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参加秋猎者皆已出发,康王与霍重华独留营地下棋,这时候顾景航从定北侯府的队伍里走出,果真见康王与霍重华在一处,他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霍重华早被康王器重?

“姑父。”顾景航一身玄色精装,腰窄腿长,身形勾勒的健硕勇猛,他先见礼,而后才对霍重华道:“霍兄,你不去猎几只兔子玩玩?”他唇角微扬,似有千般秋风荡过,有种轻蔑,但却不轻敌的笑意。

兔子?

他对那些软绵绵的小兔子可没什么兴趣。

霍重华指尖的琥珀黑子只是一顿,瞬间又放了下去,他棋艺精湛的令鬼才奎老都为之汗颜,如今虽无功名,但奎老却已在康王面前夸下海口:此子才是真正的鬼才。

霍重华与康王对弈时,从无留情,如此,康王却更看中他。这一来二往,又是将康王杀到绝路。

待棋局一定,霍重华才抬眸,一张俊颜竟无半分野心,亦不参杂任何权势的熏陶,他朗声一笑:“兔子……顾兄要是能得一两只,倒也可以送我一只,我正好留着有用。”

顾景航的讽刺未能起到半分效果,反倒被他无关紧要的一句话给压了过来,果然是今后无人能敌的文官之首,言词之下,能轻易贬人与无形。

康王这时道:“天乐啊,你如若觉得无趣,也可与景航出去切磋切磋,我常年领兵,杀生太多,如今只想图个安逸。”

霍重华知道康王是在避嫌,诸王之争,其实康王的胜算最大,除却朝中暗部的支持,康王昔日的部下和皇城中的禁军只要一声令下,都会为他所用。

然,康王想要的似乎是名正言顺。

康王是霍重华所敬佩的人,如果换做是他自己的话,早就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了。

霍重华正要说话推辞,有人大步迈入营帐,此人身宽体庞,面容华贵,绸缎官袍外套着银甲,霍重华一眼就认出了慕王,他之前特意去驿站探过一次。

“八弟,久闻你最喜结交有趣之人,我原以为是那些江湖郎儿,原来就是几个年轻的小子。”慕王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其母乃承恩伯之女,如今在朝中虽无实权,但名声显赫,母族是众人皆知的望族。慕王一生顺遂,母妃得宠,十二岁封了王,弱冠后便赶往封地福建,此次被召入京,他对那个位置岂能没有半点心思。

康王与慕王虽是同父异母,相貌上却是大不相同,康王儒俊清朗,慕王却有股子俗世庸富之态。

“慕王殿下!”霍重华与顾景航先后长揖。

康王只是笑了笑:“三哥明知我的性子,结交好友不论身份年纪,再者这两位小友的确是品行出众的。”

慕王回京后,与京城权贵早有接触,手握重兵的定北侯自是在内,他当场就认出了顾景航,却也当作不认识,不过是个庶子罢了,将来能有多少建树,再看霍重华,一身儒生打扮,面容虽清秀,也是个无名小卒,慕王并不放在心上,朗声大笑:“八弟,你还是跟幼时一个样,旁人喜欢收藏钱物美/姬,你却喜欢收藏人,江湖郎中,游侠奇人,你倒是认识不少。”

说着,慕王往矮榻上一座,仿佛整张榻也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几下,慕王一坐下就显得更加敦实了,“八弟,我不喜骑射,已与父皇请示过,不过我身边的人是不会放弃今年的彩头的,你呢?可派了人出去?若得几只野熊,父皇定会龙颜大悦。”

康王摆了摆手,示意霍重华和顾景航出去,这厢与慕王道:“内子常年久病沉珂,我已戒了杀念,今日来猎场,不过是不想违了父皇的好意。”

慕王一早就打听了康王的近况,他虽战功赫赫,麾下禁军严守城中,却独独没有封地,一个成年的亲王只有封号,没有封地,这就值得考量了,加之康王的母妃只是宫里的伺候帝王的一介宫女,更是没有母族可依。

故此,慕王对待康王并没有那么态度僵硬,仿佛直接将他排除在了储君之外。

这厢,霍重华与顾景航出了营帐,霍重华是个受不得拘束的人,自然是牵着马儿四处转悠,却被顾景航伸臂挡住,“霍兄,你就这么急着走?”

他同霍重华说话的口吻,总是带着某种敌视。

像是深藏已久的。

霍重华垂手看着抵在自己胸腔的长臂,突然笑了出来,声音朗朗雌性,未及弱冠,似乎已经变声了。

顾景航不明其意,但这人诡谲多变,他不得不防,“霍兄笑什么?我很好笑么?”的确,他曾今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霍重华侧过脸,笑意渐消,“你想与我一比高下?在王爷面前争个高低,一博好感?顾四爷,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后,你我虽同为庶,可你应该知道,你今后的身份地位与我截然不同,你大可不必如此劳师动众,我也无心与你争什么,你满意了?”

顾景航眸底溢出一丝狠绝,他现在就能杀了他,只可惜他竟然是康王的人,而顾景航知道,康王是他所不能得罪的。不过,猎场上刀箭无眼,谁又能知道呢?死了一个霍家庶子,翻不起多大的浪出来。

顾景航突然也大笑出声:“霍兄,你想多了,正如你所言,我无需与你争抢什么,不过是想邀你去一同游猎,难得来皇家猎场,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霍重华本无心与顾景航纠缠下去。

可他想起了昨日在茶庄里,女孩儿哭到痛楚,小巧的鼻子还冒了一个泡儿出来。这本是极伤大雅的怪异,可霍重华竟然破天荒的觉得可爱,小丫头一直养着‘咕噜’,他想着再给她捉只兔子玩。兔子毛茸茸的,总觉得与她很像。

“也好,那顾四爷先请吧。”霍重华爽快应下,今日秋猎,没有一整日是回不去的,他正闲着无事可做。

顾景航薄凉的唇角隐约可见杀意,在一个转身上马之际,消失不见。

皇家猎场位于城郊西南,范围极广,顾景航引着霍重华往禁军稀少的林子深处而去,霍重华没有看到兔子,却是发现了几只麋鹿的踪迹,他道:“顾四爷,听闻你箭法精准,如何就陪着我闲逛了?定北侯府历年皆能夺冠,我可不想耽搁了你。”

霍重华独来独往惯了,顾景航的存在,让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古怪。

顾景航骑马断后,从他的角度可见霍重华挺拔的背影和他那颗叫人无法琢磨的头颅,他上辈子步步不如他,恨不能切开他的头颅,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为何总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做出让人匪夷所思之事。

不远处有官员喝彩之声,想来不是太子和帝王有所获,就是几位亲王射中了猎物。

顾景航与霍重华二人齐齐往林子深处望了过去,却不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阵急促的箭鸣自暗处划过空际,速度惊人的可怕,如雷如蛇。二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转瞬间弯下身子,俯在马背上。

一息之后,不远处的苍天巨树上直/狠狠的刺/入一只黑白羽灵箭,这箭做工十分讲究,单是箭身就用了上好的黑漆途烤,白色尾羽尤为醒目。

这是定北侯府的标志。

霍重华意识到了这一点,注意到顾景航的脸上已经布满狠绝,他笑道:“顾四爷,你们侯府兄弟几人就是这般打招呼的?”

能陪驾秋猎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定北侯定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顾景航的几位兄长所为。

果不其然,一阵马蹄声与朗笑传来,不一会几匹骏马就停在了霍重华与顾景航面前,定北侯世子顾西爵拉着缰绳,大笑道:“四弟,父侯常言你武艺超绝,依我看也不过如此,竟与这位少年同时发现暗箭。”他指的是霍重华。

顾景航却是有意看了一眼霍重华,不是他自己反应慢,而是此人竟然也身手了得。

霍重华有种想杀人的冲动,顾家子嗣之争,与他何干?他觉得自己一向是个不问世事的世外人,最近却是琐事屡次找上门。

二公子顾成东是个憨厚老实之人,与顾世子乃异母同胞,一贯以长兄马首是瞻,附和道:“哈哈,四弟还是适合留在战场,京城不适合他。”

兄弟二人言辞之间,对顾景航几位排斥。

顾景航未做言语,手背的青筋却已凸起,这时,同样是嫡子的三公子顾崇明道:“大哥,二哥,父侯在前面等着咱们,今年可别让几位王爷抢了彩头。”他转而对顾景航道:“四弟,你要一道去么?前面有人围困了一头巨熊,只是迟迟未曾拿下,你箭术百步穿杨,许能派上用场。”

顾景航握着缰绳的指节发白,这是用力过猛所致,他突然面色大改,和悦的笑道:“不必了,我刚结识了一好友,今日要与他切磋几回,有几位哥哥在,我定北侯府绝不会输。”

顾崇明虽为嫡子,却是继室所生,此人表面态度谦和,也与顾家子嗣一样,自幼习武,但相貌上没有武将的狠劲,有股儒将之风。

顾家明争暗斗,独他明哲保身。

“如此,那也罢,方才大哥和二哥不过是试试你,绝无伤你之心,你不要放在心上。”顾崇明又道。

顾西爵和顾成东已经扬鞭而去,很显然没有将顾景航放在眼中。

顾景航点头:“三哥的意思,我自然明白,都是自家兄弟,何来记仇,三哥也快些过去吧,父侯需要你们。”

顾崇明象征性的和霍重华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至于霍重华是谁,他没有太多的兴趣知道。

马蹄声在林子深处远去,霍重华长吁了一口气,亲眼目睹了一场尔虞我诈,他摇了摇头,又笑道:“顾四爷,你也是个大忙人,你我就此分道扬镳,猎场颇大,没有必要一同出没,会吓坏林子里的兔儿的。”

霍重华突转的邪魅一笑,让顾景航为之一怔,不过旋即又恢复常态,他这样的人,就是个千面脸,什么样的姿态都不奇怪。

霍重华一心惦记着给楚棠逮只兔子玩,觉得顾景航这般阴损的人在身侧,会影响他的计划。

而且,道不同不相谋,他实在无话同顾景航说。

他二人都是庶出,但定北侯府与霍家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几乎不存在可比性,更没有一见如故的豪情。

霍重华调转了马头,双腿踢在了马腹上,神情悠然的缓缓前行,顾景航看着他的背影,手中的□□渐渐抬起,箭矢就指着前方的目标,一切只在一念之间,指尖一松,箭羽必定会射出去,只要他死了,自己今后会少了很多的麻烦。

一刻,两刻……就是现在了……顾景航的额头溢出了细汗,他还犹豫着。

顾景航骨子里的傲慢与自持清高令得他迟迟没有动手。

终于,那宝蓝色身影肉眼不可见时,顾景航再度松开了弓箭:就算要赢你,也要赢的光明正大!

霍重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开始守株待兔,他这人一贯坚信,能不费力气的事,绝对不多此一举。

皇家猎场有专门的人饲养野畜,为的就是让皇亲国戚,大员贵族们过个瘾罢了,故此,像兔子这种物种还是很常见的。不一会霍重华就徒手捉到一只。是只灰白色的小兔,头顶还有一簇白毛,样子看着可人,跟那丫头一个样儿。

霍重华摸了摸受惊过度的小灰兔:“别怕,很快我送你去见你的同类,她长的比你好看,保准你也喜欢。”

这时,这兔子往霍重华怀里缩了一缩,霍重华先是一笑,却突然面色沉了下来,他五觉明锐,林中突然的安静如斯,这极为不正常。

霍重华站在那里一动也未动,怀里的兔子早就将自己缩成了一团,畜生是最有灵性的。霍重华皱了眉,立在那里,如一座石雕。

而就在这时,一声沉重的嘶吼在他左前方响起,他眸光一挑,就见一只巨熊朝着这边走来,黑熊体格巨大,站起来定比人高。

霍重华纹丝未动,他看过不少闲书,上面有一条记得很清楚,黑熊不食死物,他若这时行动,无疑是成了这头熊的眼中肉。

黑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就在霍重华以为自己就快蒙混过关时,一匹白马驶入了视野,这人身着铠甲,手持□□,不正是他在城门下瞥过一眼的帝王么?

帝王怎会只身一人?

护卫呢?禁军呢?

天生的警觉让霍重华嗅到了某种危险与阴谋的气息。帝王死在猎场一定无人会怀疑,这么多人陪驾,此刻却会没有一人?

帝王的出现,令得黑熊异常兴奋,他转身就往帝王扑去,帝王或许是被全天下追捧惯了,几乎已经忘了他再也不是当年叱咤沙场的年轻常胜王了。

而且弓箭对于近距离的猎物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要是帝王死了,太子必定会是最为名正言顺的登基者……八爷的机会就小了。

霍重华在几息之间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将兔儿往怀里一塞,往帝王的方向狂奔而去,而这时,帝王已经弃了弓箭,手持长剑与黑熊肉搏了。

“喂!大家伙,这边!朝这边来!”霍重华挥动双臂,大声喊。

其实,帝王已然精力耗尽,他以为的救驾之人迟迟未至,更以为他乃天子,必有天佑,不……他的确是有天佑,霍重华的出现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

黑熊受了刺激,被帝王的宝剑划了几道口子之后,突然转向霍重华,这畜生虽是长的笨重,动作却极快,极猛。

霍重华面色未改,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非此人是帝王,且关系八爷的前程,他绝对不会拿着自己命去搏。

霍重华奔直马匹,一跃而上,策马疾驰,可这林子里树木横生,一路并不顺畅,身侧兽鸣震耳,宛若平地起雷。

霍重华身上并无利器,他此行本就是打算凭空走一趟,谁会料到这一出?

黑熊巨掌猛然间朝着他袭来,马匹受惊,前蹄腾空而起,霍重华只觉身子被抬起之时,臂端传来一阵剧痛。

几道血痕在半息之间,即是醒目骇人,比被利剑所伤好不到哪里去。

霍重华闷声长吟,双腿夹了马腹,另一只臂膀极力控制方向,朝着空旷处狂奔而去。

而就在这时,身后似乎有护驾之人赶到,霍重华没有回头,这个时候,他也不会回头,一路疾驰至营帐,不见黑熊追上来,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那巨兽被护驾禁军杀了,二是自己万幸甩掉了它。

这也太巧了吧?

一切仿佛都在计算之中!

康王闻声走出营帐,慕王已经倚在软塌上睡着了。

“天乐!你这是?”康王见势,立即撕下一块布料将霍重华血流不止的臂膀包住,因着血流的太多,已经看不出是哪里伤着了。

霍重华趁着时机,面色稳重肃严,压低了声音:“八爷,我方才偶遇陛下,却见他一人独猎巨兽,而且那黑熊似乎……不太正常,像是被人下了药,狂躁不安。不过现如今陛下应该无事,他有没有看到我,就不太确定了。我现在必须要离开,眼下时机不熟,如若让旁人知道是我救了陛下,保不成有人会将矛头指向八爷您,对将来的大业不利,咱们如今只能低调行事。”

康王眸露欣慰之色,霍重华年纪轻轻,能将时局分析的如此透彻,且不急于求功,求名。他大可以去领功,救驾一功在身,他在霍家的地位会截然高升。

“天乐啊,难得你如此大义,那好,现在趁着无人察觉,你先回去。我会命人送药去你府上。”康王眸光泛红,握着霍重华肩头的大掌有些用力。

霍重华没有逗留,驾马迅速离去。

他是同康王一道入了猎场,只要帝王一查,就不难查出,到时候霍重华的救驾之功,自然就落在康王头上,那么太子和几位亲王必定对康王府加倍留意。

如此,太子等人还能掉以轻心么?甚至别有心机者会将这场事故传成故意为之。那么康王多年处心积虑的与世无争就白费了,起码现在还不是崭露头角的时候。

秋猎提前被叫停,帝王勃然大怒,当场处罚了御前侍卫,三人被降级,两人责杖百棍。这之后帝王要宣见一个蓝袍的少年,纠集秋猎队伍,却没有发现此人。

众人对霍重华并不了解,也根本没有留意到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就算之前偶有看见他几眼,也没有放在心上。但顾景航却意识到了帝王要宣见的人是谁,当即就攥紧了拳头。

几位亲王面面相觑,似乎对所发生的事情了然于胸。太子与镇国公--萧大将军皆未做他言。上次因为萧二公子萧魁,逛花楼一事,帝王怒气仍在,公主与萧二公子的婚事便不了了之了。其实,今日秋猎,帝王的意图之一也是想在众权臣子嗣当中挑选一位如意良婿,却似乎没有中意的。

如此,未时三刻,帝王的仪仗便浩浩荡荡自猎场往皇城的方向而去。几位亲王陪驾左右,独独康王向帝王辞行,说是家中爱妻久病,他需回去照看一二。

康王爱妻如命已经是京城尽人皆知的事了,因着康王妃身子不好,就是太后也未曾见过那女子一面。

慕王借机嘲讽:“八弟是爱美人不要江山啊。”

辰王这时冷笑:“他想要,也要能要的起!”

帝王不是傻子,今日的事,且不论背后是谁在指使,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太子,还有他的好皇后!至于几位亲王,倒是康王让他没有顾虑。

*

奎老在小筑抚琴,霍重华闯入时,琴声正入高峰,旋儿急转,他见霍重华长袍上已被血渍沾湿,惊呼:“天乐,你这是怎么了?”奎老一生未娶,被康王收做了家臣,霍重华是他唯一的学生,早就视他为亲了。

霍重华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先生,你方才弹的可是自创的曲目?学生不曾听过。”

奎老见他冷汗之流,“你就知道嘴硬,快去躺下,我去取药箱。”

不一会,奎老提着药箱进了竹屋,却见霍重华坐在那里,神情凝重,似在忧虑,奎老暂且没有问下去,立即给他处理了伤口,他身上的衣袍是不能再穿了,又去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让他换上,这人明明疼的指尖发颤,却是闷声不吭。

奎老见他臂膀上三道裂口着实骇人,先是附了麻粉,而后又给他缝了几针,在帮着他脱下袍子时,突然一只灰白色的小畜生冒了出来。

奎老面容抽搐:“你……你藏着只兔子在怀里作何?”

霍重华这才意识到小灰的存在,这畜生似乎吓的够呛,从霍重华怀里跳出来之后,窝在床榻一角,不敢动弹。

霍重华岔开了话题,边换衣,边道:“先生,我猜有人已经等不及想让陛下死了,您觉得太子与诸位亲王,谁的嫌疑最大?”

太子背后是皇后和萧家,势力不可小觑。

但慕王与辰王也有嫌疑。

奎老给霍重华披好外裳,“为师给你煎药,旁的事暂且不议,你喝完药再回府,我今晚会去一趟王府。”奎老意有所指。

*

霍家大奶奶设了牌局,楚家女眷与小姐们皆在相邀之列,楚棠是被楚岫硬拉过来的。她上辈子对叶子牌,骨牌皆不感兴趣,嫁给顾景航侯,曾为了从两位嫂嫂口中探出口风,逼着自己学过一阵子。却也不喜这等打发时辰的玩意儿。

故意输了二十两银子后,霍家的两位奶奶瞧着她粉嘟嘟的可人样,又觉得可怜,这才放过了她,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楚棠吃了会霍家的糕点,就去园子里赏菊了。

墨随儿过来道:“小姐,银子已经交给了霍四少的随从,您今后不再欠他的了。”墨随儿憨憨笑了笑。

楚棠知道这丫头是在揶揄她,倒也不在意:“茶铺里的胎菊还是去年的存货,你得空去让掌柜留意些,铺子周遭的书院里的读书人惯喜胎菊泡水。能多卖出去就行。”

墨随儿点头应下:“奴婢知道了。”

楚棠稍做歇息便想回去了,霍家的府邸虽是百年老宅,却也着实没有太大的看头,便让墨随儿去同后宅的两位霍家奶奶打个招呼。

秋风逐渐萧瑟,前些日子几场秋雨一下,京城愈发的凉了。楚棠迎风而立,眼眶被吹的发涩,她正看着几株多头菊,不笑时,神色略显失魂。

这时,霍重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楚棠堪堪的当着他的面打了一个哈欠,樱唇张大,眼泪珠子都溢出来了。

楚棠立马收住:“……我哪有哭,你瞎说。”她闻到一股浅浅的药味。

霍重华那张俊逸却苍白的脸突然凑了过来:“楚家妹妹,我今日可是千辛万苦给你抓了兔子玩,你可别当着我面哭。”他从怀里将小兔子拎了出来:“它叫小灰,我刚给它取得名,你留着玩吧,不用跟我客气。”

说着,霍重华将小兔子塞给了楚棠,不等她反应,人已经往漏花窗走去,只几息就不见人影了,也幸好他离开的快,不然叫旁人瞧见了,她回去又得跟祖母好一番解释才行。

怀里的兔子很软和,楚棠目睹着霍重华来了又走,突然觉得,并没有那么讨厌他。

墨随儿过来时瞧见自家小姐抱着的兔儿,也是欣喜,就问:“小姐,这兔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楚棠未语,回头看了一眼漏花窗的方向,只道:“走吧,回去!几日后就是中秋了,让童妈妈明天去接了湛哥儿回来。”

回到自己的小院,楚棠命人寻了一只竹篮子过来,将小灰放了进去,还给它添了一层软棉。八月桂开的如火如荼,楚棠站在院中,时不时看着院墙的方向,她细一寻思,好像这才意识到霍重华可能受伤了,她二人从一开始相识,这人便屡次负伤,她虽不知道霍重华到底做了什么,但如今却想知道他好不好?

过了一日,隔壁院子没有动静,就连读书声也无。直至楚湛从林家族学回来,见楚棠一直留意院墙,就问:“姐姐,你在看什么?”楚湛吃着点心,和小灰玩了一会,这小东西怕生的很,一直窝着,都不怎么出来走动。

楚棠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她的失落:“也没什么,你在学堂里可有见着二哥哥?”

楚湛点头,舔了唇上的芝麻碎屑,一张懵懂的小脸不解的问:“他非大伯亲生,姐姐为何故意让我接近他?”

楚棠突然有些兴奋:“你怎知我是故意的?人小鬼大!”

楚湛适才的孩童样子一下子就没了,又恢复了他天生孤高的姿态,老气横秋:“我自然知道,虽说楚云慕人品还行,而且他还暗中关照我,不过我想提醒姐姐,人不可貌相。你一个女孩子家,一定不懂人心险恶。”

楚棠水眸眨了眨,怔住了,好歹她也是活了两世的人,怎么到了楚湛眼中就成了不懂世事的女孩儿了?而且他才几岁啊,还教训起她来了!

楚湛哪里会知道,楚云慕将来会是楚家的救星!而且他这人不会记仇,如果说这世上还存有好人,那他便就是了。

楚湛在楚棠院子里待了一会,就被楚宏叫去了,说是要考考他的课业,楚湛并不想去,临走之前还在楚棠面前叹了口气:“幸好,我就你这么一个姐姐,再多出一个嫡亲的兄长,我就得疯了。”

墨随儿和墨巧儿噗哧笑了出来,“小姐,少爷是跟您置气呢,怨您管的太多。”

楚棠沉默,她上辈子没管过,现在想管,他倒嫌烦了。

*

康王是在秋猎的第二日被宣入宫的。只是宣见他并非是帝王,而是皇太后。

康王的生母曾是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因相貌秀丽,后被帝王看中,就指派到了他跟前伺候,怀了康王之后,才升了贵人。如今康王已是而立之年的岁数,他的生母仍在昭仪的位子上,从不得晋升。也正因为如此,康王的地位一直在几位亲王之下。

饶有军功万千,也是徒劳。

身份不够,地位不够,归根到底是血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