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说得大声,因为他觉得,声音只要再大一点,自己的梦就会被彻底惊醒,如朝露一般,再无痕迹。

察觉有人到来,曲宁萱转过身,见到云出岫,微不可查地一怔。

云出岫…昭华上仙…

尽管玉姬已经说过,作为新任的明幽宫宫主,云出岫将会来到此处。可此时猝不及防相见,曲宁萱才发现,自己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方式,什么态度,来面对一个与她交情近乎全无,却间接因她之故,变得生生坎坷的人。

汀妧靠着云出岫,隐约听见他说了一个“沈”字,又见他神色,不由拍手笑了起来:“我就说你认识玉璇姐姐嘛!果然没错!”

认识…被汀妧的话惊醒,曲宁萱这才仔细看了看云出岫的神色,果真发现他已认出了自己。

这…这怎么可能?

她当了兰泠多年,又服食了冰莹果,容貌气质都变得厉害。君千棠能认出她,那是因为她与玉姬、以及鲛人女王在一起,叶希晨能认出她,也是因为她和君千棠在一道,加上他们都被龙在野和玉姬打过预防针,才没透出多少陌生感,可云出岫…他,他怎么能第一眼就认出她?

想到这里,曲宁萱的心绪难以平静。

哪个女孩子对“缘定三生”没有幻想?可由于她的缘故,已害得他如此地…何况那位白衣的大神通者也说了,他们的姻缘线被斩断了大半,只是由于长久绑定灵魂之故,仅剩一根轻薄透明到不可见的丝相连,没有任何作用…偏偏…

“你…”曲宁萱想问,你如何一眼就认出我,却不知为何,迟迟开不了口。

昭华上仙,故人转世…如今的云出岫,曾经的昭华上仙,除却容貌同样出色,亦精通占卜,二者几乎没有任何相同点,能够联系起来…

汀妧见曲宁萱流露悲伤之色,又见云出岫眼带迷茫,还隐隐含着希冀,仿佛此番相见恍若一梦,眼珠子就滴溜溜转了起来,她甜甜一笑,带着几分俏皮地问:“玉璇姐姐,你认识他对不对?你问姒姐姐药方,也是想治好他的残疾对不对?”

听见“残疾”二字,曲宁萱微微皱眉,声音也抬高了一分:“妧儿,慎言!”

云出岫右手食指按住太阳穴,已恢复镇定,他沉默片刻,方缓缓道:“你与鲛人一族…关系很好?”

曲宁萱顿了顿,才轻轻点头。

云出岫太过锐利与灼热的视线,让她很是不自在,所以她的目光从云出岫身上移开,望着汀妧,说:“妧儿,过来。”

“过来?为什么?”汀妧歪了歪头,见曲宁萱竟带了些担忧,便有些好奇地问,“难道这位好看的公子,其实很危险么?就像我们海中的生物一样,越美丽就越危险?”

听她这样说,曲宁萱不知该如何回答,云出岫却淡淡道:“不错,若你再说一次‘残疾’‘美丽’‘漂亮’之类的话,你们鲛人一族,就别想与蛟王谈判了。”

正文 第两百三十章 昭回于天

听见他这样说,汀妧一溜烟到了曲宁萱旁边,笑容彻底收敛,以极为警惕的目光看着云出岫,刚要问你是怎么知道鲛人一族与蛟王有盟约,莫非你是蛟王的手下之类,就被曲宁萱制止了。

以云出岫的本事,猜到鲛人下一步的动向,不过是略费些心思的事情罢了,完全不必画蛇添足。

曲宁萱见汀妧神色愤愤,又见云出岫沉静漠然地坐在那里,不由轻叹:“以你的本事,想将话说得委婉,让人听得舒服一些,完全不需费任何心思,为何却如此…棱角分明呢?”

云出岫微微敛眉,神色淡淡,语气一如既往,平静中却透着几分尖锐:“旁人之事,与我何干?我为何要为他们舒服,平白憋屈了自己?”

“可…”

“纵我行事如君千棠般周密,苏越卿般圆滑,那又如何?天生腿疾,这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事实,只要我还是明幽宫的少主,就会有无数或出身不好,或资质驽钝,或急于求成,却又不愿意付诸汗水与奋斗,只是渴望天上掉馅饼砸中自己,心胸还无比狭窄的人,恨不得将一张嘴长在我的身上,说我如何的出生如何作孽,性情如何不好,以证明他们纵千般不如,却能够以一个健全人的姿态俯视我这个残疾人,并觉得,才华不如也没有关系,因为在‘品德’这一方面,却是谁都能远远胜过我的。”

云出岫唇角扬起讽刺的弧度,语气也颇为尖锐,尤其在“品德”二字上加重了音调。但他望着曲宁萱的神色却渐渐柔和起来,与平日谈及此事的态度截然不同,破天荒少了许多愤懑,多了几许平静:“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角色委曲求全,让他们的气焰更加嚣张?再说了,纵然千般诋毁。万般污蔑,那又如何?他们仍然是阴沟里见不得阳光的老鼠,我依旧是云出岫。一切都不会因这些言辞而改变,不是么?”

曲宁萱闻言。沉默许久,才郑重向他行了一礼,缓缓道:“你说得一点都不错,这便是你的生活方式,强求你改变,完全是我太过…云公子莫怪。”

“不…”云出岫轻轻摇头,声音也放柔了许多。“你…除了一直纵容我行事,还帮我完善与铺路的父亲之外,你是第一个,没有…仅仅出于好意,希望我得到旁人认同的人,若是早些年,我说不定还…”

越是这样说,曲宁萱就越发惭愧:“我也不过是受流言误导,对你存了偏见的庸人罢了,若非…根本就当不得你这些话。你非但没怪罪我之前的无知与失礼,反倒这样说,我…”

汀妧素来仇视人类,对云出岫的话也颇为赞同。但见曲宁萱向云出岫道歉,早已将曲宁萱当做自家人的汀妧想起云出岫刚才的威胁,不由心生不满,插嘴道:“玉璇姐姐,你说哪里的话?听见一个人很可怕,就不敢去靠近他,这不是人之常情么?虽说世人常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可无风不起浪的俗语,连我都明白,你又何须自责?”

“妧儿——”曲宁萱见她还敢犯云出岫的忌讳,不由头疼。

修真界一位德高望重,修为也位于顶点的前辈,应友人之邀,品评年轻一代的三大智囊,得出的结论是——君千棠“正”,苏越卿“奇”,唯独云出岫,这位老者在“险”与“诡”两字之间犹豫极久,迟迟拿不定主意。

寥寥四个字,道尽他们的性情。

君千棠出身天下第一的君家,无异于修真者中隐形的皇太子,君家有足够的势力与底蕴,让他行方正之道,做仲裁之事。他行事缜密,面面俱到,不偏不倚,虽说做不到所有人都心服,但至少从明面上,谁都找不出任何把柄攻击君家,哪怕是给宋景雯求药,他亦是用摧心魔尊墨千寒的身份,还多布疑阵,让人联想不到自己。为巧妙平衡诸多势力,保持君家第一的名头不坠,他屡屡用阳谋离间分化,手段高明之至。

苏越卿出身两大医药顶尖宗派之一的婆娑教,又生长于诸多女子之间,养成了八面玲珑的性子,也练出了绝顶的锦心绣口。三教九流,男女老少,只要他想,都能很快地与之打好关系,虽这其中也有大家不愿得罪婆娑教这等医药名门,刻意与之结交的原因,但苏越卿的个人魅力也不容小觑。再说了,苏越卿非但舌绽莲花,行事也让人觉得春风拂面,思维更是没多少约束,每每天马行空,奇谋迭出,让人拍案叫绝,捉摸不透。

至于云出岫…若以春秋诸子百家比拟,他当之无愧为纵横家,世人厌恶他,这一点亦是缘由——无论怎样做好心理建设,自我催眠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他过来是为了给明幽宫谋利,将你当做枪使…都没有用。只要你给他说话的机会,听他一分析利弊,就得按他的心思去做事,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谁会喜欢被看透?谁又喜欢在另外一个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何况云出岫说话做事都太过锋锐孤傲,张口闭口都充斥利益关系,连张虚伪的遮羞皮都不批,怎么能假惺惺惯了的修真者顶层诸人喜欢得起来?

汀妧不知云出岫的本事,曲宁萱却是知道的,若是真惹怒了他,他若是直接在龙在野的登基大典上说了些什么,破坏汐姒与蛟王的初步盟约,这可就…曲宁萱欠了汐姒提供药浴的人情,自然不能让他们难做,唯有无奈地赔罪,昧着良心说:“妧儿…没经历多少事情,心智尚幼,请…”

“不必说了,我什么都不会做。”云出岫轻轻摇头,将视线移到一旁葱葱郁郁的大树上,他神情一如往常,冷漠自持,心中却浮现浓浓的悲哀之情。

刚才的话,他虽说得极满,可唯有他自己明白,那不过是不再抱任何期望之后,习惯性的逞强而已。

若是无关紧要之人,听从流言蜚语,视他如豺狼虎豹,他自然不会多么在意,可…亲近之人,却也…想到这里,他轻轻闭上眼睛,心中却一片荒凉。

曲宁萱知云出岫心中难过,却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云出岫本就是自卑又自傲的性子,对方因流言而疏远他,他永远只会嗤笑对方有眼无珠,没有脑子,不懂自己判断。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越发为人诟病。可若是对他好一点,他又觉得你是在同情他,或者另有所图,因为他身上的脏水太多,多到根本没办法洗干净,怎么可能有人在听了流言之后,依旧对他好?

悖伦的出生,有心人刻意扩大的舆论…昭华上仙的转世,竟…竟到了这般田地…

“我…并不了解你…”想了许久,曲宁萱方轻声道,“也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你,才比较合适。”

云出岫睁开眼睛,笃定地问:“我的占卜,你信了?”

曲宁萱轻轻点头,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我从不信命。”

“不信么?也好。”她这样的态度,旁人看了或许会疑惑,云出岫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心中一凉,声音却没有波动半分,“越是信命,就越想改命,说不定走到最后才发现,挣扎不甘的一生,其实早已被刻入命运的轮盘,越想改,就越没有办法逃脱。还不如浑然不知未来之事,快快乐乐,随心所欲地过完这一生。”

听他这样说,曲宁萱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云公子,你弄错了我的意思。”

“…”

见云出岫破天荒流露一丝疑惑之色,曲宁萱微微扬起唇角,笑容轻柔至极,却无比温暖人心:“倘若姻缘真由天定,也就是说,人的感情都交由天来主宰,按照天道的剧本,机械地行事,该是多么可怕?我宁愿相信,所谓的姻缘,不过是给相性合适之人多一些相处与接触的机会,至于成或不成,还得交由自己的心来抉择。否则为何,良缘亦有时限,还有那么多的人,能够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抑或是发达之后,尊重糟糠之妻,却坐拥无数美丽的侍妾婢女,这,还能称之为良缘么?”

云出岫隐隐明白她的意思,双手下意识地握紧,旋即又松开,努力平心静气,以最正常的语调问:“你的意思是…”

曲宁萱对他眨眨眼睛,微笑道:“我自认是个好人,还是个性格执拗,思维清晰,不容易动摇的好人,既是良缘,那天命为我选择的另一方,怎么也不可能差吧?我的确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你,也不相信所谓的缘定三生真有可能,更因为有关你的诸多流言,下意识就会做出种种伤你心的事情。但从现在开始,我决定努力让自己忘记有关你的一切流言,以自己的眼睛与内心,判断你值不值得结交。而你呢,也忘记什么天定良人一说,就视我为今日结交的一个朋友,如何?”

“忘记?今日结交?”云出岫反复咀嚼这两个字,最后,他扬起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恰若冰雪初融,难掩气质高华,“在下,云出岫。”

不是明幽宫少主,不是悖伦之子,更不是闻名天下的毒士,而仅仅是云出岫,这个在你面前的人。

如此,而已。

正文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世所瞩目

虽然为不惹汐姒的猜忌,有刻意装活泼之嫌,但论起本质,汀妧仍旧是个非常纯粹,爱憎分明的姑娘。所以此刻,她愤愤地扯着上方可怜的树枝,故意发出极大的声音,有事没事就拉下一大片树叶,时不时偷瞄不远处根本不理她,径自谈笑风生的两人,秀丽的小脸鼓成包子,小声嘟哝着:“明知玉璇姐姐心肠软,就故意拿自己的腿疾说事…姒姐姐说人类阴险狡诈,还真是没说错!”

她压低了声音不假,却架不住曲宁萱与云出岫修为高,见汀妧这样耍小孩子脾气,曲宁萱不自觉地笑了笑,略带向往道:“若能像妧儿一样,一直快快乐乐,自在纯粹的生活着,也是好事一桩。”

云出岫素来厌恶纯洁不知世事之人,觉得他们就是命太好,才拥有任性与肆无忌惮的权力。不像自己,从小就浸透在流言蜚语之中,旁人听闻他是“悖伦而生,被天诅咒的不祥之子”,连靠近都不敢靠近他,更别说什么关心爱护…可见曲宁萱这样说,云出岫强行压下若有若无的不满,淡淡道:“不过仗着有人庇护,不求上进罢了。”

曲宁萱闻言,轻轻摇头:“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活法,这个道理,还是云公子你刚刚教导我的呢!”

她轻轻巧巧一句话,却让云出岫噎住了。

以云出岫之智,想反驳这一句话再容易不过,可见曲宁萱已经好几次袒护汀妧,他实在不想在这个对方态度刚刚转好的关头,惹得她不满。所以他悻悻地低下头,带了些不甘地说:“我不过说说而已。”

见他破天荒垂头丧气,话语里满是赌气的意味。俊秀的容颜上亦多了些沮丧的意味,足以让任何女性一见就尖叫,外加心生无限怜惜之情。

一见他竟露出这种神态。曲宁萱满心吐槽,浑身无力。

云出岫,你不是阴沉系鬼畜么?你不是变化系的变态么?你不是狠毒的病娇么?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卖萌这一招?

她之前以为。云出岫是个非常高傲的人,而高傲的人。普遍喜欢自己担下所有的事情。可没想到,他一不像君千棠、叶希晨那般打落牙齿活血吞,将所有事情都埋藏在心里;二不像龙在野一般,遇上真正的好朋友会说一半,他他他…他竟拉得下面子,将那张精雕细琢,足以让任何女性目光流连的脸发挥到极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大肆向她卖萌!

见到此情此景,曲宁萱默默扶额。

她原先想着,先稳住云出岫,不让这位昭华上仙的转世继续扭曲下去,才…可为什么,现在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云出岫的性格,八辈子都不能正确扭回来,就更别说他将来还会成为昭华。又保留身为云出岫的记忆,却不知能残留多少感情…若真是…那多尴尬啊!正因为如此,曲宁萱压根就没有与云出岫发展出任何感情的打算,尤其在所谓的三生姻缘线已经截断之后。可可可…倘若有这么一个洞悉人心,最懂得钻空子的大美男天天在你身边打转,还对你施展各种强烈攻势,不不不,他甚至不用做什么,只要对她卖萌,她就会不自觉地脑补他因为她的原因才拥有的可怜身世,以及随之而来,由于环境的扭曲加此刻的孤独,心中就会越发愧疚,越愧疚就越关注,越关注就越…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

只要想一想后续可能的发展,曲宁萱就满头黑线,却再不敢小瞧云出岫的本事。要知道,他现在就开始投其所好,卖萌来攻略她了啊!

“时候不早了,我与妧儿也该回去了。”曲宁萱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用上当年对萧宁的态度——任你千般暗示甚至明示,我都礼貌微笑,对你保持对朋友的距离…先过了这道坎再说,等飞升仙界,昭华的性格又与云出岫不同,说不定危机就解除了呢?

不过,解释几句还是必要的,尤其对云出岫这种太敏感多疑的人,若不解释,他一定会多心,所以曲宁萱放缓了语速,柔声安慰道:“鲛人女王对我有恩,对于妧儿,我总是要庇护几分的,你莫要以为我方才在生气…对了,倘若,倘若你有熟悉之人,因碰触鲛人奴隶而降级,我劝你不要抱有幻想。”

云出岫闻言,眼中流露一丝悲伤,声音也轻了许多:“我…我早就知道,父亲身上的封印是海皇下的,鲛人一族没有办法违背他们的神祇,可心中却到底留了几分幻想…”

曲宁萱知他纯孝,也不好拿平日的吐槽来说事,只得拿更不幸的人为例子,安慰云出岫;“无论你们杀多少鲛人奴隶,哪怕将汐姮杀了,事情都没有办法挽回,你应该往好处想。没有参与此事,导致接下来十世命格凄凉,已是万幸。”

云出岫轻轻点头,半晌才问:“时候是不早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

见他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曲宁萱心中一软,便抿唇笑道:“别说得我好像要出远门,永远见不到似得,龙公子登基大典结束之前,我都住在流华宫左侧的湘兮阁,你若无事…前来拜访我便是。”

一直拔草的汀妧见曲宁萱说了这句话之后,云出岫露出欣悦的笑容,不由瘪瘪嘴,非常不高兴,待云出岫与她们同走一段路,才因路不同,加上曲宁萱执意要求而离开之后,汀妧拉着曲宁萱的衣角,撒娇道:“玉璇姐姐,我们不理那个人好不好?”

曲宁萱见状,不由微笑着点了点汀妧的额头,戏谑道:“他不是你招来的么?怎么?不高兴了?”

“我…我…”汀妧绞着双手,吞吞吐吐,鱼尾却飞快地摇来摇去,让人眼都花了。

过了好半天,汀妧才重重用鱼尾拍了一下地,愤愤道:“我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又精通音律,还身体有疾,才找上他的嘛!谁知道,谁知道他和玉璇姐姐你认识,又是光凭猜测就…就能弄清楚我们动向,还拿这个威胁我们的大坏蛋?”

长得好看,精通音律,身体有疾…曲宁萱揉了揉汀妧的脑袋,哭笑不得:“幸好你遇上了我,我与他…尚有些过往,若你遇上得是别人,以这种标准…不闯祸才怪呢!”

汀妧吐了吐舌头,给她下保证:“妧儿知道错了,以后姒姐姐说要去哪儿,我才去哪儿,玉璇姐姐说该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曲宁萱笑了笑,决定先送汀妧回鲛人一族居住的折心殿,谁料一进折心殿,众多鲛人见到曲宁萱,就和见鬼似的。不,见鬼会四散奔逃,至于他们…一个劲盯着她看,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与其说像见鬼,还不如说是见到了大变活人。

汀妧见状,不由好奇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认识玉璇姐姐了?”

“不不不不…不,不是…”

“啊?吟你什么时候变成结巴了?”

“吟吟吟…不…不…不是…结结结…”

“落?你怎么也…”

“…”

“…”

“…”

连续拉着好些鲛人侍女侍卫问问题,都是这等反应,曲宁萱和汀妧面面相觑,都觉得非常不解。汀妧伸出手,在刚刚走出来的一个高级祭祀面前晃了晃,很认真地问:“妙姐姐,这是几?”

“五,妧儿,你…”流妙先是不解,但目光巡视周围一圈之后,就明白大概,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你们…虽然听说了那个消息,却也不用震惊成这样吧?”

听她这样说,曲宁萱顿时生出不妙之感,她望着流妙艳丽的容颜,说话也有些停顿:“流姑娘,他们这样,该不会是因为…”

流妙笑吟吟地望着曲宁萱:“既然心中已有猜测,沈姑娘为何不回湘兮阁一趟,看看情况呢?”

曲宁萱顿觉头大无比,她以手扶额,哀叹道:“我觉得,这种时候…我还是别回去的好。”

“这可不行。”流妙声音温软,笑意温柔,曲宁萱却好似能看见她眼中亮闪闪的两个字——左眼“八”,右眼“卦”,“您若不回去,让…干等,估计会更加轰动吧?”

汀妧不明所以,见她们两个打哑谜,便急急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这样神秘兮兮的…”

流妙以袖遮住半边脸,笑道:“妧儿若想,为何不跟去看看。”

汀妧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曲宁萱沉默片刻,毅然道:“你说得没错,事已至此,退缩无用,我先过去了。”说罢,就款款往外走去,汀妧连忙追杀,流妙扬扬手,放高声音,加了一句:“妧儿,一定要盯着你玉璇姐姐,让她回左边的湘兮阁哦!”

汀妧见曲宁萱微不可查地趔趄一下,便重重点头,却越发疑惑。可当她见到湘兮阁庭院大门外站着的诸多守卫时,彻底石化,曲宁萱则长叹一声,只觉得满心无力。

果然…是这样…

过了好半天,汀妧才拉拉曲宁萱的衣袖,带了点不可置信地说:“玉璇姐姐,这些人,这些人的打扮,好像圣教的哦!”

正文 第两百三十二章 八卦之心

龙宫之中设有诸多结界,以此来开辟出一个没有海水的空间,修筑各式园林与宫殿,供龙族游玩享乐。大概是由于与人类交往过密,品位与习俗都渐渐被潜移默化的缘故,龙族的建筑也多仿照人类的建筑,山水相依,参次错落,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人才的出现,才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

由于海域可用的面积远远多于大陆,修筑起来完全不用考虑建筑面积的问题,所以,龙宫给人类的第一印象,除却“宏大”之外,再无别的词汇。

流华宫位于龙宫东南部,乃是这片区域最巍峨庄严,气象万千的一座宫殿,为营造大气的氛围,提供宽阔的视野,流华宫四周皆为花园,偶有树木成林,也不过是似锦繁花中的点缀。不仅如此,流华宫外,尚有三条耗费无数金钱与资源,花了几十年时间方开凿出来的人工河流在四周缓缓流淌。这三条河流接近与交汇之处,又被能工巧匠示意开辟出来,独独营造了一个少说有百顷的湖泊,湖泊正中的锦绣庭院与高楼,便是湘兮阁的所在。

玉清微站在竹林外围,眺望碧波之中盛开的洁白莲花,清幽竹香与淡淡莲香随微风飘来,吹拂在面颊之上,柔和而温婉,令人心旷神怡,无限流连向往。

汐姒站在不远处,谨慎地打量这位天下第一人,只见他身着一袭最简单不过的白色长袍,无半分风流儒雅之姿,唯见清寂冷凝之气。当他走进你视野的那一霎那,你会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蔓延开来,在极端的时间里,就将你的身体与灵魂悉数冻结。再无挣扎的力气。

偏偏是这样一个周身透着冰寒森冷意味的人,在负手而立,眺望远方之景时。却又收敛了全身的气势,与天地彻底相融。乍一眼看过去,你会觉得。他便是天地间再正常不过的一景。正因为如此,你不会对他投以半分注意。更不会知道,他是何时来,何时走的。

如此修为,如此气度,如此风华,怎能让人不敬畏,不恐惧。不心折?

过了许久,玉清微方收回目光,淡淡道:“此地不错,你们有心了。”

他的目光一如往常,除却“静”之外,什么都没有。这种眼神若是换在一个气质温润如玉的人身上,由对方做来,定是宁静温和,让人觉得心中无比妥帖,可放在他身上。却只让人觉得心凉。因为他的静,是一种彻彻底底,几乎能够冻结时间与空间的宁静,对于他的视线。除却无与伦比的冷之外,压根感觉不到其他。

听见玉清微这句话,龙在野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他知在禹宸仙府之时,曲宁萱曾与玉清微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共处,玉清微亦对曲宁萱的评价很高,也颇为期许她的未来,却一点都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竟,竟到了这种程度…

什么叫做“此地不错,你们有心?”这种,这种以主人方式,品评居所的口气…龙在野不着痕迹地四下打量,果然见能跟过来的圣教众人全部石化了,若此时凑上去,轻轻用手指戳一下,说不定这些名震天下的圣教长老,顶尖的巫术强者就能化为细碎的粉末,随风飘零而去。

果然,人人都有八卦之心,并一致认为,姻缘的红线,压根就不会系在这位圣王陛下身上…么?

玉姬从未听曲宁萱谈过圣王之事,更不觉得对方与圣王有何情谊,见玉清微这样说,心中便有些不忿。她望着龙在野,见对方轻轻点头,便上前几步,语气虽缓,却不如素日委婉动听:“陛下过誉了,玉璇妹妹是我至交好友,我自然不会怠慢她。”

玉清微久不与人交往,他的身份地位与实力又摆在那里,只有旁人看他脸色,没有他想旁人心情的时候,说话行事自不用顾虑什么。他赞叹湘兮阁风景好,并无半分别的心思,只是纯粹地称赞,顺带夸了一句龙在野与玉姬有心,百忙之中,都不忘顾虑朋友的喜好,仅此而已。不过,一见众人神情各异,惊异遮掩都遮掩不住时,玉清微意识到,这些人果断…多想了。

所以说,高位者就是这点不好,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会被人掰开揉碎来揣摩。无论多单纯的一句话,听在旁人的耳朵里,都能分析出无数意思来,尤其是这种,带有绯色因子的信息…玉清微略加一扫,就大概能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心中便升起一丝些微的不满。

无论修巫还是修真,都将殊途同归,若不清心宁神,摈弃杂念,如何成就大道?旁人也就算了,圣教之人…枉费他费尽心思,编纂书籍,又制定诸多规矩,供他们放下心来,静静修炼。明明平日所见,也颇有成效,却不知到了真正顶用的时候,个个都是这种表情!

不过,玉清微性子本来就偏向冷淡,心中不满也在片刻之后,就烟消云散。

旁人的心境与修为,那是旁人的事情,与他又有何干系?人各有志,亦有自己的道路,岂能个个由他用量尺比划,走向既定的道路?那与傀儡木偶又有何异?只不过,“不堪大用”四字,却是铭刻在玉清微心中,再也难以消除了。

若圣教诸位长老知玉清微所想,定会觉得满腹委屈,他们素来视玉清微若神明,只觉得圣王陛下无论做出何等丰功伟绩,都属应该,只会越发顶礼膜拜,亦觉与有荣焉,却压根不会出现这种奇异的表情。

正是因为玉清微在他们心中,像神祇远远多过一个人类,是以对他或许会有“爱”这一将神拉下凡尘的情绪,才会觉得不可置信,难以接受。再说了,圣王陛下,您不觉得,自己连流华宫都没去,直接随龙在野来湘兮阁的举动,实在很容易让人想歪么?虽然我们知道,您素来不喜欢走任何过场,更不喜欢接受旁人的殷勤款待与围观,还习惯了朴素的修行方式,对华丽的宫殿一点兴趣都没有,可可可…可您也未免太过高调,太不将别人的想法当回事了吧?

岑玉姬见玉清微听了她的话,神色依旧淡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免心中犯嘀咕。圣王行事,素来不能以常理揣度,那他到底是喜欢玉璇妹妹,还是不喜欢呢?

正当她犯愁的时候,一个侍女悄无声息都走过来,对她附耳说了什么。

在场的人耳力均极为灵敏,一听曲宁萱来了,皆精神一震,尤其是圣教的诸位长老,无论他们平日到底冷静、阴沉、睿智还是暴躁,此刻都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想全方位观察这位让圣王陛下动凡心的女子,到底是何等模样。

曲宁萱一路被围观过来,早就将心脏淬炼得无比坚强,她款款走来,神色从容,风华无双,看呆了一众男男女女,也让玉清微若有所思。

这种走路的姿态…龙在野说她觉醒了前世身为仙人的记忆,果真一点都不错,若非对“道”有着足够的顿悟,或生长在此种人群中,潜移默化,断不会拥有这般与“道”极为契合的姿态。

“前两次见到圣王陛下,都未曾发现,您有这样大的排场。”曲宁萱对玉姬轻轻点头,在玉清微十步之前站定,微笑道,“见到湘兮阁外的圣教守卫时,我真是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圣教…守卫?

玉清微的视线微微划过诸位长老,后者被这仿若实质化的视线一刺,均觉得浑身发冷,额头冒汗。

曲宁萱见状,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她原先就奇怪,玉清微不似喜欢大排场之人,此番一见才知道,玉清微定是以为这群人会打扫流华宫,就没吩咐他们别跟着,结果呢?先是诸位长老想办法跟了过来,又是圣教的子弟,为见她这个传说中“圣王的心上人”,竟连面子都不要,破天荒不去打扫圣王陛下的居所,而是巴巴地充当侍卫,在湘兮阁站岗…真没想到,这些狂信徒,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呢!

若她知道情况,定不会这样说…现在只能委屈这些圣教弟子,玉清微应该不会太过责罚他们…吧?

玉清微心中有数,便收回目光,望着曲宁萱,淡淡道:“教中弟子一直居于深山之中,不通规矩,倒是让你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