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甄姚怎么了…?

念头闪过,蓦地想起先前临下山前,周煜那一声“抱歉”。

一下子,甄柔全是对甄姚的担心。

然而,曹劲却是轩了轩他的浓眉。

周煜和甄柔那个当过何近侍妾的堂姐…?

曹劲掩下异色,语气淡淡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周煜颔首,当下转身进了寺院后门,径直下山。

看着周煜这样离开,甄柔心中涌起不好的猜测。看来他们谈的并不愉快,周煜竟不知道山顶还有另外一条小径可以直接下山,不由越发担心。

曹劲看了一眼目含忧色的甄柔,倏然一问:“你知道他们在上面?”

甄柔回神,看着曹劲仿若洞察了一切的目光,她咬了咬唇,不再隐瞒道:“刚才去后山顶才发现的,但见他们在,便先离开了。”

说完,见曹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遂想了一想,复又补充道:“夫君可能有所不知,不久前,周将军曾救过阿姐,所以他们才有些交集。现在阿姐一个人在上面,我先上去看她可好?”

心中更多还是担心着甄姚,这让甄柔转圜的话没说两句,便是急于去看甄姚。

曹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甄柔。

一个英武挺拔,一个姝色照人,又是年纪相仿,都还怀有那少年人的善良,互相关切,当真犹如一对璧人。

可惜有缘无份,只能生生克制。

“夫君…?”见曹劲看着自己久久不语,甄柔这才从焦灼中发现不对。

迎上甄柔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仿佛她一心一意只有眼中的人。

曹劲就想到了甄柔的小意温存,一点一滴让人不由想沉溺温柔乡,果然是一个让男人难忘的美人。

曹劲目光一暗,掠过一抹冷冽的幽光,原先鉴于他这一个多月的冷落,以及甄柔这一段时间的贤惠体贴,本想多陪着小住几日念头顿时散去,另对甄柔道:“我忽然记起还有事,我先下山了,你去找你阿姐吧。”语毕,直接掠过甄柔回行。

甄柔再是心中全念着甄姚,又有他们婚后一直这样不亲不近的相敬如宾着,却还是感受到曹劲忽生的冷淡。

她深知自己这一辈子是与曹劲绑在一起了。

当然除了曹家战败。

所以,刚才她还在大雄宝殿祈福,希望她和曹劲夫妻和睦,早日能有子女,将上辈子的遗憾圆了。

现在她和曹劲之间,她分明就感觉到了,自从就曹昕事后,曹劲真心待她不同了。又随着两人有了夫妻之时后,感情分明日增,眼看就要将抢婚的那段不愉快揭过,她岂能让二人又生隔阂?

甄柔几乎在曹劲要走的一霎那就拉住了他。

“夫君,你不要走。”甄柔直直望着曹劲,“你可是不高兴我一开始想隐瞒阿姐和周将军的事?”

曹劲看着甄柔一派紧张他的样子,眼睛几不可查眯了眯,面上却依旧澹然道:“我知道你和周煜没什么,你无须多想。”

语毕,拂开甄柔的手,便是扬长而去。

第一百五十章 眼熟

看着曹劲决绝欲离开的背影,甄柔暗道一声:“不好!”

她再顾不得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扬声喊道:“夫君,你根本就没有急事,现在要走分明就是介意。”

一语毕,见曹劲一步未停地走入寺庙后门,甄柔心中一急,又道:“曹劲,我现在才知你是懦夫!居然连真相都不敢触及!”

都说到了这一步,如果还叫不住他,只能以后再徐徐图之了。

甄柔不甘地咬住下唇。

听到背后甄柔故作镇定的声音,曹劲啼笑皆非,不过确实没事,他转过身,有一丝玩味又带了一丝愕然道:“你在激将我?”说时心中更多的是好笑,有一分意思,他有一天居然参与了一场在意来在意去的小妮子玩意。

心下着急,脱口说的,根本就很儿戏,只是没想到曹劲一开口就将她揭穿了,不过说都说了,那只有硬撑了。

甄柔走到寺庙院门内,不承认道:“那夫君若是不在意,为何这就要走?又为何不敢听我解释?”

听到甄柔进一步激将,还是直接用“不敢”二字,曹劲心下鬼使神差地生出了兴致,或是自夫妻之实后,他发现一段忙碌之余,有缓解身心的一些调剂确实不错,他就顺从心意地好笑道:“你说我不敢听你解释?”话一出口,心下玩味越重。

甄柔其实心里都放弃了,以她目前的了解,曹劲对她这些话,多半是置之一笑,然后便是走了,没想到现在竟停下来和她对答了两句。

惊喜之下,忙收了好,道:“如果夫君敢听我解释,那就请夫君在香房先稍后,我看了阿姐,再与夫君细细解释一番。”

将真实目的说出来,甄柔脸上老大不好意思了,她这一番话下来委实有些太小把戏了,而且还在曹劲面前使出来。

看着甄柔脸颊泛红,脸上更是掩不住的不自在之色,看来她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却还是这样使出来,其心下重视自不必说。曹劲看着生动立在自己面前的甄柔,确实和往日一派世家贵女的矜持端庄别有一番不同,他就改回了主意。

“你打算现在去找你阿姐?”曹劲略一思忖道。

听曹劲这样一问,甄柔就知曹劲没有走的意思了,只是因为心中着急见甄姚,忍不住腹诽曹劲委实善变,可面上却只能耐住性子,顺着曹劲问道:“有何不妥?”

曹劲眼睛微狭,道:“令姐因周煜救命之恩心生爱慕,不过看周煜却并无情意,所以才会留令姐一人不适的在山顶。而你和周煜又曾是未婚夫妻,你此时上去安慰恐有不妥,让她的侍女去吧!”

甄柔听得忍不住睁大眼睛。

曹劲猜到他们二人有私情不难,毕竟坐实了孤男寡女私下幽会。却没想到曹劲竟猜出他们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不过震惊一闪而逝,甄柔转念心思便放在甄姚身上了。

正如曹劲所说,她毕竟和周煜定过亲,在这个时候见甄姚确实有多不妥。

尤其不知道现在甄姚可知她和周煜定亲旧事。当初为了两家联姻,也为了压下对周煜的影响,她和兄长甄明廷决定下了封口令,不许任何人再提及此事。

她可以肯定甄姚今日之前应该不知道,就不知道今日之后…

思及此,甄柔只觉心烦意乱,为何又让阿姐陷入此境。

曹劲见甄柔蛾眉深颦,目光一沉,看来周煜果然还有情,才会道出甄姚,以保护甄柔,只是…

“走吧,吩咐侍女上后山顶找甄二娘子。”看着满腹心思都在其姐身上的甄柔,曹劲不在意地掩去心思,替甄柔做了决定。

到底还是赞同了曹劲的顾虑,甄柔回头看了一眼三丈之外的小径入口,点头“嗯”了一声,随曹劲走回寺庙内。

转眼间,寺院后门一片寂静,了无人烟。

良久,确定了没有其他人,一个红衣女子从绿荫小径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正是甄姚。

她看着甄柔夫妻离开的方向,无声一笑。

虽离寺院门口隔得有些远了,听不到他们夫妻后来说什么,可到底没有按嘴上关心的那般先来找她,还是一番小女儿情态之后,跟着自己有权有势的夫君走了。

不过女儿家,女儿嫁,女儿长大了就有自己的家。

那嫁过去的夫家,那朝夕相对的丈夫,自当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所以阿柔抛下她走了理所应当吧…?

甄姚这样告诉自己,泪水却又不觉落了下来。

正在这时,寺院内传来阿簪及其他侍女此起彼伏的声音,“二娘子…二娘子…!”

甄姚木然地擦干眼泪,缓步向寺院后门走去,扬声应道:“我在这里!”

阿簪忙循声跑过去,见甄姚虽然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分明遭受打击大哭过了,但是看上去还算镇定,忙对身边的小侍女耳语了几句,让她先去回禀。

那小侍女依言离开。

阿簪就搀扶着甄姚道:“娘子您可吓坏婢了,您让婢在房内等您,好不容易等来敲门,却是三娘子来道她要随三公子离开,却见不着您,赶紧让婢女来找!这不,还让找到了,赶紧去通禀一声。”说着为甄姚有这样的姐妹高兴,“三娘子真好!真关心娘子!”

甄姚眼中的泪水已干涸,她任由阿簪扶着她,也顺着阿簪的话道:“是呀!她真好!”

主仆闲话着,阿簪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甄姚往回走。

在寺院正门口等候少时,终于听到侍女来禀找到甄姚,而且听闻精神尚可,甄柔心中大石放下,这才随曹劲徒步下山。

过了午时,这就是用过晌午,来往于寺庙的行人又像上午一般越渐多了。

自古以来,女子都以肤白为美。云清寺又位于彭城郊外,彭城属于郡级,周边百姓都较为富足。只见往来的二十上下的女郎,或三十来岁的妇人,不是打伞便是以扇障面,挡去头上的日头。

这时,只见一个大约三十多岁,身材修长匀称的妇人身边走过。

她身边有婢女打着伞,她又有扇子障面,自是看不清长相如何,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身形很是面熟。

甄柔不由停下步子,回头往山上看,奈何人流颇多,一个错眼已不见妇人,只好摇了摇头,随曹劲继续下山。

第一百五十一章 郊外

上山容易,下山难。

相对于曹劲一行常年行军打仗,或是在营中操练演习惯了,甄柔自是比不得他们脚程。

是以,等到按甄柔速度走下南山,已有几分下午向晚的味道。

云清寺建在南山之巅,来往都是崎岖山路,马匹车辆不易上去,多数停在正山脚下。这里的路边上有私家车马,也有贩夫走卒的租用车辆。

考虑庄园离寺庙极近,曹劲此行只率了熊傲在内的四个护卫,其中两个由熊傲带着贴身随护,一人在山下看马。

一见曹劲下山,立即牵了曹劲的坐骑过来。

常年在云清寺山脚下做生意的小贩,都生了一双极有眼色的眼睛,见曹劲和甄柔男才女貌,男子衣裳不显且有几分陈旧,女子的衣衫却是簇新,一看就是极疼夫人的。另外,他们的下人又只牵了马,而未有车辆过来,只道机会来了。

一个短褐麻衣打扮的中年车夫就跑了过来,哈腰点头地笑道:“公子,夫人,你们可要坐车?小的车就那!”说着指向一株树下,正停着一辆牛车。

这个物资短缺的年代,又常年处于战乱之争,马匹几乎都成为战马,只有极少数贵戚拥有马拉车,乡绅富户出行多靠牛车,或其它牲口拉车。

曹劲瞥了一眼,目光又往四下掠过,都是牛车一类,他皱了皱眉。

熊傲跟在曹劲身边多年,虽是生得五大三粗,却还算细心,见状立马询问道:“可需属下为少夫人拿马套车?”

曹劲罢手,熊傲随之缄默退到一旁,曹劲忽转身问甄柔道:“可想骑马?”

一句话问到了甄柔的心坎里,她自回到彭城以来,不是陪着曲阳翁主,就是相伴甄姚,一直都没有机会再骑马了,又因发现了甄姚和周煜之间的牵扯,心里不甚烦扰,这一听更是想骑马跑上一圈,二话不说便应道:“听夫君安排。”

因为担心甄姚的安危,甄柔将一应护卫都留在了寺庙,只带了阿丽一个人跟上。

如是,他们一行七人只有五马,阿丽又不会骑车。

当下租了车夫的牛车,给阿丽乘坐,又留下一护卫保护。

这些都交给了熊傲安排,甄柔一声娇喝:“驾!”已随曹劲飞驰而出,也不管身后熊傲等人可否跟上。

山脚下的众人,只见两骑绝尘而去,卷起黄沙滚滚。

一时烟尘渐散,车夫犹自挥着面前的灰尘,常年为生活磨得浑浊的眼睛放出亮光,吃惊道:“夫人竟然会…会骑马!”说着转头望向熊傲,“公子和夫人不是寻常人吧?”

熊傲正翻身上马,闻言黧黑的面孔露出一丝笑容,却并不会应,只是一声令下,率着两名属下远远追上相护。

见识过曹劲的骑术,身后不远处还有熊傲等护卫,甄柔无所顾忌,一径扬鞭催马。

庄园在寺庙的西边,一路向西疾驰,远方的天际正是红日夕照,将眼前大地万物洒上一片璀璨的金光。

这是一种大自然赋予人类的壮丽景致,迎着红日策马奔腾,仿佛正在追云逐日,俗事烦扰不觉抛去脑后。

日头西斜,热气消退,人间有了徐徐的凉风。

只是马疾风列,耳边尽是呼呼风声,吹得衣袂翻飞。

午睡起来随意挽的发髻,在颠簸驰骋间散开,三千发丝随着衣袂在风中拂动。

甄柔才不管仪容有瑕,反正母亲曲阳翁主又不在眼前,她只觉得自己爱极了这种疾驰的速度,快得心口好似都要跳出来了,可这足够刺激,更足够紧张得忘却一切纷扰。

太畅快!

甄柔在心中呐喊。

真想一直这样疾驰下去。

可是南郊庄园已近在眼前了。

甄柔蓦然侧首,对并驾齐驱于一旁的曹劲扬声喊道:“夫君,我们那边去!”说时,也不知是心切,还是恐曹劲反驳,她仗着对地势熟悉,一个调转马头,率先向左手的岔路疾驰而去。

坐骑又速度跑起来。

甄柔畅快极了,回首扬声道:“我们去买新鲜的鱼,今晚我亲自给夫君下厨。”

声音里透着无与伦比的快乐,薄施粉黛的娇颜上已浸了密密的细汉,掉了妆容,脸颊却又染上了健康的红晕。

夕阳西下,一袭绿衣蹁跹,长发如瀑飘散,笑靥如霞绚烂。

猝不及防撞入眼中,曹劲一怔,满目惊艳之色。

心中那被突然改变行程的不虞,莫名就烟消云散了。

曹劲掩下惊艳,目光微沉了沉,然后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听到急促的马踏声,甄柔回首望去,只见曹劲已追上来,气势汹汹,目光灼灼,但并不见任何不悦,为了多跑一会儿,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夫君!”甄柔展颜一笑,明眸皓齿。

曹劲目光不觉又是一深,以为甄柔要停下来说话,他勒住马缰。

甄柔手上立即狠狠一鞭抽在马上,飞驰而出,两人的距离随之拉开。

片刻,风声中传来甄柔狡黠笑声,“前面稻田见,我们比一下谁先到!”

甄柔即使耍了小把戏,但毕竟还是一个初学者,而曹劲的坐骑又是一匹良驹,乃西域宝马,快若闪电。

没过多久,曹劲已追上来了,两马又是并驾齐驱。

曹劲挑眉,薄削的唇角微微牵动,道:“还要比么?”

一副胜券在握,仿佛在看小儿嬉闹的样子,真是让人看得火大。

甄柔只觉自己牙痒,好胜心顿起,反正输人不输阵,她扬眉一笑,眼波流转,亦是一副泰然之色,道:“为何不比,这终点还早着呢!”

尾音未落,“啪”一下马鞭却已落下,甄柔再次抢先一步疾行。

对于甄柔一再的小把戏,曹劲不置可否,目光只深深望着那抹绿色倩影,很快又一次追上,不徐不疾保持并驾齐驱的速度,只在最后一刻一下超速而至。

勒缰停马,曹劲调转马头,等着甄柔骑至,道出事实,“你输了。”

甄柔刚到,正气喘吁吁地在马背上喘息,未料一口气还未吐出,就听曹劲如是说,呼吸不由一滞。

但到底顾忌曹劲这个人,甄柔深吸口气,只作未闻。

“真美!”一转头,望向夕阳西下的广陌田野,甄柔转移话题地叹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身亡

农历八月,为秋季之中,彼时农作物收获。

田间地头,一片金黄。

残阳似血,在红日余晖的照射下,沉甸甸的稻穗被勾勒上一抹浓墨重彩的红。

有风吹过,一望无垠的稻田翻起金红色的波浪,送来稻香四溢。

不远处,三三两两的庄户抱着新稻回家,应是今年的收成不错,遥遥可见他们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庄子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想必就是眼前这样吧…

甄柔翻身下马,缓步走到田间,没有了转移话题的刻意,她由衷地感慨道:“其实像这样生活也不错,简简单单,无忧无虑。”说时心中不由向往,跑马时的激荡渐渐平静下来,郁结之气虽已随风散去,但平静之后仍是残留了些许怅然若失。

走来看见甄柔满目欣羡,曹劲默了默,负手亦立于田边,望着田间归家的庄户们。

有赤着胳膊的青壮年,有佝偻着背的中老年,还有过来帮忙的妇人们,以及天真无邪的孩童,男女老小不一而足,一派祥和安乐的生活场景。

凝立望着,曹劲脸上冷硬的线条,似乎在夕阳笼罩下有了一丝柔和,可说出的话却是那样残酷,毫不留情地揭露了现实,“他们是活得简单,但如今天下大扰,生命最朝不保夕的也是他们。”一语说罢,似乎犹觉不够,他复又道:“就像他们现在抱回去的粮食,又有多少是真正归他们?”

一句句一字字落入耳里,心中顿时一片涩然。

冷兵器年代,两军交战,厮杀的就是人和粮食。

为了招兵买马,几乎年年抓壮丁。

为了粮草充沛,更是年年无偿征收他们辛苦一年的粮食。

是了,他们连最基本的生存都难以得到保证,其他的烦恼比起性命便也不足为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