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叔也知曲宁萱素来冰雪聪明,加上这件事也没别的解决办法,便连连叹道:“正是,而且那一位,您也认识,就是公输幽月!”

说到这位造成龙在野前半生颠沛流离,悲惨无比的大小姐,卜叔的牙梆子都在疼,声音也好像从牙缝中迸出,满是鄙夷的意味。

他自认没什么文化,没读过多少人类的书,不像少主以及公输小姐那样,从小就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可纵然是他这个粗人,都明白什么叫做良心,什么叫做廉耻!

玉姬与龙在野对彼此都隐隐有着好感,所以一听见卜叔的话,玉姬当场就暴躁了:“啊?公输幽月?她还有脸缠着龙在野?”

别说她有点喜欢龙在野,就算她不喜欢龙在野,或者龙在野只是一个陌生人,她都见不得这样先是背叛算计别人,等别人发达之后,再巴巴贴上去的人渣!

“何止如此,这公输幽月…”卜叔连连摇头,不住苦笑,“老奴就不明白,她当年自甘堕落,与混血为伍,在老龙王几个宠爱的混血儿子中如鱼得水,背叛少主也是实打实的。怎么如今少主回去,成为龙王,她就成了被混血龙子胁迫,却依旧忍辱负重,为少主卧底,有勇有谋的存在呢?这,这…论功劳,纵然是曼儿,也高过她啊!她怎么就能以温柔优雅地姿态,如此肆意地颠倒是非黑白?偏偏下层不知上层事,她又是诸多龙族青年心中的偶像,平日行事也拿捏不出错处,少主被她逼急,差点对她动手,却也…”

听了卜叔的叙述,玉姬牙都酸了,她有心骂两句,却由于从小接受的教育,压根找不出什么狠毒的言辞,加之公输幽月也没在她面前,她着实战斗不起来。

曲宁萱嘲讽一笑,淡淡道:“有文化却没品德,不要脸却会伪装的人从来都是最可怕的,一支笔,一张嘴,颠倒是非黑白算什么?纵然你是无缝的蛋,他们也能将你弄臭来,何况是为了此世龙后之位?再说了,未婚女子,无论心机再怎么深,在这方面还是讲究一些的,纯血龙族之女中,公输幽月的修为,应该是第一吧?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支持她,毕竟无论如何,高层中知情的人还是多。”

卜叔轻轻点头,叹道:“却是如此。”

“虽说肆意评价龙族内务,有些逾越,或许也有些不中听,不过我还是想说,龙公子也应适应一下身份的转转换了。”曲宁萱沉吟片刻,才缓缓说出这句话,“他还是太过心软,不过,若是真一下子就心狠手辣,那也不是他了。”

“不逾越,一点都不逾越!”卜叔对公输幽月简直恨到了骨子里,听曲宁萱这样说,忙道,“公输幽月那种女人,本就不该活着!”

见卜叔义愤填膺,毫无平日的沉稳,曲宁萱便知公输幽月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困扰。

想着龙在野焦头烂额的样子,曲宁萱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说:“卜叔,您这可就说错了,让她死太便宜她了,得让她活着,穷困潦倒地活着,才是最好的报答。另外,我觉得,论对龙在野的功劳与贡献,她的确是最大的,若没有她,何来今日的龙在野呢?”

说罢,曲宁萱望着玉姬,盈盈微笑:“宅斗之事,我一点都不擅长,不过以你的本事,料理一个公输幽月,应该不会很难吧?”

玉姬微微挑眉,满是自信:“放心,不将她虚伪的面具撕开,我就不叫岑玉姬!”

正文 第两百二十二章 王者之难

卜叔比玉姬经历的事情多,没有轻易被曲宁萱将话题转移了去,他犹豫片刻,还是问:“沈姑娘…不去么?”

曲宁萱摇摇头,淡淡道:“鲛人女王盛情相邀,我不得不暂且滞留鲛人王庭,估计得等到龙公子登基大典,才能前去道贺了。”然后,她笑了笑,对卜叔说:“当然,若是卜叔能说动女王陛下,让我暂且离开,我去也是无妨的。”

卜叔看重曲宁萱胜过玉姬,毕竟单从容貌一项来说,玉姬与公输幽月不分伯仲,曲宁萱却远远胜过后者,无形之中就占了优势,众人也会觉得理所当然。不过,他亦清楚分寸,便道:“老奴这就去求见女王,勉力一试。”

待卜叔走后,玉姬凝视了曲宁萱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有些尴尬地说:“玉璇妹妹,你看出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但…你也不用避嫌至此。”

“龙族排他性极为严重,对血统的重视,亦到达你无法想象的程度。”曲宁萱并未正面回答玉姬的话,反而说着看似全然无关的事情,玉姬知曲宁萱不会无的放矢,便抬起头来,静静地听,只听曲宁萱以平和舒缓的声音,说出残忍的事实,“老龙王机关算尽,也不得不迫于压力、族规与各方利益,留下龙在野一条命,新任龙王想让一个人类成为他的妻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玉姬何尝不知这一点?可知道归知道,听曲宁萱挑明,她的神色还是不可避免地黯然了。

曲宁萱拍拍玉姬的肩膀,轻轻道:“龙在野在龙族没有任何势力,完全就是个空架子,纵然如今以绝对强横的实力君临龙族。可面临的各方面阻力,却也不会小了去。公输幽月敢颠倒是非黑白,为何没有急切讨好龙在野。希望得到更高地位的存在跳出来说明真相,甚至还那么多高层推波助澜,欺骗龙族青壮年?”

听曲宁萱这样一分析。玉姬也从回过味来,有些迟疑地说:“你的意思是…”

曲宁萱点点头。异常笃定地说:“没错,他们此举,完全是在试探龙在野的反应!”

“龙在野身为龙族太子时,老龙王的不喜,谁都能看见,是以谁都不把这位未来的继承人当一回事。好一点的呢,就冷眼旁观;心思恶毒一点的呢。还添油加醋,落井下石。纵然龙在野被放逐,他们也未曾有一日停止监视,唯恐他脱离自己的掌控,那间小小的人类庭院,怕除了卜叔舍叔外,就是龙族各方面势力的探子。如今龙在野成为龙王,他们自然知道,这些年得到的情报都是假的。面对此情此景,他们难道不会恐慌。不会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这个时候,试探新王的态度,就非常重要。而公输幽月,正是他们推出的第一张牌。”

见到玉姬低头沉思的样子,曲宁萱不由暗叹情之一字害人不浅,竟让素来聪慧的玉姬连冷静思考的能力都暂时丧失了,这让原本只打算浅浅提点几句,省得说多了,惹玉姬厌烦的曲宁萱改变了主意,直接将龙族的情形挑明:“倘若龙公子连公输幽月的背叛都能原谅,程度不如她深的众位将领自然也能平安无事,对不对?可没想到,公输幽月白白生了一张聪明面孔,肚肠却蠢笨无比,若作势请罪,安安分分当个下属,以她的身家地位,以及自身的潜力的可能,未必没有发展的余地。可她自我感觉太过良好,又被龙后的位置以及随之而来的滔天富贵与荣耀迷昏了眼,竟急不可耐地缠上了龙在野,才弄得大家都不好做。”

“旁人只看到了王者的无上荣耀,却没看到王者的难做。说句不中听的话,偌大龙族的高层,若是细细追究起来,怕是大部分都与龙在野有仇怨,可龙在野能将他们全部杀了,以消心头之恨么?你别忘了,妖族与人族,可是互相牵制的,倘若他这样做,岂不是让龙族在妖族中失去主导地位,更有甚者,或许还会沦为人族的宠物与奴隶?”

玉姬轻轻点头,声音有如梦呓:“是啊,成王之后,就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了…”

曲宁萱见状,知玉姬还有点没迈过那个坎,便放柔声音,劝慰道:“你也莫要难过,龙公子不是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他为什么偏偏请卜叔来,接你过去?”

“玉璇妹妹…”

曲宁萱握住玉姬的手,微笑道:“他是希望你能与他同甘共苦,并借公输幽月这块磨刀石,让整个龙族都承认你啊!正因为如此,我才一点都不担心,倘若公输幽月什么都没做,只是安安分分地活着,并在日后漫长的岁月中,巧妙提及昔日的情谊以及自己的难处,他说不定还会念及旧情,有一两分眷顾。而如今,公输幽月自绝活路,而龙在野此举,也证明,他对公输幽月再无一丝一毫情意。当然,你切不可为此,就脏了自己的手,知道么?”

自从离开禹宸仙府,两人之中,就隐隐变成以曲宁萱为主导,对于她的判断,玉姬自是深信不疑的。可这一次,她却勉强笑了笑,有些患得患失:“他一开始就不喜欢我,觉得我心机太过深沉,而我也觉得他故作爽朗,实则颓废得很,我们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从没…”

“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曲宁萱闻言,不由抿唇微笑,“放心放心,我的判断不会错,你也莫要觉得龙公子变得陌生,更别说什么心机深沉。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论心眼,你可真比不上他。他什么事都看得明白,只是咱们一片赤诚对他,他自然不愿意对咱们用那些鬼蜮魍魉的手段,而是同样回报以真心罢了。你想想,若是没几分本事,无忧公子水沐珩何以闯下偌大声名?”

玉姬不过一时没转过脑筋,可她毕竟是从小发誓要当超级世家宗妇,并差点成功了的人,想通之后,便绽出一个绚烂的笑颜,说:“我方才钻了牛角尖,真是…对了,你说得这样笃定,难道与女王陛下有什么约定,确定她不会放人?”

曲宁萱点点头,缓缓道:“汐姒允诺教我鲛人一族秘技,我怕你多心,就一直没有答应,如今龙在野都派人来接你,我自然不去做那等没颜色又没趣的事情,留在鲛人一族,学习难得的秘技,岂不快活?”

若在此事之前,听见汐姒要传授曲宁萱鲛人一族的秘技,玉姬还真可能多心,虽不在意,也会有点难受。可如今她被龙在野隐性表白,对方又这般信任她,愿与她同甘共苦,是以玉姬心中快活得很,闻言便笑了起来:“你呀,就是这样,一点错都不肯落,处处都为别人着想,这样活着不累么?”

累?想到温瑜、北辰星岚,以及慕祈上仙,曲宁萱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或许,我的确学习错了对象?不过,我也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旁人与我相处,也不觉得会累,是不是?”

玉姬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曲宁萱早就与汐姒谈妥,要学习鲛人一族秘技,不过之前说得是参加完登基大典之后再回来。所以汐姒一听见卜叔的说法,就明白曲宁萱不打算过去,便委婉地拒绝了卜叔的要求。

卜叔恪守主奴之别,又对汐姒昔年救龙在野的恩情铭记在心,见汐姒态度坚决,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带着汐姒提供的一大堆礼物以及玉姬一同离开鲛人王庭,而送别他们之后,汐姒便对曲宁萱说:“玉璇,药物已经备齐,你可要今日就做药浴?”

曲宁萱点点头,缓缓道:“自是越快越好。”

鲛人一族位居深海,控水之术天下无双,曲宁萱见猎心喜,向汐姒请教过多次,最后却郁闷地发现,鲛人一族的法子,并不适合她,毕竟能活在深海的生物,无论看上去多么柔弱,一身皮肉与骨骼都坚硬得令人发指。汐姒曾自豪地说,鲛人一族从外表看上去,柔弱无骨,可鲛人贵族的皮肤强度,却能与龙鳞抗衡。

不过,也正是由于鲛人这种特性,才造成了沦为奴隶的族人们更加悲惨的境遇——越是玩不坏的存在,就越容易激起人的劣根性,想看看他们的底线在哪里。有的时候,活着,远远比死了痛苦。

定岚虽给予了曲宁萱一道保护,但那只是在她周身上下形成一道贴着肌肤,压根感觉不到的结界,阻拦强大的水压将她撕得粉碎,却不意味着她能学习鲛人控水的法子。不过,汐姒却说,为了潜入更深的海域,探索珍宝,鲛人一族有一种独特的药浴,可以增强皮肤与筋骨强度。她本就有些刻意与曲宁萱打好关系的意思,便决定将这珍贵之极的药浴,给曲宁萱用上。而曲宁萱也正愁身体强度与灵魂严重不符,说不定以后还得弄奇花异草,听闻能有再次脱胎换骨的机会,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鲛人的这份情,她是不得不欠下了。

汐姒见曲宁萱允诺,便道:“如此,请随我来。”

正文 第两百二十三章 鲛族之技

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所谓的药浴,无非就是一个大木桶下头不停地烧着火,桶中则打了大半桶的水,随即又按照严格的次序与规定,逐步放置各种杂七杂八,分量足够的药材,更有甚者还掺杂了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乃至活物。待一切做好之后,便让接受药浴的人躺在汤药之中几个时辰,如此之类的。

所以,在汐姒带着曲宁萱出了鲛人王庭之时,曲宁萱就有不好的预感,而这份不详之感,在来到王庭之外的一座海底活火山之中时,达到了最高点。

面对架在极度不符合常理,在深海海底却依旧永不停息地翻涌沸腾,足以吞没任何生灵的滚滚熔浆之上,那一口奇大无比的鼎,曲宁萱破天荒生出几分敬畏之心,并有脊背发凉之感。

“姒,你不会告诉我…”望着周身遍布水蓝色的光芒,在岩浆上方站定,不住地往大鼎中加入各种奇怪东西的鲛人祭祀们,再仔细看了看那足以令一个人自由自在游泳的巨型大鼎,曲宁萱不由扭头,望着汐姒,语气带了点飘忽,“我得在这里面进行药浴吧?”

开什么玩笑,这种长宽高,就算她站直来,都能将她直接淹没。何况这等程度的蒸汽,纵然是修真者,也会被熏得受不了,多待一会儿就会晕倒?更被说用鼎来做药浴…这真不是汐姒打击报复,要活活蒸了她来吃么?

汐姒见曲宁萱难得露出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自己选的,珍贵药材都加了那么多,你怎能反悔?”

“反悔倒不至于…”曲宁萱下意识地再看了那口大鼎一眼,才望着汐姒,小声嘀咕。“大概是风俗不一样吧,我们人类的鼎,基本上都是用来祭祀。或者在极为重要的场合,烹煮东西的。人类视‘鼎食’为极大的荣耀,所以…”

“所以你就觉得。自己躺进去,像是要被烹煮的肉?”一个鲛人高级祭祀打扮。生得极为娇俏可爱,眼神也灵动得很的女孩子走过来。她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笑意盈盈的眼角眉梢也像抹了蜜一般,让人一见就喜欢得紧。

汐姒见到来人,便露出发自内心的关爱与笑容,说出来的却是斥责的话语:“妧,你怎可这样与玉璇说话?”

被称作“妧”的少女吐了吐舌头。毫无祭祀的庄重与肃穆,偏生在场的众多鲛人,竟没有一个斥责她的。

见到此情此景,曲宁萱便明白,这个名叫“妧”的少女在鲛人中的地位定然极为特殊,才会得到如此眷宠。果然,下一刻,汐姒就向曲宁萱介绍道:“玉璇,这是汀妧,前任鲛人之王的独生女儿。”

“前任鲛人之王…”听出汐姒的潜台词。曲宁萱恍然大悟,“难怪鲛人王者与大祭司灵魂转世,却将前世有关自我的记忆悉数封印,唯留术法与秘技。原来竟是这样。”

汀妧一看就是个活泼性子,听见曲宁萱这样说,便眉眼弯弯:“咱们鲛人一族就是这样,王与大祭司的转世都不拘男女,虽说一开始会觉得很奇怪,也没办法适应,但久了就好。就好像我,失去爹爹之后,又多了个姐姐,这种感觉也很好啊!”

汐姒轻轻敲了敲这位前任鲛人一族公主,如今鲛人高级祭祀的头,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了些:“还姐姐呢,论年纪,你可比我大多了,偏生这样一幅长不大的样子。”

汀妧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又笑了起来。

曲宁萱见她们两人相处的情景,已猜到大概——王者并非直系传承,而是不带记忆的转世重生,确实极容易出事。让先王的子女成为神殿的高级祭祀,是一个极好的方法。此举既让他们保持了尊荣的地位,不会造成先王子女沦落为百姓,王族失去权威,也可以有效避免身份带来的尴尬。

或许,这一点可以作为建议,给龙在野送过去?无论龙族情况如何,总能做个参考嘛!不知这条点子,能抵消多少债务呢?

“汤药快熬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玉璇姐姐快去吧!”汀妧窜到大鼎旁看了看,又一溜烟跑过来,献宝一般地说,“咱们用鼎,并非是烹煮食物,而是鼎的纹路最适合吸纳天地灵气,蕴含玄之又玄的天地至理,玉璇姐姐不用怕呢!”

尽管知道汀妧的年纪一定比汐姒还大,估计在沈玉璇的年纪后头加一个零再一倍都不止,可看着她这幅天真娇俏可爱的少女样,被叫成姐姐的曲宁萱果断一点压力都没有,也就微笑着回答:“我自然是不怕的。”

汀妧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那我带姐姐去更衣!”

汐姒以手扶额,郑重嘱咐曲宁萱:“玉璇,待会更衣的时候,千万要记得锁好门,再用上七八层不同的结界。若是察觉到不对,只要你不下死手,随便怎么狠狠教训都行!”

“姒姐姐——”

曲宁萱轻轻点头,抿唇笑道:“放心,我自是不会让人占了便宜去。”

汀妧闻言,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我只是喜欢看美人,包括身材…而已。”

“还而已?”汐姒重重敲了汀妧一下,气道,“鲛人一族的美男子与顶尖的美女,你哪个没有骚扰过的?还拿本本子画下来,气得穹差点没将你关到无尽海域去…若骚扰了玉璇,我可再也不会帮你说情!”

汀妧垂头丧气,连尾巴上美丽的鳞片都失去了光泽:“好…吧!”

又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聪明人…曲宁萱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直接去更衣,准备药浴了。

鲛人王庭,四百九十万里外,龙宫。

龙在野的面前,左边是一沓以磨碎的珍珠碾压而成,又以珍贵香料精心熏制,辅以龙族特产丝线织就花纹的请柬。

这些请柬观之莹白如玉,闻之清香扑鼻,触之顺滑至极,花纹亦在精巧之中蕴含大气,若在修真界,定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可在向来豪奢的龙宫,却不过是小批量生产的请柬而已。

墨色寒玉被生生碾碎,配以诸多辅助材料,成就价值连城的墨汁,龙在野提笔想要书写,却迟迟由于不绝,最后颓然放下,很是郁闷地嘟哝:“不成,此事绝对不成。”

玉姬拿着一枚小巧的锤子,正在一颗颗地砸碎鸽蛋大小的蓝宝石,准备以此制作书写次一级请柬的墨水,见龙在野如此纠结,便顺口问:“出了何事?”

“由于灵帝的诅咒,势力同样大洗牌,我亦不知具体情况,只能装作不知,请诸多势力主前来,可问题是…”龙在野揉了揉头发,很是苦恼地说,“蛟王是一定要请的,希晨亦是一样,可君千棠呢?还有,若明幽宫来的代表,不是楼景行,而是他儿子云出岫,该怎么办?总不能让沈姑娘不出席公众场合吧?这可不成!”

君千棠,云出岫…听见这两个名字,玉姬放下手中的小锤子,轻声对龙在野说:“我隐隐约约听玉璇妹妹提起过,君千棠在最危难落魄的时候,都三次饶过她性命,这份恩情,她永远不会忘记,偏偏由于某件事情,两人师徒情分定是断绝了…的确为难。”

“没错,我也大略听她提过这件事,君千棠在东荒遇见她,亦在被追杀之时,逃往东荒,二者估计有些联系…”龙在野不欲刨根问底,当时也就随意一听,哪想得到今日的纠结?此时的他,完全不似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的那个不羁又难以揣测的新任龙王,而是将早早将金冠取下,此番又将头发蹂躏成了鸡窝,眉眼纠结,苦恼至极,“何况,我与明幽宫亦无宿怨,若是单单不请他们…不好,一点都不好。”

这个世界修真界的高层是什么德行,龙在野和岑玉姬再清楚不过,要说哪个曾经的顶尖男性修士没有鲛人奴隶,或者没尝过鲛人的滋味,才真正叫天方夜谭,明幽宫又是家族传承制,来者是云出岫的概率…太大了。

两人越想越苦恼,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玉姬拍板:“咱们写信过去,让玉璇妹妹自己决定。”

“沈姑娘的性格,你还不了解么?她一定会说都请…”龙在野小声嘀咕,却还是抽出信纸,将他的困扰悉数写下来,密封好,召唤出自己炼制的元婴期傀儡,差他把信送过去,才问,“公输幽月最近又来为难你了?”

玉姬摇摇头,不以为意:“她之前的那套,全是我玩剩下的,几番在公众场合吃了亏,便想在私底下对我动手…蠢成这样,她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还能得到好名声的?”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戳在龙在野心口,将后者一颗玻璃心打击到体无完肤,不由讪讪道:“那个,纯血龙女太少,所以…你明白的。”

十三天之后,阅读完信上内容的曲宁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问一旁的汐姒:“倘若有一个人,天生双脚就残废了,无论怎样都治不好…这个人的脚,还有没有复原的可能?”

正文 第两百二十四章 鲛族龙族

无论哪个世界,天下妖族之中,都隐隐以龙族为尊。纵然妖族第一强者的位置没落到龙族身上,但这个种族的底蕴与传承,却是谁都不敢小视的。

若是此世妖族之中,没出现帝王类型的人物,诸多种族与妖王会盟时,龙族之王的话大都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纵然是历史上记载,那几位以君王之姿一统此世妖族的强者,对龙族亦是拉拢为主,敲打为辅,却不敢做让对方真正悉数臣服自己,任由自己驱使的美梦。就连妖界之中,桀骜不驯的龙族,都是四大种族中的领袖,也是钧离最头疼的对象,龙族的地位,可见一斑。

正因为如此,龙族之王的变更,往小里说,不过区区一族内务,往大里说,却与天下大势息息相关。新任龙族之王对妖族,对人族的态度,将直接影响到未来的走向,以及…战争是否打响,而龙在野的登基大典,显然是各方势力观察这位新任龙王的第一步,无论是哪方顶尖势力,都不会,更不敢错过。

汐姒自是知道,以龙在野的性情,断不会与鲛人一族开战。可知道归知道,这个场面却是一定得过的,若自己收了请柬却不去,无疑会让本来就因诸多高手修为掉落乃至废除,备受折磨,从而不满至极的人族与妖族找到发难的借口,汐姒又怎会做出如此落人口实之事?再说了,龙在野已经允诺,在龙宫之中,为她与蛟王创造会面与洽谈机会,救援剩下的族人,汐姒对龙在野登基大典的重视程度,又上了三分。所以她与大祭司穹。以及诸位长老商定之后,不仅带了两位鲛人一族的长老同去,还命十六位鲛人一族高级祭祀随行。服侍他们的侍卫仆从,宫娥侍婢以及携带的种种贺礼,更是不计其数。唯留大祭司穹坐镇鲛人王庭,以防突发事件。

这十六位鲛人一族的高级祭祀中。就有前任鲛人王者的独生女,汀妧。

侍奉海皇的高级祭祀均由鲛人贵族中挑选而出,自小就送到神殿,加以训练与洗脑,是以他们或不苟言笑,冷若冰霜,或端庄自持。窥测不出情绪,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也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唯有半路出家,身份特殊的汀妧与众不同,她素来爱笑爱闹,来到龙宫,由于大饱眼福,更是如鸟儿一般欢快地绕着曲宁萱转,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玉璇姐姐,你看那座宫殿。竟全都是由水晶砌成的,好奢侈!我好想过去看看,体会一下住在其中的感觉呢!”

曲宁萱还未说话,汐姒便淡淡道:“炫富之举。不值得大惊小怪。”

听见她这样说,曲宁萱与汀妧相视一笑,领会了这位鲛人女王的意思。汀妧马上收敛了笑容,努力做出庄重的神色,将汐姒严肃时的神态与语气学了个十成十:“姒姐姐说得是,我定会保持仪容,不丢鲛人一族的脸。”

话一说完,她自己先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见她这样,无论是两位长老还是高级祭祀们,神色都舒缓了一些,眉眼中也带上了几分笑意,汐姒轻轻摇头,唇角噙着宠溺的笑容,无奈道:“你啊…什么保证都做不了数!”

汀妧吐吐舌头,飞快地做了个鬼脸。

纵然因龙在野的关心,汐姒对龙族略有改观,却也不意味着,鲛人一族与龙族的血海深仇,以及长久以来形成的敌对观念,就能毫无芥蒂地化解。好比这一路上,汐姒虽神色淡淡,话语不多,点评之时,却字字句句都暗含抬高鲛人一族,打压龙族的意味——尽管是在自己人面前,却依旧能看出两族的不睦,这种不睦还不是刻意的,而是双方思想观念截然不同所导致的。好比方才,对汀妧称赞龙族水晶宫的举动,汐姒就非常地不以为然。

鲛人与龙族虽同样居于深海,又同为世间顶尖富裕之族,对艺术的审美却大不相同——鲛人喜爱自然,崇尚精巧秀雅之物,无论种族大小,所居之地必是以天然珊瑚为根基,再以诸多珍珠宝石以及海中植物提炼的好东西加以修饰涂抹,使之美丽又不失自然本色,就连装饰点缀,也喜爱奇花异草胜过奇珍异宝;龙族则喜好奢华,处处彰显自己无与伦比的富贵,光是龙族王城,便以金沙铺地,美玉为阶,建筑亦采用玉石、水晶乃至白银之类的物品,庄肃宏大,气象万千,却又处处透着醉生梦死的意味。纵然是百般搜罗来的奇花异草,在此等气象之下,也只能沦为陪衬,丝毫不起眼,压根不会被任何人所重视。

如此大的反差,也难怪汐姒压根瞧不上龙族的建筑,在这位鲛人女王看来,所谓的龙族,也不过是一群喜爱炫耀力量的赳赳武夫,无法修身养性的暴发户罢了。

当然,在龙族看来,鲛人一族的言行举止,亦不会多入眼,只能称得上“矫情”二字了。

由于龙在野的吩咐,早早有人等在王城主干道一旁,在一位角龙化身青壮年的引导下,鲛人一族的精致华丽,又不失神秘的车架直接越过众多车架,走另一条更安静的道路。

静静排队的众多来使见了,不由在心中揣测,到底是哪家来客,竟能得到新任龙王的另眼相看?有些见多识广的人认出马车上的标志,与旁人一说,知情之人的脸色就变了。

龙在野与岑玉姬亲自等候在王宫中,见汐姒与曲宁萱下了马车,便露出欣喜之色,玉姬知龙在野不便,便笑着迎了上去:“日盼夜盼,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汐姒与龙在野互相寒暄,曲宁萱则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见众多侍卫对玉姬的行为并无异色,便知她这些日子确实用功,非凡手段也起了足够的成效。还没等她多想,玉姬就在曲宁萱手中轻轻写了几个字,曲宁萱认真分辨,才发现她写得是——叶生变。

叶希晨…出事了?不,所谓的生变,或许不是…叶希晨寻找宝物,无非是想将过往记忆悉数牢牢封住,不再影响他,难道说,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曲宁萱望着玉姬,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玉姬便微笑着向曲宁萱介绍一路上的景物与建筑。龙在野与汐姒亦相谈甚欢,行至一个大花园时,恰好见诸多美貌绝伦的蚌女鱼精在吹拉弹唱,丝竹之声萦绕于耳畔,令许多人不忍离去。

龙在野见状,便笑道:“汐姒陛下认为,我龙族的歌舞,比之鲛人一族如何?”

他滞留鲛人王庭有一段时间,汐姒如何不知道,他与曲宁萱一道,都喜欢清雅幽静胜过繁花似锦?如今听见他这样问,汐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为了防着他身后的一众奴仆,虽不至于说没收复他们,但谨慎一点总是好的,是以汐姒以冷淡自矜的神色,缓缓道:“我鲛人一族的歌舞奏乐,都是兴之所致,方纵情歌唱,以抒发感情,怡情养性之用。”

听闻汐姒之言,曲宁萱下意识望向玉姬,就见玉姬眼中露出一丝无奈之色。

汐姒说,鲛人一族的歌舞,是兴之所致,怡情养性之用。潜台词不就是龙族的歌舞,是为了取悦别人,无自己之心,沦为下乘的庸俗作品?话虽没直接说出来,却已经堪称不留情,但若想到鲛人女王的身份,以及鲛人与龙族的仇怨,这样的说法,却又是很给面子了。想必若有人能得知今日之事,亦会摸不着头脑,不敢确定龙在野与鲛人一族的关系好还是不好,从而贸然动手了吧?

成为王者之后,就是活得这般累,一言一行,皆会被人仔细揣摩分析。为了不让人看个清楚明白,就只有虚虚实实,小心翼翼,无论是真实的情绪还是心意,都不能表露。得到滔天权势与富贵的同时,亦会渐渐丢失那个过去的自己…也不知自己当初的建议,到底是福是祸,是对是错。

龙在野见汐姒配合自己演戏,便也露出一丝无奈,叹道:“你依旧是这般…”

“你?”汀妧恰到好处地插嘴,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问,“你认识姒姐姐?”

龙在野刚想说什么,曲宁萱就朝他使了个眼色,龙在野便知汀妧身份不凡,不能等闲视之,便微笑道:“是啊,多年之前,女王陛下救了极为落魄的我,还没对身为宿仇之子的我做什么。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不曾忘怀。”

“是这样啊!”汀妧见龙在野并不是要拿汐姒的名声开玩笑,便知自己会错意,忙收起恶作剧的心思,绽开大大的笑容,说,“谢姒姐姐是应该的,她最好了!”

玉姬见状,不由附耳对曲宁萱说:“这个小姑娘很难缠啊!”

“小姑娘?她的年纪,比咱们加起来再往后加个零都大!”曲宁萱亦压低声音,缓缓道,“叶公子到底出了何事?君千棠与云出岫…后者暂且不提,前者的话,你能否安排个时间,让我与他见一面?”

玉姬刚要点头,目光却停在一处,片刻之后挪开,叹道:“不用了,你看走过来的是谁?”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终究释怀

曲宁萱顺着玉姬的视线看过去,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君千棠一如自己初见他之时,言行举止从容优雅,举手投足透着光风霁月,疏朗磊落,不改世家风度,仿佛这些年加诸在他身上的众多背叛,污蔑,追杀与辱骂,都不曾存在过。

可是,无论外表看上去如何,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是怎么也没办法抹去的,是以曲宁萱心中清楚,时至今日,他们两人,都与初遇之时,大不一样了。

玉姬见曲宁萱神色黯然,又想到君千棠与龙在野饮酒之后,显而易见有些起伏的心绪,便知他们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虽心中极为疑惑,也很想知道真相,却知此时自己应该怎么做,所以她附耳对曲宁萱说:“待会我会找个借口离开,让你二人独处,这个时间不会很久,你务必…”

“我明白。”曲宁萱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再说了,若他信我,一句足矣,若他不信,纵然舌绽莲花,也是枉然。”

禹宸仙府一行,玉姬对君千棠的观感相当不错,见到曲宁萱语带悲凉,不由心中戚戚,却还是柔声安慰道:“无论如何,总要将事情说个明白啊!”

曲宁萱沉默片刻,方轻轻点头。

待走到长廊上,玉姬便很自然地与君千棠打了个招呼,又寒暄了几句,便笑道:“我倒忘了,君公子与玉璇妹妹原是旧识,看在我诸事繁忙,脱不开身,不能带玉璇妹妹尽情游玩的份上。君公子可否代我尽这个人情?”

君千棠轻轻颌首,淡淡道:“一次两次,倒是无妨。”

玉姬见他松口。心中松了一口气,便与侍女们一道离开,曲宁萱与君千棠相顾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君千棠缓缓走向湖心凉亭。曲宁萱随之跟上。

君千棠见她面带愧疚,眼神却未有躲闪,才将龙在野的话信了八分,方以舒缓且低沉的声音,缓缓道:“离开禹宸仙府之后,我便去了东荒。由于仇家太多,我只得居于星昼海中的岛屿之上。而不敢筑洞府于澄灵山脉,每隔几月,才去那儿一趟。所以我能确定,那个地方,除却你我之外,定无人知晓。甚至是你,都应只清楚大概位置,而不清楚具体方向。”

曲宁萱见他并未兴师问罪,又想到是他带自己去中州,改变了自己的一生。不由愧疚之心更浓。

凭心而论,君千棠这个师傅做得虽不算好,却也不算差。他矢志复仇,与豺狼虎豹之辈打交道。没让自己跟着,反倒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至于那些不知真假的利用与算计…自己本事不够,本就怨不得旁人,想要别人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完全是白日做梦,遇上君千棠这种品行不错的高阶修士,反倒是她的绝大幸运…想到这些,曲宁萱低下头,轻声说:“由于禹宸仙府诸层之主的赏识,我并未前往仙府第六层,而是直接去了禹宸仙府第七层,由于特殊的试炼,竟忆起了前世…”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竟问出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君公子出身世家,见多识广,可知我身上衣衫首饰,价值几何?”

中州君家虽不似龙族与鲛人一族占据地利,聚敛无尽财富,却亦是家财亿万,奇珍异宝难以计数。君千棠曾为君家少主,光他本人随身携带之私房,就足以数十次供应上古传送阵的巨额消耗,虽这其中有大部分是他以魔道化身墨千寒之身份弄来的,可君家的豪奢,以及君千棠眼界之高,却也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以他的见多识广,亦无法看出,曲宁萱身上泛着点点星辉,简约又不失华美的衣裙,以及简简单单一些配饰的材料质地,更无论评估其价值。

曲宁萱见他不语,便叹道:“我身上的衣物,是用鲛人一族特有的星帛纱剪裁而成,此纱材料极少,千年所得尚不足一尺。由于此纱遇雷火而不毁的特性,都被鲛人一族用来记录高深知识。鲛人女王先斩后奏,衣成之后,我方见到,推拒不得,只得接受…你,可能明白?”

君千棠何等聪明机敏之人,曲宁萱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联想起来,他亦能。虽不知疏陵上仙身份,可想到流传在超级势力之间,鲛人一族无法请海皇降临的流言,以及随之而来,大肆捕捉鲛人的行动,又有前不久的海皇降临,但凡碰触鲛人奴隶者,修为皆降了一个大阶,纵然服食众多灵药,原本强横霸道的药力也入泥牛入海,寻不到半丝踪迹。加上直接参与此事之人,更是凄惨无比,生不如死,也让诸多势力更迭,无论人族妖族,都是杀戮征伐再起,四周一片腥风血雨。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望着曲宁萱,态度之果决,竟干净利落到她难以想象:“凝光照影镜,我何时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