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培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这还能有假?几件首饰我还是买得起的,别太小看你‘未婚夫’。”

“那我要你在英国拍的那只镯子。”许梓茵应得爽快,那镯子可是那位深情公爵送给他夫人的定情信物,她垂涎很久了。

“不行,换一样。”何培霖表情僵了僵,想也不想就沉声拒绝了。

“我就知道你不肯。”许梓茵拨弄着被风带起的碎发,嘀咕着,“我说你到底要送给谁呀?每回问起都这么冷冰冰的,不给就不给,以为我稀罕呢!”

“许、梓、茵。”

“好了好了,协议第一条,不干涉对方私事,我记着呢。”许梓茵的声音跟棉花似的软软的,所以让人也没法儿生气。

国际会展中心。

来参观珠宝展的人络绎不绝,尤其以女性居多,女人天生无法拒绝闪亮夺目的珠宝首饰,所以只要有机会的话谁也不会错过这次的珠宝盛宴。

许梓茵挽着何培霖的手臂走进会场,有人朝他们递来一本展览目录,何培霖刚想开口说不要,很快又滞了一下,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梁熙。

彼此再一次毫无心理准备的狭路相逢。

梁熙的笑容变得有些僵,她不着痕迹地在何培霖和许梓茵身上打量了几秒钟后,便公式化地介绍着:“欢迎你们,这是本次会展的目录,请看一看。”

何培霖嗯了一声,逼自己将眼神从她身上错开,匆匆接过目录,拉着许梓茵往内场走去。

远远的还能听见许梓茵不满地喊着:“喂,你抓得我的手好疼呢,慢点儿走,急什么呀?”

梁熙怔然地看着他们走远,那俏丽的女子应该就是传闻中和何培霖订婚的人吧?看起来和他很般配。

也许命运本来就这么安排的,他和她原本就是两条不该有交集的平行线,从前是孽缘,而从今以后,他有他的世界,她也有她的生活。

这次珠宝展的举办方和傅希媛老师有交情,她也靠这层关系得到了这份优差,不过是向参观的人发目录做些简单的介绍,一天就能挣好几百。

只是笑脸相迎地站了半天,她的腿还是有些酸疼的,正想坐下休息,就有人打电话找她。

“小熙,是我。”陈嘉川温和的声音说着。

“请等一下。”梁熙笑了笑,快步走到会场的一个安静的角落,才细声关心道:“陈先生?你做完检查了?”

“嗯,刚结束检查,医生说一切正常,你总算可以放心了吧,非得大惊小怪,我都说了没事的。”

梁熙长长舒了一口气,想想觉得还是不安,又慢吞吞地说:“不,还得等检查报告出来才算数。”

陈嘉因为车祸左腿截肢,年纪那么轻就有风湿痛,近海的城市空气湿度大,比北京要潮得多,只在那里呆了两天就觉得不舒服,他们不得不仓促结束了度假。

不过吹了吹海风,梁熙的确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很多事本来已经尘埃落定了,现在只是让她看得更加清晰罢了。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小姑娘,你可比我的医生还严格。”陈嘉川摇头失笑,顿了顿又问,“你现在还在会展中心?午饭呢?吃过了没有?”

梁熙微笑着:“放心,这里有工作餐,到下午五点闭馆。”

“别太累了。”陈嘉川轻声叹道。

“我会照顾自己的,等我忙完就去医院看你,你好好休息吧。”

梁熙挂了电话,转身往回走,恰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何培霖也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一道炙热,一道冰冷。

她微抿紧唇,若无其事地移开眸光,慢慢走回接待处。

“培霖,你快看,这只祖母绿的戒指好漂亮!”许梓茵兴致勃勃地拉着何培霖点评展品,她本来就攻读珠宝设计,所以对这类展览兴趣很浓郁。

可惜好半天都得不到何培霖的半句回应,她有些气闷,自己真失策,怎么就找了一根木头来?她又不死心地抬高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魂啦,这里又不是车展,没有香车美女,你定定地看什么呢?”

何培霖回过神,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我是对这些不感兴趣,想出去抽根烟,你自己慢慢看。”

他丢下许梓茵,沿着长长的一排斜置落地窗往外走,一直走到尽头,渐渐地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梁熙牵着感觉走。她刚才就站在这里,笑意盈盈地对着电话里的人温声细语,午后的阳光斜斜地落在她身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金色,柔和得那般美好。

他很久没见过她那样笑了。

莫名的觉得心烦气躁,他眯起眼从口袋摸出一包烟,还没点火就有工作人员上前,礼貌地劝阻:“先生,展览会场内禁止吸烟,如果你有需要,请出门右拐,那里设有吸烟区。”

“啪”一下,何培霖合上墨色烟盒,迈开长腿往外头的吸烟区走去。

吸烟区的隔壁有个小小的休息室,是工作人员临时休憩处。

在门前听见两个女孩子互相打趣的对话。

“你钱包好别致呢,咦,这帅哥是谁?你男朋友吧?”

“你乱说什么呢?看完就还给我吧。”

“啧啧,你都脸红了还不承认?我偏不给,偏不给……呀,不好!”

一张合照飘落在他跟前,他下意识弯腰要捡起来,却和另一只纤细的手碰到了一块儿。对方先缩了手,又很快把照片捡起来放到钱夹里。

何培霖从未如此恼恨过自己的瞬间记忆。

那是陈嘉川和梁熙的合照,背景是碧海蓝天,也许那天风太大,她肩上还披着他的外套,笑得灿烂夺目。

没想到在同一天会两次看见他们的合影,真是膈应。

何培霖的表情变得深不可测,他慢慢站直了身体,仿佛只是个普通路人,径直走进了吸烟区。

梁熙的手指紧攥着钱包,嘴唇白得吓人。

到了闭馆时间,确认展厅没人以后他们就能下班了,和梁熙一起搭档的女孩儿急着跟男朋友去看电影,接待处的收尾工作便由梁熙来完成。桌子椅子还有一些没有发完的目录都要搬回休息室放好,等明日开馆再重新拿出来。

梁熙的左手使不上劲,只能靠右手出力,便很是艰难地缓慢走着。

“我来帮你吧!”听到熟悉的声音开口,并且轻松接过她手里沉重的资料。

梁熙浑身一颤,没想到他还没离开,如此避无可避。

他身上清洌的味道跃入她的鼻尖,丰俊挺拔的身姿在杂乱狭小的休息室显得格格不入。

东西重重地掷在桌上,弹起一层薄灰,他拧起眉,抬起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有低血糖,你的手又……这份工作不适合你,难不成还差这点钱?”他的语气很平静,听得出来是真的在关心她,无论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可梁熙心里却掀起了微澜,她已经适应现在的生活,并不需要他这个‘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纠缠着自己,这样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她甚至是恨他为什么能这样若无其事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既然当初他轻易就判了她的死刑,那就不该回头,不该后悔,不该再纠缠。

是了,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他都不知道,不过到底谁对谁错谁是谁非,他知道不知道都无所谓,毕竟谁也无法改变事实。

她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话里带刺:“那什么工作适合我?你何少豢养的金丝雀?”

他们当初在一起,并非她的本意。跟他的两年,她连想做一份简单的家教都不行,他说不可能让自己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为了哄她还把什么金卡黑卡都塞到她的钱包里。可那时候她不缺钱,只是缺少自由,缺少一些私人空间。他看得她太紧,好像她只是他一个人的附属品,交什么朋友去见谁他都要管,他可以出去应酬交际,她却不可以,除非他也在场。

他们为此没少吵架。

室友徐萌说,男人对女人霸道占有欲强,说明他很爱她,所以不容人觊觎。

可她认同无能。

何培霖本来平和的黑眸倏地缩紧,将毫无防备的她猛然推到墙上,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低语:“梁熙,你别不知好歹!”

梁熙仰起尖细的下巴,瞪视着他:“我不知好歹?那你现在算什么?死缠烂打?”

闻言,何培霖眼神冷刀似的紧紧凝睇着她,愤恨地骂道:“死缠烂打?你真他妈的……”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犯贱,他何培霖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偏偏就非她不可了?她是不是对他下情蛊了?

何培霖有些失控地低吼:“告诉我,你真喜欢上那瘸子了?”

若是别人见着了,没准会以为这只是一个很像何培霖的人。因为他从小受的教育,要制胜于人前,首先便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而暴露弱点。很显然,他的这个优点在遇上梁熙便瞬间化为乌有。

“这不关你的事!”梁熙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起来,卯足劲一把推开他。

怀里骤然的空虚让何培霖的眉皱成‘川’字,有一句话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问出口:梁熙,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而他也许永远不会问她,那是他的底线,只要不问,就不会有结束。

“不关我的事?”何培霖反常地笑出声来,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好一个不关我的事!梁熙,你行,你真行!”

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他猛地一脚蹬向桌腿,一本本精致的小册子哗啦啦地散落在地上,然后只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

梁熙颓然滑坐在地上,觉得浑身一阵虚脱的无力,她把脸埋在膝盖,背脊一起一伏的,似乎在哭。

她不止一次在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她没有写那封信,如果不是何培霖得到它,如果他们不曾有过交集。

又或者如果——她当年没有来北京。

第7章 那年

梁熙还记得,她交高考志愿的前一天,意外地接到何培霖在北京打来的电话。

何培霖直接问她:“丫头,你报了什么志愿?”等一会儿不耐烦她的磨叽,又自问自答,“你不会真的傻不啦叽地冲到上海吧?”

而梁熙的一再沉默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在电话那边,他皱着眉心有些不悦:“跟你说的话你都听不进去是吧?再轴也得有个限度!你去那里能做些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那天,她也这么冲他喊的,还索性挂了电话。

何培霖很快又打来,怒极反笑:“还长出息了,敢挂我的电话?嗯?”

他那危险的调调让梁熙有些害怕,她隐约知道自己斗不过他,于是有气无力地说:“你到底有什么事?”语气里无不委屈。

何培霖当即就心软了,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爱跟个小丫头置气,终于开口告诉她一个消息:“高远衡今天来我家了,代表着什么,你明白吧?”

梁熙愣了很久,才执迷不悟地反驳道:“这有什么?过年时你们也来我们这儿了。”

听她说话的样子当真是油盐不进,何培霖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冷了:“那能一样吗?他们不是要来北京考察,是拜访家长,还不懂?要不然你敢和我打个赌吗?”

梁熙负气:“赌什么?”

“我说的话你不信,那你就打到高家去问一问就清楚高远衡来我家干嘛。如果确定他和我姐是恋爱关系,就当你输,反之,你赢,赌注是答应对方一个要求。”他顿了一下又补充,“力所能及的要求。”

其实梁熙早就被他这个消息震得思绪混乱,潜意识地还在自欺欺人不愿相信。

当时脑门一发热就答应了他:“好。”

“一言九鼎,我可是录音了啊,免得你到时候反悔。”

“反悔的人是小猫小狗!”

后来梁熙就真的去问了,高远衡的父亲说,远衡到他女朋友家那边了,而且计划明年毕业后一起到美国继续进修。

她输了个彻底,暗恋还没告白,就宣告终结。

她哭了一夜。

可这件事还没完,何培霖的要求是,要她改志愿,报他的学校。

她不肯,要他换一个。

“不行,我就知道你会反悔,我这人呢,不高兴的时候就守不住秘密,你喜欢高远衡这事指不定被我说漏了嘴,还有你去夜店的事儿……”

梁熙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混蛋!”

“就冲着你这倔脾气我也得就近看着你才能放心,免得一不留神你就跑去破坏我姐的感情。你信不信,不管你改不改志愿,最后结果都一样,我说了算。”他笃定得宛如她的主宰。

那时梁熙还不是很了解何培霖,他典型的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越是跟他倔,就越是挑起他征服的心思,非得扯着她按自己的意思走,尤其是他本来难得好心提点她,却被当成了驴肝肺。

如果她当时肯服个软……早说了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她以为他只是口上说说,他也才比她大两岁多,还能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不成?于是她耍了个心机,志愿是改了,不过私底下却跟父亲说愿意到国外去,斗不过,还躲不过么?

其实她不知道,何培霖的本事不用大得遮天,能挡她梁熙就够了。

她的签证一直没能办下来。

为了让父亲安心,她只能被迫去了北京读书,刚下飞机,就看见他老神在在地站在外头等她,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出现。

而那只是一个开始。

梁熙涩然地自嘲了一下,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四年过去了。

她扶着桌沿慢慢地站起来,把宣传册都捡起来,一切收拾好了,才锁门离开。

不管发生什么事,生活还得继续。

又一周过去。

是夜,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京城的夜景与白天的恢宏大气不同,是另一种别致低调的奢华。

何培霖和许梓茵吃过晚饭,离开何宅已经九点多了。

等上了何培霖的车,许梓茵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倚着靠背慵懒地说:“每次去你家吃饭都像赴鸿门宴似的,每说一句话都得想个两三遍再开口,累死了。”

“彼此彼此。”何培霖笑得很淡,轻缓道,“你家也差不多,我一去就严肃得跟三堂会审似的,我又没欺负你,你不欺负我就不错了。对了,我等会儿约了江哲他们几个碰面,你要不要去?”

“是方烁然的单身之夜吧?就不怕我给林俏通风报信?免了,我才不去呢,我在场的话你们怎么尽兴,这点见识我还是有的。”

何培霖挑起眉,笑着问她:“大家都带了女伴,你不去我可怎么办?”

“得了!谁缺女人也不会是你何少,少跟我来这套!”许梓茵咯咯地笑出来:“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成,正巧我也约了朋友,咱们各自去偷欢。”

何培霖倒也没再说什么,吹了下口哨,把着方向盘来一个漂亮的拐弯就轻松把车停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