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吩咐李煜拿出一摞子帐,笑着对弘瀚道:“瀚儿,把这些帐核对一下。”望着厚厚的帐簿,弘瀚面色一喜,拿起最上面的一册,翻着看起来,小脸专注而认真。

弘历身侧躬立的李煜微张着嘴,一脸惊诧,但瞅了眼我们几人,马上敛了脸上的表情,轻声道:“小姐有阵子没来了。”

我微笑着点点头,笑对弘历道:“你们谈你们的,不用管我们。”弘历嘴角带着丝笑,对傅雅道:“照顾着姑姑,我们去去就来。”

傅雅声音甜甜的应下,弘历面色淡漠,轻一颌首,率先出门而去,李煜施一礼,然后紧随着跟着去了。

傅雅端起桌上茶壶为两人倒上水,端坐着对面慢慢的啜着,不知是真的渴了,还是心中有事,不想说话。

我默盯她一会儿,她笑着抚了把脸,道:“姑姑,为何这样看着我。”我笑睨她一眼,端杯抿了口水,问:“一直没机会问,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她的笑容一僵,眼底一黯,但很快又笑着点点头。我仍盯着她,直接问:“四阿哥对你怎么样?”

她嘴边露出丝笑,面色微红,低下头,声音轻若蚊蝇:“比起以前,爷对我好多了,也多有留宿于我宫中。”

她的样子不似假装,我心中一松,抿嘴笑着不语。但同时心中又有些不解,她方才眸中那丝忧伤,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你身为嫡福晋,不要只顾自己的身份,使自己放不开,想他时就去找他,不要过分掩饰自己的感情。”

听完我的话,她默一会儿,忽地抬起头道:“我不能这样,皇阿玛子息单薄,现在爷在兄弟中居长,是要多娶些回来。我不能要求爷独爱我一人,只有雨露均沾,爷才能多些儿子。”

我一呆,有些动容。

但是,心中一时之间竟有些接受不了。心中有丝难受,突地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身着男装,英气飒爽地走在京城的街头。昔日今朝相比,这几年她的变化太大。

喑叹口气,苦笑着问:“是你额娘说的,还是你本身就有这种想法。”她浅浅一笑,道:“这话虽然是额娘先提的,但是确实也是我心中真实的想法。我既然嫁给他,并且一心爱着他,不管他的心有没有在我身上,我都要为他着想,不能太自私。”

话音刚落,她忽地像想起了什么,忙辩解道:“雅儿没有其他意思。”我一笑,道:“我知道。”

两人静默地不言不语,耳边只有弘瀚一页一页翻帐簿的声音。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道:“我只是活在自己编造的梦中,不愿想太多的事。”

她忙摇头,道:“那不是你编造的,你在阿玛心中确实谁也无法替代。”

我笑而不语,她正要开口,忽听外面李煜的声音:“爷,你怎站在门外?”傅雅一呆,面上一慌,忙站了起来。

弘历进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笑,直接问弘瀚:“瀚儿,可算好了?”弘瀚翻完最后一页,合上帐簿,脆声道:“八十二万四千陆佰零三两。”

李煜一呆,愣在原地,满脸惊诧。弘历笑着点点头,弘瀚却随手拿起一本,翻开道:“只是这帐记得乱了些,没有额娘教的好用。”

李煜忙上前,躬身站在弘瀚身边,问:“小少爷,可否教一下小人,怎能才能不用算盘,而算得又快又准。”弘瀚得意的抬起头,道:“这是我额娘教的,不能给你说,不过你的帐簿,我能为你指点一下。”

众人忍着笑,李煜却认真的看着弘瀚手中的笔。

这孩子话说的奶声奶气,可手下并不含糊,一会儿工夫,便画好了复式记帐法的表格,并似模似样的讲了起来。

自此之后,每隔几日,我必会带弘瀚出去,胤禛虽未说什么,但却是眉宇微蹙,满面不悦。

皇后那拉氏的身子越来越弱,这几日,更为严重,以至于滴水不近、意识模糊。我每日必会坤宁宫探望,可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连何太医都摇头,拒绝再开任何方子。

我虽心里清楚她大限将到,但仍是心急如焚。

不只后宫气氛沉闷,前面养心殿更是人心惶惶。

由于讨伐准噶尔的西路大军人员增加太多,导致粮草牲畜缺乏,不能出战。噶尔丹策零探得消息后,遣了三万大军攻打北路,而北路主帅傅尔丹听信敌方故意放出的消息,以为来人只有一千人。做出错误作战方针,只派了一万兵马,被敌诱到和通绰尔,噶尔丹策零却倾巢而出,一万兵马被团团围困,而赶来支援了科而沁兵却临阵退逃,清兵军心大乱,溃不成军,最后只冲出来三四千人。

西路将领岳钟琪上书请战,要求进攻乌鲁木齐,以分敌势。胤禛批准了,但满大臣却一致上书,要求派人去牵制他,以防有不测。胤禛震怒不已,质问大臣究竟是防人重要,还是大清的安定团结重要,接着便是不顾众人反对,同意钟岳琪的请求。的ebd9629fc3ae5e9f6611e2ee05a31cef

岳钟琪自驻地出发,越木垒、渡阿察、直抵额尔穆克河,兵分几上,进攻乌鲁木齐,大获全胜。

可正当大家松了一口气时,那拉氏却静静的去了。皇后娘娘殁,仪式甚是繁琐,待忙完一切,已是两个月后。

第二十九章

熹妃坐在我对面,用帕子拭拭眼角,为难地道:“妹妹年纪虽小,但身份高。如若我管理后宫,怕是不能服众。”

瞧了眼她手中的佛珠,我暗自叹气,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为难了她。可是,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她都要主持后宫。况且,如果弘历登基,傅雅性子软弱,定会振不住,如果没有她这个太后撑腰,日子又怎会好过。

我默一会儿,瞅她一眼,扯出一丝笑道:“早点接手,省得以后仓促间手忙脚乱。”她面色一紧,手中的帕子自指缝中滑了下去。

我盯着她,仍微微笑着。

她一呆过后,忙俯身捡起帕子,道:“姐姐有些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轻轻一笑,她心中应该早已有谱,但现在却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

既然如此,索性把话挑明了说:“四阿哥和瀚儿一样,是我喜欢的孩子。我不想避讳什么,也不想猜人心思,后宫的事你现在多操些心,以后只当是帮四阿哥了,还有,雅儿性子太软,到时还得你在后面撑着腰才行,我不想她受排挤。”

房中陷入沉寂中,她默默沉思着,半晌后,忽地起身,肃容向我施一礼,道:“姐姐谢妹妹想得这么周到,这么为弘历那孩子着想,我一定会遵娘娘吩咐,会把雅儿当做亲生女儿一样,在我有生之年都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我忙起身,拉她坐下,展颜一笑着道:“姐姐不要这样,这么做,也是帮我自己。”

她坐下,眼角有些许湿润,道:“我虽信佛,但在这些方面,仍不及妹妹,妹妹才是真正没有私心的人。”

我淡淡笑笑,我真没有私心吗?我只是希望,她会看在今日的份上,以后的日子里,她也能善待弘瀚兄妹俩。

寒暑交替,光阴荏苒。转眼工夫,弘瀚已是五岁的孩童。

弘瀚推开窗,片片雪花旋转着飘了进来。他关上窗子,走到我跟前,央求道:“额娘,我让小顺子随着去,再跟上几个侍卫也就是了,你不用过于担心。”

我小心把擦拭干净的杯子放在原处,回身,一口回绝道:“不行,这六、七里路虽然是你常走的,可今日下着雪,马车也不易走。”他嘟着脸,有些不高兴,默了会,又道:“额娘,那就准我去园子前面的玉器店吧。”

这间玉器店是李煜去年底刚开的,距园子不是太远。我点点头,嘱咐道:“让小顺子跟着。”他欢快的应了声,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去年底,历时几年的吕留良案终于审结,以焚书鞭尸而告终。

本以为这事到此会告一段落,却不想给事中唐继祖的幕客唐孙镐却继续为吕留良,为天下读书人不平。说这种焚书行为,‘读书明理之士无不为之心寒,孔孟在天之灵亦应为之流涕’。并且,宣扬‘朝中已无诤臣,朝野复生孽畜’。

胤禛自是震怒不已,这几日,眸冷脸寒,令人不敢近身。

正在出神,巧慧牵着兰葸了手掀帘进来。

巧慧已是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我放下手中的抹布,埋怨道:“都说了几遍,让菊香带着她。”兰葸走到跟前,抬着头,道:“我喜欢让嬷嬷陪,我也听额娘的话了,不让嬷嬷抱,我自己走过来的。”

我点点头,蹲下身子,抚着她的小脸道:“额娘知道你乖。”她眼睛一眨,笑着叫:“额娘。”我瞅她一眼,柔声问:“怎么了?”

她摇摇我的手,道:“兰葸想阿玛了。”我站起来,叹口气道:“兰葸乖,阿玛很忙,咱们这会不能去,待晚膳时,阿玛自然就会回来了。”

她瘪瘪嘴,委屈地道:“额娘骗人,阿玛已经三日都没有回来用晚膳了。”

巧慧道:“小姐,小格格闹了很长时间,奴婢没办法,才领她过来的。”我点点头,笑对巧慧道:“这丫头的性子我知道,你下去歇息一会吧,我带她过去。”

巧慧点点头,缓步走出房门。我牵着兰葸的手,交待道:“待会如果阿玛正在接见大臣,我就要乖乖随我回来,不得胡闹。”

她忙点头,催促道:“兰葸一定听话,我们快走。”

勤政殿大殿门口,高无庸垂首躬立着。

待我们走近,他抬头一看,忙上前两步,轻声道:“奴才见过娘娘、格格,皇上现在正批阅奏折。”我轻一颌首,低头瞅了眼兰葸,微微摇下头,小丫头不理我,问高无庸道:“那是皇阿玛一人呢,还是大臣们也在呢?”

高无庸腰弯得更低了些,道:“是皇上一个人。”兰葸松开我的手,手指放在嘴上,轻声道:“你不许去通传,我悄悄过去,吓一吓皇阿玛。”说完,蹑着脚向大殿内慢慢走过去。

高无庸一急,为难地看着我,道:“娘娘,这…。”我看着兰葸,无奈地摇头,道:“你下去吧。”他依然满面为难,我心中一怔,莫非现在不适宜进去,可兰葸已走到了大殿门口。

我忙快走几步,上前拉着兰葸。她满脸不情愿,还是挣着身子向里,我弯腰把她抱起,返身向外走。

‘啪’地一声,大殿内似有茶碗破碎的声音,我心下一紧,难不成出了什么事。迟疑了会儿,还是抱着兰葸,走进大殿。

台阶下,笑泠摔倒在地,身旁茶碗的碎片散落一地。

台阶上,几案后面的胤禛依旧低头写着什么。我心中疑惑更甚刚才,这么长时间,笑冷居然还没有起来。

我放下兰葸,正欲过去扶她起来。案子后的胤禛却忽地起身,走过去,拉她起身,扶到一侧的椅子上,待她坐好,又自她身上抽出帕子,递到她的手中,淡淡地问:“要宣太医吗?”笑泠接过帕子,轻声道:“不用了。”

我心中震惊,这场面…。

我的目光移到她的腹部,心中猛地一抽,身子一个趔趄,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兰葸似是被我的脸色吓着了,呆呆站在原地,看看我,又回头看看胤禛,怯怯地叫:“额娘,你怎么了?”

她声音刚落,胤禛马上看过来,我扶着身后的门框,支撑着身子。

他快步走过来,欲拉我起来。我甩开他的手,嘴角闪出一丝笑,道:“圆明园里原来并不是我一个人,我确实是一个人在做梦。”

说完,浅笑着叫兰葸:“葸儿,我们回去,不要在这儿妨碍你皇阿玛。”

兰葸呆呆地走过来,牵着我的手,道:“额娘,我再也不闹着找皇阿玛了,你不要生气。”我抚抚她的脸,柔声道:“额娘也只有你们了,额娘不会生气。”

我脚步蹒跚,慢慢向殿外走去,他在身后道:“若曦,…。”我无言笑笑,未回头。背后一阵脚步声,笑泠越过我,眼泪蕴着泪:“娘娘,一切都是笑泠的错,不怪皇上。”

我惨然笑笑,错开身绕路向前,这种事,一个巴掌拍得响吗?

走到湖边,身上已无半丝力气。

随着跟来的高无庸扶我上船、入舱,趴跪在我跟前,道:“娘娘,这事确实是跟皇上无关,这是皇后娘娘临去前,给皇上捎的话,这么做,只是想给齐妃一脉留个希望。”

兰葸坐在我身边,紧紧拽着我的袖子,我低头看她一眼,抬头笑着对高无庸道:“他是皇上,他有权力这么做,你下去吧。顺带着捎话儿给皇上,从此之后,禛曦阁只是我们母子三人的寝宫,如果皇上还体谅我,就请不要为难我阁内的人。”

高无庸脸色苍白,没有回话,只是‘砰砰’地一下接一下磕着头。我惨然一笑,道:“你下去吧,这个话不用你传,待会我会派人给皇上送信。”

他趴跪着退下去,我笑着搂着兰葸,泪却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兰葸在我怀中,仰着头,用小手边为我擦着泪,边奶声奶气道:“额娘,你不要笑了,你这样笑着哭,兰葸害怕。”

雪铺天盖地的落下来,阁内除了扫出了一条路外,到外都是白茫茫的。

我坐于窗下,愣怔的盯着外面。身边的菊香边往炭炉子加炭边偷眼瞟着我,我头未动,嘴角逸出丝笑,道:“有话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