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力地甩甩头,不想了,管她想干什么呢,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

现在他在干什么呢?自从来到这里后就一直没有见过他。

虽说已经入了秋,可这天气和夏天没什么两样。两旁的树叶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白光,看着越发的刺目,也许是因为紫禁城内宫墙太高,没有一丝风透入,所以只要太阳一露脸,整个皇宫就像一个大蒸笼似的。

我出了坤宁宫,信步踅进通往养心殿的胡同里,缓步走着。我抬头望望两侧红红的宫墙,又垂头笑笑,以前一心想逃离的牢笼,现在却又义无反顾地进来了。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我抬起头,心中有丝后悔,但同时又有一丝心伤。既已落了痕迹,又避无可避,我遂恭立于一旁,福一福道:“王爷吉祥。”

八爷浅笑着问:“去养心殿?”我起身,微笑着道:“皇后有些事差奴婢禀告皇上。”他轻摇摇头,笑着说:“是吗?”我心一慌,急忙开口问:“十四爷呢?”他一挑眉,淡声道:“回去了。”我叹口气,笑着道:“奴婢恭送王爷。”他看我一眼,缓步离去。

他一走,我脸上的笑容一下垮了下来,原来十四已回景陵了。

我心中默然,垂着头缓缓地前行。

“呼”的一声,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中又是一惊,不知撞了谁。正欲起身,一抬眼,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出现在我眼前。

我呆愣在原地。“大胆奴才,还不闪开。”他身后的高无庸轻声呵斥,我一愣,心中酸涩难当,忙起身跪下:“奴婢见过皇上。”他轻声道:“起身吧。”我起来退到一侧。

他瞅我一眼,淡淡地问:“你怎么在这儿?”我道:“奴婢刚刚入宫,迷了路。”他静默一会,又开口问:“何时入的宫?”我一怔,继而心中明白了他并不知道我来到此间,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道:“奴婢入坤宁宫已十余天。”

他眸中一暗,又掠了我一眼:“朕正要去坤宁宫,你跟着来吧。”他还是刚才那种语调,不知道对我刚才的话有没有怀疑。我和高无庸并排跟在后面,高无庸疑惑地对我看了又看,我却注视着他比之前更瘦的后背,心中的痛越来越重。他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每件事都亲力亲为,是因为心结没有解开,还是想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是一个好皇帝?

旁边的高无庸用手臂碰了我一下,我侧头看他,他锁着眉头,轻轻摇摇头,我对他笑着点了一下头。是呀,一个小小的宫女怎能如此直眉瞪眼看着皇上呢。我在心中暗笑了一下,以后真不能这样了,一个曾经在宫中待了十几年的管事姑姑可不能因为规矩丢了小命。

我斜倚在躺椅上,透过枝叶的间隙仰望着碧空白云,默想着心事。

身处的这个院子是我和翠竹同住的,她是皇后自雍亲王府带出的贴身奴婢,现如今也是坤宁宫的领头女官。我刚来坤宁宫,皇后甚至没有见我几面,但她如此安排,即使众人不知她的真实用意,明眼人谁又看不出,我的身份是与众不同的。

众人许是因为我是出自怡亲王府的缘故,倒也没有什么闲言碎语。

别人不知内情,翠竹长时间跟着皇后,又岂会不知皇后心中的思虑。因此,我的起居所用之物,都是她亲自准备的,没有任何怠慢。宫中诸人俱是八面玲珑,对我也自是客客气气。

既是如此,我也乐得配合,这几日受凉,头昏昏沉沉,遂向翠竹告假。许是因为乌喇那拉氏交代过了,她不仅欣然同意,甚至还准我多歇息几日。

晴空万里的日子里,人本应是神清气爽。可一阵微风吹来,我却微微有些睡意。

“砰”的一声,院门被大力推开了。我无奈地暗自叹气,还未睁开眼睛,躺椅中已挤入一人。

我微皱眉头,轻斥身边的承欢:“这院门早晚都得被你拆了。”挪了挪身子,让她坐得舒服些。她双腿垂着,搂着我的胳膊娇声道:“拆了再装上就行了,若曦姑姑经常这么说的。”

我抽下帕子,拭去她额头沁出的细汗。她仰头,待我擦完,向外招招手道:“弘历哥哥,你站在门口当门神吗?快进来。”

原来承欢并非一人前来。我心中微怔,视线移过去,看到弘历站在门口。他眸中透出笑意,显然早已站在那里,只是看着承欢和我亲热的样子没有出声而已。眼前的弘历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与前两年眼睛随着小宫女转的孩子已全然不同,长高了许多,眉眼之间甚像胤禛。

我忙起身,向他矮身一礼:“奴婢见过四阿哥。”承欢趁我们说话的时候,早已跑入房中,拿出了一把椅子,弘历接过放下。

他摆手让我起身,正欲开口说话,承欢已站在我跟前,抬着头道:“姑姑,我说你做的膳食比宫里的御膳可口,弘历哥哥笑我吹牛,我领他来,让他见识下你的手艺。”说完,瞅了眼弘历腰间的荷包,得意地笑起来。

这次我入十三府时,承欢也刚由宫中回去不久。由于多年未在府中居住,对她来说,除了十三和巧慧外,其他人都是陌生人。看她郁郁寡欢,精神不振,整日里追问巧慧“若曦姑姑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我苦无他法,只好不断用现代的方法变花样为她烹制膳食,用尽心思让她过得丰富、充实些,使她没有闲暇时间想其他事。一切如自己所愿,承欢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天真活泼,当我心中暗松口气的时候,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这小丫头爱上了我所做的饭菜,时不时就要吃上一次。

弘历低头看一眼,笑着轻摇头。我笑看着承欢,承欢拉拉我的袖子,我蹲下身子,她用手挡着嘴悄声道:“如果我没有吹牛,他就要把身上的荷包给我,那荷包是他宫里的阿桑做的,他可珍惜了。”

我摇摇头,站起来,对他又行一礼道:“奴婢这就去准备。”他睨了眼承欢,笑道:“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不用这么多礼,就像你和承欢在一起时一样,要不,承欢会不自在。”

我轻声道:“奴婢不敢。”承欢看看他,又看看我,摇摇我的胳膊道:“有什么不敢?他若想用阿哥架子压人,我轰他走便是。”说完,她推搡着弘历道,“我不要你的荷包了,你走。”

我忙拉承欢过来,赔笑道:“四阿哥不要多想,奴婢遵命便是。”弘历一挑眉毛,对着承欢摇头,无奈轻笑,我冲他笑笑,心里一阵高兴。不枉我一片苦心,特意让承欢和他走得近一些。

看着桌上的菜色,弘历面带讶异。早已落座等待的承欢夹了一块糖醋鱼,正要往口中送,看我还立在一旁,又放下,起身拉我坐在她身边:“姑姑,就当他不在,我们像以前一样。”

许是我不同于宫中的做法令弘历惊奇,此时他正夹起一箸蒜拌茄丝,放在口中慢慢品,听了承欢的话,他点点头道:“你如此拘谨,怕是承欢以后再也不肯领我来了。”

承欢忙咽下口中食物,伸出手道:“拿来。”弘历自身上解下荷包隔桌递过来,笑着道:“你确实没吹牛,很可口。”承欢得意地笑笑,随手放在桌边,我拿起来递还给弘历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承欢边吃边说:“我也不稀罕这东西,只是不喜欢阿桑,不想让弘历哥哥戴她绣的东西。”

弘历没有接,笑着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我微微一笑,把它放在承欢身边,默默吃起来。

夜空中斜挂着一轮弯月,银河中繁星密布。

我头枕胳膊,躺在御花园的草地上,默望着星空,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傍晚时分,翠竹回房后抑不住兴奋,忍不住对我说:“皇上已几个月没翻任何妃嫔的牌子了,如今圣祖爷守丧期刚过,皇上就来了坤宁宫,这说明皇上心里还是念着皇后娘娘的…”

我收回目光,望向宫墙,另一侧的坤宁宫必定是温香软玉,浓情融融吧。无言苦笑,我大力摇摇头,仍抑制不住去想他现在在干什么。轻咬下唇,暗暗思虑,守丧期已过,他此次来莫非是为了册封大典之事?

这样一想,心中的难受稍稍轻了些,又沉默一阵,然后模仿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哼着那首在心中唱了无数遍的曲子: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泪终是忍不住自眼角涌出,顺着脸颊滑入身下的地上。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自己如今身处坤宁宫,能见到的只有承欢和弘历,几乎从来见不到他。

繁星如调皮孩子的眼一样不断眨着,像是无情嘲笑我的无助一般。我以手抱头,痛苦地蜷曲着身子。

“你有很多心事。”恍惚中乍听到身边有人说话,我唬了一跳,惊坐起来,胡乱擦两把脸,扭过身子,弘历正坐在我身侧,凝神注视着我。我深吸口气,放下心来。这些日子,他常随着承欢去我那里,我们两人之间已熟稔了许多。我努力扯出丝笑,问:“这么晚,你怎会来这儿?”听我不答反问,他瞅我一眼道:“睡不着,出来走走。”说完,他收回目光,坐在草地上,我“哦”一声,也平静了下来。两人默默望着夜空,都不言语。

“你有伤心事?”片刻之后,他语气淡淡地继续开始的话题,等了会儿,见我没有应声,他续道,“不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我能说吗?暗自苦笑,我道:“为何四阿哥会认为奴婢有伤心事?”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早已是在任何事前都波澜不惊,既然他已看到了方才我的样子,我也不能一口否定。

他一动不动,仍向上直视夜空,道:“每次承欢缠着你时,你虽是满脸宠溺,可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痛苦神色,那种痛是来自心底深处的。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或是失去过什么吗?另外,偶有失神时你也总是面带浅愁,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心中震惊,他心思竟如此缜密。

我默然一会儿,“哧”地笑起来:“我哪有什么事?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的事。”他微怒道:“我最后再说一次,以后不要这么称呼我,我已经成年了。”我仍轻笑着,他怒视着我,我敛去笑容,淡淡地问:“你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吗?”他微怔:“我不信鬼神之说。”

我盯着那颗最耀眼的星星,脑中木木的,喃喃地道:“一个孩子都不信,更何况是他。”弘历讶异地盯着我问:“你说什么?”我笑笑,没有接话。他默坐许久,起身拍拍衣衫道:“夜深了,地上寒气重,莫要冻坏了身子,早些回吧。”说完,他大踏步向外走去。

就如我知道的历史一样,这个月中

雍正为皇后乌喇那拉氏举行了册封大典。

本来皇后很少让我出现在众人面前,我也乐得轻闲,可自从举行完册后大典,一拨拨前来道贺的皇亲贵胄和当朝大臣络绎不绝。人手不够,我再次开始奉茶。人来人往,若不是在康熙年间已经习惯每天这样如陀螺般的忙碌,恐怕我早就吃不消了。

这天,来人较少,皇后也许是累了,吃过午膳便遣散了众人,只留翠竹一人服侍着她歇息。

我躺在床上,揉了会儿胳膊,眼皮渐渐沉重。

青灰色的袍子,冷眸薄唇,对面的他缓步走来。我心中一喜,迎上去柔声叫他:“胤禛。”他手一挥,我伸向他的手被挡了回来,他冷声喝问:“你是何人?居然直呼朕的名讳!”我又一次扯住他的衣袖,哭泣着喊:“我是若曦,你的若曦啊。”他眸中更冷:“若曦,她已经不在了,她不愿做朕的女人。”说完,他冷笑着猛地甩开我的手,径直往前走,一群侍卫冲过来拦住我…

“姑姑!”正当我绝望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模糊时,忽闻耳边传来承欢焦急的叫声,我左寻右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我一惊,醒了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怔怔坐在床上,我一时之间有些缓不过神。承欢面带惊色,怯怯地站在床前盯着我,嗫嚅着问:“姑姑,你怎么了?”

我隐下满腹愁苦,浅笑着道:“没事,姑姑做噩梦了。”承欢茫然点点头,爬上床,坐在我身侧,用小手为我擦拭腮边的泪:“你叫若曦姑姑了。阿玛说姑姑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我想若曦姑姑,你若知道她在哪里,跟皇伯伯说说,我们接她回来,喜欢承欢的人,她都喜欢,所以她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难道我竟叫出了声?我心中一惊,笑问她:“姑姑还说了什么?”承欢皱眉道:“姑姑还叫了映真,他是谁?”我抚抚她的小脸交代道:“承欢,今天之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让别人知道,能做到吗?”

她点点头,突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扭过身子向房门外叫道:“弘历哥哥,姑姑已经醒了,你可以进来了。”

我心中又是一惊,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承欢说完之后一会儿,弘历才出现在门口,见他面色平静,我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他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走进房中,绞了帕子递过来,笑着道:“刚睡醒?”我点点头,接过来擦了擦脸,问:“你们怎会这个时间过来?”

他瞥了眼承欢,拿把椅子坐于床前,笑着道:“今儿来坤宁宫请安,皇后娘娘吩咐今晚的家宴我们要早些过来,承欢献宝似的推荐你,把你做的膳食吹嘘了一番。本来皇后不允,但这丫头不知怎的,很执拗,辩解说你做的必定合皇阿玛的口味,她这么说,皇后娘娘才应了下来。这不,我们来通知你一声,早些准备一下。”

看她一脸期待,我点了下她的额头:“皇后娘娘允了,难不成我还能抗旨?”她一喜,笑搂着我的胳膊。

我敛了笑,脸一板,拉开她问:“你瞒着姑姑还做了些什么?”她摸摸额头,喜滋滋地道:“如果皇伯伯喜欢,那我一定求他,让你跟着我们回

圆明园。”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我抚抚她的脸,抬眼看看弘历,他沉默一会儿,对承欢道:“晓文是皇后向十三叔讨来的,要回去,也只能是十三叔开口。”闻言,承欢一脸的欢愉僵在脸上,瘪着嘴求弘历:“你给我阿玛说说,让姑姑随我回去吧。”弘历摇摇头:“十三叔无法向皇后开口。”

承欢垂着头,不言不语。

皇后和身边的承欢、福惠不知说着什么,承欢指着福惠“咯咯”地笑,福惠嘟着嘴,瞪着承欢,气呼呼的。弘昼一脸好笑地盯着他们看,而弘时、弘历两人都面带微笑,轻声说着什么。

我躬身站在一侧,默默看着桌上的菜色,心中略微犹豫一会,还是走上去把清淡爽口的移到主位前。皇后远远掠我一眼,表情一怔,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瞬。

弘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瞅了眼桌子,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我笑着对他微微颔首。转身往回走,正对上弘时冷眼打量我,我嘴角噙着丝笑,点点头,站回原来的位置。

房中恢复了欢声笑语,我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半晌后,随着高无庸的通传声,乌喇那拉氏领着众人在宫门迎接,胤禛和十三缓步走了进来,众人各自见礼后,才落了座。

胤禛坐下,看着桌上的菜色道:“这菜是花了心思的。”十三点点头,笑问皇后:“这菜色香俱佳,就是不知味道怎样?”

皇后瞟我一眼,笑着对十三道:“尝尝即知。”胤禛连夹几箸蜜汁鲜桃,承欢拿着筷子紧盯着他,胤禛笑着侧身吩咐:“为格格布菜。”我忙走过去,拿了一个小碟,拨了些蜜汁鲜桃放在承欢面前。

承欢看看我,忽然开口道:“皇伯伯,今晚的膳食好吃吗?”胤禛轻轻颔首,面带疑色,笑看着承欢,我忙对承欢摇摇头。承欢一呆,低头开始吃饭。胤禛掠我一眼,又看看承欢,默默吃起来。弘历揉揉眉心,轻摇了摇头。

深秋已逝,寒冬来临。北风凛冽地吹着,让人从心底里觉得冷。

皇贵妃年氏于年底骤然去世,汪景琪所著之书便成了证明年羹尧之罪的铁证,胤禛令其自尽,其九族之内全部革职,其幕客汪景琪以“大不敬”的罪名被处斩。这完全验证了当初十三所说的话:“月满则亏,盛极则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

年妃去世的第二个月便发生了这件事,宫里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议论,认为胤禛冷酷无情、残杀功臣。

我心中一阵心痛,有谁懂他呢?一个将军利用战事纳贿营私,冒销滥报,然后利用所得之财笼络兵士,令兵士只识将军不识朝廷。另外年羹尧自以为当年在西北绊住十四是立了大功,就任意妄为,残忍异常,杀戮任性,起居饮食,与宫中无二。他是最痛恨官员结党营私

贪污受贿的,所以在

雍正元年元月份就连下了十一道谕旨,告诫督抚提镇等文武百官司,务必勤于政事,杜绝贿赂等弊政。为制止官吏的贪污受贿现象,还建立了养廉银和耗羡归公制度。更何况年羹尧是他一手提携的,他心中的痛不是旁人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