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这样想着,兰静面上却未露出分毫,她只是漠然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来到会议室的时候,兰静才发现,慕祈上仙并非请她一人,而是将十三真仙悉数请来。见到她来了,恒阳仙君的神情有几分奇怪,不自觉地别过头去,镜越仙君对恒阳仙君低声说了什么,恒阳仙君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扭回头,却依旧不肯看她,至于旁人…虽然他们的礼数不错半分,可兰静明白,他们的心里都很别扭,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只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还不够资格成为他们的同伴。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她本来就不指望这些地位与荣耀。三大衡天者之首,十三真仙之一。这些荣耀,都是姐姐的,她不过是帮姐姐占着位置,等她回来,就还给她。

纵然谁都说,兰泠仙子已经魂飞魄散,可兰静却始终不肯相信,上天不会对她,对姐姐这么残忍的。不是么?

“静儿,到我这边来吧!”无意中看见恒阳仙君举动的素媛仙子微微蹙眉。随即便微笑着朝兰静招了招手,望着素媛仙子温和的笑容,兰静有一瞬的恍惚,却立刻清醒过来。

不一样的,姐姐与素媛仙子的温柔,是完全不同的。

素媛仙子稳重大方,温柔和婉,对谁都一样地好;姐姐看似温和。却由于衡天者职责的缘故。与整个世界都有深深的隔阂感,她的温柔,更多地偏向对心念的坚定。姐姐待人接物。看似温和,实则疏远,将自己与旁人…分得很开。

“素媛仙子,原初圣殿可是出了什么事?”坐到素媛仙子身边后,兰静有些担心地问,“竟连远在朝露镇的我,都能清晰察觉到动静,并被神光救了一命…莫非,疏陵上仙与魔皇在原初圣殿交手了?”

素媛仙子轻轻摇头,叹道:“虽然不是,却也相差不远,灵帝陛下以自身灵气遮掩,辅助妖皇进了原初圣殿,却被疏陵上仙察觉。双方大打出手,触及原初圣殿地脉,才如此惊天动地,也不知结果怎样…”

兰静闻言,不由皱眉:“灵帝应该知道原初圣殿的地位,无论再怎样想让族人安宁,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啊!”

“灵帝陛下素来与世无争,对万事万物都冷冷淡淡,唯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是攸关好友生死的大事,才能让他甘冒大险。”素媛仙子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测,“我觉得,若是为妖界入侵仙界之事,灵帝断不会协助妖皇入侵原初圣殿,偏偏他却出了手…说不定,妖皇潜入圣殿,只是为了解除身上那一道灵魂誓约。”

“灵魂誓约?莫非是他与妖后的…”

素媛仙子轻轻点头:“正是。”

兰静揉了揉太阳穴,对素媛仙子的猜测不置可否:“私闯原初圣殿,叨扰创世神的安宁,就为了一个对他已造不成多大影响,掀不起多少风浪的女人?素媛姐姐,你的猜测未免也太…我倒宁愿相信是原初圣殿里有什么东西,能逆转战局,才…”

“素媛说得,未尝没有道理。”风尘仆仆,一见就是从战场上回来的锦容拉开素媛另一旁的椅子坐下,并道,“若论感情,妖皇钧离怕是众多天命强者之中,最激烈的那一个。他先前受血脉因素与情劫困扰双重影响,爱上一个女子,赋予她妖后的地位,让她享受一部分自己的权力,还将真名告知于她。那女子一开始自是不错的,偏偏岁月的魔力太过可怕,金钱权利地位能将人彻底改变腐蚀,若说对方原先还有‘善良’这一个闪光点,成为妖界第一女性后,便…妖皇见妻子屡教不改,仗着他的宠爱肆意妄为,偏生又不够聪明,自私自利,只能被别人当枪使。几次禁足管教均没有用,早已起了罢黜之心,可事情由他而起,何况他亦不是绝情之人,是以不忍下手,让她成为妖界的笑话。只可惜,对方不仅没有身为‘后’的器量与胆识,连对自己这位爱人,也从未真正信任过,一被人挑拨,就…”

听见锦容如此说,兰静不由起了几分好奇心:“可我听说,一开始是妖皇对不起她,现在见对方不得自己的意,便…如此做法,是否太过薄情?”

素媛仙子轻抚发鬓,感慨道:“妖皇的体内,毕竟是异兽的血脉,又当了这么多年至高无上的帝王,情劫来临,自以为是的掠夺与恩赐,也是正常的。何况你们莫要混淆了顺序,册立妖后之前,钧离便已悔悟,发誓说若她真不爱他,他定坦然放手,并用尽全力补偿她。你们也知道,誓言一出,便无法反悔,若她离去,在妖界也是一片坦途,是她说原谅了钧离,选择成婚…妖皇大婚时,仙妖二界的隔阂还没有这么深,我们都送了礼物。见钧离欢喜成那样,自是真心祝福他们的,谁料这些年过去…”

“说来说去,我们其实都是一群胆小鬼,纵然有喜欢的人,却也不敢说出口。就怕昔日深厚的情感都随着时光的推移,淹没得什么都不留,终成怨侣,妖皇比我们勇敢许多,之前愿与爱人分享一切,如今又肯冒着灵魂受挫的代价,接触契约…”

说到这里,素媛仙子失笑道:“你们看我,又露出这等小女儿情态了。不过,若妖皇正如我们猜测一般,大举入侵仙界,却也只是为了自己,那就太…”

“我倒不这么看。”由于不久前才追忆了前世,兰静就顺口将一句动漫中的台词用了上去,“所谓王者,当比天下人贪得更多,笑得更欢,怒得更胜,无论清浊,皆应登峰造极。唯有如此,才会令臣子对王者心生羡慕,为王者所倾倒,才能在天下万民的心里,点亮‘我亦欲为王’的憧憬之光。”

素媛闻言,不由吃惊道:“静儿,你怎可有这种想法?”

“妖魔两界的情形,素来与仙界不同,静儿所言,亦无可厚非。”锦容征战沙场,从未退缩,仙界第一女战将之名传遍四方,不比素媛只负责后勤,是以对这些事情,她的接受能力颇高,“殉道者永远不可能成为王者,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这般高尚的情操,对这条会赔上性命的荆棘之路心生向往,永不后悔的。这也是父神创世之时,便不在让仙界成为唯一一个没有皇者存在之界的原因,若有了帝王的统治,就会滋生更大的腐朽与肮脏,与仙的心境格格不入。事实上,就算是咱们现在,不也能算得上腐朽的一种么?纵然知道不利,却也不接纳任何有才能之人加入咱们的会议,这,也是一种狂妄。”

听见锦容都这样说,素媛轻轻摇头,浅笑道:“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们。”

她话音刚落,慕祈上仙与昭华上仙就缓缓走了进来,众仙见状,纷纷起身,鸿羽仙君出言询问道:“疏陵上仙可好?”

“疏陵的情况…不大好。”慕祈上仙不掩忧色,亦没有隐瞒真相的意思,“他重创定岚,还摧毁了钧离的肉身,但在最后关头,钧离还是启动了父神之契,不仅切断了自己与妻子的灵魂契约,也反制了疏陵,让他与光明之泪的联系断了。”

听闻慕祈上仙此言,众仙齐齐色变。

自从成就上仙之位后,光明之泪便归于疏陵上仙,这些年来一直不停歇的炼化,早让他的灵魂与光明之泪联系在一起。虽说一举重创灵帝,摧毁妖皇肉身,着实是能震动六界的功绩,不付出代价不可能,可…“疏陵上仙亦身受重伤,如何与魔皇凉歌决一死战?”

创世神之泪的精华就在于太初对世界的感情,凉歌封印自己的感情,是以天道认定他履行了诺言,封印了五成实力,但若真要打起来,凉歌的实力,一成都没有少,说不定还尤有剩之!

“唯今之计,也只有我出面迎敌,若凉歌不允,我便只能暗中偷袭…总之,切不可让他活着回去。”慕祈上仙略带难堪地说出这句话,顿了顿,才道,“既然如此,我离开之时,仙界诸事,无论军政,皆交由兰泠处理。”

此言一出,四下缄默。

慕祈上仙见状,不由一怔,好半天都没说话。

锦容轻轻拍了拍兰静的背,见她转过头来,便露出善意的笑容:“待会去我那儿喝酒吧,一醉解千愁。”

“我,我得先去看看唐伯父,唐伯母,向他们请罪…”兰静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又补上一句,“待仙界大获全胜之后,锦容姐请勿吝啬府中的佳酿,我们…不醉不归!”

是的,不醉不归。

姐姐,嘉怡,倘若我醉了,你们是否能出现在我的梦里?若真如此,我宁愿长醉不醒。

慕祈 奈何与卿永相隔

十三真仙陆续离开后,慕祈上仙转而望向昭华上仙,神色依旧温和,话语却带了些斥责的意味:“从你进来的那一刻,直到他们离开,你始终没有看兰静一眼。”

听见慕祈上仙这样说,昭华上仙的神色立刻冷了下来,他长袖一拂,不悦道:“没有当场将她驱逐出去,已是我克制的极限,慕祈,你当初就已看穿她的来历,为何不早早采取手段?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地步!”

“侥幸之心,人人皆有,我亦不例外。”谈及此事,慕祈上仙也颇为后悔,可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再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是以他淡淡道,“初见兰静之时,她言行举止虽匪夷所思,却看得出心地纯善,并非刻意混入仙界,图谋不轨之人。何况当初你占卜的卦象亦显示兰泠死劫已过,与兰静相处并无不妥,我见此情景,自然期望仙界多一位至清圣物化形的仙人,也好有备无患。何况,能做出这等事的存在…我少不得顾忌几分。”

说到这里,慕祈上仙见昭华上仙神色微微和缓,知他被自己说动,便继续说:“既知如此,便对兰静好一些吧!纵然无法为友,也切莫如此忽视,十三…十二真仙中没有一个是傻子,兰泠的能力越了界,他们早已生出疑心。虽然大家嘴上都不说,对兰静也一如往常,可谁不认为,若非兰静诞生,兰泠定不会死?我观镜越、恒阳的举止,显然是对兰静心有隔阂。你的态度,无疑是证明了他们的猜测。若长此下去。终有一日,兰静会知晓这件事情,这让她如何自处?别忘了,兰泠离开之前,最惦记的,也是她这个妹妹。”

“她将兰静当做妹妹,兰静何尝将她当过姐姐?有用的时候反复提起,没用的时候置之脑后…”昭华上仙何等敏锐之人?昔年长久被禁闭,没见过兰静也就算了。此番略略一扫,便将兰静的心思揣摩了个**不离十。“正因为兰泠死之前还惦记她,她心中才极为愧疚,将昔日兰泠对她的好无限放大,反衬得自己像只白眼狼,是以沉浸在过去中无法自拔…”

“昭华——”慕祈上仙抬高声音,见昭华上仙不再说话,这才回复了平日温文和缓的语调,以极为笃定的语气说。“后悔与自责。是你理应有的情绪,但切莫迁怒兰静这个小姑娘。无论她先前是怎么想的,衡天者注定无亲无友的宿命绑住了她一生。何况她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并会在往后的一生中付出足够的代价,弥补她的过失,不是么?”

昭华上仙知道真相,心绪难以平静,方有些口不择言。听了慕祈上仙一番话,镇定下来之后,他便自嘲一笑,叹道:“我的心绪,竟不稳到了这般程度…”

想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慕祈上仙也不由沉默了。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兰静的穿越。

每个世界,都有其恒定的法则,纵然“穿越大神”为兰静将异世界的排斥与压制削减到了最低,可她在百里婉柔的唆使下,兑换了“玛丽苏光环”一类的东西,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如果放任事态发展,兰静会在一定时间内,成为整个世界的女主,让优秀男子都围着她转,让优秀女子全部嫉妒得要疯要狂,智商直线下降…而天道,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天道无处不在,却没有形体,是以不能直接出手杀兰静。若选男的对她动手,结局一定是爱上她,若选女的动手,一定会被男的破坏,百般无奈之下,天道只得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

想要对抗玛丽苏,就得用更强大的玛丽苏,于是,碧染应运而生。

同样,兰静的穿越,对兰泠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至清圣物天下无双,素凝优鼎只能存在一朵,是以在兰静穿越的几百年前,兰泠就“穿越大神”被安排着激发了越界的能力,被天道惩罚,本该灰飞烟灭,魂魄不存。唯有这样,第二朵素凝优鼎才会诞生,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曲宁萱穿越了过来,而在天道的计算中,自己已经杀过兰泠,不能杀第二次。

天道严格恪守规则,并没有像曲宁萱猜测的那样,打算借六界之战的手除去兰泠,相反,天道这次做了一件大好事——它将兰泠仙子与昭华上仙的姻缘线,牵在了一起。

“我与众多仙女暧昧,不过是想驱散遥望星辰,窥测星象时,随之而来的恒久寂寞,未曾想到那几日心悸难言,难得给自己占卜一卦,竟是红鸾星动。”昭华上仙的话,在慕祈上仙耳畔回响,“占卜者窥得见天下命运,却唯独不能清晰预见自己的未来,我废了无数功夫,才推断出线索在府学,便承了鸿羽与安瑞的邀请,前去府学讲学。我原本以为,自己的命定之人定是府学中的女学生,就多加注意,然后,见到了曾经占卜过,结果说是会给仙界乃至六界造成动荡的碧染,一时好奇,上前与她接触,却不料…正如你所说的,高明的占卜师,自以为看透世间一切真相,除了对天地敬畏之外,对万事万物,都抱着高高在上的心态。从前的我,就是太过高傲自负,不滞于物,才…才害得仙界到了这一步,害得兰泠魂飞破散,什么都没有留下…”

三生石上牢牢绑着的红线,也未必坚如磐石,纵是天定的姻缘,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误会与错过。昭华上仙并不爱曲宁萱,只是上天本将她的一线生机交到了他的手上,却由于他近乎无知的高傲,才…纵然知对方求仁得仁,并无悔意,可心中的愧疚。却与日俱增,再无法褪去。

“过去种种。皆不必提。”慕祈上仙沉默良久,才缓缓道,“钧离肉身被毁,魂魄被卷入空间裂缝,不知飘零到何方,妖界群龙无首,定会即刻退军。定岚素来珍惜族人,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此番受创。必带着族人一道离开,与凉歌的决战。近在咫尺。我知你为凉歌强行改命时受得伤还没有好,却不得不强人所难,请你做一件事。”

说到这里,慕祈上仙顿了顿,才无比郑重,一字一句道:“凉歌此番,定是九死一生的命盘,而我希望你再动手为他偏移一次命格。尽量往十死无生的方向靠。”

昭华上仙闻言。不由惊道:“疏陵的伤,竟严重到这般地步?”

十死无生…慕祈言下之意,竟是要魔皇凉歌彻底消散于天地间。而想做到这一步,必须使用一些非常卑鄙的手段,才有可能。若不是疏陵上仙伤势严重至极,慕祈上仙认定他的恢复速度赶不上凉歌,也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慕祈上仙轻轻点头:“定岚出手处处留情,辅助居多,钧离却铁了心要解除灵魂契约,当真没留一点情分,否则疏陵念着昔日大家一道相处的旧情,也不会下此狠手…不瞒你说,若让疏陵此时与凉歌对决,只怕三十招都撑不了,若给百年时间调养,倒是无碍,可我们等不起。”

“你的意思是,决斗之时,我更改凉歌的命格?”昭华上仙沉默半晌,轻轻点头,“好,我明白的。”

若换做从前,他定不会答应这等要求,可见识过战争的残酷之后,他已不会这样想。

若能结束战争,放弃一直以来的坚持,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昭华上仙正色道:“慕祈,比起凉歌的性命,你的存在对仙界更加重要,所以,你一定得回来。”

慕祈上仙轻轻一笑,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这样转身离开。宽袍长袖,写意风流,看似温润如玉,细细看来,却透着彻骨的冰凉。

决战的日子,选在一个晴天,慕祈上仙悄然无声地出发,鸿羽仙君代他坐镇承渊宫,昭华上仙则静坐在承天殿的星室,推演复杂的命数,扭转命运的轮盘。

这是不光明的一战,同样,也是决定仙界命运的一战。

尽管为了诛杀凉歌,他身受重伤,还中了对方的诅咒,差点与对方同归于尽。可昭华上仙扭转的命盘,到底还是起了作用,凉歌死了,慕祈上仙却活了下来。

承渊宫,琳琅殿,受伤程度都不轻的三大上仙齐坐上首,十三真仙也悉数到来,听着最后一次的军事会议。

魔皇一死,魔界大军群龙无首,仙界自然是要乘胜追击的。与其说今日是军事会议,还不如说是简单收个尾,外加庆祝,素媛仙子翻阅了一下资料,极高兴地说:“我们终于赢了!”

慕祈上仙唇角噙着温和的笑容,眼角眉梢都是喜悦,他下意识地望向左下首,声音更温柔了几分:“是啊,兰泠,我们赢了。”

一时间,琳琅宫寂静下来,素媛仙子望着慕祈上仙,眼中透着深切的怜悯与悲哀,镜越与恒阳闻言,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次说错,可以说是习惯,可是,以慕祈上仙的性格,这种错误,他绝不会犯第二次。

兰静见状,心中猜到了几分——慕祈上仙与姐姐朝夕相处了那么久,若是…也不无可能。

她自己也期盼活在曾经的梦中,自然知道打碎别人的自欺欺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可最后,她还是咬了咬牙,说:“慕祈上仙,姐姐已经死了。”

锦容猛地看着兰静,眼中满满都是不赞同,兰静轻轻摇头,锦容唯有沉默。

慕祈上仙缓缓将视线投到位于左下首的鸿羽仙君脸上,静默了好半天,突然猛地吐出一口血。

“慕祈上仙,你怎么了?”

“慕祈,你——”

“慕祈上仙…”

一群仙人全被吓住,立刻团团围上去,慕祈上仙怔怔地坐在那里,仿若失了魂魄一般,恒阳仙君忙道:“别听兰静乱说,兰泠她没…”

听得“兰泠”二字,慕祈上仙惨然一笑,竟流下泪来。

伤心不自知,知后…最伤心。

沉璧 一生真伪有谁知

鬼界,暗阑山。

作为妖魔二组入侵仙界的跳板与中转站,鬼界这些年只能用乌烟瘴气来形容,纵然凉歌与钧离忌惮鬼界的种种奥妙,命手下收敛一些,可不走运的鬼魂数量却从不减少,尤其是十八层地狱中的苦役犯,几乎都被抓去炼制魔器。魔族说得好听,什么他们都是罪人,不需要拥有转世赎罪的机会,我们是帮鬼差减少压力…等等等等。对比他们的身份,足以让任何一个人觉得反讽意味极为浓厚,只可惜鬼界都被人家占了,鬼差们敢怒不敢言。

十殿阎罗一面得费尽心思保全剩下的魂魄;一面得战战兢兢地面对凉歌与钧离,提防他们又起什么心思,对鬼界动手;还得被无数鬼魂唾骂,说他们窝囊无用,任由自己的子民魂飞魄散,日子过得真叫苦不堪言。是以当慕祈上仙来到鬼界,帮沉璧解除封印,鬼帝重临鬼界的时候,十殿阎罗将这位陛下平素的恶劣行径悉数忘却,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就差没抱着他的大腿哭了。

“真是没出息——”沉璧冷冷地一甩袖子,毫不客气地对直属手下进行语言系精神攻击,“凉歌与钧离只是要魍魉通道,不敢过分插手鬼界事务,你们不懂开启枉死城内的防御结界么?这些年来,那么多的鬼魂被害得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你们的功劳得占一大半。”

听见他的话,十殿阎罗再次泪流满面了。

陛下,我们缩进防御结界没问题。可六界之战打了那么多年,新死得诸多生灵怎么办?何况咱们不是您。天不怕地不怕,我们连魔将军都打不过,见到气势逼人的魔皇,当场腿就软了啊!

慕祈上仙见状,微微摇头,不赞同地说:“沉璧,若非他们在,鬼界根本无法保留下一大片净土,怕是全要落到凉歌与钧离手上。他们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莫要再吓他们了。”

沉璧闻言。不由冷笑:“鬼界蕴含得法则,乃是六界之中最多也最玄奥的,除非凉歌与钧离不要命,才敢真正对鬼界的核心动手…罢了,此时多谈也没有意义,若非我不够谨慎…”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在十殿阎罗身上巡视了一圈,十殿阎罗只觉得芒刺在背。不住打颤。

慕祈上仙看出沉璧只是单纯地心情不好。恰巧十殿阎罗撞枪口上了,便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再劝。

片刻之后。沉璧收回目光,冷冷道:“鬼界百废待兴,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与其想着讨好我,还不如多引渡一些魂魄,也好将功抵过,枉死城亿万的灵魂统计了没有?孟婆那边人手够不够?判官呢?告诉他们,不准休假,什么时候鬼界恢复正常,什么时候才允许轮休!”

沉璧每说一句话,十殿阎罗就齐齐地点一下头,沉璧的声音越高,他们点头的动作就越大,喜感十足,却也可见沉璧积威之深。想到自己与诸多势力主沟通时,必须得软硬兼施,态度还得良好,心力交瘁,再看看沉璧这暴君当得无比悠闲自在,慕祈不由轻叹,暗道真是有得必有失。

沉璧见慕祈叹气,还以为他不赞同自己的做法,便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他们并非仙界那群娇贵得连句重话都说不得的仙人,在鬼界这么多年,早就变得刀枪不入,这点斥责不过小意思,没什么。”

慕祈上仙行事素来极有分寸,绝对不会干涉别界内政,所以对这一点,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声道:“我受兰泠之托,为你解开封印,我想,你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应该就已经猜到了吧?”

“兰泠心存死志,战死在六界之战中,一点都不奇怪。”沉璧轻轻笑了起来,“不过,你不可能为通知兰泠的死讯,才冒着被鬼气侵蚀的天大危险,在重伤未愈之时留下来。我欠仙界人情,所以,提出要求吧,只要我能做的,都能为你做到。”

慕祈上仙见沉璧的神情依旧风流潇洒,不由沉默半晌,方道:“疏陵说你倾慕于兰泠,是以来之前,我还特意想过,是否要将她的死讯瞒下,未曾想到…”

“未曾想到,这一切都是假的?”沉璧折扇一合,唇角微微扬起,三分恶毒,三分轻佻,“钧离与那个女人之间的爱,不,或者说钧离单方面的爱,够深吧?当时咱们看到他心绪不稳,日渐憔悴,却不肯放手时,是什么心情?看着他犯傻地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从比你我还强,仅次于疏陵凉歌的天命强者,降得如今的地步,又是什么心态?自从有了他的例子之后,你认为,我还会再相信爱情?”

慕祈上仙望着沉璧,眼神依旧沉静,却好似能洞悉世间的一切,也剖析着任何人的内心。

“沉璧,你我相识多年,所以你也别拿这些话来诓骗我。”慕祈语气平稳,声音毫无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凉歌不过是封印了自己的感情,你却是天生缺乏了绝大部分的感情,我原先以为,你真的爱上了兰泠,会变得人性化一点,却未曾想到…我只问你,凉歌承载了全部感情的神识,转世飘零到何处去了?”

沉璧以扇遮住半边脸,毫不掩饰自己的张狂与讥诮:“怎么?知道感情牌不能用了,就直接用武力威逼?”

“不,只是知道什么路走得通,什么路是浪费时间而已。”慕祈上仙轻描淡写地带过极可能闹得不欢而散的话题,眼神却锐利了几分,“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凉歌的真实身份?”

沉璧放下折扇,给自己斟了一杯美酒,神情潇洒不羁,透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凉:“魔呼罗凉歌的身体早就死透,纵然一次粗看没发现端倪,两次三次细扫,也能看出问题,否则我这个鬼帝,当得还有什么意义,你说是不是?”

见慕祈上仙沉默不语,沉璧悠然自得地将手中的佳酿一饮而尽,才道:“听说你杀了凉歌?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不过,敏锐如你,应该发现情况不对吧?让我猜猜,凉歌在与你的战斗中,根本就没有尽全力,或者说,他明明可以与你同归于尽,却留了一手?”

“凉歌受魔呼罗凉歌的鲜血、灵魂与能力,才拥有了神识,又因为自身被天道所忌,不得不以魔呼罗凉歌的身份生活着。可魔呼罗一族,无论拥有多尊贵的血脉,也比不上凉歌神裔的身份,他们这一族可挖掘的潜力,是非常有限的,这是纵以凉歌之能,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慕祈上仙的目光移向远方,却很快收回,淡淡道,“知晓他的身份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他大费周章入侵仙界,到底图什么。我想明白了,可局势也恶化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程度,纵然知晓,也没有任何办法。”

沉璧闻言,微微挑眉:“哦?你明白什么了?”

慕祈上仙顿了顿,方一字一句道:“不是永世沉沦,就是再世封神。”

身为神裔,凉歌一开启灵智,就能知道许多旁人穷尽此生,也无法知晓的秘辛。可眼界越高,追求也就越远大,何况是由创世神太初对此世之恶的厌恶流下的黑暗之泪化身的凉歌?无论是魔界君王,又或是六界君主,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他所追求得,只有一个,那就是了解天地间一切的秘辛,成功封神。

这个世界,只能有太初一个神明,再容纳不下第二个。若凉歌真的封了神,那么下一刻,便是天绝地灭,六道倾塌。

“就因为一个猜测,你便要斩尽杀绝?”沉璧的指尖划过厚重的木桌,神色淡淡,讥讽之意却挥之不去,“如此行事,怕是过于偏执了吧?”

听见沉璧这样说,慕祈上仙了然:“看来,你一早就知道了,也对,凉歌与你的性格更加相合,能看穿他的心思,对你来说自不是难事。何况你早就活腻了,自然也不在乎天地毁灭,苍生不复的未来,更不会将凉歌的下落告知与我。”

沉璧轻轻摇了摇右手食指,脸上就带了一抹委屈,却更加刺眼:“我不是说了吗?能做到的,我都会做,可这件事情,我早与凉歌定下誓约,自然不能帮你。另外,平衡二字,从来都不是光指和平年代,如今钧离肉身被毁,唯有灵魂入轮回,凉歌也只剩一缕神识,你当真以为,三大上仙就这么容易能脱身吗?看在我欠了你们人情的份上,我奉劝一句,与其等天道秋后算账,还不如断尾求生。”

“这些事情,我自是了解的。”慕祈上仙轻轻点头,出于礼貌,他随口问了一句,“你呢?”

“我?这鬼界亿万枉死的生灵,还不够我忙的吗?”沉璧懒洋洋地倚着屏风,不以为意,“放心放心,天道对我,只有赏,没有罚,毕竟从头到尾,我可都是无辜的受害者,以及道德模范啊!”

听见沉璧这么说,慕祈上仙瞳孔微缩,随即轻轻点头,却在心中叹道——沉璧当鬼帝,果然是对的,若没有这一层枷锁束缚,沉璧会比凉歌,危险百倍。

萧宁 此生寂灭终不悔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黑暗之时,萧宁已经离开昨夜栖息的茅草房,站在枕梦山的半山腰,静静地眺望自己前几日一直暂住的,那个位于枕梦山山脚的小村庄,神色沉静,无喜无悲。

黑翼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好几次都不耐地去啄他的头发,萧宁无奈地拍了拍好友,说:“你也莫要生气,他们让我这个受伤的陌生人在村中休息,已是善行一桩。虽说他们发现我身份后,在我的茶水里下药,想要将我拿去换赏金,可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说来说去,也只能怪我不小心,过于贪恋与人相处的温暖,这才忘记昨天是赶集的日子,一直没走,泄露了行踪…黑翼,我问你,若不是我阻止,你是不是打算将村子烧了?”

听见萧宁反倒为别人说话,还质问自己,黑翼一怒之下,一小团火苗又从嘴巴里吐了出来,将萧宁的头发烧掉了一小撮。萧宁无奈地挥剑,将烧焦的头发削断,叹道:“黑翼,这种事情不是遇到过很多次了么?你怎么比我还沉不住气?难道说,妖的脾气,就是比人类暴躁一点?还是说你继承了太多毕方的血脉,没有一般的乌鸦脾气和蔼?”

很显然,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头发,又被烧焦了一小半。

好不容易用几块肉干收买了傲娇的黑翼大爷,萧宁再次扫了一眼宁静的小村庄,随即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深山之中。

熟人都会为了利益,将他毫不留情地出卖,何况生人呢?黑翼为这种事情生气。着实犯不着,因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甚至。他落到这一步,就是好友与倾慕的女子联手动的手脚。

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说,萧宁做人太过失败,才会让好友与即将确认身份的爱人都做出这种选择,可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人能如萧宁一般,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呢?再说了,若有人对你说。我出万两黄金,让你卖掉自己的孩子。你会肯吗?贫穷的人家,说不定是一千万可情愿,而富裕的人家里,家长肯定会以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对方,觉得他是神经病,从而愤愤地将他走,可万两黄金真摆在你面前呢?万两不够,十万两呢?不想要钱。行啊!你想当什么?舵主、香主。甚至…城主?哦?意志还那么坚定?好,我先让你当几个月皇帝,体会一下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生杀予夺,主宰大权的机会,再对你说,若不将你的儿子交给我,你就得变回原形,重新做苦哈哈过日子的普通人。说完,再适当地加一点,比如儿子什么时候都会有,却八辈子都不一定能当上皇帝…面对不断加高的价码,面对无可抵挡的诱惑,面对恶魔的低喃,谁又能从始至终地坚定不移?

没有,没有一个人,因为鬼帝沉璧,早就做过无数次试验了。网 高品质更新

当然,追踪萧宁的人,并没有沉璧的手段,可对方身后,却站着一个庞然大物——修士联盟。

若修士联盟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也就怕了,偏偏萧宁所在的世界,却是三千凡间界中,灵气浓度极高的一个,通天之路少说也有十来条,仙人降临此世,做短暂的游玩或者看一看自己的徒子徒孙,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修士联盟具有非常好的口碑,毕竟他们需要做给仙人看,而不是弄个形象工程,自然被民众信服。何况萧宁这一身的煞气,不发作的时候还能糊弄糊弄普通人,一旦发作,纵然是作恶多端的魔道与邪修也会被震惊,太容易引起误会。这样一来,出卖他的行踪,大家就更加心安理得。

亲近的人将萧宁的行踪出卖,尚且会自我安慰说这是救他,不是害他。毕竟这个世界的主基调还是光明的,萧宁被动防御,从没主动伤人,更极少杀人,罪不至死。修士联盟的高层顶多将他关在一个僻静又灵气清纯且充裕的地方,让他清心宁神,洗去满身罪孽,重新做人;至于不熟悉的人,出卖他就更没有有压力了——开玩笑,有魔出现在我的旁边,我还有不报官的道理?

天生煞气,是他命中无可化解的劫难,挣不脱,躲不掉。他不愿伤人,更不愿失去自由,只能不断地行走在一个又一个危险的地方,踩着刀尖跳舞,与草木牲畜为伴。

“黑翼,你说,我前世是不是作恶太多,才换得今生如此狼狈?”结束又一次的恶战之后,萧宁并没有处理异兽身上的材料,而是先擦去剑上的鲜血,问自己唯一的朋友,“否则,为何连大明德寺的方丈,都没有办法为我除去身上的煞气?”

黑翼用力啄了几下萧宁的肩膀,萧宁知好友生气,不由苦笑:“没错,我是听了那几个修士的谈论,才这样问你。你看我什么都没做,就算面对追兵,也从来不下杀手,可为什么魔头之名反倒越传越广?真是…好了好了,我知道妖素来与魔被放在一起谈论,你自然觉得没什么,可我不想成魔。”

“我这一生,想得到的东西,却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看似咫尺,却永远无法触及。心中的清明,行事的底线,做人的良知,已经是我唯一能坚守并自主选择的东西了。”

时光流转千万年,当萧宁被雪妍所擒,连自己的记忆都保不住,处于绝对弱势的地位之时,亦对雪妍这般说,并加了一句:“所以,想让我堕落我魔,我只能送你两个字——做梦!”

雪妍走到萧宁身旁,细腻光洁,足以令天下男人发狂的美丽面庞凑到了他身边,如兰的吐气却是恶魔的絮语:“正因为如此,堕落才更加美好啊!那些人不由分说,就认定你是魔,对你用无休止地追杀。若非你资质好。运气强,早被那些不长眼的家伙弄死了。既然他们都说你是魔。你为何不做一次魔给他们看?什么都得不到?那是因为仙人需要维持他们伪善的假面,我们魔却不同,想要的,抢过来就是了!”

说罢,雪妍吃吃地笑了起来,媚眼如丝,举手投足,都是无与伦比的挑逗:“就连你心中倾慕,不敢碰触的兰泠仙子…攻破仙界之后。自然从镜花水月,变得真真切切。不是么?”

“若要堕落,我早就堕落了,犯不着你来诱惑。”萧宁神色淡淡,仿佛眼前的绝世佳人,不过是一尊乏善可陈的蜡像,“若旁人说我是魔,我就堕落为魔,岂不是正趁了他们的心意?到时候。他们只会说。看,我多有眼光,早就知道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当初我飞升仙界之时。他们的脸色,才真是…至于兰泠…”

谈及心爱的女子,萧宁的神色和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竟让雪妍生出几分嫉妒来。

她是魔界第一美人,纵然一群男人天天骂她是毒妇是蛇蝎,可她清楚,除了自己那个心思莫测的兄长之外,其余的家伙,无论是魔子还是魔将军,就没有一个不想上她床的,更别说实力更差的家伙。偏偏这个从松涛城拎回来的仙人,就和石头一般,又臭又硬,无论她怎么做,都不解风情,却在提及兰泠的时候,如此,如此…

可恶,若不是看在他资质好得变态,一身煞气无比惊人的份上,谁会乐意和他浪费时间?

雪妍性格本就喜怒不定,见萧宁如此,便一掌打在他身上,见他口吐鲜血,这才觉得心中快意了几分,声音也略微柔和了一些:“你若乖乖听话,就不会受苦,否则…”她一拍身旁的石柱,石柱立刻化为细碎的粉末,消失不见,“就是这种下场!”

“是么?”萧宁神色依旧冷漠,“萧某素来不识好歹,倒想体验一下灰飞烟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