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的眉毛太锐利,嘴唇又太厚,虽长得漂亮,却到底不是大众概念上的美人。她整个人都透着精明外露的干练,给人一种咄咄逼人,极富攻击性的感觉,不似修真界的女子,倒有些像现代的女强人。

君千棠凝视了这个女人好一会儿,才轻轻道:“景雯,你居然来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既疲惫又沧桑,还带着无比的压抑与濒临崩溃的绝望,曲宁萱被他的情绪渲染,竟有一种痛哭的冲动。但下一刻,她就发现不对劲——宋景雯竟然看不见她!

曲宁萱对幻境的研究虽不深,常识却还是懂得的,自己没有任何失重的感觉,显然位置未曾变化过,也就是说,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拉入了幻境而不自知,宋景雯也一样。

这个幻境由君千棠控制,估计还带了别的作用,所以君千棠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与宋景雯对话,还让宋景雯觉得近在咫尺,却又看不见君千棠旁边的自己。这样完美的幻境,以人力维持定然会十分勉强,而法宝的话…她刚好知道有一样东西能做到!

君千棠好似完全遗忘了曲宁萱在身边,也不在乎她听见了什么,又会怎么想。他望着宋景雯,既满怀缱绻深情,却又蕴藏刻骨仇恨,这样完全对立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他俊美的容颜上,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曲宁萱觉得君千棠的情绪很不对劲,连站起来都不敢,唯恐惊扰到正处于失控边缘的君千棠。

“千棠,我…”宋景雯顿了顿,方缓缓道,“我知道自己没脸见你…”

“不错,你是没脸见我!”君千棠打断她的话,声音怒极却也冷极,“我佩服你的胆量和勇气,更佩服你的无耻与面皮!”

他出身君家,修养极好,就算对方要置他于死地,他也顶多微笑着送别人上路,断不会出言嘲讽,更不会对女性说这样直戳对方心窝的话。所以他越是失态,就越能表明,宋景雯在他心中还拥有极高的地位,曾经的情分并没有悉数断去。

宋景雯的脸色刷地就白了,她蠕动嘴唇,似是想为自己分辨,最后却无奈地低下头:“我对不起你…”

曲宁萱不知宋景雯到底做了什么,却能猜到君千棠此时的狼狈定与宋景雯有关,她原先还不相信君千棠有未婚妻,并深爱对方之事,现在却知自己错怪了他。曲宁萱想了想,觉得如果换做自己,无论谁害她这样狼狈,她见到对方的第一反应怕都是一巴掌扇过去,谁料君千棠听见宋景雯的道歉时,竟松了一口气…这就是爱情么?

“千棠,是我对不起你,但…”宋景雯面露为难之色,她沉默了很久,才硬着头皮说,“请你解除宝儿身上的诅咒,好不好?我想,你也不希望面对永无止境的追…”

曲宁萱清晰地看见,君千棠原本有些松动的表情立刻变得冰冷,唇角还多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他盯着宋景雯,无比讥讽地说:“我还以为你惦念旧情,却万万没想到,你来找我的目的,竟是给那个孽种求情!”

“千棠,宝儿不是别人,她是妖界七王之一啸月天狼王的女儿!”

“那也一样!”君千棠的眼睛仿若凝结万载的冰湖,声音中的愤怒与憎恨根本无法掩饰,“孽种就是孽种,不会因为她父亲的身份就改变!”

听见他这样说,宋景雯终于崩溃了,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以为我愿意么?谁知道啸月天狼王还残留了一个化身在这个世界,被我们探索遗迹的动静惊动…他的神识降临至化身,又说看上了我,如果我跟着他,他就告诉我们飞升的方法,我刚要拒绝,师傅就死死捂住我的嘴,所有人都在逼我,包括伯父伯母…宝儿每次过生日的时候,各门各派的核心人物都能得到一段秘法,这秘法极为玄奥高明,哪怕只是参悟出短短几个字,修为都能突飞猛进…”

君千棠双手死死握拳,青筋暴起,他抬起头,一字一句咬得极重:“他们既想得到秘法,又不想失去我这个战力,所以就骗我说你得了怪病。为了给你治病,我在外游荡了四十多年,专门往危险的地方跑,不知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多少次,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在我出生入死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偷笑,对不对!你知道我收集到众多珍贵材料,兴冲冲赶向祁连宗,却无意中见到那个孽种时,我是什么心情么?”

见到宋宝儿,发现她是宋景雯的女儿后,君千棠实在难以克制心中的暴戾与杀意。纵然自小养成的良好修养告诉他,不能随意杀死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但君千棠实在气不过,就给宋宝儿下了一道恶咒。他怒气冲冲地找上祁连宗的掌门,对方故作不知,君千棠的父母与几位长老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他还以为父母是来解除这桩婚事,并要祁连宗给个交代的,谁知道…就为了飞升仙界的可能,他的亲生父母竟没有一丝犹豫,对他动手…

宋景雯瘫倒在地,低低啜泣:“如果当初不去那个遗迹就好了,如果在遗迹里,我们没有分散就好了…”

见这个素来要强,件件都不肯输给男儿的女子哭得这样伤心,曲宁萱也有点心酸,她悄悄抬头,就看见君千棠下意识想要上前,却强行停下脚步,神色却比方才缓和很多。

就算命运弄人,他们还是有感情的…曲宁萱正这样想着,却瞳孔骤缩,高喊:“小心——”

听见这声示警,君千棠随手甩出一个护身咒,并向左边侧了侧,但呼啸而至的剑芒还是洞穿了他的左胸。曲宁萱站起来,想去看看君千棠的伤势,却发现君千棠冷冷地站在原地,毫发未损,而他面前,还有另一个捂着左肩,面露不可置信神色的“君千棠”。

“宋姑娘,你做得很好。”一个英武的青年男子大步走来,称赞道,“我就知道,除了你之外,根本无人能让君千棠卸下心防。”

看见“君千棠”的表情,这个男子故意大声说:“宋姑娘不愧祁连宗三大智囊之一,无论局势多困难,你都忍着不出手,让君千棠心存侥幸,认为你是被逼的…此番一举得手,宋姑娘当记首功!”

宋景雯轻轻点头,取出手帕擦拭脸上的泪痕,方才的哀恸与真情流露已经不见,她淡淡道:“我不是君千棠的妻子,却是宋宝儿的母亲。”

“真丑陋…”曲宁萱望着宋景雯,完全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与厌恶。

面对强权的时候选择屈服,这是人之常情,谁都能理解你,但利用感情布下绝杀陷阱,这种手段未免就太过下做了。宋景雯,你知不知道,在你说出自己的痛苦与不得已时,这个男人就已经原谅了你啊!

君千棠见曲宁萱面露鄙夷之色,挑了挑眉,又扫了一圈周围诸多修士,竟放声笑了起来:“两位分神初期修士为阵眼,十二位出窍期修士,二十五位元婴巅峰期修共同布置的大五行寂灭阵,我还真想见识一番!”

第二十三章 是耶非耶

幻境这种东西,简直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存在。

曲宁萱看着这些顶级修士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已陷入幻境中,就列下阵法,决意将“君千棠”击杀当场,还时不时以言语打击“君千棠”,将他们的嫉妒表露无遗,便觉十分好笑。

这种事情,君千棠不知做过多少次,所以他游刃有余地操控幻境,并走到曲宁萱身边,问:“看你方才的表情…你认为景雯做得不对?”

“难道她做得对?”曲宁萱听出君千棠的潜台词,立刻以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他,就差没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了。

君千棠弯了弯唇角,他望向曲宁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宋景雯做得当然没错,隐忍潜伏,虚与委蛇,关键时刻一击必中,力求斩草除根。如果不是为了找这姑娘,自己来到星昼海,澄灵山脉留下的不过是凝光照影镜构筑的幻境,他怕是已经陷入死局,让这些人得逞了吧?

他早知宋景雯太过精明,行事也过于咄咄逼人,不讨别人喜欢。但当他受人暗算,不得不伪装成一个普通低阶修士,与宋景雯相遇并相爱后,这个素来利益至上的女子竟愿意放弃大好前程与光明未来,与他私奔,还在他被追杀时,宁愿违抗师门之命也要救他。

君千棠心思缜密,擅长从细微之处观察出问题,他自然能看出,这些都是宋景雯发自内心的想法与做法,没有任何做戏的成分。所以他一恢复实力之后,就放下被追杀的怨气,前去祁连宗求亲。

这三年来,宋景雯从未参与到追杀之中,与她略微熟悉一点的几个人要么欲言又止,要么神色复杂,这才让君千棠始终心怀一丝期望。尤其后来隐隐约约知道一些真相后,他更是时不时在想,她是不是被逼的,是不是有难言的苦衷,是不是…他想去求证,但祁连宗的防守极为严密,七天被定位一次的他根本闯不进去。

三年的逃亡中,他无时无刻不在被自己的猜测折磨,起起落落,反反复复,日夜纠葛,已成执念。

今朝出事,除了痛彻心扉的难过外,他竟有一丝解脱的快意。

他出身世家,看尽豪门争斗,父子兄弟皆成仇敌,随时会捅上对方一刀。为何他就自恋地以为,自己的父母与未婚妻不会背叛他呢?如果不是他太笨,太傻,太相信这些人,又怎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她做得当然没错…”明明思虑万千,君千棠却只是轻轻地说。

“不,不是这样的!”曲宁萱反驳他的话,“屈服于强权不是值得羞耻的事情,谁都想活着,活得更好,不连累家人,但玩弄别人的感情,还借此布下杀局,这种事情…”

君千棠的笑容很轻很淡,仿佛一不留神就要散了:“会中计,也是我自己太傻,不是么?”

“不是这样的…”曲宁萱用力摇头,总觉得有些心酸,她反复说着这句话,却无力地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她所言非虚。

君千棠见她面露黯然,语气也柔和了一些:“幻境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大五行寂灭阵五波冲击一过,纵是凝光照影镜布下的幻境也会立刻碎裂,他们也能知道我不在澄灵山脉…我送你离开吧!”

曲宁萱听出他话语里的不祥意味,猛地抬头:“那你…”

“我?”君千棠微微侧过脸,轻声道,“纵然我本身拥有木属性,能强行将体内的毒性压制并慢慢转化,但这个追踪阵法极为强横,发动时不仅能捕捉到我的所在,还会攻击我的灵魂,从而催发原本被抑制的毒素…”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应该,快到极限了…”

“如果你天生带木属性的话,以你的修为,应该不会…”曲宁萱奇道。

但凡金丹期的修者,体外都会贴着皮肤形成一个透明的屏障,连呼吸的空气都会被过滤,除非步入极强的瘴气丛林,过滤不及才会中招。君千棠本身带木属性,又是高阶修士,对毒药抗性绝对极高,还可以用灵力转化毒素。能让他无法压制的毒药,毒性不仅要极为猛烈,还得完全发挥,一般来说,只有口服才能做到达到这个效果…他没道理会中招啊!

君千棠摇了摇头,语气极为伤感:“下达通缉令的君家家主,正是我的父亲…”

说出这句话后,他便看见曲宁萱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眼中还透着深深的难过与同情。

君千棠的神色黯然了些许,却又马上恢复宁静,看见曲宁萱越发难过,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看,这个姑娘就是这样,既心软又善良,你之前给她的印象不错,所以只要你现在将伤疤撕开给她看,她就会难过得不得了,并尽可能地帮助你。

豪门子弟就没有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千棠也不例外,但他从前起点太高,根本就不需要耍什么魍魉鬼蜮的技巧,现在却不一样。

“我…”曲宁萱心中突兀升起一个念头,挥之不去,她沉吟片刻,便鼓起勇气说,“我可以帮你永久屏蔽掉追踪,你能不能收我为徒?”

君千棠面带诧异地望着她,曲宁萱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因为,如果要动用这个能力,我必须折损五分之一的寿元,所以…我真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啊!”

说完这句话,曲宁萱的耳根都红透了。

八十一天的虚弱状态,绝对不会被这些高阶修士放在眼中,但她不甘心自己用掉静影手镯一次宝贵的屏蔽能力之后,却…她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大好,却没有办法。

散修最大的致命伤,不在丹药,不在法器,而在功法。她修行的《青木厚土诀》快到顶峰,略高一等的法诀却是天价,她根本就负担不起。加入门派或许能得到更好的待遇,但彻底收拢一个孤身女修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与别人双修,既然知道这一点,曲宁萱又怎么肯加入门派?算来算去,拜出身世家大族,懂得东西极多,又是高阶修士的君千棠为师,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沈姑娘,你可以换个条件。”君千棠怔了一瞬,便缓缓道,“虽然我三年之内用掉了极多好东西,却也做了几桩无本生意,收支还算平衡,成为你师傅这件事情,请恕我不能答应。”

他承认,他方才故意这样表现,就因为知道曲宁萱隐瞒了一些事情,从而大胆假设曲宁萱能帮到他。但他更清楚,所谓亏损五分之一寿元是什么意思——无论你寿命增长到何等地步,都永远少去五分之一的寿元,这个数字一开始不明显,但越到后来,就越令人惊骇。

这样大的一份恩情,他还不起,更不能将救命恩人拖入水深火热之中。

曲宁萱的头更低了,心中的羞愧之情难以克制,她知道君千棠这样说,无非是以为她真会被扣掉五分之一的寿元,但这句话是她编出来的啊!

“还有,以后你不要这样了,因为同情别人,就…”君千棠轻轻摇了摇头,只觉得非常不是滋味。

“无论丹药还是法宝,都比不上实战经验来得重要。”曲宁萱也是一时冲动,才会说出拜君千棠为师的话,想到他被全世界追杀,她的心都在打鼓,她原想找个台阶转圜,但听见君千棠这样说,她反而犟了起来。

是的,我知道,你被整个世界追杀,但那又怎样?只要他们无法追踪到你的下落,又怎能真正伤害到你?叶希晨指导了我寥寥几句,就拨开了我眼前的乌云,让我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我不求你时时跟在我身边,为我答疑解惑,我只希望自己迷茫的时候,你能指点我,不行么?我可以不要各种灵丹妙药,可以不要各种珍宝法器,我只想让自己本身强大起来,强大到没有任何人可以主宰我的命运!

想到这里,曲宁萱的神色变得非常坚毅,她抬起头,极为郑重地说:“请您收我为徒!”

第二十四章 静影沉璧

君千棠的视线落在越发激烈的战局上,久久不语。

曲宁萱很是忐忑不安,时不时偷偷抬起头打量他,摸不准君千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看这些人。”过了好半天,君千棠轻轻抬起手,一个个指过去,“这两个法宝层出不穷,专门在远处阴人的家伙是祁连宗的峰主,这个使剑使得极好,飞剑就像他们身体一部分的家伙,出身中州五皇岭,这个舞姿极美的女子,是秀语宫的左使…”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掌握了君家太多的秘密,不知多少人想活捉我,如果我真被捉了,就什么记忆都保不住,你也会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

他说到这里,眼底代表魔性的腥红光芒更甚,曲宁萱知他心结难解,但想了想,还是说:“我知道我没资格劝您放下仇恨,但您不觉得,您现在的状态…正趁了他们的心意吗?”

听见她这样说,君千棠笑了起来:“我自然知道他们的打算,却没时间修养啊!”

曲宁萱知他话里的意思是修养后又去找这些人麻烦,虽觉得君千棠这样浪费时间在一堆人渣身上不值,却也不好说什么,便在心中默念咒文,幽幽蓝光萦绕在她左手手腕上,静影手镯的轮廓也渐渐显现。

君千棠看一看见静影手镯的全貌,便惊讶得无以复加。

淮雪大帝的陵墓开拓几百年,一直找不到真正墓室的下落,近乎丧心病狂的各门派与世家们将整个陵墓全拆了,才发现一个密室。为何什么法宝、生物都探测不出这密室的所在?原因就在于一颗米粒大小的这种宝石。

没人能说出这宝石的来历,却不妨碍贪欲带来的腥风血雨,那粒宝石在无数人手中辗转,最后被君家的一位大帝所夺,将之作为君家核心密室的屏障,几百万年尚不黯淡。但这姑娘手镯上的三颗宝石竟都是拇指大小,有一颗还已经黯淡了!

这件宝贝…怕不是此世之物啊!

君千棠眸光暗了暗,脑中竟升起一个奇妙的念头。

如果真收这姑娘为徒的话,到底是我让她卷入麻烦,还是她带我走向漩涡?

想到这里,君千棠倒有了几分跃跃欲试,但长久以来养成的理智压抑了这种兴奋,所以他最后一次劝说道:“我可以给你一些指点,但拜师的话,还是不必…”

“您说过,如果您落入别人手上,什么记忆都保不住,您认为看过您的记忆后,他们会放过我么?”曲宁萱反问。

君千棠失笑,不由摇摇头,曲宁萱也不在纠缠这个问题,她扬了扬左手,对君千棠说:“我本身的灵力不足以支撑特殊能力的发动,请您…”

君千棠点点头,他伸出右手,想要抵住曲宁萱的后背,却又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唐突,就换成左手,按上曲宁萱的右肩,将周身灵力全转化为无属性,缓缓输入曲宁萱体内。

曲宁萱小心地外来的无属性灵力一点点吸纳,待周身形成一个完美且自如的循环事,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念出复杂的咒文,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上一次动用这个能力时,她差点死掉,但现在她已是融合中期的修士,又有君千棠在一旁保驾护航,应该没事吧?

她不是不害怕,但想要得到光明的未来,总要付出一些代价,拥有豪赌的勇气,不是么?

幽蓝的光环化作万千细线,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君千棠包裹起来,静影手镯疯狂到近乎蛮横地抽取曲宁萱体内的灵力,让她的脸色一瞬间就惨白如纸。

君千棠第一时间将右手按到她左肩上,双管齐下,开始灌注灵力。

曲宁萱略缓过来,深吸一口气,神色不由一黯。

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君千棠有多强——此人竟在不伤害到她经脉的前提下,源源不断地注入足够无属性的灵力,使之在她体内形成一个循环后,变成她自己的灵力,以供给静影手镯的消耗!

这样一来,曲宁萱竟不需要再做什么——她就相当于一个中转媒介,君千棠输入灵力,并让无属性的灵力被她迅速转化,然后这些灵力立刻供给静影手镯,再加持到君千棠身上。

这就是高阶修士的强大…么?

曲宁萱在心里默默计算到底有多少灵气从自己体内经过,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深。

这样强大的消耗,前一次自己根本撑不下来啊!到底…

幽蓝的光芒越来越浅,最后变成柔和的乳白色,慢慢渗入君千棠的身体,见到这一幕,曲宁萱长舒了一口气。

紧绷的精神一松,加上体内灵力一丝不剩,曲宁萱差点直接瘫下去,却被君千棠扶住。她抬起头,刚想道谢,就发现君千棠的嘴唇已经变成深紫色,脸上也泛着青气,不由大惊。想到君千棠先前说过中毒之类的话,曲宁萱知他是消耗过大,一时镇压不了体内的剧毒,才导致毒性蔓延至全身,不由更加焦急。

君千棠见她面露忧色,轻轻摇了摇头,取出一粒丹药服下,脸色才略好了一点。他顾不及打坐调息,就带着曲宁萱脱离幻境,又立刻瞬移好几次,来到几万里外一处较为偏僻的海岛,收回凝光照影镜,这才遥望西方,面露冷色。

凝光照影镜是至宝不假,但他的敌人也不是软柿子,君千棠先前能借助幻境骗过他们,一是凝光照影镜本身太过强大,二是他们看见“君千棠”受伤,特别兴奋,也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君千棠”身上,没分出多少精神关注周围的环境。但静影手镯的能力发动到最后,君千棠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在灵气的转换上,无暇关心幻境,加上他消耗过大,连毒性都压制不住,又谈何掌控幻境。

如果他不立刻离开,对方定能通过幻境找到他本体所在,那才叫糟糕透顶。

“前辈,您…”曲宁萱觉得君千棠此时的状况着实糟糕,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脚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有办法离开么?”

君千棠却笑了起来:“怎么?不改口?”

曲宁萱知他同意,顿时大喜,虽然对着君千棠这张年轻帅哥脸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他对宋景雯那句“为帮你找药,我在外游荡了四十多年”,曲宁萱就什么心理压力都没有地喊:“师傅——”

君千棠轻轻点头,淡淡道:“我注定要天南海北地跑,你十年二十年见不到我是正常,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就可以问。我身上的东西大多有来历,为了不让你卷入是非,这些东西我都不会给你…你可后悔?”

曲宁萱抿了抿唇,微笑道:“这样就足够了。”

君千棠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久久不语,曲宁萱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正有些不知所措,就听见君千棠慢悠悠加了一句:“好东西给你,你也用不了,好在我天赋火属性挺高,炼制一两柄飞剑,几炉丹药还是没问题的。”

曲宁萱反复咀嚼这句话,总觉得君千棠的语气里透着隐隐的自恋与得意,所以她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问:“挺高是多高?”

君千棠扫了她一眼,极为淡定地说:“125。”

“…”曲宁萱无言以对。

“看你这副样子,我还是不说我天赋木属性是多少好了。”君千棠轻描淡写道,“天赋这种东西是羡慕不来的,比如我们同样被加持了屏蔽能力,你只能被动地依靠这项能力,一天后才能将追踪符清掉。而我方才不仅成功解决了最新一次的追踪,还给他们带去了一点小麻烦。”

“…”我后悔自己拜师了,现在把他送去君家可以么?可以么?

曲宁萱捂住胸口,深深地抑郁了。

师傅,你确定自己被无数人凶残地追杀的原因,除了下在宋宝儿身上的诅咒外,真没有你平时嘲讽全开,拉了太多仇恨的原因么?

第二十五章 清心涤尘

拜师五分钟后,曲宁萱便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

修行道路上障碍无数,略走错一步,甚至只是稍微偏了那么一点,都可能再难窥得无上大道。曲宁萱前世久卧病床,对“死亡”二字,心思未免就复杂起来。她既拥有极强的求生欲望,对“长生”拥有一种近乎顶礼膜拜的憧憬与向往,但如果你真的拿剑指着她的脖子,尽管怕死,她却未必会屈服。大概只有日日游走于死亡边缘的战士以及病人,才会拥有这样奇怪又矛盾,在别人眼里甚至很匪夷所思的心理。

曲宁萱自知个人力量有限,又体会到了散修的痛苦与无奈,她拜君千棠为师,就是希望他能够指点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走。在她想来,君千棠出身世家,又是高阶修士,指点她还不是分分钟?但连续几个问题提出来,曲宁萱却要抓狂了。

【木属性分支无数,我应该选择哪个比较好?】【为什么要选?一起修不就行了吗?】【每次要冲击关卡时,心魔都会出现,怎么办?】【让体内灵力保持高速运转的状态,在心魔还没降临的时候,直接冲破瓶颈即可。】【您觉得,我应该找什么等级的妖兽锻炼实战经验?】【你想练实战?放心,你一个单身女修在外,实战要多少有多少!】三个问题下来,曲宁萱长叹一声,默默地泪流满面。

我错了,我应该找个资质正常一点的师傅,为什么要拜君千棠为师呢?除了一次又一次被深深打击自信之外,他真解答不了我多少问题啊!

君千棠也意识到自己回答问题的方式有问题,自己的情况绝对不适合曲宁萱,所以他想了想,便对曲宁萱说:“你伸出右手来,我测一测你的根骨。”

曲宁萱走到他旁边,伸出右手,君千棠只是搭了搭她的手腕,便道:“你随便用一个水系仙术给我看看。”

水系仙术?但她天赋属性不是…曲宁萱内心虽惊愕万分,却到底没说什么,便施出最常用的“甘霖咒”,君千棠只是看了一眼,就很笃定地说:“你的根骨与悟性差太远了。”

听见君千棠也这样说,曲宁萱便道:“我以前遇到过一个人,他也这样说,我问他如何让两者暂时匹配一点,他说,只有不停地战斗,直到自己的身体习惯…”

“他的意见很好,但对你不适用。”君千棠打断曲宁萱的话,“你本身就少了三分血气,又是女子,多有忌讳。与妖兽战斗动静太大,与人战斗的话,谁不会留点保命的绝招?你一次能赢是运气好,两次三次呢?谁能保证你次次都能顺利地活下来?”

曲宁萱听见君千棠这样断然否决,不由有些焦急:“既然这样,我该如何锻炼自己的近战水平?”

君千棠心中涌起一阵失望之情,暗道这姑娘还是变得与旁人没什么两样,尽管这样想,他还是抱着莫名的心理问:“你为何要锻炼自己的近战?若我没想错,你最初的想法不应该是随便走到一个深山老林里修炼么?从何时开始,你的争斗之心竟变得这样强烈?”

曲宁萱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

是啊,在沈家的时候,我不是日日感悟自然的气息,遥望日升月落,体会其中真意,修行也水到渠成么?从何时开始,我脑中所谓的变强,竟成了与人争斗的强,而非本身修为与心境的强?对,是从苏绮梦离开,我发现她的簪子被人掉包,才躲到星昼海来避祸开始。后来我杀了两个人,就心心念念要研究毒药自保,也越发渴望变强…

“我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曲宁萱轻轻吐出这几个字,终于回过神来,她恭敬地朝君千棠鞠了一躬,极为感激地说,“谢谢您,如果不是您点醒我,我就真的要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不能回头了!”

君千棠见她眉间抑郁之色尽去,眼睛恢复澄明,便知她想通了,所以他略感欣慰地笑了笑,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曲宁萱的目光投向蔚蓝的天空与广阔无垠的大海,深吸一口气,对君千棠说:“以前被困在方寸之地,只能透过窗子看着一方小小天空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倘若有一天拥有足够的能力,我定要走遍万水千山,欣赏并憧憬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她曾梦想过登上珠穆朗玛峰,站在世界之巅高声呼喊;她曾梦想过潜入大西洋,看看亚特兰蒂斯是否真的存在;她曾梦想过踏上神农架,搜寻野人的痕迹;她曾…她什么都想过,要走遍全国,走遍世界,无论是亚洲,欧洲,美洲还是混乱的中东,她都想去看一看。她还梦想过穿越时空,去未来则遨游星海,回过去则见证历史,去异界则体会魔法世界的宏大壮丽与史诗传说,以及仙侠中飞光遁影的快意恩仇。

如果说与“穿越”有关的东西,都是小女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前面那些美丽且充满诱惑的念头,却因为父母繁忙的工作以及并不富裕的家境而不得不打消,在国内转转还行,去国外的话,根本是想都别想。何况她体质本来就偏弱,登山都得用氧气瓶,父母哪敢真的带她去梦想中的西藏旅游?到了后来,她常年住在医院,那些魂牵梦萦的地方,就只有在梦里才看见了。

“是的,本来就应该这样,修真者的随心所欲是指与自然融为一体,感受天地的造化玄奇。乘着风在名山大川里流连,踏着浪在浩渺大海中穿梭,而不是放纵自己的欲望,永无休止地沉浸在杀人与被杀中…”曲宁萱的声音仿若梦呓,空灵而飘渺,给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仿佛神明借她的口在转达什么。此时的她沉浸在一种独特的,玄妙的境界中,竟忘记了周围事物的存在,“修真者不该有执念,因为执念一生,心魔纵横,为了成仙不惜一切,本来就落了下乘,也不可能达成心愿。”

君千棠静静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恍惚。

执念一生,心魔纵横?

他出身赫赫君家,自然清楚修真界的内幕,早在几百万年以前,这个世界就没有人成功飞升,众多世家与门牌绝望之下,才以最后一位渡劫期强者飞升的那年为界限,分出了上古与如今。上古之时,若没有七八位渡劫期强者坐镇,根本就不能算什么超级宗派,那时的大帝才是真正的强大——踩着无数渡劫期强者的肩膀甚至尸体,一路攀到最高峰,成就无上威严。开拓上古时期大帝的墓穴,没有几千几万年的付出与牺牲,没有各大门派精锐堆出的性命,根本就不可能成功。不像后来,渡劫期强者越发稀少,甚至只要你到了渡劫期,就能称为大帝。

超级宗派,赫赫世家,哪个不是精英辈出,天才无数?这些人苦苦追寻答案,问天地,问自己,也问整个世界,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始终无法飞升?到了后来,强者越来越少,人们也越发重视丹药与法宝。直到现在,每一个炼虚合道期修士的诞生,都意味着一个新超级宗派的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