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才看过去一眼,就被曹劲揭穿了,“你猜的不错,我那时确实震怒非常,虽然应阿姝请求,放了卞昂,但也与阿姝当场断剑绝情,从此陌路。”

被这样发现了,甄柔不觉尴尬,向曹劲讪笑了一下,转移注意道:“但是夫君也没有回去求君候原谅,而是独自远赴边关战火之中。看来传闻果然不能尽信,不过这也相差太远了。”说着兀自摇头。

曹劲却似笑非笑地睨向甄柔,“怎么?你当时可是信了那传闻,说我将未婚妻送予男奴侮辱?”

时下常诟病妇人成天无事,就知道到处传言,偏听偏信流言。

甄柔自不愿承认自己当初即便没有全信,也信了一大半,谁知和事实出入这么大。

她避而不答,只好奇道:“夫君既然知道这流言流传甚广,多少也与夫君有碍,为何不澄清呢?”

曹劲淡笑道:“不过是一些小人的魅祟行径,又何须上心。”

他语气平淡,说得漫不经心,甄柔却听得一怔。

也只有拥有绝对的实力,才有这般底气混不在意吧。

看来还是得继续充盈自身才行。

不定哪日她也能拥有这样淡看一切的底气。

第二百六十六章 朝食

甄柔一时有些感慨。

正兀自沉溺于自己的心思里,未注意曹劲走了过来。

直至灯影跳动,颀长的黑影笼罩下来,才发现曹劲已近至跟前。

“在想什么?”曹劲侧身在卧榻坐下,骤然欺身,鼻息可闻。

一张陡然放大的脸,甄柔当下唬了一跳,上身忙不迭直直往后仰,稍微拉开距离,不由斜眼睇了曹劲一下,才道:“在想夫君活得真是坦荡。”

曹劲听了不置可否,只望着甄柔的眼睛道:“如今时过境迁,回首当初,到底是因我一时冲动,才将阿姝卷入我与君候的斗气之中,所以今日才会多言了几句。这些本就是前程往事,不值一提,不想阿柔聪慧,当时就察觉了我的意图。可是我也确实关心你,这并非完全做戏。现在我将一切都与你全盘托出,可还生气?”

正如曹劲自己说的,他都全盘托出了,还好生解释了一番,她再生气岂不太过?

甄柔这就顺了台阶就下,道:“阿姝的事说清楚了,但还有今晚的事。”

说起今晚上的事,甄柔只觉两颊又隐隐发烫起来,心中不由仍有几分恼羞成怒,“反正以后不能再这样戏弄我了。”

话快速一说完,甄柔立马拉起被子闷头去睡。

看着连人带头都缩进被子里的甄柔,曹劲脸上的神色微微沉凝,看了甄柔半晌,他转头熄了床头的灯,也躺进了被子里。

察觉灯已经熄灭,甄柔一把掀开被子,将头伸了出来,呼吸了一下外面的空气。

四下黑漆漆的,只有卧榻前的火盆里冒着暖暖的火光。

光线一暗,被子里又是暖和,甄柔不觉来了困意,她就了一个呵欠,这便被背对曹劲转身睡去。

也在这时,背后一热,随即一只手圈了过来。

知道曹劲体热,在冬日就像个人型暖炉,甄柔顺从地任他圈着自己。

曹劲感觉到甄柔的柔顺,他搭过去的手落向了宽松的衣襟。

和已知的一样,里面空无一物。

入手一片滑腻的肌肤。

他仿如最佳的猎手,瞬间找到了柔软所在。

沉甸甸的落在掌心里,任由自己捏圆搓扁。

曹劲闭上眼睛,感受着手中的触感,不由满足的喟叹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等我睡着了,自会把手拿开的,先放一会儿。”最后一句语气不觉带了商量的口吻。

甄柔无语。

一会儿东揉揉,一会儿西捏捏,再一会儿两头儿尖尖一起扯扯,这扰得人如何好睡?

甄柔以为自己必然得被扰得要好一阵才能入睡,但今天起来的太早了,又骑了整整一下午的马,几乎念头才闪过脑海,她竟然就又睡意朦胧了起来,不一会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进入了梦乡。

感觉怀里的人儿已酣然入梦,曹劲也让自己的精神松懈下来,感受着手心下的温腻,人也渐渐睡了过去。

同榻而眠,交颈而卧。

室内一片融融暖意。

夜渐深。

当室一四足火盆却燃烧得更旺。

直至东方鱼肚翻白,燃了一夜的碳火才尽。

甄柔却丝毫感受不到冬日早上碳尽的冷意,她觉得暖和极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热的,睡的真舒适。

可是这一夜怎这样长。

她隐约觉得自己过了曹劲晨练的时辰,但昨儿真的疲乏,又不是在府里,既然外出就让自己再多睡一会儿,难得这是一个不用给卞夫人晨省的一天。

等睡饱意识转醒,才发现自己正面朝卧榻外侧躺着,整个人卷缩在曹劲的胸膛里,难怪周身都是暖和的。

睁眼一看,室内已亮。

随之,头顶传来曹劲才睡醒慵懒的声音。

他“唔”了一声,说,“睡醒了?”

甄柔仰头,惊讶道:“夫君今日怎没去晨练?”

曹劲眼中睡意一扫,他垂目,对甄柔道:“你睡得正香,我若起来了,少不得会吵到你。”

甄柔这下更惊奇了,曹劲迁就她睡觉没去晨练?

她迟疑中,曹劲似看出一二,又补充道:“今天在外,又要赶路回去,一次两次不去晨练无碍。”

言罢,掀被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起来吧,和叔初一起用个朝食。”

如是,二人起身,梳洗收拾。

等一切收拾停当,来到堂上,曹昕已经坐在轮椅上,前方是特意为他定做的高足案。

甄柔随曹劲一人一案坐下,与对面坐着的曹昕道:“起晚了,让叔初等久了。”

曹昕罢手示意侍人上朝食,关切道:“我也才到,也没等一会,倒是三嫂,昨晚擦了药,现在可好些了?”

没想到曹昕一开口就问的是擦药,昨晚的记忆顿时鲜明上涌,她脸上不可抑止的泛起潮红。

只是顶着少年清澈如水的眸子,还有那眼眸里流露出的关心,甄柔敛下想狠狠瞪曹劲一眼的冲动,竭力镇定道:“我好多了,叔初不用担心。”

曹昕自幼身残病弱,心思极为纤敏,立时察觉甄柔的异样,不由急切道:“三嫂我看你脸上突然涨红,可是还有不适?兄长并非那等不近人情之人,你若是不适,我们就多休息一日再下山回府。”

看着曹昕明显过于急切的态度,曹劲微皱了皱眉,随即看了眼一旁越加脸红语塞的甄柔,似为甄柔解围道:“你三嫂没事了,昨晚我可是亲手为她把药上妥当。”

听到曹劲如此不知羞耻的将昨夜上药之事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甄柔先是愕然,继而恼羞成怒,她简直不敢去看曹昕的脸。

曹劲却不理会已经恨不得把头再垂低些的甄柔,继续说道:“还有你以前道我对你三嫂太过冷漠,现在可不是了。知道她昨日骑马疲乏,今早我晨练都没去,陪她一觉到现在。”

这一下却是曹昕愕然,“兄长今日没有晨练?”

曹劲微笑道:“你三嫂说要夫唱妇随,如今我晨练都由你三嫂陪同。”说着宠溺的看了一眼甄柔,“所以,若我今早起来晨练,你三嫂必定也要随同,我便作罢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步辇

上天是厚爱信都这一片土地的。

在临近新年的最后几天,前一日还是大雪纷飞,这一日却是大雪初霁。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金色的阳光斜照进堂内,少年人如玉的面孔,在耀眼的朝阳下有些苍白,他似意识到什么,有些怔忪恍惚。

彼时,一列侍女手托漆红描金捧盘鱼贯而入,食物的香气瞬时弥漫了偌大的堂内。

曹劲看着对面神情有些恍惚的幼弟,他垂下眸来,掩去眼中复杂,淡淡道:“进食吧。”

如是,结束早上的闲谈,各自安静地进食。

这一天早上的朝食就在阳光下沉默用完。

曹劲事务繁忙,不能久留。

原计划是今日赶一个大早就下山,眼下显然已晚了许多。

这般一用完朝食,一行人自是赶紧下山。

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好在今日风雪都停了,阳光暖洋洋的照耀下来,下山也不比昨夜上山有多难。

甄柔是再不敢骑马了,安份的坐在车厢里。

不过昨日已经恣意纵马了一回,在曹府后宅憋了近两个月的不得劲,可谓一腔发泄了出来,虽然有些过犹不及,但这一次出门也算值了。

这会儿只能坐在车厢里,倒也不觉得遗憾。

唯一就觉得今日太阳真好,坐在马车里多少有些可惜。

他们来时轻车简从,不过十来人,回时却是浩浩荡荡的数十人,行程明显慢了下来。

直到天擦黑,才刚到来时打尖的驿站。

《孟子·滕文公上》记载: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

饔飧,熟食也,朝曰饔,夕曰飧。

是以,因为一日只食两餐,从古至今才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这个时候,也只食朝、夕两餐,不过只对于布衣平民及寻常乡绅而言,像权贵之家、高门世家,还是以一日三餐为主,多时达五六顿也是有的。

当然,如侍人之流,也以两餐为主。

岁末年月,太阳一下山就冷风呼呼地刮,还要靠双腿行路,少不得要让众人多食一顿好补充体力,晚上走夜路也好受些。

如此,又停车让众人用了一顿,稍作休息,再次上路。

这样一耽搁,等重新上路已然是华灯初上之时。

甄柔靠在车壁上闲着无事算了一下时辰,按这样披星戴月赶回去,怕是要到明天早上了,她不由掀开车帷,下意识地想去看曹劲一眼,不想曹劲就骑马在车窗外。

见甄柔探头出来,曹劲不赞同道:“夜里风大,比不得白日有太阳,何况四下黑漆漆一片,也看不到什么,不想大过年的伤寒病倒,你还是老实待在车厢里。”

说到后来,曹劲不觉成了说教的口吻,一脸严肃。

曹劲本就皮肤黝黑,此时又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身披一件黑色大氅,可谓气势慑人,再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话,确实让人下意识受教起来。

甄柔莫名觉得心虚,就像儿时捣乱,被大伯父甄志谦发现时严厉呵斥般。

不过想到自己可是出于关心才掀起车帷探头出来,立时又挺直背脊,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一些,然后仰头道:“我就是想着抵达府里多半要天亮了,夫君连阖眼的空当都没有,就要出去,恐是身体吃不消,不如也上车来坐。”

说完为了显得真诚,甄柔又就着曹劲的原话补充道:“就像夫君说的,天黑看不见什么,也没人知道夫君和妇人一样坐在车里。”

看甄柔神色并不像临时找的说辞,曹劲正欲说话,余光瞥见队伍前,熊傲正一马当先指挥着队伍前行,夜色中很有些威风凛凛的样子,他话锋当下一转,道:“不过熬夜一宿罢了,当年在边关的时候,我有一次埋伏在雪地里,两日没有阖眼。”

听曹劲侃侃而谈以前的辉煌事迹,甄柔发现,人都是劝别人说的头头是道,到自己了反逞强起来。

想起从她回府找罗神医调养身子,再到足伤及现在,曹劲每每对她说教的样子,甄柔当下亦神色一正,严肃道:“夫君在边关时,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如今翻年就该二十七了吧,再过两三年也就当而立,岂可再与十年前相比?”

甄柔越说越觉在理,不觉越发从容起来,“熬夜伤身,夫君还是与我同车而行为好。”

曹郑已有五十,都被人道春秋鼎盛。

他眼下不过二十又六,可谓正处身体状况的黄金时期,怎能连十七八岁的少年都不如?

曹劲眉头紧皱,旋即眉头一松,面无表情道:“夫人多虑了,为夫只是担心夫人娇弱吃不消,才都有收敛。不过看夫人现在的说辞,却是不满为夫未尽力。”

话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甄柔一样,意有所指的接着道:“为夫以后将留在信都,有的是时间与夫人相处,必会叫夫人对为夫的体力满意,不会再有这等担心在。”

说罢,“驾”一声低喝,马蹄飞扬,曹劲头也不回地驰马远去。

等甄柔慢半拍反应过来曹劲又在外面恬不知耻地说这些荒谬之话,只能远远看见曹劲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队伍前面。

“无耻!”甄柔摔下车帷,坐回车内。

阿玉陪坐一旁,见状不由关切道:“少夫人,怎么了?”

这些如何与旁人道哉?

甄柔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假寐道:“无事,我休息一会儿。”

搪塞一语揭过话题,却不想这样阖眼一靠,被车子摇摇晃晃地前行,竟然也摇出了睡意。

甄柔就如来时一般,在这一段路上全程睡了过去。

等马车一路驶入府邸,在三房的院子停下来时,果然见外面天色已有些麻麻亮了。

甄柔动了动有些僵硬的颈项,就着阿玉的搀扶下车,便见姜媪一脸焦急的走下院门石阶,忙迎了过去。

今日依旧没有下雪,但清晓时分格外寒冷,甄柔不由蹙眉道:“我们是比打算晚了一宿回来,可早上清寒,你怎么出来接了。”

“少夫人,是——”

话戛然而止,姜媪脸色复杂地看向前方。

甄柔转身,随着姜媪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架步辇向三房走来。

正纳罕是谁,步辇在跟前稳稳当当地停下,侍人撩开帷幔,躬身道:“请姚夫人下车。”

第二百六十八章 自愿

姚夫人?

三房众人都是一脸意外。

府里何时有一位姚夫人了?

唯有姜媪阅历足够,在下邳王宫见多了朝为宫女暮做妃子的,甄姚又去了朱雀台一夜未归,闻言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甄柔也同样心里有了猜测,只是不敢相信。

旬日之前,曹郑不是才称将甄姚看作晚辈,如今怎能…

这样出尔反尔,以后如何服众!?

不,她还是认为到了曹郑这个身份,如果有心将甄姚纳为如夫人,断不会顾及其他,说出将甄姚当作晚辈的话。

在听到“姚夫人”这一声称呼,甄柔脑海中思绪飞转,闪过诸多念头,但下意识只认为不可能,双眼却一瞬不瞬地直接盯着步辇。

然而,下一刻尚未见到甄姚出现,却见阿簪从步辇后一个踉跄出现。

她一脸惊魂未定,陡然看到三房院门外一众人等,更是吓了一跳。

尤在见到甄柔回来了,她几乎本能地眼睛一亮,启唇就要说话,不知想到什么,她蓦地一僵,然后镇定下来,疾步走到步辇前,伸出一只手,道:“姚夫人,请下车吧。”

许是还有些惊惶,阿簪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院门口,低声提醒道:“三公子和少夫人刚回来,这会儿也在。”

纤细葱白的柔荑从姜黄色的步辇帷幔伸出来,听到阿簪的话,伸手的动作微微一顿,方才轻轻搭在阿簪的手上,从步辇缓步走了出来。

只见灰青色的天幕下,甄姚一袭天青色披风,装束简简单单,却难掩秀丽姿容。

清晨一缕冷冽的寒风拂过,那及至脚踝的披风随之翻飞,显得原本就清瘦的身子越发风姿楚楚。

看得在场的一众人等都不由生出一种感慨,这样的秀丽佳人,也不怪曹郑会不顾争议,也要将人收到他的后宅之中。

甄柔却注意不到这些,她只目光直直地看着甄姚。

甄姚亦如是,走出来的一霎,她褪去了以往萦绕在身上的柔弱,一双眼睛直接看向甄柔。

姐妹俩的目光在空中相对。

一个目光震惊、难以置信,继而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只剩下满目痛心的质问为什么。

一个目光则没有任何闪躲,始终明明白白的写着一个意思,这是她的选择,她是自愿的。

姐妹俩头一次对峙之中,甄姚丝毫不退让的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