道生计,想来不至于再让我的孩子连件新棉衣都穿不上了。”

他说着抱了下拳,转身而去,周老太太在他的背后,张了几次嘴都开不了口,过后她对自己的两个丫头哭诉:“那孩子在怨我,虽然他没说,但心里不知怎么怪我呢,可这能怪我吗?我好好的与他订了李家的姑娘,好好的与他安排了前程,他却非要同那王家的丫头私奔,这哪里是大家公子能做出来的?在外面吃了苦受了罪却还不回来,生生累的我白发送黑发,现在那孩子还来怪我!我要早知道他们的消息,能不来吗?我这年都不过的赶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鹣鲽葫芦也没办法,只能劝她说弘毅是一时想左了,等想明白就知道了。周老夫人暗自垂泪,却不再说章家把柄的事了。

第168章

按照周老夫人早先的想法,对弘毅先是以情感动,以利诱惑。一个才十七岁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中举,那要付出多少努力?又怎么会不想要更好的条件?章家?那完全可以排在后面。就像她说的,给章文庆安排个官,以后给一些帮扶也就足够了。要知道像章家、章文庆这样的角色,过去别说是她了,连崔管事都不见得能惊动了,当然……章家也挺会做生意的就是了。不过这又算什么?

虽然手握卿元斋,也非常清楚生意的利润,周老太太对经商,特别是专门做这个的还是充满了鄙视。赚再多的钱没有根基也是空中楼阁,在生意上再有天赋,一个县令也足可以灭门了。相反,朝廷里有人才是关键的。他们周家说到底,不还是女儿进了宫才发起来的吗?所以早先她根本不觉得要在意章家,对倩姐更是没个正眼。

当然,她也想过弘毅不愿意回去,他爹就倔,他娘也不是个省油的,这孩子也许也要同她别别,那她也不怕。她不好对他怎么样,可这不放着一个现成的章家吗?不说别的,章文庆早年可有过外室!据说对方还怀过孕,虽然那女子已经死了,但当时知道这事的人可不少,闹出来这章文庆的功名就不要想了,而对于读书人来说,功名几乎就是性命!这章文庆刚中了举怎么也不会舍得的,到时候章家就会劝说要弘毅跟她走,而那个时候弘毅还会对章家有什么留恋?

当然,弘毅也会恨她,不过她相信那是暂时的,当弘毅知道权势的好处,感受到有人照拂的区别后这恨也就会慢慢淡了,而她,会对这个孙子很好的,他爹早先有的,她都会给他,他爹没有的,她也会想办法给他!

她不信暖不热弘毅的心!

可弘毅刚才的那番话让她没有办法再拿章家的事逼迫。章家是在那种情况下对这对小哥俩伸出援手的,一想到弘毅差点卖身为仆,她就觉得要喘不过来气。再想到弘毅要学他爹来个私奔,更是连心都要碎了。这次她是怎么也不会让弘毅跑了的,可她要是逼他,这个孙子又会做出什么?

“三儿,三儿,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她不自觉地喃喃着,“可是娘从来没想过要逼你走啊,娘给你选的,都是最好的啊。”

这个晚上周老夫人就没睡熟,她翻来覆去的想这件事,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今天值夜的是葫芦,听到她来回翻身就坐了起来:“老夫人可要喝水?”

周老太太嗯了一声,葫芦点了蜡,从一直温着的水壶里给她倒了一杯,又扶着她起身,周老太太喝了一口,就盯着那茶杯不动,葫芦道:“老夫人也别太伤神了,这事总是能解决的。”

“解决这事容易。”周老夫人叹了口气,“若他不是我那三儿的独苗,这还有什么为难的?可现在就是老鼠钻到了玉瓶里,捉也不是,不捉也不是啊。”

葫芦咬了下下唇,想了想:“其实也不是没法子的。”

周老夫人抬起头:“什么法子?”

“老夫人是想左了,总想着要毅少爷跟您走,这才为难,但若是让毅少爷不得不跟您走……”

“你说的我又何尝没想过?我早先就准备好了,可你是没听到那孩子今天的话,我要真那么做了,他就真的要恼死我了。”虽然这一点弘毅没说出来,可从那话音里,周老夫人还是感觉到了,而且她自己也觉得不好再拿那件事威胁章家,再怎么说,章家对弘毅也是有恩的。

“老夫人准备了?”

周老太太摆摆手没有再说,葫芦接过茶杯,就又服侍她躺下了,接下来的半夜她也没有睡好。第二天鹣鲽一来,就愣住了:“你这是怎么了?眼圈黑成这样?”

葫芦看了一眼老太太没有出声,鹣鲽也没有再问。这次周老夫人匆忙出行,一切从简,除了她们两个大丫头就只带了四个小丫头和两个妈子,两人服侍着周老夫人用了早饭,自己去用饭的时候鹣鲽道:“老夫人昨夜没休息好?”

“怎么可能休息的好,几乎一夜没睡呢。昨天还想着说不定能很快离开呢,但今天再看,说不定就要在这里过年呢。”

“其实在哪儿过年不一样,在府里,又能比这儿好多少?咱们安安心心的服侍老夫人也就是了。”

葫芦看了她一眼:“你是好了,亲事也说了,夫婿又能干,只待再过两年就能风光出嫁。”

“怎么又说起这个?”鹣鲽有些不好意思,“你虽没娘家,可要想嫁谁,不过是求求老夫人的事,以后老夫人不就是你的靠山?”

葫芦没有出声。早先她也是这么想的,还暗暗的留意了几个管事的孩子,可她后来发现那些家生子,只要条件不错的,早早就说定了亲事。她作为老夫人身边的大姑娘也不是没人求,可那条件就不一样了。不是破落户,就是家中有些问题,再不然呢,干脆就是人有了毛病。上次还有个赵妈妈竟仗着奶过四哥,要她跟她那傻侄子成亲呢!虽然老太太做主没答应,可也令她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想到这里她也下定了决心,等到下午鹣鲽去休息的时候,她就道:“老夫人,我这里有一个不知道成不成的想法,也不知该不该对您说。”

“什么想法?”

“老夫人不如换个说法。”见周老太太看着她,她暗暗咬了下牙,笑道,“我想了下,觉得对毅少爷来说留不留在青茗不重要,留在这里他也不过是在那个学馆里教书,这还是附带的,关键还是要自学,毅少爷这么年轻就中了举,总是想考进士的。若老夫人只说让他出去读书,给他找个好先生,毅少爷总会心动的。”

周老太太听出了门道:“你的意思是不说离开章家?”

“我就是这么一想,也不知对不对。老夫人您说呢,反正毅少爷现在也是不能同您回京的,那只要离开这里不就成了?”

“可你看他那个样子,又怎么是愿意离开的?就算我这么说他恐怕也是觉得我别有用心呢。”

“我想着,您不如招那章姑娘过来说说,她要真为毅少爷好,怎么会不想让他上进?”

“我的儿,这你可说错了,你当那举人是好中的?她要离了毅哥,哪还能找个更好的?上次我就同她说了,要真为毅哥好,就该劝他跟我走,可你看她的态度,可有一点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吗?她不拉着毅哥就是好的了。”

“其实老夫人,您也不必让她现在就离开毅少爷的。”

“怎么说?”

“您昨天不也说了吗?待过两年,毅少爷要还想着她,您也愿意让他们成亲。那不妨也让那章姑娘知道,要是您许了她婚事,她又为何不让毅少爷走呢?”

周老太太沉吟了起来,她昨天那么说,不过是哄弘毅的。一来她根本就不认为弘毅同她走后还会再想回来,二来就算弘毅想她到时候也不会许了。不过现在葫芦说的有理,她不如也骗骗那章家丫头。不过要怎么说呢?那丫头看起来不是个好唬弄的。

而此时,倩姐正在算账。虽然在腊月前她已经把各方的账单都盘算好了,可这府里的开销,还有给各处的红包还要赶快弄出来,慧姐来的时候就见她把算盘打的啪啪响。

“你啊,真是闲不住。”

“我这就是个操心命。”倩姐头也不抬,“你先坐一会儿,我快弄完了。”

慧姐表示不在意,就自己坐到了旁边,一边喝着小桃红给她端的茶,一边看着倩姐。倩姐盘算了一会儿抬起头:“你看什么?”

慧姐移开目光:“你同弘毅如何了?”

“不是昨天就告诉你了吗?”

“我这不是担心吗?没再发生什么变故吧。”

“现在是没有,但以后就难保了,那老太太总不会就这么消停了。”倩姐叹了口气,让小桃红帮自己再续杯热茶,虽然弘毅用话压住了周老夫人,但周老夫人要是这么就能妥协了,当年他爹娘也不会被逼的私奔出来了。

“不如,让我师父出面?”

“暂时先不要了,你师父不见得想同她照面。”

“但总要有个解决办法吧?万一弘毅真被她带走了,你们以后就很难在一起了!”

“真要那样也只能说是命了。”

慧姐脸色难看了起来:“你可不像是会认命的!”

“我会尽力争取,但如果真的事不可违,我也只有认了。”倩姐叹了口气,如果弘毅真的被说动了,或者那老夫人真的要不顾一切了,那她也只能让了。就像以前,她尽力的想让父母爱她,可她的父母就是更爱她的弟弟,她能如何?说什么人定胜天,可也真要看情况了。

慧姐张着嘴看着她,倩姐看着她:“不过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想不开的,男人嘛,再找就是了。”

慧姐僵硬的点点头,但脸色更难看了,倩姐心中有事也没有留意,喝完一杯茶又去算自己的帐了,慧姐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此时已是极冷了,她却没有感觉,麻木的披上大氅,麻木的坐上车,直到小巧问话,她才回过神:“先不回去。”

“那要去哪里?先生处吗?”

慧姐摇摇头,想了想才道:“先去绣房吧。”

这次回来,李先生专门在一品绣房给她找了个房间,摆着绣架软榻,可以休息,也可以刺绣,她虽不是天天来,可这屋里也烧着暖炕。慧姐说要刺绣,把小巧等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坐在绣架前却只是发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拿起针,但手却不由得抖了起来。

“傻孩子。”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她身体一僵,回过头就看到李先生,“师父……”

李先生走过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想绣个东西,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没拿针前我就来了。”李先生把针从她手里抽走,将她拉起来,“绣东西?你现在还有心思绣东西吗?”

慧姐低着头不出声,李先生道:“你对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了?你这孩子,还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

慧姐还是不出声,李先生本不想多问,但又怕她拧起劲儿,就道:“是不是王天冬?”

慧姐蓦地抬头,一脸惊骇。

“看来真是他了。”

“不,不是……师父你怎么知道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