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然第一个发现不对,连忙上前。

我却好似能听到声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二颗药丸起了作用。

我问:“你答应他什么了!”

师然怔了一顺,不语,莫珩道:“明日城的部分地界,用来交换你。”

我心里一凉,本不想做祸水,也没有祸水的硬件条件,却不慎还是做了祸水,做的确确实实。

我说:“不换,我不同意。”

莫珩说:“你不同意也没用,这是我和师然之间的君子协定,一言既出……”

我道:“放屁,你也配称为君子。”

我虽在骂人,但声音很虚弱,简直没有杀伤力。

那陌生人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在我骂人之后找到机会插话了:“下臣受命来带公主回朝。”

回什么朝?我瞪着他。

那人又说:“来前皇上吩咐,假如明日城主不能妥善的保护公主,下臣便要出手,这桩婚事也不能算数。”

我有一次骂道:“放屁,我不认识什么皇帝。”

那人说:“下臣只是遵命而行,请公主见谅。”

这时我才发现,黑衣人们已经通通倒地,后来的这批人马架着师欣颜凑了过来。

那人解释,这就是威胁,假如我不就范,他们一样会带师欣颜回朝,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带一个公主回去,师欣颜是皇上封的民间公主,又是我的小姑子,便是最有资格替我承受后果的人选。

卷三 明日篇+结局篇 一八

这种时候,谁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在这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决定权居然竟然落在我的手里,也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在启城的时候,我和合欢都曾幻想过有一日出人头地,尝一尝大权在握的踏实感,哪知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令我才掌大权,就要被迫做一个决定,坐实了“身不由己”四个字的含义。

我望向师然,他也望着我,却并不劝我救下师欣颜,只是说:“阿九,这里没有人能逼你。”

闻言,那首领拔刀相向,指着师然:“师城主,你敢违抗皇命!”

师然仍看着我,对他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首领冷笑一声,反手用刀柄击向师欣颜的锁骨,只听她闷哼一声,缓缓醒了过来。

首领道:“你可以不听命令,但是她要陪葬,带着死人,也是可以复命的。”

见师然拧起了眉,杀气浮现,我连忙抬手阻止道:“住手!你……”

我指向那首领:“你叫什么!对,就是你,问你呢!”

首领愣了一下,立刻自我介绍:“下臣司徒……”

我说:“哦,我知道了。司徒,我问你,这里谁最大?”

司徒左右看看,说是我。

我又说:“既然我最大,你就该听我的,否则我回去告你一状。”

司徒慌了一下,立刻对我解释,并劝我能以大局为重。

我问:“什么是大局?”

他说:“自然是公主随下臣回朝,接受皇上的封赐。”

我说:“这是你们要顾全的大局,不是我要顾全的,我既然嫁给了师然,就是师家的人,那个什么皇上也表达了心意,就是默许了,为什么还要我回去?”

司徒说:“皇上的用意,下沉不敢揣摩,公主还是……”

我打断他:“你先放了欣颜,我再考虑你说的。”

司徒半信半疑的瞅了我一眼,我又催促了他一次,他才打了个手势,令人放了师欣颜,师欣颜踉跄着步子走到师然旁边,咬咬嘴唇,同样一脸焦急地望着我。

这时,司徒又要说话,有一次被我打断:“我问你,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他?”

司徒顺着我的指向看向莫珩,说:“此人虽阴险狡诈,但总归是一城之主……”

司徒言尽于此,欲言又止,接着单膝跪下说:“还请公主决断。”

我在原地踱了几步,心里七上八下。莫珩是留不得的,可也不能杀了,杀了他天启城便成了令两城的囊中物,西秦三城鼎立的局面也将会打开一个突破口,这并不是好事。可要是就这么放了他,以他手里对另外两城掌握的情报,又等同放虎归山。

叹了口气,我六神无主的望向师然,问:“你许给莫珩的地界,没签字据吧?”

莫珩抢话道:“君子一言……”

我立刻瞪向他:“有谁能证明你是君子?”

四下无声,一片静谧,只因莫珩带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晕了。

我说:“看,没人记得那件事,那件事没发生过,自然不能兑现。”

我问司徒要了纸笔,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连这个也随身携带,甚至连他的官印,还有那中央皇帝给我定做的公主印玺也一并奉上。

司徒找了一个下属代笔,我说一条,他记录一条,内容大抵是说莫珩、师然在此处立下字据,并由我和司徒作见证人,在未来十五年之内,两城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此字据一式三份,由双方和司徒分别保存。

十五年,十五年以后,师云也该能独当一面了。

盖了印,师然也签了字,莫珩却迟迟不动,司徒只好让人压着他,按了手印。

心事了了七七八八,司徒便又将他的使命念叨了一遍。

我明白司徒方才那么配合是做个顺水人情给我,让我了却一切好跟他回去,但说实话,我是不愿意回去的。

我看着师然,他正走上前两步,伸出手来:“阿九过来,跟我回家。”

司徒举刀拦截:“公主必须跟下臣回朝。”

我红着眼眶看着师然,仿佛在这一瞬间,天地都灰暗了,只有他身上的颜色是那样清晰。

我说:“回家以后我想吃红豆汤圆。”

我上前一步,清清楚楚的将那双温润的眸子映入眼底,又说:“热的。”

师然勾起一抹笑,方要说话,司徒的刀便横劈下来:“师城主,下臣可是有言在先!”

师然擒住司徒的刀柄,眼眉扫他:“阿九是在下的夫人,她不愿意,没人能逼她。”

我叫道:“司徒,你住手!”就在这片刻的功夫,一直按兵不动的莫珩不知从谁手里夺过一把刀,侧面攻来,刀尖直指向师然。

刹那间,师然一手探进怀里将协议书反手扔给师欣颜,另一手挡开莫珩的攻势,莫珩站到司徒身边,低声说:“司徒大人,本城主助你一臂之力,拿下他,公主自然愿意听话。”

这世上真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啊,莫珩说的话差点把我气背过去。

我骂了一句:“小人。”

师然也冷笑一声,抬手迎击,还不忘嘱咐我:“阿九,站过来!”

我“哦”了一声,立刻要过去,但迈了三次步子,却都被横插过来的攻击阻断,场面十分混乱。

我心急如焚的看着师然,生怕他被伤到分毫,一时不查,不妨莫珩的刀锋突然改换了方向,我下意识要躲,脚下一错,已经踩到了悬空处。

“啊”的一声尖叫,已经是我最及时的反映了,下一秒,我的手腕被人牢牢扯住。

师然苍白了脸,趴在崖边:“阿九,别松手!”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脚下没有着落,心里“扑通扑通”的狂跳,但我还来不及表示害怕的程度,就见崖上刀光一闪,接着听到师然闷哼一声。

不过就是须臾之间,师然的手开始发抖发冷,脸色苍白得不像话,眼神虚晃,但嘴里仍在念叨:“别放手。”

我仿佛听到兵器交融的铿锵声,还有司徒好似在骂莫珩什么“趁人之危”的话。

趁人之危,到底他对师然做了什么?

师欣颜跑到崖边,伸手就要抓我:“嫂嫂!”

我将另一只手递给师欣颜,一边问:“你大哥怎么了!”

师欣颜说,师然背部中剑,中了毒。

我心里一咯噔,连忙说:“快给他吃药!”

师欣颜眼睛也红了,说药没了。

我惊喘一声,遂对着正和莫珩缠斗的司徒说:“别打了!快拿药过来!”

司徒连忙赶过来救人,但几次三番都被莫珩阻拦,眼见着师然的脸色越显苍白,我急得眼泪直流,一边喊着“司徒你快来”,一边伸手要去碰触师然的脸。

他的脸冰冰的,眼神逐渐模糊,我叫道:“别睡,快醒醒。”

却听莫珩的声音传来:“司徒大人,你何必非要救他,只要他死了,公主自然会跟你回宫,你得以复命,不是很好吗?”

司徒不答,刀锋更显凌厉。

师然的眼睛缓缓闭上,嘴角还挂着安抚的笑容,低低说了一句:“阿九,不哭。”

我没哭,只是被眼泪模糊了整个世界,我趴在崖边,捧着师然的脸,轻轻吻上他的嘴,好似……他的心口不跳了,好似……他的脉搏停了,好似……我的心也死了。

在这世界上,我曾被两种声音感动过,合欢的笑声,以及师然的心跳声。我也曾这么对自己说过:“就算漫天下银钱,就算那是多的能将我灭顶的数量,我也不会用它们交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似听不见了,不知道是谁拿走了我的听觉,只剩下鼻下流窜着的浓重血腥味,交杂着师然嘴里的味道,又苦又甜,只是越来越淡,将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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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嘤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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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去看功夫熊猫2~~明天来更新。

ps,昨天干了一件2事。。。

小红发短信给我说:“我喜欢小黑,我觉得他也喜欢我,该怎么办啊。”

我道:“你喜欢小黑就大胆的上嘛,表犹豫,亲爱的,不要马不停蹄的错过,轻而易举的辜负,不知不觉的陌路啊,我精神上支持你!”

结果脑子里想着“她喜欢小黑”就发给了……

一个半小时后,小黑问我:“哦?谁要上我?!”

卷三 明日篇+结局篇 一九

山崖下起了风,盘旋上来,撩起了碎尸和黄土,风里卷着莫珩的笑声,师欣颜的啜泣声,还有刀剑的碰撞声。

我搂着师然的脖子,心头反而静了下来,双手慢慢收紧,将他往我这边拖拽,脚下悬空,只要我放手,没有人能再阻止,因为可以阻止的那个人,已经闭上了眼。

师欣颜很快发现我的企图,连忙一手拽住我的一角袖子:“嫂嫂你要做什么?”

我好像听见自己在说:“不做什么,只是找个新的活法……欣颜,你别带人来找我,我们。我和你哥哥想过二人世界,你早晚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别老腻着我们,时间长了,我们会烦的。”

我砍断了师然的一缕头发,揣进怀里:“你哥哥是一城城主,就算只剩下躯壳也要有城主的体面,你要让他要睡的舒舒服服,知道么。我有这束头发陪着,也是一样的……”

不知道是不是双脚悬空的久了,久而久之也就不怕了,放开手虽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是手腕酸了,自然也想放松一下。可能是基于这个原因,也可能是因为想追上师然轮回的脚步,在我自由下坠的过程中,我竟然只觉得解脱。

闭上眼睛,听着风声,气流飞速的滑过面颊,撩起衣裙,心里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

我们活着,都是为了等死,在等死的过程里,一并享受着等死的人生乐趣,在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刹那,再幡然回顾曾经的所作所为,心里想着假如有来生我将如何如何。但到底有没有来生,没有人能较这个真儿,那只是用来骗别人,并骗自己的说法罢了。

而我,也只来得及想这么多。

我不知道我躺了多久,只记得当我有能力思考的时候,是没有能力睁开眼睛的,眼泪从眼角滑下来,越来越多,有双温柔的手不停地将它们抹去,然后说:“孩子,别哭了,你会好起来的。”

是啊,我会好起来的,身体总会好起来的,只是心将死去,罢了。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绝望过?当你意识清醒的时候,你的身体是疼痛难忍的,可你动弹不得,即便用低微的呻吟发泄也成了奢望。然而这种疼痛却比不过心疼的万分之一,除了流泪,你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抒发这种悲苦,你说不出话,也睁不开眼睛。

忍耐,好似是我那段日子里唯一会做的事,因为我连咬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

于是我便总在想,假如我能永远昏迷就好了,最起码睡着了不会想起什么,不用面对什么,可是在睡梦中又总能见到师然的睡脸,仿佛在无时不刻的提醒我,将永远不能看到他眼中的我的倒影,于是又希望醒一醒,苦逼的是醒来了竟连他的睡脸也看不见了。

这样周而复始的,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忍受这种循环的折磨。

直到有一天醒来,我好似能动了手指头,接着是睁开眼睛,虽然只能半眯着适应着微弱的烛火,也好过一直沉浸在黑暗中。

此后,我每天都有一点进步,正如那道声音说的一样,我会好起来的,只是身体上的康复。

我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个女人,她叫王全,是个寡妇。

王寡妇说,救我的并不是她,是这镇上唯一的仵作,目前正在追她。

很多年后我想,假如当初遇到的不是王寡妇,我或许早就死了吧?因为那时候打我有力气自杀开始,我便开始自杀,没完没了的自杀,虽然都不能成功,总能被王寡妇及时发现。在我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王寡妇能不厌其烦的救我许多次的同时,她也不能明白我为何以自杀为乐,在这一点上,我们从没有达成过共识,倘若有,我应该已经死了,或者放弃了死。

我最后一次升起自杀的念头并付诸行动时,王寡妇终于恼了。

她问我为什么要轻贱生命,莫非这世上真的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了么?

我反问她:“那你呢,你嫁了七个男人,他们先后都被你克死了,你怎么不死?”

王寡妇说:“假如我死了,他们又怎么会被我克死呢?假如我死了,我又怎么去找第八个呢?”

值得我留恋的人已经相继离开,值得王寡妇留恋的人永远还没到来,这就是我们本质的区别,从这一点上来看,她活的比我乐观,因为总有希望,我活的比她现实,因为懂得珍惜。

只是,这世上值得珍惜的人,总是来去匆匆。

王寡妇把我困在床头,自己坐在床沿,一面用个蒲扇扇风,一面和我闲磕牙。

我说:“你就不怕我咬舌自尽么?”

她说:“你要是咬舌自尽就自尽吧,不过我希望你在死之前再说点话。”

我想,我是该留下点遗言,比如说“将我的骨灰送到明日城的城府”,比如说“请你嫁给天启城的城主吧,假如连天都不能收拾他,你也能克死他”,再比如说“你找个识字的先生给我写本传记吧,字不多,能讲清楚事就行”等等。

十几种念头在我脑中滤过,但我还是选择了这样一个开场白:“你嫁过七个男人。”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是啊,是七个,什么样的都有。”

我说:“那七个,都是你自愿的么?”

她说:“有一个不是,其余六个都是。”

我说:“哦,那你有爱上他们其中一个么?”

她说:“我就喜欢那个我不自愿嫁的,他死的时候,我哭了很久。”

我说:“因为曾经不自愿,所以改嫁么?”

她说:“不,是因为我以为的不自愿,直到他死了才发现只是自欺欺人。”

我想,这世间的痴男怨女大多如此啊,没人能免俗,免俗的都出家了,出家了还不能免俗的,也只好还俗了。

“俗”,人吃五谷杂粮,哪有真的不俗的?

王寡妇仿佛被我挑起了久远的回忆,慢慢悠悠的跟我讲起了故事,我倒也不着急死了,听听再说。

听王寡妇的语气,那故事应是美好又不美好的。

她说,在她十六岁那年,刚懂了什么叫情窦初开,便初开了情窦,对象是启城城府的副总管,叫连城。

我不得不插嘴道:“可是连绵不断的连,城池的城?”

王寡妇颔首说:“是的,他大我许多岁,但那时候我偏不喜欢年轻的小伙子,就爱看着他,他也总爱看着我,我们的目光时常撞在一起。”

王寡妇一阵轻笑,脸上仿佛开了花,绯红一片:“每次他对我笑,我都要高兴上一整天,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笑过了,又仿佛很后悔。”

接下来的事,我也听连伯提到过。连伯口中的小全,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第三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小全像极了曾经的小可,但可惜在遇到小可时,连伯付出了生命中的所有专一,所以很难再有多余的心力留给小全,再加上年龄的差距和对爱情的惧怕,连伯只好拒绝了小全。

小全一气之下,嫁给了外城人,此后音信全无,不想竟然出现在这里,还救了我。

我没有告诉王寡妇,我曾认连伯当干爹,倘若她知道,可能会一刀杀了我吧。死亡的方式有太多种,我宁愿自己结束生命,简单地说就是我不怕死,我只怕被人杀死。

我问:“既然你没有嫁给连城,又怎么说不自愿的嫁了呢?”

王寡妇叹了口气,并不看我:“我嫁的那个男人不是我想嫁的,是我为了气他嫁的,我上了花轿就开始哭,一路都在盼望有人能将轿子拦住,对我说一句‘不要嫁’,我真的会立刻跳下去的。”

身为女人,我懂王寡妇的心思,并且为她一起心痛和惋惜。

王寡妇第一个嫁的男人是个好人,好人是最容易被人爱上的,尤其容易被在感情上受过折磨的女人爱上,因为这样的女人总会缺乏安全感,于是希望找一个不会辜负自己的男人过一辈子,并且会时常感叹:“要是我当初爱上的是你就好了。”

好人很快爱上了王寡妇,她又漂亮又贤惠,很难有男人拒绝的了她,所以连伯的拒绝就更显得刻骨铭心,至今令王寡妇耿耿于怀,这大抵就是人本犯贱吧。

王寡妇和好人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年,好人的家境开始败落,等到败无可败的时候,身体也开始腐朽。

在卧病在床的那些日子里,家里请了算命的师父过府看看王寡妇。按照迷信的说法,就是他们王寡妇命硬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