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阴郁,猝然停了下来,看向善水。

善水望着他,屏住了呼吸。

他忽然抬手,揉了下自己的额头,面上显出一丝倦色,道:“算了。这些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我本永远不想再提的。只是你追问,我才跟你随口说几句。现在你都知道了,你会瞧不起我吧?”

善水摇头,凝视着他,道:“少衡,我告诉你,你的这个想法确实很荒唐。因为你就是你父亲的儿子。你母亲,她也是一个好母亲,完全配得你的敬重。”

霍世钧一怔,迟疑道:“柔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善水道:“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件事……”她把那日的前情提了下,包括遇到霍世瑜,两人避入了栎丛后,又看了下他愈发严峻的脸色,犹豫了下,撇去听到的关于霍熙玉的话,把剩下的拣着说了,最后道,“皇上见娘消瘦许多,许是出于关切,与她叙几句旧话,却被娘严词责骂。她说你是她的儿子,与皇上无丝毫干系。皇上却因了一己之私,利用你来制衡朝廷,恐日后要置你于不利之地。她之所以肯再次与皇上见面,也是要他放过你。”

霍世钧的眉头紧锁,坐起了身,沉吟片刻,道:“柔儿,你没骗我?”

善水道:“娘或许就如你说的,心中爱的人,未必是故去的公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上一辈人的纠葛,那是他们自己结下的缘。是福是孽,是冷是暖,他们自己受着就是,与咱们无关。你只须知道,她很爱你,并未做过让你蒙羞之事,这就够了。”

善水说完,见他沉默不语。想了下,又轻声道:“我去年在城外普修寺里遇到你时,你一定是去看望你娘。我见你当时还是一身路上装束,说不定就是刚回京,听到你娘身子不好的消息,立刻就赶来的。可见你面上不管怎么冷淡,心里对她还是在意的。既然这样,又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霍世钧微微阖目,睁开眼时,神情仿佛松快了许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为凝重,看着她迟疑地道:“柔儿,世瑜他……”

善水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道:“你放心,他没对我怎么样。后来指了路,我与他就各自分道了。”

霍世钧哼了一声。

善水前头跟他说那么多,就是想要引出最后那一段能要人命的话。见他仿似还对霍世瑜跟踪自己的事耿耿于怀,正色道:“少衡,我前头跟你说的这些,其实都无关紧要。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寝食难安。除了想你,其实还有别事。”见他看向自己,终于道:“那天晚上,皇上还对娘说了最后一句话。他说让她放心,他不会让你踏上不归路。等时机合适,他会立世琰为太子,百年之后传位于他。”

霍世钧闻言,起先似乎略有惊讶,但很快,不过只略笑了下,看着她道:“我晓得了。柔儿,谢谢跟我说这些。”

善水见他浑不大在意的样子,略微急躁道:“世瑜当时也听到了。你要小心些才好!”

霍世钧面上现出笑意,伸手把她揽到自己怀里,道:“可见你果真关心我。甚好,甚好。”

善水见他还调笑,抬手打了下他一下,皱眉道:“我为了这个,愁了好几个月,你倒好,怎的这么不上心?”

霍世钧握住她手,笑道:“柔儿,你先前不是说,你除了分享我的荣耀,还要分享我的梦想吗?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善水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到这上头,睁眼看着他。

霍世钧执过她手,道:“柔儿,你从没听过关于我父王的事吧?我现在就跟你说下。我的父王,他虽然因了体弱,只能做个寄情山水的富贵闲人,但他既生为霍家人,骨血里便天生有着建功立业大展宏图的梦想。你知道我识字启蒙后,他第一次教我的是什么吗?他把我带到一副地图面前,指着西北的大片土地对我说,一百多年前,那里还只是游牧之民的一片游牧之地,对我大元朝岁岁进贡,但是如今,哒坦与西羌因了牛肥马壮,却胆敢觊觎我朝。一百年来,因了朝廷积弱,兵力不振,边境土地不断遭到蚕食,甚至挑起纠纷,残杀我大元子民。我的父王,他只恨自己无用,只能空怀激烈,遥想先祖功业,空自兴叹而已。”

“柔儿,那时候,我站立起来,勉强垫脚才能看到桌上的地图,但我心中却有了这样一个念头,那就是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代替我的父王,完成他未竟的心愿。我要领着我大元朝的铁骑,踏平凉山山阙,打到他们的都城中去。我要让他们退去千里,不许南下牧马,对我大元俯首称臣,再不敢有异心!”

霍世钧紧紧地捏住她手,目光里微微闪着光芒。

善水呆了。

她一直知道,他不会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却有这样的野心。更重要的是,要什么样的权力,才能支撑得起他这样的野心?

他看向她,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道:“你可以把这当做我的野心,这也确实是我的野心。你知道我现在立于朝廷,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权力。只有权力在握,我才能够施展我所有的野心。我的皇伯父,他早已经没了当年御驾亲征的胆气,这次出兵北方,稍见战局有利,立刻就接受对方的议和,下令叫我撤军,我不得不撤。世瑜,他自然也有他的抱负,他若做了皇帝,或许是个明君,但最多也就只能当个守业的皇帝,在他之下,我不但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他也绝对容不下我。所以我朝前而去,绝不后看,世瑜想必也一样。就看到了最后,上天会站在谁的一边了。”

善水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上天到了最后,并没站到你的一边?”

霍世钧看她一眼,笑道:“柔儿,如果我生在了农樵之家,现在的我便也只想农樵之事,有口饭吃,有件衣穿,我便心满意足。但我不是。我既生在了霍家,距这权力之巅只有一步之遥,我想的,自然也就是权力之事,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方才你说,我母亲责骂皇帝,说他推我上了不归路。其实我母亲说错了。只要生为霍家人,踏上的就是一条不归路,不论是我,还是世瑜。上天便是不帮,我也要争个高低!”

善水又问:“少衡,日后世琰真的行了大位,从来功高震主,你又怎能肯定他不会鸟尽弓藏?”

霍世钧哈哈笑道:“柔儿,就算我是个农人,也要愁烦旱涝之事,谁又能把明日算得事事精准?现在空想这些,那是杞人忧天。退一步说,真若有那样的一天,我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论到天,还有句话,叫天无绝人之路。我尽我力,与天相搏便是。”

霍世钧说完,见善水默默不语,立刻道:“柔儿,嫁了我这样的一个男人,你怕了?”

善水凝望他片刻,跪坐起身,抱住了他的肩,与他额头相抵,叹了口气,道:“我倒宁愿你是个农夫,我跟你过愁烦旱涝的日子。可谁叫你不是,我又偏偏已经嫁给了你呢?我不怕。我只盼你日后无论做什么事,心中都要记着,有我在家等你归来。”

霍世钧收臂,紧紧抱住了她身子,亲吻她嘴,又含含糊糊道:“柔儿,老话说,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你会长命百岁,至于我,无论如何要比你晚一口气儿才敢死。我要比你早死,你撇下我改嫁了怎么办?”

善水嗤一声笑了出来,狠狠咬他一口,道:“你竟骂我恶人!”

霍世钧痛叫一声,一手捂住被她咬的嘴,一手将她扯着带平躺下,翻身便压了上去,帐中俄而传出细碎吃吃笑声,又渐渐悄息下去。

第六十四章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过得算是颇为平顺。虽然宫中太后病况仍是堪忧,王妃与善水基本也是每日入宫,但在王府里,气氛却悄悄开始有了变化。

霍世钧大约真的受了善水那晚那些话的影响,对着叶王妃,面上虽仍与从前差不多,与善水一道过去问安时,也就问一句答一句而已。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对他母亲的态度已经软和许多,少了从前刻意保持的冷淡,多了几分关切。王妃自然觉察到了这个儿子的变化,心中自然欣慰。

确实,现在整个王府一派祥和,就连霍熙玉也很安静。

前几个月,因为太后病重的缘故,霍熙玉没再闹腾那件事了。现在霍世钧回来,知道了这件事,他的反应,就像每一个大家长该有的态度一样,断然反对。善水原先还有些担心,他的粗暴态度会激出霍熙玉的情绪,没想到她却没有闹,当时只是扁了下嘴,红着眼睛扭身就跑了,过后也没见听她闹。这倒叫人有些奇怪了。

善水觉得霍熙玉不是那种轻易可以可以被人左右态度的人,这一点从她对自己旷日持久的敌视态度中可以看出来。虽然她早不再寻自己的事了,但对着自己,无论她怎么示好,霍熙玉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绝不会勉强自己。这就是霍熙玉。所以看到现在她这么轻易就放弃,善水总觉得这不像她――但这样,其实也最好不过了,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或许,霍熙玉对张若松的兴趣,只是发于偶然的少女怀春,这种微妙的情愫,既然来得快,那么走得快,也是正常。

最后,善水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时令很快入了九月。这个月,朝廷里会有一件算是很重要的事情发生。哒坦的使节团,会按照先前的议和条件抵达洛京,与大元重新划定边界,签订和书。景佑帝对此颇为重视,所以月初开始,朝廷礼部官员就忙碌起来。不止礼部,霍世钧不过得闲了几日,白日里便又看不到人影了。

这日一早,善水如常随了王妃入宫探穆太后,王妃留下,善水从宫中出来时,刚过午晌。

善水的嫂子许氏,现在妊娠已有九个月了,前次去看她,还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时日还早,回去了也无事,善水先前也对王妃提过想回娘家去看下嫂子,王妃自然应允。出来了便叫车夫转向往娘家去。与母亲说了些话,去看许氏时,冷不丁竟遇到穿了身公服的薛英正从屋里头出来,许氏正在身后送他。

这大白日的,又不是休沐,薛英在家撞见了善水,也是吓一跳,他虽是哥哥,对这个妹子却有些忌,怕她质问,讪讪地道:“我出宫办事路过玉酿斋,想起你嫂子爱吃里头的蜜饯果干,就去买了顺道送回来。妹子你要不要吃?哥哥我买了两包,叫你嫂子留你一包。”

善水白他一眼,道:“那是你对嫂子的好,我这当妹子的怎么敢沾?我听说今天哒坦人就要到京,你赶紧回去办差。”话虽这样说,见兄嫂恩爱,嘴角也是露出了笑。

薛英见妹妹没揪着自己翘班的事不放,如逢大赦,应了一声,拔腿就走。

许氏见被小姑抓到了个现行,也有些臊,脸微微发红,急忙叫善水进屋坐。善水递了自己一早备好的礼,摸摸她圆滚滚的肚子,停留了些时候,这才辞了而去。

回来的马车上,善水想着方才许氏一脸幸福的笑,心里竟也暗暗生出了些憧憬。

她前个小半年,一直在调养,到了现在,不但郎中把脉时说津血旺盛、流利有力,每日一早起身时,自己揽镜自照,也觉容光焕发,两颊血气充盈,肌肤好得就像饱满的蜜桃,仿佛一压就有汁水要溢出似的,霍世钧回来后的这两个月里,两人在床上又如胶似漆……要是自己哪天有了身孕,不知道他知道了后,会是什么表情?

马车到了王府角门,善水下车,刚要进去,忽然从对面巷子里直直跑过来一个小孩。随行的王府侍卫要拦,那小孩手上却舞了封信,嚷道:“刚有人叫我给王妃传个拜帖!”

侍卫看向善水。善水问:“那人呢?”

小孩回头,看了眼巷子,“刚还在,不见了。”

那个地方,就是以前楚惜之等候过的所在。不知道为什么,善水忽然就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信应该和她有关。便叫白筠去接了帖,那小孩立刻撒腿就跑了,想是事先已经得过什么好处。

善水接过白筠手里的贴。

帖封丽雅,四角细细绘有梅兰竹菊四君,一见便知手绘,侧有一列小楷落款:尘中人惜之拜上。

善水自小跟随父亲习字学画,自己造诣虽不算高妙,却是练出了一副鉴赏的眼力。这手绘图虽墨笔白描,却澹逸清丽,字迹也是笔法精丽,足见写信人的书画造诣。且连这样一尺信封,她也要作画于上。即使撇去炫耀的别意,也算难得的雅趣了。

善水低头,来回翻弄两下手上信封,一边往里去,一边取出里头瓤纸,扫过一眼,脚步缓了下来。

~~

霍世钧回来时,已经挺晚。

善水也知道,这些天朝廷的头等大事,便是与哒坦人的议和。虽则本朝在战事上占了上风,对方先求和,并且派了使团前来,但涉及岁贡、边境划定等问题,因争端由来已久,想来对方也不会任由大元狮子张口,便随口问了几句。见他神色有些阴沉,仿似不大愿意提这话题,便闭了口。

霍世钧心中不快,实在是今天发现了件事,抵京的哒坦使团里,除了可汗的弟弟卓立王爷,竟然还有瀚海王承宗。

刚刚结束的那场北方战事中,他与承宗是对手。这倒在其次。霍世钧心中最睚眦的,还是去年在兴庆府由都部时,他对善水做过的事。霍世钧绝难容他。他也知道承宗视他为仇敌,二人自是势不两立。本来战场之上厮杀,正是绝好的机会,可惜未能如愿干掉他。现在见他竟还敢大摇大摆随了使团前来,自己又奈何不了他。以霍世钧的性格,心中岂会痛快?只是这种事,不想让善水知道而已。

善水自然不知他此刻所想,况且自己心中也有想法,便若无其事地笑道:“你累了吧?你趴下,我给你揉捏下肩背,松泛松泛。”

“就你那力气……”霍世钧口中虽这样说,人却也趴了下去。

善水爬坐到他腰臀上,认真地拿捏他紧匝的背肌,片刻后,瞥他俯在枕上的侧脸一眼,见他微阖着眼,神情放松,忽然便问道:“少衡,你最近还有没有见楚惜之?她是不是还在飞仙楼?”

霍世钧立刻睁开眼,见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迟疑了下,道:“你怎么突然问起她?”

善水道:“你以前不是跟她好过吗?许久没她的消息了,我忽然想起来,所以就问了一句。其实你真要见过她,也没什么,跟我说一声,让我心里有数就是。”

霍世钧仔细看她一眼,仿佛在掂量她这话的真假,终于还是转过了头去,道:“她应该还在那里吧。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善水笑着哦一声,心情忽然就恶劣了,再随意拿捏几下,甩了下手,躺回自己的窝,道:“累了,歇了吧。”

霍世钧睁开了眼,翻身过来,道:“那我替你捏捏……”一只手便已经探到她身上,握住她一边盈乳捏搓起来。

善水此刻哪里还有平日的半分亲热心情,非但没有柔情蜜意,心情更是恶劣,屈起一腿,朝他胸口狠狠一脚便踹了过去,霍世钧不防,整个人居然被她踹得咕噜滚下了榻,扑跌下去,甚是不雅,爬坐起来一手搭在床榻上,惊讶地看着她道:“柔儿,你干什么?”

善水趴了过去,笑眯眯道:“我方才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要是不乐意,把我也踹下去,一脚还一脚就是。”

霍世钧一怔,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拧了把她的脸,爬回了榻,将她整个人轻易翻了过来,道:“你刚给我捏背,现在换我来给你捏。”

善水趴在枕上,觉到他力道入骨酥麻,由他掌下伺候的身体极是舒服,□声中,道:“无事献殷勤,果然非奸即盗啊……”

霍世钧的手本正探到她的娇臀,要往腿窝里挤去,忽然听她来了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手一顿,道:“柔儿,你说什么呢?”

善水扭头看他一眼,道:“我梳妆台的那个抽屉里,你去看看有什么。”

霍世钧啪一声击了下她屁股,笑道:“就你多事。”下榻过去打开抽屉,脸色立马微变,飞快瞟了善水一眼。

善水懒洋洋从榻上坐起,拢了下自己的长发,道:“她可真是个玲珑剔透人,连拜帖的封都与众不同。她都自称尘中人,你说我若回帖,该自称什么好?”

霍世钧已经看过瓤纸,丢了回去,大步走回她身边坐下,一把搂住,看了她一眼,小心地讨好道:“柔儿,我晓得你生气了,你听我解释……”

第六十五章

“你知道我会生气?知道你还骗我?”善水面上的笑意蓦然消了,低头狠命用力,要掰开他缠住自己腰身的手。

霍世钧抱住她不松开,道:“我方才是不该骗你。只我怕你知道了会多心猜疑,反倒徒增烦恼,这才瞒你的。”

善水掰不开他手,停了下来盯着他,“你回来后,不但见过了她,还把她接出飞仙楼,安置在南门。霍世钧,我知道你们好了很多年,你也不能对她全然不顾,我理解。我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我刚才问你时,你居然还想骗我!我问你,要不是这封拜帖,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霍世钧道:“我回来后,确实是去见过她,也把她接出了飞仙楼,安置在南门。但就如此而已,别的没什么了,更不是你想你的那样……”

善水打断了他话,抢道:“霍世钧,你别以为我平日什么都不问,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她第一次是你睡的吧?她伺候你很多年了吧?她是你的红颜知己吧?在你心里一定有很特别的地位吧?你现在心里对她还是有感情吧?要不然你们怎么就藕断丝连地到现在还纠缠不清?”

霍世钧脸色渐渐难看,松开了她腰,看着她皱眉道:“柔儿,这可不像你!”

善水本就越说越气,见他竟还朝自己说重话,更是恼怒,“我就这德行,你是第一天知道?倒是你,你是被我说中,心虚了吧?行啊,你既然这么舍不得,把她弄成外室多委屈,干脆让她进王府啊!我要是说半个不字,我咒我这辈子就生不出儿子!”

霍世钧猛地站了起来,阴沉着脸,道:“是我平日太惯了你吧?你越发撒泼了!看看你,这都什么话!”

善水怒道:“谁要你惯我?我不稀罕!”

霍世钧看她一眼,抓过自己先前脱下的衣物,几下穿好,立刻便大步而去。

善水见他背影离去,半晌,鼻子一酸,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今天收到的那封拜帖里,楚惜之说她刚上个月被霍世钧接出飞仙楼,安置在了南门。听说她晋王妃,本想亲自来拜贺,只是一来身子一直病弱,二来,怕自己卑贱不入她眼,所以未敢前来,只能以此拜帖遥贺。

善水自然明白楚惜之的用意。她也能理解,一个女人把自己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到了最后却成别人的,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甘。但是现在,当自己也成其中一个角色,这个男人是自己丈夫的时候,哪怕她再同情楚惜之,也不可能拱手把男人让出去。

她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很蠢。或许楚惜之,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从前倒还可以当做视若无睹,但是现在,一想到霍世钧还会搂着别的女人,像对待她那样地在别的女人身上冲刺,她就止不住地一阵心焦与憎厌。

“王妃,好好的,怎么会……”

白筠进来了,不安地朝她递去一块帕子,小声地安慰。

善水擦了下眼泪,翻身便躺了下去。

白筠见她朝里一动不动,叹了口气,只好替她盖好被,放下帐帘,吹了灯火出去。

霍世钧怒气冲冲出了房,走到两明轩的出口时,脑子渐渐便凉了下来,停下脚步,改道到了霍云臣住的院落叫他起身。

霍云臣已经睡去,被唤醒,又听出是霍世钧亲自来的,联想到今天哒坦人入京,那个死对头承宗也在,以为有什么火急之事,一个翻身起来,急匆匆穿了衣物出去。

霍世钧见他出来了,道:“你明天去南门朱川巷,把我的话传到,叫她收拾好东西,限她三天内离京,你派人护送她回乡去。”

霍世钧和楚惜之之间的事,霍云臣自然清楚。甚至连上月楚惜之搬到朱川巷,后来的事也是他经手的。出于对霍世钧的绝对忠诚,极力忍住了才没向白筠透漏半句。现在见他脸色难看,突然又这样发话,虽然不晓得个中缘由,只猜也猜出了个大概,必定是此事被王妃知道,后院着火,王爷怕是罩不住了。当下也不多问,只是一口应了下来。

霍世钧吩咐完了,扭头就走,回了两明轩,独个人在庭院里徘徊良久,注意到连门房婆子也起身了,似在暗处对着自己不解张望,看了眼卧房方向,终于抬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