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问我对人类的观感,我只能说,非常复杂。”定岚负手而立,缓缓道,“一方面,我感激着人类,若非他们的奇思妙想,我灵族亦不会增添如此多的器灵同胞;但另一方面,我又极度厌恶着他们,因为他们始终奴役着我的族人。纵然身死,都不放我族人自由,而是要将我的族人当成一件象征,传给他们的继承人。所以,对于人类,我始终保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他们的死活,与我毫无干系。若是他们的死,能够换来灵界的壮大,以及我灵界子民的长寿,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听见他亦是这样说,曲宁萱轻轻闭上眼睛,好久都没有说话。

慕祈、钧离、定岚,竟都是这等想法,沉璧应该也…难道是她,是疏陵上仙,是创世神太初错了吗?可是,如果按照慕祈的想法走,让仙妖魔鬼都拥有选择的权力,未来的世界,真的会比这个世界更加美好?

是安于现状,苟且偷安,迎接注定灰暗无光的未来,还是放手一搏,赌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未来这个难题,不仅摆在了慕祈上仙的眼前,也摆在了曲宁萱的眼前。

“圣王陛下,你说,生命真的是只能论质,不能论量的吗?”定岚与钧离都离开了以后,曲宁萱望着玉清微,轻轻地问。随后她却马上摇头,自言自语:“不,这种想法是错误的,无论什么生命,哪怕再弱小,再无力,再没有话语权,都应该拥有活下去的权力。慕祈他,他没有资格替三千凡间界,以及五界之中的弱者做决定,不能”

玉清微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从一开始,就是太初帮助众生,做了决定。”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意思却非常明显了。

如果他还是凉歌,还是魔皇的话,他也会做与慕祈上仙,一模一样的选择。

“你…你也曾为人类…”曲宁萱怔怔地望着玉清微,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为何…”

“世间种种,末日如何,对我来说,并无丝毫意义。”玉清微的目光挪向远方,声音平静如昔,“只是,若要我来选,我会选择挑战,而非偷安。”

“哪怕,所谓的挑战,会让很多人死去?”

玉清微沉默片刻,才道:“在我眼里,生命的价值,从来就不是靠数量来衡量的。”听见他的话语,曲宁萱久久无言。

灾难来临之时,到底是救更多数的人,还是救更有价值的人?几乎是所有人,都会选择后者——虽然残酷到令人心冷,却是最为真实,也是在一定时间内,最为正确的做法。

生命的价值与重量,从来都是靠质而不靠量,这一点,无论是慕祈、钧离还是玉清微,都深信不疑。

曲宁萱不会天真到说什么人人平等,也不会像热血漫画的主角一样,嘴里嘟哝着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却只凭一腔热血冲上去,只是…这种无论那条路,都无关对错,只关选择的事情,慕祈上仙想了那么多年,都只能走上这条路,曲宁萱更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不,或许,她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

曲宁萱摸着左手的镯子,轻轻闭上了眼睛。

厚颜无耻也好,死皮赖脸也罢,她也只能请那位白衣的殿下帮助自己,寻求解决之道。

对凌驾于世界之上,拿整个世界当做博弈棋盘的大神通者来说,这种事情,应该…不难,吧?

只是,这个镯子如何才能给它造成致命的伤害,让对方察觉?还是说,给自己造成致命的伤害,期待对方帮助?这个曲宁萱坐在自己的房间,右手拿着静影手镯,目光在精致的纹路上流连不去,久而久之,竟觉得有些晕眩。

她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她发现,自己站在了冰冷的,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举目四顾,但见云海缭绕,模糊住了她的视线。

曲宁萱蹲下来,以手碰触铸成阶梯的白玉,这才发现,她脚下的无尽阶梯,竟非她一开始以为的白玉铸就,而是用一种她所不知道,却能猜到极为珍贵的材料——纵然是仙界,也拿不出这般顶尖的宝贝来,却被对方奢侈地用来做台阶,真是,好大的手笔!

到了这种时候,曲宁萱也冷静了下来。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自然是她无法反抗的存在,既然如此,还不如先见见对方,看他是什么意思。

无尽的阶梯之上,附着了特殊的法阵,每上一阶,都能感觉到比前一阶更加强大的压力。曲宁萱才走了六十多阶,呼吸就极为困难,秀丽的面颊也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不需抬头,她就能望见那仿佛永远没有止尽的阶梯,心中略微计算一下,曲宁萱的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绝望之情。以她的承受能力,顶多再往上走五阶,若是迈入第六阶,定会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直接爆体而死,什么都不剩下。

不过,想到目前仙界一团乱麻的现状,曲宁萱反倒沉下一颗心,破罐子破摔。

管它呢,如果对方将她弄过来,真是让她死,她也反抗不了。若是对方要考验她的本事,自然也不乐意看到她半途而废。无论如何,能走多远走多远,大不了一死,也省得面对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

“无论何时观看,人类的挣扎与不服输,总是能令时间增色不少。”清冷淡漠的声音传入曲宁萱的脑海,明明不带任何感情,以冷淡的口吻诉说令人不悦的事实,偏偏由于音色的太过美好,让人觉得,听过了这个声音之后,世间任何的声音,都是那么的索然无味。

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之后,曲宁萱抬起头,望着王座上的白衣男子,被他容貌和风华震慑得说不出话来,同时从灵魂深处,泛起极深的凉意,不住战栗。

倘若说这个世间,真有什么样的存在,能称之为完美的话,他…他,这个人…

可他,并非那个救自己的白衣人。

那位殿下,纵然身着纯白如雪的衣裳,也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暖意,就好似冬日的阳光,而这个人…他的神情一点都不冷酷,唇边的笑意更没有丝毫的傲慢,却无端让人感觉到,无与伦比的阶位差距。

他在看着曲宁萱,眼神亦透着属于“人类”的情绪,可就是让她感觉到,他在看得,并不是“人”,而是一粒再渺小不过的尘沙。

第两百六十四章 世间主宰

王座之上的神祗,拥有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气场,纵然他允许,亦无人可直视他的容颜,更不可能在他面前,做出任何的无礼之举。

不过匆匆看了他一眼,连他的轮廓都没有看清,曲宁萱就不得不急急低下头,掩盖住被他眼神与气场几乎冻到麻木的四肢百骸。这一刻,大脑一片空白,压根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又能做什么。

曲宁萱毫不怀疑,对方若想杀死她,只要一个眼神,不,或许连眼神都不需要,一个念头就足够了。

在这样强大到令人绝望,也永远不可能超越的存在面前,就连保持仪态地站起来,都成了一种妄想。

正当她狼狈地跪在地板上,俯视着光滑如镜的地板,脑子一片空茫的时候,大殿中冰冷却华贵的地板,却不知为何迅速化为虚无,又在下一刻重现原形。

这一过程少说往复了数十次,速度也越来越快,纵然是世间顶尖的强者,也几乎无法捕捉到变化的痕迹。就连一直盯着地面的曲宁萱,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心想自己方才难道是看错了吗?还是说。神祗的宫殿,都这么特殊?

不过下一刻,她便知道,这并非自己的错觉,因为那令她胆战心惊的神祗,带了一丝愉悦意味的声音,缓缓在大殿中响起:“你我方才交手之时,毁灭的浓郁灵气,已足以让这个小姑娘的世界再保持二十个元会的安宁。”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平静之中,夹杂了些冰冷意味的熟悉声音,字不远处传来,“这些灵气并不属于她目前所在的世界,也不能将之输送过去,否则一个世界失衡,必将导致周边诸多世界出故障。

倘若你想以此种不可能之事来偷换概念,施展离间之计,我只能说,你的手段较之以前,却是次了许多。”曲宁萱轻轻抬起头,就见一人缓缓从大殿门口走进来,好似引领着数不尽的光芒,给这片冰冷的空间中,带来了些许的暖意。

他的容貌、气质与风华,都与王座上的神祗不分轩轾,给人的感觉也同样偏向冷淡,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不好接近。可至少,他望着曲宁萱的时候,到底还是在看一个“人”而不是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他是…那位白衣的…

“看样子,对我的深恶痛绝,已经根深蒂固地种植在你的心里,就连来此见我,宁可换掉你最喜欢的白色,也不肯与我的服饰重样。”云倦初扫了自己宿命的对手一眼,略带玩味地说,“即便如此,察觉到我将她带过来之后,依旧赶来见你最痛恨的人,果然,那个人的转世,就是不同凡响。”

痛恨…难道这位神祗,便是送了三个穿越者到那个世界,从而搅乱了整个世界命盘的…

曲宁萱抬起头,望着站在她身畔的明夕玦,果然,他今天穿得,并非前几次相遇时的白色衣裳,而是一袭金色的长袍。

这般炫目的颜色,穿在他的身上,丝毫不显俗气,唯有身为皇者的骄傲自尊,还有…一丝寥落的意味…

“他一向擅长以言语来动摇并玩弄人心,所以,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当没听见就好。”明夕玦理都不理云倦初,径直望向曲宁萱,向她伸出右手,轻声问,“能起来吗?”

在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曲宁萱周身的压力,突然消失无踪。

知道这是对方在庇护着自己,曲宁萱轻轻点头,拉着明夕玦的手站起来。

云倦初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们的互动,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露出一丝玩味之色。

做完这一切后,明夕玦才望着云倦初,冷冷道:“我已护住那个世界,让它不受你的干扰,却未曾想到,你竟&偷窥一个姑娘家,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又无耻了很多么?”

“对于我来说,任何生灵强加在自己身上的道德与良知,都是没有意义的。”对于宿敌的指责,云倦初不紧不慢,声音缓慢,却能牢牢抓住所有人的心脏,“在我面前,任何生灵的识海都相当于直接敞开,毫不设防的状态。略扫一眼,就能知道这个魂魄从诞生到如今的所有事情——无论是他们记住的,忘记的,公开的,还是私密的,都不例外。我放出一缕神识,一直关注着她,又或是将她带来的时候,顺便看上几眼,都是一样的。再说了,若非你恪守君子之道,不肯时不时看看故人景况,怎能被我抓住漏洞,带这个小姑娘来呢?”

说到这里,云倦初微微一笑,反问道:“到底是放一缕神识监督好呢,还是抓过来时顺便看看好?”

对于这位大BOSS如此程度的精神攻击,明夕玦依旧无法习惯,他刚想说什么,云倦初又懒懒地补上一句:“何况,你别忘了,作为世界之源中诞生,阴阳绝对平衡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没有性别的。”

说到这里,他右手撑着太阳穴,轻轻地,竟带了一丝诱惑地笑了起来:“或者说,你更能接受我的女性形态?”

曲宁萱默默地往明夕玦身后缩了一点,这才敢用略带怜悯的目光看着明夕玦,在心中为他掬了一把同情泪。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神不要脸,那就连天道也无法阻止他了…面对没有廉耻,没有节操,没有下限强大的敌人,您…真能扛得住么?

似乎没察觉到某人越发低沉的气压,云倦初自言自语地道:“似乎你面对女性的时候,往往会心慈手软,看样子,我以女性形态出现,倒是一个挺好的主意?”

这个…曲宁萱抬头,望着明夕玦,后者轻轻扫了她一眼,平静道:“我们走吧!”

“咦?哦,好!”曲宁萱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却猝不及防见到云倦初的神情,胆战心惊的同时,弱弱地问,“我们…不…”

“没事,他一个人变男变女变人妖。玩得非常开心,不需要我们在这里打扰。”明夕玦不以为意道,“不离开这里的话,你不是被他逼疯,就是被他变疯。”

看起来,您已经非常习惯了…么?

察觉到曲宁萱偷偷打量的目光,明夕玦沉默片刻,大概是联系到云倦初方才的表现,以及一直以来的节操,他难得郑重地解释道:“我是与他相处得最久,却唯一一个没有变疯…不对,应该说疯狂过一段时间,却很快被拉回来的存在。”

所以,千万别误会我和那货一样,如果真混到那种地步,那可就太惨了一点。

别说是变成女人,就算是变成人妖,到了决战的时候,也往死里打,绝不留情!

“拉回来…”

“被责任感、道德与良知逼疯,也被这些东西拉回来,真是讽刺,对不对?”,明夕玦自嘲地笑了笑,却见曲宁萱的神色有一丝停滞,好似在聆听谁的话语一般。

猜到发生了什么的明夕玦停下脚步,右手略动,霎时间,原本伫立在源世界的辉煌宫殿,瞬间消失不见。

【小姑娘,你们那个世界的死局,不是没有解法的。】【解救世界困局的方法,就在你被封印的记忆之中,属于创世之初,至情圣物素凝优鼎的,一部分记忆。】【我很期待着,你的选择。】

曲宁萱望着明夕玦,迟疑地说:“他说…”

“他从不骗人,顶多避重就轻罢了。”发现曲宁萱出现在了源世界的时候,明夕玦就知道此事瞒不住,便淡淡道,“待会和你解释。”

曲宁萱轻轻点头,下意识向后望去,只见方才还彻底消失不见的宫殿,又伫立在世界之巅。

王座之上的云倦初摇了摇手中突兀出现的酒杯,轻笑道:“不过对小姑娘说了几句真话,竟将我的宫殿都毁去了…这般力量与掌控程度,比起前段时间,又强了不少。”

“‘虚无’之力,果真是世界最为强大,也最为神奇的一种力量,只可惜…”说到这里,他唇角上扬起一个完美的,却带着极致讽刺与兴味的弧度,“只可惜,作为掌控世间最强大攻击力量的存在,却一心想要守护整个世界,不愿与我提前决战。”

看样子,程度还是不够啊!

怎样才能将你逼上绝路,完成这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之局呢?

云倦初换了个姿势,把玩着一枚棋子,神情愉悦至极,却能令见到他这个表情的任何人,将来无论面临怎样寒冷的场景,都不会有丝毫寒冷的感觉。

没有什么,会比见到云倦初这位亿万世界的主宰,更令人胆战心惊,恨不得将这段记忆彻底擦除。

棋子在指尖化为虚无,云倦初却轻轻地笑了起来。

纵然不过是尘埃蝼蚁一样的存在,偶然也会有存在的必要,生灵在绝望之时的挣扎与选择,那如流星一般短暂却绽放的光华,无趣如同自己,心湖亦曾有过些微的动容。

正如他所说,无论何时何地,生灵,尤其是人类的挣扎与不服输,总能令世间增色不少。

第两百六十五章 清浊之序

“我的记忆,真…”明夕玦停下脚步之后,曲宁萱望着他,有些犹豫地问,“真有解决之法,还与我有关么?”

明夕玦轻轻颌首,毫不遮掩地回答道:“不错,所以在为你收拢魂魄的时候,我顺带着封印了你识海之内,素凝优鼎天生便应知道的一些事情与能力。”

曲宁萱闻言,沉默许久,才小声地说:“以您的本事,应该早就知道,慕祈他…”

“自是知道,但他不会伤害你,我自不需要解开你的封印。”明夕玦丝毫不觉得两者有什么冲突,很是自然地回答道。

“可…”曲宁萱抬起头,神情有些激动,“难道,您也认为,生命的质重于量,无辜的凡人就该白白牺牲么?难道,就因为弱小,强者就能任意决定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力…”

曲宁萱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了明夕玦的眼神。

在这通透又平静的眼神之下,她感觉,自己方才的激动与质问,都是那般可笑。

“生命的质与量…你们那个世界真正的问题,并不出在这个地方。”明夕玦的目光移向远方,缓缓道,“而是出在太初创建的体制之上。”

“遍数诸多仙灵妖魔存在的世界,大都是人类自成一界,仙灵妖魔则独立开辟出一个空间,两者相安无事,亦不会互相影响,出现什么清气少仙人弱,浊气增魔族多的问题。纵然人界所在的世界,被他们自己弄得毁灭,仙魔的世界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真正的仙魔妖佛,对人类都不会有多大的好感,纵然接近,也大多是为了这一族的气运。因为在他们眼中,人类这个种族,多自私自利,喜内斗内耗,浮躁难安,急功近利…人类之中,不是没有心怀天下,大智大勇之辈,以及自我牺牲之举。但这些,也只是历史长河之中星星点点的光辉,真要算起来,万中之一也无”

“魔族营运而生,天性本恶;妖族蒙昧无知,弱肉强食;鬼族虽遍布阴死二气,却到底顺应天命,天命消耗的清气与制造的浊气大抵平衡,纵不平衡也在天道允许的范围,如此,倒也罢了。人类天性本善,但成长之后…总之,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人类数量的增多,他们消耗的清气与生产的浊气越发不均衡。若说时间短,倒也无事,若时间长了,无论多么强大的生灵,都经不起此等巨额的消耗,会被活生生拖死。”

说到这里,明夕玦望着曲宁萱,淡淡道:“你穿越之前的世界,不是一直在纠结殷商或者更早的上古,到底是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还是正如传说中所写,神仙遍地走,金仙到处有么?很简单,封神之战时,四境八荒再一次被大裂,满天神佛将一小块区域划给人类,将其余的大陆与土地以强大空间结界以及特殊炼制之法炼化,铸成地仙界,隔开了与人类之间的距离,这,便是真相。”

听着他缓缓阐述世界与天道的本质,曲宁萱只觉豁然开朗,随即,却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原来,竟是这样…

魔天性本恶,妖生来好杀,鬼是六道轮回正常的存在,本就是浊气的凝聚于化身。天道对他们没报以多少期望,自然不会给予他们清气,而是让他们亲近浊气。加之浊气又分为什么魔气血气鬼气死气,正是他们提升修为的关键,谁也不会傻到释放出来,自然不会让天道失序。可仙、灵、人三族,都被天道归到了“正”的一方,天性本善,或多或少都得到了一些清气,偏偏人类…想让人类个个心境行事如仙人一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天道赐予人类的清气,绝大部分都变为浊气。

人类修为弱,寿命短,确实不假,却架不住人口基数大,长久以往,天地秩序怎能不失衡?

想到这里,曲宁萱突然觉得很悲哀。

慕祈口口声声说恨不得人类灭亡,她还以为是他太过偏激,将错误全都归到人类身上,毕竟若论浊气,魔族才占大头不是吗?谁能想到,原来竟是这样…

“倘若真爱着所有的生灵,就不应该自以为是地为他们选择并规划好道路,而是应该让他们自己来选。太初的行为,是在拿其余五界,尤其是仙界,来替人类买单。”说罢,明夕玦自嘲一笑,无奈道,“但这也怪我,贸然将你放入这个世界,云倦初才会刻意诱导太初,让他走入错误的道路。”

“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明夕玦打断曲宁萱未尽之词,缓缓道,“你想说的无非是三千凡间界生灵太多,又完全不清楚这些事情。世界重组,就等于是剥夺了他们的性命,对他们来说不公平,对么?”

曲宁萱用力点头:“不错,纵然清浊之气失衡,大半是人类…是人类的缘故,可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并非他们有意,而是环境的影响。纵然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选择与作为负责,但…”话说到一半,她却突然沉默了。

仙侠的世界,并非以一世来判定开端结束,功过是非,而是以一个魂魄的诞生到消亡来总体计算。这样的话,除却刚刚新生的灵魂之外,谁都谈不上真正的无辜。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与作为负责…这句话,慕祈上仙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之还给她,驳得她哑口无言。

到了这一步,曲宁萱终于明白,慕祈上仙为何毫不顾惜三千凡间界亿万生灵的性命,执意要进行世界重组,将人界单独划开,再也不管对方的死活。因为,若论起因果,三千凡间界的生灵,几乎全都是天道失衡的侩子手慕祈上仙完全不觉得人类之中,有多少无辜的存在,所以他对人类的灭亡,他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反倒是对其余五界弱小存在的死去,他还会内疚自责一二。

至于不知者无罪…就算人类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们会改吗?对他们来说,只需今生过得欢快,顺应社会规则,让自己过得好就行,连转世都不是真正的我,还管千百万年之后的事情?再说了,反正买单的又不是他们,而是仙人,不是吗?

“看你的样子,应该明白了吧?纵在我眼里,慕祈的选择亦没有错,他才是一心一意,为了仙界付出,若真有第二条路,他也不会走得如此极端。”明夕玦见曲宁萱有些失魂落魄,不由微笑道,“不过,纵知天道恒昌,生死有命,又有那么多存在,依旧放不开,看不破,太初是,我亦然。素凝优鼎,乃是太初最为钟爱,以精血养育的兰花,若想得两全之法,关键还得落到太初神裔之上。”

听见明夕玦这样说,曲宁萱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封印自己的记忆。

他曾经说过,他不愿看着故人彻底消逝,才将他们送到别的世界,希望他们与天地同寿。而他的敌人,也就是王座之上,那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存在,为了让他痛苦,将他逼疯,取得最后的胜利,便不择手段,想毁灭他珍视的事物。

如果按照这样的理由推断的话,那么,对方刻意将她叫过来,告诉她这件事,肯定也是猜准了她的性格,定不会选择袖手旁观,从而逼迫明夕玦帮忙解开记忆封印。如果这样…她的结局,很可能像上次一样,魂飞魄散,彻底不存。

曲宁萱没有忘记,这两位神祗之间,拥有着协议,倘若一者插手,另一者就同样能插手。也就是说,如果他救了她,对方就还有别的招数,说不定…说不定会对她珍爱着的世界与人类下手。

“我…”曲宁萱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不可闻,却还是被明夕玦捕捉到了,他转过视线,望着他,就见曲宁萱平静道,“我这一生,已经见识过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亦经历过那么多波澜壮阔,仔细回想,虽依旧留有许多遗憾,但若为理想而死,或者舍我一人之命,能换取两难之局的破解,我觉得…极为荣幸。”

听见她这样说,明夕玦反而笑了:“你该不会以为,对于这一局面,我真无法破解吧?之所以封印你的记忆,完全是为了迷惑那个家伙,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盲点而已。”

“盲点…您…”

“他的手段,大抵就那么几套了。”明夕玦淡淡道,“送穿越者干扰天命,窥见旁人弱点,再以言语蛊惑人心…之类的。若无同等力量、地位与智慧,自然无可抵御,但若到了这种境界,再不能反将他一军,也未免显得我太无能了一些吧?你若按我说的去做,至少能保住绝大多数生灵的性命。”

曲宁萱听完明夕玦的布局,仔细想想,觉得这确实是难得的,勉强算两全的方法,不由面露喜色。但想到云倦初给她的压迫,曲宁萱想了想,还是多问一句:“您确定,这个计划,不会被…那位干扰?”

明夕玦轻轻摇头:“放心,不会有问题,我即刻送你回去吧!”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曲宁萱急急地喊道,见明夕玦略带诧异地望着她,她沉默片刻,才小心地问,“我的前世,究竟…”

第两百六十六章 虚妄之爱

我的前世,究竟是你的谁?

明知很可能不会得到答案,明知纵然知晓答案,也没有任何意义,但不知为何,就是非常想知道这一段过去。

见对方迟迟没有回答,曲宁萱心中了然,她低下头,轻声道:“冒昧询问,是我逾越了…虽知道这样做非常不礼貌,但是,能不能请您再帮我一个忙?”

“何事?”

“我…慕祈太过了解我,若我带着这份记忆,刻意地去接近他,一定会被他发现破绽。”曲宁萱抬起头,眼中满是恳求的意味,“能不能请您封印掉我这一段记忆,并…并刻意诱导一下我的思维,就像你的敌人诱导太初一样,让我走向自己应该走的道路,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再将一切想起来,这样行不行?”

明夕玦轻轻点头,也没看他做任何动作,却道:“好了。”

“我…我没办法报答您…”曲宁萱向明夕玦行了一礼,满怀感激地说,“只能在今后的日子里,祝愿您…”

“你不需要祝福我什么,与我想干,因果太大,你承受不起。”明夕玦打断了曲宁萱的话,淡淡道,“何况,我已从你这里,收取了报酬,算做等价交换。”

收取了…报酬?

曲宁萱刚想问,他到底收取了什么,明夕玦却没让她开口,只是轻轻扬了扬手,曲宁萱的身形便从冷清的宫殿之中消失,唯有一团青色的记忆光球,在她原先站着的地方,绽放清幽的光芒。

不错,等价交换。

第一次姑且不谈,这一次…我终于取走了你与我相遇那一生,所有的记忆、感情与因果。

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受我影响,人生被弄得乱七八糟,而是会拥有真正的自由。

望着青色的光球,明夕玦沉默过后,唯余叹息。

他说太初做得不好,自己又何尝不是?每个生灵,都拥有选择的权力,谁都不能自以为为了对方好,就胡乱干涉别人的人生。

哪怕不是这一世,而是来世,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