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姬听龙在野这样说,便起身站稳,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随即便白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说:“若非你一心阻拦,我早就进去帮玉璇妹妹护法了,岂用得着如此失态?”

听见她这完全不讲理的话,龙在野顿时哭笑不得:“岑姑娘,你也得讲点道理啊!是沈姑娘说,她不需要任何人护法,也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狼狈样子,我才顺应她的要求,为她寻到一处拥有寒潭的所在,开辟洞府,设下结界。你自己没本事说动沈姑娘,也莫要赖到我身上啊!”

玉姬不过心情抑郁,才随口说两句,听完龙在野的分辨,想到曲宁萱坚持不准自己去帮忙,她的情绪便有些低落,轻声道:“我只是担心玉璇妹妹…”

服下冰莹果这等灵药,的确能够脱胎换骨,宛若重生。可世间也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剧烈的疼痛。就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也是上天对人类身体素质与意志力的考验。

服下灵药之后的情况,大体能归到三种——一是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承担不了灵药带来的压力与痛苦,暴体而亡的;二是承受不住脱胎换骨的巨大痛苦,生生昏死过去的,这样一来,药力便会被浪费好大一部分,八百年的冰莹果,能得到其中三四百年的药力就算不错了;三便是忍下这等痛苦。脱胎换骨的过程中,都维持着清醒神智的,若是如此,药力便能利用到七八分;当然。世间还有一种猛人。不但能维持清醒,还能忍着剧痛调动灵药的全部效力,为自己洗精伐髓的。

不过。人类这种生物,素来最懂得投机取巧。自古以来,服食灵药洗精伐髓,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选一个极为信任之人护法,待服食灵药之人忍不住剧痛昏迷之后。对方便将与他同属性的灵力缓缓注入你的体内,引导者药力运行。虽然不如自己施为的百分之百。却也能达到**成的效果。

曲宁萱能天罚之痛都能忍下来,自然不会动任何小动作,不过她的理由却非常光明正大——脱胎换骨之时,周身定是不着寸缕,龙在野自然被排除在护法人物之外,而岑玉姬…估计一看见曲宁萱咬牙忍痛,玉姬本人反而先忍受不了,做出一些傻事,自然也失去了护法的资格。

龙在野见玉姬情绪低落,就从怀中取出一个匣子,微笑着说:“玉姬,接着!”

听见他这样说,玉姬下意识抬头,双手接住龙在野抛过来的匣子,看了看,有些疑惑地问:“里面装着什么?”

“你看看啊!”龙在野微微挑眉,就是不说。

玉姬见状,嘴里嘟哝着“真无聊!”,随手打开匣子,见到匣子中约莫李子大小,晶莹剔透的冰莹果时,顿时有些发傻:“这是…”

“徐家客卿长老中有个七八百岁的老妖婆,明明在元婴期修真者中都能算是老人家,却喜欢做二八年纪的打扮。为了留住她,徐家隔一段时间就给她提供一枚十年的冰莹果,保住一段时间的青春。”说起自己作为的时候,龙在野倒是没一点虚心,非常自然地说,“我们去徐家北部救人的时候,她恰好被吸引到了繁秀山,我见情况大好,就多跑了一趟,将她珍藏的十年冰莹果给顺了过来。这玩意捣碎了制药,涂抹在脸上,你的伤应该能好。”

虽然在见到十年份冰莹果的第一时间,玉姬就猜到龙在野的用意,可听见他这样说,玉姬还是忍不住唇边发自内心的微笑。只见她合上匣子,感激地看着龙在野,说:“谢谢!”

龙在野摆摆手,不以为意:“你不是答应帮我一道救鲛人么?这就算报酬了!”

“报酬?”玉姬眉眼弯弯,笑容却有些不怀好意,“区区一枚十年份的冰莹果,就想打发我?”

“呃…那就当做定金好了。”

石室之外,龙在野与岑玉姬的关系倒是破天荒和谐了一次,没有见面就斗嘴;石室之内,曲宁萱闭上眼睛,神识内视,竭力让每一分药力都融入体内,恰到好处地分布到每一寸肌肤与骨骼。

冰莹果的药效霸道无比,药力仿若细小的冰凌一般,布满曲宁萱的血管与肺腑,将血肉之躯渐渐摧毁,随后又缓缓重建。这等血肉骨骼都被绞碎重造,每一缕精神都遭受无与伦比折磨的痛苦,让曲宁萱不自觉地咬牙,细细密密地汗珠也布满额头,却立马变成晶莹的冰霜。原本水温极低,却不会结冰的寒潭,也以曲宁萱为中心,慢慢结冰,向外扩散。

就在曲宁萱最为痛苦,神智也有些不清楚的时候,她左手腕上的静影手镯散发温润的金色光芒。

这道来自于金色素凝优鼎花纹的光芒,并没有给曲宁萱削减任何痛苦,但曲宁萱自服药之后,就一直开启,却由于身体与魂魄不合,加上没有仙骨与足够的修为,是以始终无法达到像身为兰泠之时,精准控制,严密推演的灵魂天赋,竟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霎时间,绝对的理智压过了一切的感情,快要失去神智的她,心中一片清明,还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温暖。

这是昔日故友对她,最后的…保护。

不知是由于兰泠的灵魂太过强大,还是由于八百年份冰莹果的难得,又或是曲宁萱精准操控药力的特殊性,这次的脱胎换骨,洗精伐髓,竟维持了三天三夜,也让原本一直安慰着玉姬,说曲宁萱一定会没事的龙在野,也隐隐有些担心。

这是服灵药,又不是泡药浴,需要这么久么?该不会是她昏倒在里头了吧?可万一不是呢?自己的确能不干扰她地进去看看情况,可万一看到了不该看的呢?玉姬进去倒是能不用避嫌,可若是打扰了她,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呢?

不得不说,对于这种情况,龙在野…纠结了。

当然,他不清楚,曲宁萱之所以第一次成功改变体质,短期内暂时解决灵魂与身体的不协调之后,迟迟不出来,是因为她郁闷。

从沉璧以及白衣人那里,曲宁萱知道,万事万物的魂魄,都拥有一定的强度。灵魂无形无质,在去鬼界的时候,却不得不以人类的姿态通性,是以它们深深记住的,自然是最强大那一世,自己的形容样貌。

同样,所谓的脱胎换骨,洗精伐髓,除了灵药本身的药性之外,对样貌与根骨的重塑,也会偏向灵魂的性质。这就是为什么同样一种中性的灵药,不同的两人服下去,拥有得能力会不一样的原因。

八百年份的冰莹果,脱胎换骨的效果自然是极佳的,现如今,曲宁萱已经拥有了非同凡响的水系天赋,木系天赋也拔高了不少。以木为主,水土这两种相克属性为辅,并在她体内达成了平衡,只是,这张脸…曲宁萱轻轻抚上面颊,心思有些复杂。

属于“沈玉璇”的轮廓,在冰莹果的作用下,已经变得模糊不清,除了肌肤依旧白皙到近乎透明之外,几乎看不出与过去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可若说像兰泠,却又不是。

冰莹果不过凡间之物,怎能做到改造出来的身体,与灵魂完全相合?与兰泠有着一两分相似的容貌,已是极限,可兰泠那张胜过兰静百倍的祸水脸…纵然不过一两分,也是麻烦,天大的麻烦!

天可怜见,她喜欢兰泠的容颜不假,却没打算现在回复啊!

“我愿想着,一改变体质,就立刻晋金丹,以我的灵力积攒,大概能到金丹中期。之后,就立刻前往澄灵山脉,可这张脸…”曲宁萱对着寒潭,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叹道,“怕是要多拖一会儿,熬到后期或者巅峰了。”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还是先出去吧!

“冰莹果,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玉姬绕着曲宁萱,来来回回转了七八圈,然后立刻望着龙在野,毫不犹豫地说,“咱们去打劫徐家,将冰莹果树抢过来好不好?”

龙在野以手扶额,尴尬又无奈地说:“我想,沈姑娘应该是特例…”

第两百零八章 海潮之韵

曲宁萱重塑身体之后,就一直打坐调息,让自己尽快适应新的身体,尤其是自身的根骨,很多习惯也都得改过来。

幸好,这些年来她当惯了兰泠,对自己还是“沈玉璇”时候的记忆依旧清晰,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才让这个过程简单了许多。

七日之后,身受重伤的听荷也苏醒了过来,听见玉姬带来的这个消息,曲宁萱亦放下手头的修炼,与她一同前去探望听荷与鲛人,而龙在野早已守在了那里。

消去易容的“听荷”,论容貌只能说是中人之姿,单眼皮,唇太厚,眉毛略显英气,一点都不温婉柔和,反倒透着几分野性。单论姿色,她甚至还没有正牌的听荷,也就是徐家一个大婢女漂亮,漂亮,可搭配上左眼角的一滴泪痣,却流露异样的妩媚。

那是不涉及灵魂,单单从肉欲的脚步,捕获人心的一种特殊美丽。

“你是…”玉姬见到听荷真容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久,有些不确定地说,“我记得,我好像见过你…”

“是么?或许是你哪个兄弟,或者认识的男人,带我游玩的时候,被你不经意扫到一眼,又或是你出行的时候,看见过我吧?”听荷懒懒地坐在床边,毫无俘虏的自觉,意态悠闲之至。

她的声音也不同于大众欣赏的清朗柔婉,而是略带沙哑,乍一听觉得有些不舒服,仔细听了,却好似有一把小刷子在你心中不停地刷着,让人的心痒痒得。

这是一个,纵然不是特别美丽。却依旧十分有味道的女人。

对于人心的把握,曲宁萱怕是这三人组里面。最强悍的一个,所以她轻声询问道:“观你周身,似没有混杂鲛人的血统,可这位…”她的目光轻轻落在鲛人身上,却很快就移到听荷的脸上,缓缓道,“却对你庇护至极。”

“我并不认为,素来排外的鲛人,会无理由地接纳一个人类。所以。你的身上,必定有什么鲛人的信物,或者是鲛人族特有的印记。但这种具有特殊意义的东西,照理说。鲛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一个人类…你是渔民的女儿?”

先前曲宁萱说话的时候。听荷还能保持姿态,听见最后一句,她的呼吸顿时有些不稳。

女性鲛人见状。就轻轻拍着听荷的肩膀,得到她的安慰,听荷的情绪也缓和下来。她沉默半晌,才轻声道:“你们愿意救她,又没对她做任何不该做的事情,还。还有多救鲛人的意思,将我这不算重要的身世告诉你们。也无妨。”

“我是东海沿岸渔民的女儿,名字就叫海韵。”

“我的祖祖辈辈都吹着海风,闻着海腥味,在一个三面环海,一面靠山,与世无争的小渔村中长大。家家户户的汉子都是打渔的好手不说,还个个都会潜水,摸来一些海产或是珠贝,拿去市集中换,等回来的时候,我们的餐桌上就会多一些平常压根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小时候,我最大的期望,就是父亲能多摸一些亮闪闪的好东西上来,我就又有好吃得了,所以在我的心中,大海是那么美好,又那么神秘的存在。我经常瞒着爹娘,偷偷摸摸地下水,不知为何,我竟能在水下潜得比父亲,不,甚至是比村中水性最好的人还深。我不敢说,怕大家责怪我,却又忍不住对潜水的渴望,就是在后来,遇见了丧失伴侣,痛不欲生,来这片安静海域治疗内心痛楚的鲛人——姮。”

想起遥远的往事,海韵的神色有一瞬的迷茫,她的唇角不自觉上扬,声音也变得多了几分甜蜜,“很早之前,父亲就将我许配给了隔壁的阿青哥,小儿女之间的相处是怎样的呢?无非就是打打闹闹,他偷偷摸摸送我贝壳串成的风铃,我送他亲手纳的鞋子。及笄之后,我被关在家里绣嫁衣,偷偷感到幸福的时候,又觉得有些无聊,就趁着爹娘都离家的时候,潜下水去找姮。”

“姮见到我来了,非常高兴,她独自旅行这么多年,本就无比寂寞。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对鲛人自然没什么利欲之心,也不奢求什么,无形之中便得到了她的好感,这颗泪痣,就是鲛人赐福于人类的证明。谁料,谁料那一天,她正开开心心地拿着海中的明珠翡翠,变着花样逗我玩,脸色却变了…”谈及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那一天,海韵的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哀伤婉转,时而高亢激愤,将人的心神都牵了进去,“她抱着我哭,说自己对不起我们,然后将我困在了一个结界里,又喂我吃了几枚丹药,才将我放到海中的一个洞窟中。姮说,她喂我得是修真者炼制得辟谷丹,我吃了之后就不需要吃东西,还说,两个月之后,结界自然会解开,我有水系天赋,从这里潜上去没有问题。然后,她无视我的呼喊,噙着热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拼命想挣开结界,却一点用没有,只能在那个黑漆漆地洞中等啊,等啊。在深海中,我看不到时间的流逝,又没有能够打发时间的东西,只能一遍遍地想着过去,想着当初发生的一幕幕,隐约猜到什么,却本能地去抗拒。”海韵痴痴地回想从前,泪水不自觉沾满了面颊,“那一天,结界终于破碎了,我好不容易爬上岸,看到得,却是已经被烧成废墟的村庄,以及族人腐烂得连形貌都看不出的尸体…”

她已说到这里,谁都明白发生了什么,曲宁萱与龙在野尚且绷得住,玉姬却已同海韵一般,泪流满面。

“我是个懦弱的女人,明明猜到发生了什么,却连让族人、父母兄弟与阿青哥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因为我害怕,怕哪天,他们之中的谁心血来潮,去而复返,看见我立的墓碑,知道这避世的小村庄之中,还有人活着…”海韵低下头,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可我对着他们的尸体,对着被焚毁的村庄发了誓,终其一生,拼尽性命,我都要为他们报仇!可上天又和我开了一个玩笑,我有水系灵根不假,可是天赋却只有45,连60都到不了,偏偏我要对抗的,却是那么强大的一股势力…”

说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竟笑了起来:“所以,我只剩下了一条路可走。”

想起她驳杂不纯,少说混杂了七八十股不同气息的灵力,曲宁萱与龙在野好半天都没说话。

“海姑娘——”过了半晌,龙在野竟站起来,向海韵直直行了一礼,“虽然你没有说,可从身旁这位鲛人保护你的情况来看,你…应该救过她的同伴吧?我…我空有强大的力量,却一直自怨自艾,沉浸在没有得到更多的痛苦之中,我…不如你!”

海韵微微挑眉,讽刺地笑了笑:“救人?不!我只是在利用他们,若不是姮,我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我…我只是…我只是更恨那群人渣,没有救他们的意思!”

“既然如此,海姑娘可否愿意,与我们一道去继续惩治那些人渣?”曲宁萱闻言,便柔声道,“不过,我想,在此之前,我们有必要前去东海鲛人女王那里一趟,寻求她的帮助。”

报恩归报恩,龙族与鲛人的宿怨还在,听闻曲宁萱这样说,龙在野就有些惊异:“为何?”

“鲛人之事,我亦知道一些。”曲宁萱缓缓道,“鲛人中的王者与大祭司,都是由海皇钦定,年岁到了,灵魂转世,依旧为鲛人,再度成王与大祭司。正因为如此,诞育下王或者大祭司的家族,就成为贵族预备,若出了杰出人物,就有可能提名为贵族,如此一代一代,渐渐成就权力阶梯。而女性鲛人的名字,也非常有讲究,姮这个名字,既为女字旁,又有月亮之意,而鲛人崇尚得,本来就是月非日,可见身份尊贵…若我没猜错的话,她不是女王的姐妹,就是大祭司的姐妹。”

听见曲宁萱这样说,一直沉默不语的女性鲛人终于开口,声音如世间最美妙的歌曲一般,令人流连:“这位姑娘对鲛人一族,好生了解。”

曲宁萱轻轻点头,微笑道:“不敢当。”

“不错,姮殿下,正是东海女王陛下嫡亲,亦是唯一的妹妹。”女性鲛人缓缓道,“不仅如此,东海女王陛下诞生得,还是拥有大祭司与王族血脉的世家汐家,也就是说,姮殿下,是汐家下一任继承人。”

海韵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女性鲛人:“秾,你愿意帮助我,不是因为我身上拥有鲛人的赐福,而是因为我身上拥有…”

被称为“秾”的女性鲛人点点头,叹道:“鲛人一生只爱一人,至死不渝,被人类骗去感情,贸然赐福的也不少,我怎敢随意相信?若不是见到你身上姮殿下的赐福,我宁愿在徐家受苦,亦不愿跟着一个陌生人离开。”

海韵凄然一笑,神色有些恍惚:“原来…竟是这样…”

第两百零九章 鲛族不稳

“沈姑娘…”趁着海韵与秾情绪有些不稳,玉姬上前安慰的时候,龙在野束音成线,问曲宁萱,“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劲?”

听见他这样说,曲宁萱将注视在秾身上的目光移向他,龙在野便把自己的疑问悉数倒出:“对鲛人这个种族,我也了解一些,别看他们外表温柔,性子却一个比一个烈。若说普通的鲛人被抓走,鲛人一族碍于人类的强大,为了全族的发展,暂时忍下了这口气。可鲛人女王的姐妹,贵族世家的继承人都出了事,以鲛人对‘神’之血的狂热崇拜,以及对自己种族的强烈自豪感与自尊心,怎么可能不大动干戈?”

越想此事,龙在野便越觉得古怪:“莫不成是东海鲛人一族出了什么事,以致无暇多顾?可到底是怎样的大事,竟能让他们连女王的姐妹都不去管?再说了,若四方海域鲛人领袖的东海鲛人真的出了事,一直关注敌人的龙族岂会不知?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我觉得,咱们还是别去东海的好!”

曲宁萱闻言,不由抿唇笑了笑,问龙在野:“水公子不是一心想报恩,拯救鲛人么?”

“报恩是不假,拯救也不假,可问题是这潭水太深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冒冒失失闯进去,万一遇到不幸,岂不是我连累你们?”龙在野眉头紧锁,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下来,“我思来想去,觉得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鲛人内部斗争,从而故意泄露消息,甚至汐姮的失踪。都有可能是东海鲛人女王害得…你别笑,千万别笑。告诉你,这种可能性才是最大的,否则根本没办法解释!要知道,鲛人的王与大祭司,都与我们不同,他们是上界遴选出来的鲛人,在海皇的指引下,灵魂来下界转生,统御一方。从而在治下挑选优秀的鲛人,直接为上界的种族补充血脉。纵然龙、凤、九尾狐这些种族因为天界之门的关闭,都与上界失去了联系,可鲛人一族却没有。只是需要付出的代价多一点而已。”

想到先辈记载的内容。龙在野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语带敬畏的说:“龙族与鲛人交战最激烈的时候,天下海域皆遍布鲜血。数以亿万计的海洋生物死无全尸。修真者与龙族合谋,提供诸多一次性的强大法宝,得以跟进战场,伺机将伤得极重的鲛人抓走,谋取暴利。”

“鲛人能够接受自己战死的宿命,却无法忍受人类的浑水摸鱼。是以东海海域的大祭司向海皇祈祷,求鲛人不要被灭族。海皇将一缕神识附到大祭司身上。降临主战场…在那之后,龙族与鲛人一族虽然还是会有些矛盾,但大部分都是点到即止,绝不会出现上次如灭族一般的惨烈景象。所以我真觉得奇怪,鲛人有海皇这么强大的后盾,为何不在汐姮出事时,悍然出兵?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应该会分出一部分地盘,联合我们龙族,要么请龙族帮忙,要么让他们袖手旁观。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后,鲛人定会操纵海水,掀起滔天巨浪,淹没海域,倘若人类不乖乖交出汐姮,他们就继续杀人…别怀疑,若触及到了信仰与拥有‘神’之血的贵族,这种事情,他们绝对做得出来。所以,我想来想去,只觉得汐姮的失踪应该被瞒下,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

“水公子说笑了。”曲宁萱见龙在野停下话头,便道,“你可以换个角度想,既然人类的记录中,也曾留下海皇降临的记载,为何人类在抓住汐姮之后,在明知危害的情况下,竟不放她离开?”

龙在野自小就没触及多少政治,对很多细枝末节的敏感度不是非常强,可他毕竟极为聪明,一听见曲宁萱这样说,就立刻明白其中关键,并带了点不可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人类在试探鲛人?或者说,他们知道鲛人内部出了事,却不清楚事情大到什么程度,所以才一步步试探鲛人的底线在哪里?可鲛人居于深海,人类根本就不可能准确掌握他们的行踪,能得到这情报的,父亲…”

想到这些肮脏卑鄙的事情,或许与自己的生父有关,纵然早就对龙王不抱期望,龙在野还是感到一阵反胃。

曲宁萱见状,知龙在野心情极不好,便劝道:“或许此事与龙王无关,水公子莫忘了,蛟王脱困,心心念念都是向人类复仇。为彻底让人类激怒鲛人一族,才设计做下这些事,也非不可能。”

“沈姑娘也莫要宽我的心了,蛟王脱困时日尚短,鲛人族的秘辛,也不能轻易打听到。如今出了这种事,我那父亲,怕是要居首功。”龙在野一字一句,说得极慢,配合他的语气,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伤痛之感,只见他低下头,声音很轻,却带了些许疑惑,“只是,鲛人内部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还有什么事?无非失职而已。

曲宁萱在心中哂笑,随即便道:“水公子若是担心的话,倒也无妨,这东海鲛人的王宫,我一人去即可。”

“你一人去?”龙在野听了,连忙摇头,“这种事情,我可做不来,何况鲛人素来排外,你为何…”

曲宁萱拢了拢鬓发,淡淡道道:“在禹宸仙府第七层试炼之时,我窥见了自己前世的记忆,发现自己曾与鲛人有一段夙缘。”说到这里,她见龙在野满面不赞同,不由笑了起来,“有些事情,我必须在没有飞升之前就去了解,而鲛人一族,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渠道了。”

听她这样说,龙在野顿时明悟:“沈姑娘的前世是…上界之人?是以服下冰莹果之后,才会…”

曲宁萱轻轻点头,龙在野犹豫一会儿,却立马豪气干云地说:“既然你都愿意孤身犯险,我岂可落于人后?咱们现在就去鲛人王宫!”

“水公子稍安勿躁。”曲宁萱见龙在野生出斗志,不由笑了起来,“若以我此时实力,贸然前去,不过自取其辱,可否等我几年,待我结丹之后,再做打算?”

龙在野有些尴尬地摸摸头:“这倒是,不过我听说修真者结丹都很是困难,有些数百年都不得成功,沈姑娘却说得如此轻松随意…呃,忘记你前世是上界之人了,那好吧,你说大概要几年?”

曲宁萱简单地算了一下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次闭关,不仅要冲击金丹,还得融会贯通一下剑法与仙术,将自己昔日所学的功法推理整合,另外有些私事要做…咱们以十年为期,如何?”

玉姬恰好走过来,听见这样一句,便点点头,说:“正好,我也要闭关修炼,巩固自己的根基,以我们如今的实力,若一直跟着你,只会是拖后腿的。对于自己的天赋,我还是颇自信的,十年之后到金丹后期,应该不是问题。”

在这个时代,金丹期修士,已经能算得上是食物链中排名比较前的存在了。随便到一个二流世家或门派,都能混到一个长老之位,在三流世家或门派就更不得了,说不定人家门派只有掌门一个是金丹期修士,是以玉姬才这样说。

龙在野想了想,觉得也是,便道:“那我先回到灵光海域附近,等卜叔与舍叔,再用灼灵丹去救曼儿,倘若真…我亦不会自暴自弃,只会加紧修炼,毕竟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听见他这样说,曲宁萱与玉姬终于放下心来,玉姬唇角微微上扬,掩盖自己的笑意,问:“你能这样想,自是最好,只不过,海韵与秾…怎么办?”

龙在野闻言,便压低声音:“我游遍天下,亦曾得到一些秘籍,给海姑娘用,亦是无妨。只是她的根骨委实有些差,又因满腔仇恨,心境无法得到提升,唯有用灵药不停地填上,或者修行那些阴毒的法子,采补还算其中,最温和的一种…”

“这么说,咱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想到海韵为了报仇,不计代价地勾引各色男人,一点一点地拥有如今的实力,玉姬的心就非常酸,所以她急急道,“何况她已经被徐家盯上,若不跟着我们,难保不会出问题啊!”

龙在野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这件事情,还是交给我吧!你们先去找地方,我帮你们设下结界,以免别人打扰。”

“我在这里修行就好了。”曲宁萱立马表态。

这个洞府的寒潭乃是她脱胎换骨之所,在此修炼,无疑是最佳选择。沈玉璇是变异的雷灵根,想了想便道:“我去深一点的海域,观风雷而修行。”

“行,我待会就带你过去,待你们做完了手头上的事情之后,便可来找我。”龙在野笑了笑,说,“我也得好好修行,不落下太多,光靠吃老本的话,可是一下就会被你们超越的。”

第两百一十章 金丹大道

毫无疑问,结丹,是每一个修真者修行路上的转折点。

金者,坚刚永久不坏之物;丹者,圆满光净无亏之物,修士的内丹以金丹为名,本就象征着修士对圆明真灵之性的期待与追求。

从境界上来说,金丹乃是第三阶炼神还虚期的第一层,得证金丹,即领悟了一丝半点的“道”,从而与天地产生玄之又玄的联系;从修为上来说,金丹的存在,相当于人体内有了一个永不停歇,源源不断补充与转化天地灵气的顶尖法宝,与昔日的自己不可同日而语,随随便便一个金丹初期修士,哪怕是刚刚结丹的修士,都能在同等条件下,瞬秒仅比他低一层的灵寂巅峰修士;从身体上来说,结丹的修士,半只脚已经踏入了仙门,体内自成攒簇五行,此后缓缓修炼,渐成合和四象、五气朝元乃至三花聚顶,最后到达无漏或是虚无之境,飞升成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成丹,就永远不可能成仙,这是所有修士,无论人族还是妖族,共同的认知。同样,这一步对绝大部分修士来说,也艰难得让人绝望。

人类的聪慧,就在于他们永远不会将希望寄托于区区一种方法,并老老实实地走下去。他们在妖族吞噬同族的血肉与内丹,从而壮大自己,以求速成的事情中得到灵感,先是大肆捕杀妖族,夺取对方的内丹,择选适合自己的属性,搭配一些药物服下。尝到甜头之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走这条路,渐成“丹”之一道。

最初,丹药不过是辅助人类修行。让他们结丹之路少些阻碍,纵然出事也不至于绝了希望的存在。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修行反倒成了次要,丹药却成了王道,要结丹就必须配备足够的丹药,已经成了所有修士的共识,这种思想流行到什么程度?流行到,纵然有天赋,心境也足够结丹的人,都会因为自己身上没有辅助结丹的丹药,从而不敢去尝试。生怕一次失败就毁了自己的一生。纵然是被逼到绝境的孤狼,也会竭力寻找妖兽与灵药的踪迹,杀之取丹吞服。

这个时期的人们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外力辅助。又或是修行阴毒之术。怎样才能到达更高的境界,或者说,他们的脑海里。已没有了“修炼”这个认知。

当然,这些谬论,对曲宁萱来说,都如过耳烟云,什么痕迹也留不下,更不可能照着行事。

纵然她的心境还未曾圆满。达不到上古修士渡劫期的水准,可若论对生命与自然的敬畏。这个世界,谁也比不过她。暂且解决身体与灵魂的问题之后,吸纳灵力,一举结丹,简直再容易不过。比起结丹,倒是整理功法,总结适合自己的招式,修炼等事情,占用了太多时间。

正因为如此,一别五年之后,再见到曲宁萱的时候,舍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纵然早早被龙在野打过招呼,说曲宁萱因为服食冰莹果,容貌大变,舍叔也怔了好半天,总觉得对方是个全然陌生的人。毕竟,比起容貌,产生更大改变的,是她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都切合玄妙的韵律,让人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却又无法想明白,只会发自内心地产生亲近之意,却生不起乱七八糟的念头。

这种全身心都切合“道”姿态,舍叔只在龙在野的祖父,昔日的老龙王身上见到过。那时候,舍叔还只是一条小小的,刚刚开启灵智的水蛇,却无意之中见到了海中霸主,苍穹领袖的英姿。那位陛下在水中缓缓遨游,美丽又强悍,仿佛与水融为一体的姿态,是舍叔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画面。

纵然是老龙王,也唯有在化身为龙的时候,才拥有那般英姿,毕竟谁也无法抹杀龙天生就属于水,水就是他们的领域,他们王国的事实,可这位沈姑娘…想到这里,舍叔心中一动,立刻迎上去,以平等且有礼地姿态对曲宁萱说:“沈姑娘来得可真不凑巧,少主正在闭关呢!”

听见舍叔这样说,曲宁萱露出清浅的笑容,关切道:“水公子这次闭关结束,应该就能真正到达分神期吧?”

“承沈姑娘吉言了。”纵然也隐隐猜到龙在野的飞速进步,以及他出关后的修为,听见别人这样说,舍叔还是很高兴得。他与卜叔都知道曲宁萱与岑玉姬都是龙在野信任的人,更期盼这两位姑娘之中,出一位未来的少夫人。

对这位将龙在野抚养长大,无比忠心的老人家来说,龙族早已将他们放逐,不是他们的家园与归宿,自然也就不需要在意什么血统问题。若是少主喜欢,他们定不会拦,反而会乐见其成,无论是拥有仙族血统的岑姑娘,还是眼前的沈姑娘,都能算得上良配,就连那个姓海的女子,虽然偏激了一点,心肠却也不坏。

在弄不清楚龙在野究竟喜欢谁的情况下,舍叔也不敢乱点鸳鸯谱,但若是什么都不做,他也不大甘心,毕竟龙在野追女生本事之差,已经用自己的血泪史证明了。所以舍叔想了想,便极为感慨地曲宁萱说:“自从火化了曼儿,让她回归大海之后,少主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他天天坐在岛上,观日升月沉,潮涨潮落,不吃不喝,连表情都没动过,和石雕一般,老奴与老卜见状,担心不已,却见他好似像顿悟,不敢打断。少主这样坐了三个月,竟想明白了一些,心神开阔,去了昔日烦忧,为巩固心境才闭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藏在少主心中很久了,迈过了这道坎就好,就好啊!”

说到最后,舍叔竟不顾客人在场,老泪纵横。

曲宁萱见状,不由生出几分羡慕,卜叔与舍叔对龙在野的关切与感情,着实真挚无比。正因为如此,听懂了对方潜台词的曲宁萱拢了拢散乱的鬓发,微笑道:“天地造化之玄妙,非人力所能及,更蕴含修士追求的至理,多与自然接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瞒舍叔您,我自从结丹之后,便在岛上静坐了七个月,任凭风吹雨打,我自纹丝不动。朝饮白露,夕眠苍霞,与水公子一般,观日升月沉,潮涨潮落,感受海风的吹拂,聆听海潮的韵律,悟出了‘水’的刚柔并济之道。在那之后,我尽量挑偏僻的,人迹罕至却风景秀丽的地方,缓缓旅行,感受这片世间的美好。”

晋升金丹后,她并没忙着炼制任何法宝,只是想实现当初的心愿,踏遍万水千山,饱览世间美景。

由于成就金丹,能够自如地收敛灵魂内素凝优鼎的气息,是以在深山老林旅行之时,她就将气息放出,以求自保。

素凝优鼎乃是天下至清圣物,除非天生魔物,否则万千生灵对之都只有喜爱,而不会有厌恶。也就是说,曲宁萱若不心怀恶意,就不会遭到凶兽的攻击。若非如此,敏感至极的万年随灵仙亦不会缠上当初什么都不知晓的她。

这等能力,对旁人来说,或许是谋利的通天之途,对曲宁萱来说,却是旅行的一大助力。

每走到一处,她总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绘下美丽的景色,将之留驻在笔尖;又或是兴之所致,取出琴箫,弹奏一曲,应友好生灵的要求,为他们舞一曲的事情,也发生过不止一次。

大山深处,除了草木妖兽之外,也居住着一些淳朴的村民。得到村民的招待,曲宁萱则会留下一两个月,教他们读书习字,以及一些捕猎与治疗的小技巧。

这样的生活,让她有种梦幻的,不真切的感觉,却非常幸福。所以,在旅行了一年之后,她的修为就成功晋级为金丹中期,之所以如今还没到后期,只是因为她一边修炼,一边旅行,若是到一处灵气充裕的道场修炼,怕早就再次晋级了。

想到这里,曲宁萱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好半天没说话。

旅行得太过高兴,竟不觉十年之约过了一半,自己要做的事情却还没有做,所以她才来到这里。

听见曲宁萱这些年的生活,舍叔轻轻点头。

妖族没有人族堕落得那般厉害,对他们来说,吸纳天地精华,感悟天地至理,才是修行的真谛。是以对曲宁萱的做法,舍叔不但没有说她不务正业,还非常赞同,并问:“沈姑娘,不知你这次前来…”

“我…有点想家了。”曲宁萱轻轻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并非中州人士,而是东荒众人,早年随师父一道来中州,这么多年过去,竟渐渐忘却了家乡的模样。您也知道,我出身世俗界,昔日的父母以及兄弟姐妹,怕是早儿女满堂了…”

舍叔见曲宁萱的神色有些哀伤,还透着一丝怀念,便信以为真,压根没想到她在说假话。这位老者笑了笑,温和道:“沈姑娘是来此,是想向少主借飞行舟吧?少主之前就说过,您与岑姑娘无论什么要求,都要答应,所以,请随老奴前来。”

第两百一十一章 旧友宿缘

这个世界东边的临远大陆,又名东荒,这一日,澄灵山脉深处。

曲宁萱收了借来的飞行舟,左手贴到一颗年岁逾八千,修行有成的榕树树干上,轻声询问情报。

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实力太差,完全是懵懵懂懂地跟着走了君千棠一路,压根不知自己到了哪里,更不可能记住当时所在的方位,才让现在的行动有些不利。若换做兰泠,数十万里的距离,也就是神识扫两三刻的事情,可现在…还是慢慢找吧!

得到榕树妖的回答,曲宁萱取出笔,在大概的地图上再画了几道,又一次缩小范围,随即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