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院中住了十多日,玉檀几次提起话头想说皇上,都被我岔开,玉檀看我不想知道任何事情,遂乖巧地再不提起。

玉檀要轮班当值,承欢有功课要做,很多时候我经常一人独自待着。这几日天气干燥,太阳也还好,膝盖疼痛渐渐缓了下来。静极思动,常常独自散步。累了就找处地方坐着晒太阳。

“象只懒猫一样,真是惬意。”十三笑道。我睁眼看着十三微微而笑。十三一撩长袍坐在我身侧,展了展腰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我笑着又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闻得十三一声叹息,看他脸色有些郁郁,打趣道:“难不成十三爷为失宠而担心?”十三皱眉道:“你也听那些鬼话?”我笑说:“我倒是不想听,可说的人太多了,直往耳朵里钻,不听也得听。”十三无奈一笑,没有吭声。我问:“你真和年羹尧不和吗?”十三瞟了眼四周,淡淡道:“是他与我不和。他一直跟随皇兄,今日所享恩宠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我却是闲待十年,出来后一切垂手而得,他不服气也正常。”

我嘻嘻笑看着他,十三笑骂道:“你对自个家的事情倒好似不上心呀?”我敛了笑意道:“我倒觉得阿玛和弟弟这样挺好,阿玛年纪已大,清清闲闲养老有什么不好?远离京城,手中无权,不做事也就不会做错事,即使有人想寻嫌隙也难!年大将军喜欢占尽上风就让他去占吧!”十三嘴角噙着丝浅笑道:“若曦,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难得你一眼就明白皇兄的苦心。”摇头叹了口气,又道:“月满则亏,盛极则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我满脸赞佩地看着十三。我是知道结局,所以清醒,可他居然这么早就预料到了年羹尧的将来。怡亲王能一直深受雍正倚重,固然有从小的兄弟情份,但和他一直的清醒谨慎、敏锐的政治头脑也分不开。

十三掩脸笑说:“别用这种目光看我,皇兄看到会嫉妒的。”我嘴角的笑立即变的有些苦涩。十三叹道:“你们这场气要斗到什么时候?”我道:“我没有气,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也许我本就适合一个人静静呆着。”十三叹道:“若曦!你怎么如此倔犟?我一再劝你,你却一意孤行。”

我问:“你是来说情的吗?让我去求他原谅?”十三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你没有做错,皇兄也没有做错,你们各有各的立场。我只是…唉!我不知道!”十三长叹口气,收了声。

默了半晌后,他道:“皇兄从不提起你,也没有任何人敢提起你。可这么多日,眉头却从没舒展过,一丝笑意也无。以前朝事再忙再累,下朝向养心殿行去时,他总是心情份外的放松,如今面色却无一点暖意。御前服侍的人提心吊胆,都以为是为了西北战事。却不知那不过只是一半因由。”

我和十三都静静坐着,他眼光投向远方,彷佛看着某个想象中的江南水乡,喃喃道:“我们中间隔着人命鲜血的无可奈何,你们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守呢?世事已够凄苦,为何让自己仅有的感情也如此痛苦?”他侧头看向我道:“若曦,放手一些,让自己幸福吧!”

我起身缓缓站起,十三看我弯身揉了下膝盖,忙立起问:“又疼了吗?”我摇摇头道:“没什么。”他脸上闪过几丝黯然道:“承欢以后若不孝顺你,我一定饶不了她。”我笑道:“放心!晚上玉檀帮我敷腿时,承欢总是在一旁相陪,与我说笑,替我解闷。真正是‘承欢膝下’。”

十三放慢步子,陪我缓行而回。临别时,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终是轻叹口气转身离去。

刚用过晚膳不久,高无庸匆匆而来,行礼道:“万岁爷命我接姑姑回去。”我手捧茶未动,道:“我住在这里挺好的。” 高无庸跪下求道:“姑姑就全当是可怜奴才,随奴才回去吧!”说着频频磕头。我忙从椅上起来,侧身让开道:“你快起来吧!我可受不起,我随你走一趟。”他一面起身,一面喜道:“知道姑姑怜惜我们这些奴才。”

我率先出门。高无庸赶忙快跑几步,捡起地上灯笼,在前引路,到了我屋门口,低声道:“万岁爷在里面呢!”说着侧身让到一旁立着。

我静静站了会,推门而入。身着便袍,侧倚在榻上翻书的胤禛搁下书凝视着我。我们彼此对视了半晌,我只觉眼眶发酸,忙撇过头。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揽我,我打开他的手,自顾走到榻旁坐下。

胤禛走回榻旁挨着我坐下,“还说没有生气?”我侧头盯着山水屏风道:“十三爷又把我卖了!” 胤禛低声笑道:“他夹在我们中间也很难做,我不也被他卖了?”说着搂着我,头搭在我肩上,在耳边轻声说:“就算有气,这么多日也该消了吧?”

我挣了几下,未挣脱,想着十三的感叹‘为何你们不能相守?’,几丝怨气散去,只余满腹伤悲。胤禛看我任由他抱着,不言不动,问:“还生气吗?”我道:“是我生气还是你生气?可是你先不和我说话的,见着了和没见着一样。”

胤禛默了会道:“事情已过去,就不提了。”我默默无语,身子却缓缓靠到了他怀里。他一笑俯头来吻我,我下意识地侧脸避开。他微一愣,直起身子,轻抚着我脸颊道:“心里还是不痛快。”我从他怀里坐起,随手拿了软枕,侧身躺下合目而睡。

胤禛替我脱了鞋子,又拿了薄毯盖上,一面道:“现在天气凉,就这么合衣而卧,仔细着凉了!你的万千心思好歹多花些在自己身子上,也不用我这么伤神。”说完,吹熄灯,推了推我,让我挪些枕头给他,他也躺了下来。

两人静静躺了会,他伸手搂着我,摸索着去解盘扣,一面道:“你就不想我吗?我可是一直想着你。”我推开他的手道:“想要就去找…”心下难受,挪了挪身子,远远避开他,也不要枕头,静静趴着。黑暗中,平日的强颜欢笑全部摘下,眼泪一颗颗滑落。

胤禛强把我抱回枕头上,摸索着替我擦拭着眼泪。我伸手抱着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他由着我哭了半晌方哄道:“好了,再哭就要伤身子了。”我依旧眼泪不停地落。他叹道:“好若儿,好曦儿,听话,不哭了。”

他看我仍只是落泪,无奈地道:“我第一次哄人,却好似越哄越伤心。这样吧!你若不哭了,我就做你求了很多次我却一直没有答应的事情。”我呜咽道:“谁稀罕?”

他静了会,清了清嗓子,低声唱起曲子,

“…名余曰正则兮 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 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 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 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 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 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 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 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 来吾道夫先路…”

我收了眼泪,头贴在他下巴上,仔细听着。

他忽地收声停住,我问:“怎么不唱了?”他道:“我唱的好听吗?”我抿嘴笑而不语。他搡了下我道:“快说实话。”我撑着头,半支着身子,看着他道:“你以后如果憎恶哪个大臣,一时又找不到方法整治他,就把他叫来听你唱歌。”他楞了一下,轻拧了我一把,哈哈笑道:“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我看你听的专注,还以为多年未唱,比以前唱的好了!既不好,你怎么不捂耳朵,反倒听的入神呢?”我缓缓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唯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想着他最近刚颁旨废除贱籍。贱籍就是不属士、农、工、商的‘贱民’,世代相传,不得改变。他们不能读书科举,也不能做官。主要有浙江惰民、陕西乐户、北京乐户、广东疍户等。在绍兴的惰民,相传是宋、元罪人后代。他们男的从事捕蛙、卖汤;女的做媒婆、卖珠,兼带卖淫,人皆贱之。陕西乐户是明燕王朱棣起兵推翻其侄建文帝政权后,将坚决拥护建文帝官员的妻女,罚入教坊司,充当官妓,陪酒卖淫,受尽凌辱。安徽的伴当、世仆,其地位比乐户、惰民更为悲惨。如果村里有两姓,此姓全都是彼姓的伴当、世仆,有如奴隶,稍有不合,人人都可捶楚。广东沿海、沿江一代,有疍户,以船为家,捕鱼为业,生活漂泊不定,不得上岸居住。这些人子子孙孙的悲惨命运在胤禛手里得以终结,他下旨除贱籍,开豁为民,将这些曾经的‘贱民’编入正户。沿袭几百年的恶劣传统在他手里画上了句号。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只从皇帝的角度讲,胤禛绝对是一个关心民间疾苦,实心为百姓做事的好皇帝!

黑暗中,只看到他眼睛定定凝视着我,半晌后他道:“你不是最不耐烦读这些‘兮。乎、之’的吗?怎么竟把拗口难懂的《离骚》背下来了?”我凝视着他,柔声说:“你那么喜欢木兰,送的簪子,坠子都琢磨成木兰,我总会纳闷你为何如此喜欢呀?”他问:“什么时候背下的?”我咬唇笑道:“不告诉你!告诉你,你就该得意了。”

他拿起我的手轻吻了下,握住道:“我就知道你会懂的。”两人默默相视,我心中柔情涌动,缓缓低头极其温柔地吻在了他唇上。唇齿相交,缠绵不分。他喜悦地低叹一声,欲翻身压我,我身子贴上去,按住他,轻咬着他耳垂道:“这次我来!”说着,轻轻替他解开衣衫,顺着脖子一路轻吻下去,手缓缓探入他下身,他身子一紧,喃喃道:“若曦,有你是我之幸,上天待我甚厚!”…

………………

《步步惊心》八十四

………………

我捧茶进去时,胤禛和十三正在看地图。十三看是我,睨了眼仍俯头凝视着地图的胤禛,向我暖暖一笑。我瞪了他一眼,把茶轻轻搁在桌上。

胤禛随手端起茶,抬头欲对十三说话,看是我,嘴角逸出丝笑,凝视着我,抿了口茶。昨夜之事忽地映入脑海,我脸微烫,避开他的视线,把十三的茶搁在十三面前。

胤禛搁下茶,一面揉着右肩膀,一面道:“说来说去还是银子,别的事情都可以先搁一下,粮草绝对不能耽搁。”十三点头说是,看着胤禛的右肩膀道:“臣弟看皇兄今日早朝时就一直在揉肩膀,可是不适?”

我正欲转身出去,听到十三的话,忙停了脚步。胤禛不在意地道:“没什么。”十三道:“还是命太医看一下吧!” 胤禛瞟了我一眼道:“不用。”十三看向我,我道:“还是看一下吧!回头还有很多奏折要批。早点医治才不误事。”说着未等他同意,便快步而出,吩咐外面立着的高无庸去传太医。

胤禛叫了声‘若曦’未及阻止,嘴角带着几丝嘲笑微摇了摇头。我一时不明白他何来嘲弄之意,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他却已抛开此事,侧头和十三细细说着派何人押运粮草,一路可能的天气状况。

因为想听太医如何说,所以仍旧立在门旁未动。不大会功夫,太医匆匆而来。胤禛好笑地瞟了我一眼,吩咐道:“既然来了,就传吧!”

太医细细看了一会,躬身回道:“无大碍,贴一张膏药,缓一缓就好。估摸是皇上夜间睡觉时,姿势不妥,肩膀长时间压着未动。”站在一旁留神聆听的我霎时脸滚烫,昨夜一夜都是枕着他的胳膊睡的。胤禛嘴角噙笑地看着我,淡声吩咐太医退下。十三看到我脸色,恍然大悟,神色立即有些尴尬,又带着一丝笑,忙端起茶,正襟端坐低头品茶。

我扭身低头快步而出,“小心!” 胤禛的声音刚传入耳朵,我身子已经撞在供着花瓶的木架上,架子晃了几下,花瓶落地而碎。瓶中的水带着花大半倾泄在我身上。

胤禛看我神色懊恼,衣服半湿,上面还粘着片片花瓣,撑头大笑起来。十三忍了会,没忍住也笑起来。我又羞又恼地看了他们一眼,匆匆向外奔去。却又和因听到花瓶落地碎裂声音正走到门外观望的高无庸撞在一起。高无庸一惊,忙跪下磕头,我未加理会,快步而去。身后更是一阵哄笑之声。

西北虽有战事,但因一直捷报频传,再加上这是胤禛登基后正式庆祝的第一个新年,所以宫内各处喜气洋洋,准备欢庆雍正二年的来临。

我紧裹着锦鼠毛斗篷,口里说着,手里比划着教承欢堆雪人。身后有人叫道:“若曦!”,我听着声音陌生,忙回头看去。很多年未曾见过的十福晋身着一袭大红斗篷立在身后。承欢上前请安,她让承欢起来,看着我微微一笑道:“真是你!很多年未见过了。”

我呆了一会道:“是呀。你可好?”她点点头道:“一切都还好。”我对承欢道:“你若不怕冷,就自个玩一会,若冷了,就先回去。姑姑晚一些回去。”承欢点点头。

我走到十福晋身侧,两人踏雪缓缓而行。她道:“你如今看着越发清淡了。”我道:“其实以前也瘦,不过你多年未见,如今年龄又大,看着憔悴倒是真的。”十福晋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七八年未见,刚才在雪地里乍看见你,竟不敢出声,觉得你淡地好似会随着雪化去一样。美是美,可太清冷了。”我道:“大概和今日披着的斗篷有关,颜色太冷了。”

十福晋看着我的斗篷道:“颜色是太素。越是雪天,才应穿颜色重的。”我默了会问:“十爷在蒙古可好?”十福晋瞟了我一眼道:“你不知道吗?爷现在在张家口。”我喜问:“真的?那不是可以赶上过个团圆年了。”

十福晋细看我神色,似乎在查看我是否做假,半晌后淡淡道:“也许吧!”我看她神色隐隐藏着凄凉,心‘咯噔’一下,强敛住心神问:“发生何事了?”

十福晋道:“没什么。”我停住脚步,挡在她身前道:“告诉我吧!”十福晋道:“若曦,你既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永远不要知道了。为什么一面不愿面对现实,一面又不能放下?”我裹了裹斗篷道:“是不是很可笑?”十福晋摇摇头,牵着我进亭子坐下,垂目凝视了地面半晌后道:“爷前几日从边外陀罗庙坐车入张家口,皇上下旨给总兵官许国桂“不可给他一点体面,他下边人少有不妥,即与百姓买卖有些须口角者,尔可一面锁拿,一面奏闻,必寻出几件事来,不可徇一点情面。’”

我默默凝视着亭外白茫茫的天地,总以为一切也许可以不如我所知道的历史那样发展,总以为雍正四年苦难才会真正来临,总以为还可以偷得几年快乐,骗自己还很遥远。为什么一切不是这样呢?“十爷如今仍在张家口吗?”

十福晋点点头,起身走到亭柱旁,凝视着雪中肃穆的紫禁城幽幽道:“我这段日子眼泪总是不停,月初皇上撤了安亲王爵。皇上竟然说,外祖父在世时‘居心不正’,‘自恃长辈,每触忤皇考’。又斥责我舅舅们‘互相倾轧,恣行钻营’。下旨‘安亲王爵不准承袭,其属下佐领,著俱撤出,分别给廉亲王、怡亲王。’可刚下旨没几天,就又寻了八爷的错处,把即将赐给八爷的佐领撤出,给了十三爷。”

“姐姐和八爷如今也是动辄就错。凡事总能被寻到不是之处。上个月副都统祁尔萨条奏满洲丧事有过事奢靡者。皇上就责备八爷。谕称‘昔廉亲王允禩于其母妃之丧,加行祭礼,焚化珍珠、金银器皿等物,荡尽产业,令人扶掖而行半年。’责骂八爷 ‘专事狡诈明矣,不务尽孝于父母生前,而欲矫饰于殁后’。良妃娘娘薨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整整十二年了,都被翻出来训斥。”

我走到她身侧,握住她手,她回握住我道:“昨日我心下难受,跑去寻姐姐。姐姐笑骂了我一番,如今我倒是想开了。姐姐道‘自古成王败寇,何必多怨?’,还说我们既生在了帝王家,平日享受着常人不可及的尊崇,那自然也有常人不可及的痛苦。与其哭哭啼啼渡日,何不索性放开心胸,多一日开心是一日。最后若真是‘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要幽禁那就陪爷去幽禁,要砍头那就同赴断头台,这一生争也争过,笑也笑过,还有何憾?”

我眼眶一酸,眼泪险些出来,忙忍住,“不离不弃,相守一生。八爷、十爷有你们相伴,是此生之幸。”十福晋凝视着远处,神思恍惚,嘴角带着个幸福的笑柔柔地说:“不,能嫁给爷,是我之幸。”我撇开了头,老十啊老十,得妻若此,以后即使再艰难,也有人携手同行。

两人并排而站,目无焦距地看着四处天地。高无庸远远地快跑着过来。十福晋侧头低声道:“如此放心不下?这就赶来了。果如姐姐所说呢!别人都说皇上虽留了你在身边,可既不给封号,又贬了你阿玛兄弟,对你甚不上心,可姐姐却说皇上心中最看重的人是你,越是紧张,越是谨慎,唯恐伤到你。”

高无庸俯身向十福晋请安,十福晋让他起身,向我微一颔首,转身而去。我凝视着这抹艳红的俏影在雪地里渐渐远去。高无庸轻声道:“姑姑!”我自顾提步而行,高无庸忙随了上来。

进去时,胤禛正低头写折子,听见声响,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执笔疾书。我盯着他静立不动,他写完手中折子后,在一堆折子中翻了翻,抽出一本扔在桌上道:“自己看吧!”说完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我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折子,许国桂奏报:“敦郡王允礻我属下旗人庄儿、王国宾骚扰地方,拦看妇女,辱官打兵,已经锁拿看守。”中间还细细奏报了恶劣行径。胤禛朱批:“甚好,如此方是实心任事。”

我放下奏折,静默了半晌道:“你是铁了心的要对付他们。一点点瓦解他们的势力,一点点试探他们的底线,一点点逼迫他们。他们以前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堂堂皇室贵胃却任何人都敢参奏,任意一个地方官就敢给脸色看。莽撞冲动如十爷总会一时受不了这口气,然后举止失控;桀骜不驯如九爷却肯定不甘心就此任人摆布,你越逼,他越想方设法反抗,那就总有错处可责了;八爷如今再谨言慎行,小心翼翼都已无用,因为这两个弟弟的任何行差踏错都是他的唆使,他的罪过。”

胤禛搁下毛笔看着我,我道:“八爷早已放弃对皇位的觊觎之心,为何你不能放过他?” 胤禛道:“他放弃只是因为他当年不得不放弃。如今外有虎视耽耽的俄罗斯,西北有准噶尔、至今战事不断,内有台湾,大的起义虽然平定,却仍余波不断,汉人中的反清势力也蠢蠢欲动,朝内吏治混乱,贪污敛财成风。”

“朕初登基,今年一月就连颁了十一道谕旨,训谕各级文武官员:不许暗通贿赂,多方勒索,病官病民。二月命将亏空钱粮各官即行革职追赃,不得留任。三月命各省督、抚将幕客姓名报部,禁止出差官员纵容属下需索地方。户部库存亏空银250余万两,令历任堂司官员赔补,被革职抄家的各级官吏达数十人,有很多是三品以上大员。正因为这些措施,朝野上下有很多人对朕不满,暗中都指望着当年的‘老八党’能为他们出头,朕若不时时敲山震虎,这些反对的势力凝集在一起,内忧外患加在一起,大清江山堪舆。”

我盯着他摇摇头道:“你说的也许都有理,可真只是为了敲山震虎吗?”他低头静默了会起身拉过我的手道:“十三弟监禁十年,一个大好男儿的十年时间呀!这都先不提,你可看到他如今的身体?天气稍凉就咳嗽不止,各处关节也是风湿疼痛。隔三茬五就需服药。”

“你呢?日日药不离口,天冷天湿稍不留神膝盖就疼痛地寸步难行。再看看你的手,当年芊芊素手,如今却茧结密布,我每次握着你的手时就心痛,恨自己无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这一切若非老八,怎会如此?你一直不忘他是你姐夫,可他如何对你的?太医说‘只能保你十年无虞’,你今年才多大,三十二岁。若非他,你身体何至到如今这样?若曦,你知道我听到这话的时候有多恨吗?我每一分的惧怕都是恨。”

我握着他手哀求道:“这些事情只是立场问题,不是他的错,我没有怨怪,我猜想十三爷也不会怨恨的。既然我们自个都不计较,你也不要计较可好?”他凝视着我道:“若曦,我不想你操心这些事情,可他们却非要拖你搅进来。你怜惜他们,老十的福晋可有半点顾虑过你的身子?”

我握着他的手贴在脸上道:“她已是无法可想了。” 胤禛默了会道:“朝堂中的事情诡秘难测,我只能答应你不伤害他们性命。”我心下微微一松,隐隐萌生一种希望,觉得历史也许可以稍微改变的,至少可以不必那么残酷,看着他感激地说:“多谢。” 胤禛带着丝疲惫道:“我还要看折子,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可好?”我点点头,拿了椅子坐到桌侧。

………………

《步步惊心》八十五

………………

这几日太阳份外好,雪早已消融干净,我喜欢拣正中午时在阳光下散步,觉得和煦的阳光把骨子里的寒意都驱除散去。

由着性子随意而走,不经意时发觉周围景致很是熟悉,眺望着不远处的屋檐廊柱,心中滋味复杂。静立半晌后,慢慢而去。

还未到院门前,已听到里面的捣衣声。我犹豫了下,终是跨进了院门,院中洗衣的女孩子们陆续抬头看向我,面色错综复杂,有惊异,有艳羡,有嫉妒,有害怕,突然又都反应过来,个个赶着跳起请安,“姑姑吉祥!”。

心里有些后悔踏进这个院子,可既然已经来了,却不好立即就走,笑说:“你们不必这么多礼,都起吧!”众人立起,默默站着,院子里人虽多,却寂静无声。我打量了一圈四周,一切都还是那样,地上堆满衣服,绳上晒满衣服。

看着神色拘谨的铃铛和钱钱,没话找话地问道:“张公公呢?”,两人脸色一白,半晌后才嗫嚅道:“出宫了。” 太监不比宫女,若没有大错都是做一辈子的,年纪大后才会放出宫养老。这么早出宫,若身边没有银钱,周围人又瞧不起他们这些不男不女的人,生活肯定窘迫潦倒。心下微惊,有心再问,可她们脸色恐惧,遂压下心中百千心思,随意道:“不打扰你们干活了,以后有空再来看你们。”心里却想的是这应是最后一次踏入这个院子。我已经不属于这里,再来只能给她们增添不愉快。

回屋后有心撂开此事不再想,却总是隐隐不安,思量一番后,决定去寻王喜。人刚到他屋外,听得里面隐隐约约地哭声。细听了一会,忙去拍门。屋里哭声顿时停住,半晌后王喜才开门。

我问:“你哭什么?”王喜陪笑道:“姐姐怕是听错了,没有人哭。”我点点头,推开他进了屋子。屋中几案上摆着几碟瓜果幷糕点,虽看不到香炉,香味却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