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知道,必须让他走。

楚云慕走了过去,笑了两声:“呵呵……三弟,我只是回大房,横桥胡同离祖宅也不远,我每次下学还能去林家族学看你,要是先生许了假,我还会过来考你课业,你可不能懈怠。”

楚湛暗自眨了眨眼,不让泪珠子掉下来,那样就是太丢人了。

楚棠道:“二哥哥,管事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你如今才刚中举,府上的人还不能得罪,大伯母……不会就这么让你冒进的,你今后凡事小心。”

要是楚云慕将来发迹,楚宏的机会就少了,吴氏怎会容忍楚云慕骑在正室的头上?楚棠太知道吴氏的手段了,心机谈不上太过深沉,却是能死磕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就连楚老太太的财产,吴氏至今还在算计着。

楚云慕心头微悸,抿了抿唇,遂点头,“棠儿,你与湛哥儿也保重,我会时常来看你们。我……我将来必定会让你们姐弟二人安枕无忧,你要信我!”他信誓旦旦,突然发了誓。

楚棠嗯了一声:“嗯,棠儿一直都信啊,谁让你是我二哥呢,今后湛哥儿还得以你为榜样的。”她不求楚湛追功逐利,爬得越高摔的越狠,粉身碎骨者也比比皆是。再者楚湛并不喜欢读书,她只盼着楚湛将来能衣食无忧,顺遂安健。他如今还小,再长几年,出去另立门户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不久之后楚家就会大变天了!

“二公子,时辰不早了,您请吧。”大房的管事上前催促。这些人彼时都不将楚云慕放在眼中的。

此一时彼一时,人都是见异思迁的,做下人的更是见风使舵,眼看着楚云慕将来可能会有出息,对待他的态度完全不同了。

楚云慕走时,管家给楚棠留了话:“六小姐,三少爷,横桥胡同明日会设宴,大爷和夫人交代了,让您二位到时候也去赴宴,给二公子祝贺。”

就算管家不说,楚棠和楚湛也是会去的,吴氏喜不喜欢他们是一回事,他二人身上留着楚家的血,楚家出了举人,自然要去祝贺。而且楚棠还没挑好礼物,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给楚云慕备什么好?银钱太过庸俗。她好像记得楚云慕腰上没有任何修饰之物,到时候入了国子监,与旁的世家子弟比起来,未免显得太寒碜了。楚棠曾经给过表哥沈岳一块如意佩,他十分喜欢,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弄丢了。正好她这里还有一块,在明日之前就编了缨穗挂上去,就当是贺礼了。

楚云慕到了横桥胡同,直接被管事领入厅堂,楚居盛,吴氏,楚宏,另有张姨娘皆在。只是每个人表情各异,心绪各异,有人欢喜有人愁。

楚居盛喜不自禁,却也知在吴氏面前保持一派严父之态,“云慕啊,你这次北直隶乙科三十八名,与你兄长当年不相上下,为父实为大悦。因着老太太生前的意思,让你留在祖宅,但今时非同往日,你兄长已在国子监进学两载,你二人今后还能有个商榷提升的地方,祖宅那边暂且不要去了,你姨娘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院子,今后就在横敲胡同住下。”

楚云慕神情恭敬,低垂着眼眸,脸上并无中举的欣喜,平静如水的态度令得吴氏更为忌惮。莫不是他早就胸有成竹?还是对届时的春闱也有把握?

楚云慕恭敬道:“多谢父亲和母亲厚爱,姨娘也操劳了。”

楚居盛满意笑了两声,“一家人,谈何道谢!”

无氏脸色一阵青白,这之前,她是如何对待楚云慕,又是如何让手底下人变相的惩戒他,她自己没有忘记,楚云慕也肯定记着,要是真让他发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楚宏与楚云慕客气了几句,话说,他二人的眉眼还真有几分相似,站在一起,明眼人也能看出来是亲兄弟。楚居盛更是深信楚云慕就是他亲生儿子无疑。

“云慕啊,与楚家比邻而居的霍府,这一次出了一个解元,此事你可听说了?这人是霍家四少爷,明日酒馈,你二人不防先认识一二,结为好友,将来许会有用。”楚居盛交待了一句。

霍重华的名声从来就没好听过,霍家一直以来从未将他视作少爷,还传闻他生母因着杀了人,生下他后就被霍老爷弄死了。在霍重华几个月大的时候,照顾他的奶娘也失足落水身亡了,霍家人皆以为他是天生的克星。要不是霍家的董管家养了一头刚生了幼崽的毛驴,尚且有存乳,这才勉强将霍重华奶到了周岁,他估计也没命活到现在。后来那头母驴不久也死了。霍重华时常骑着的驴子就是那头幼崽,他视其为嫡亲。

这时,吴氏与楚宏对视了一眼。解元可并非寻常的举人,将来入翰林,一步登天的几率极大,田舍郎出生的王重阳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楚居盛让楚云慕和霍重华结交,这不是在培养今后仕途上的关系么?楚居盛的种种行径都在向旁人表示,他对楚云慕这个嗣子的在意。

故此,吴氏当然不会乐意!

楚云慕见礼之后,又得了楚居盛几句提点,这之后就去了自己的新院子,坐落在后花园太湖石堆积而成的假山后面,与楚宏的院子临近。里面的布置陈设也颇为精细讲究,单是书房里就挂有鸿儒的字画,要花不少银子吧?楚云慕心想。他本是低到了尘埃里的人,为楚家阖府上下所不容,这突然就天翻地转,就连管事下人们待他也是敬重了。本来是天大的好事,总算是熬出头了不是么?但为何他不欢喜?还不如与楚湛住在小竹轩时来的轻松自在。

刚入夜,孤独又袭了上来。

这时,张氏推门而入,她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髻上的云脚珍珠卷须簪华贵艳丽。楚云慕发现自己的娘,又容光焕发了。

“云慕,快来看看,娘给你缝制的衣裳,娘都快一年没见着你了。”张氏笑着,一脸的贵妇做派。她这个妾室似乎当的很顺心。

楚云慕鲜少会违背张氏的意愿,她已经走了过来,手里的团花纹绸缎的袍子展开,要亲自给他穿上试试。

没一会,楚云慕和张氏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露出的腕臂上。

楚云慕没什么表情,张氏遗憾了一声:“这……我都不知你又长高了,这衣裳小了,娘下回再给你量身做一套。”

楚云慕不动声色脱下那不合身的衣袍,“娘,你不用麻烦了,我有这里有合身的衣服。”是棠儿妹妹吩咐祖宅的婆子做的。她一个小丫头没有丈量过他的身子,都能知道他衣裳的尺寸,可笑的是他自己的娘亲竟忘记了时隔一年,他还会再长高。他又不是死人,怎会停止生长?

张氏很快就将衣袍交给了身后的丫鬟,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要儿子能得楚居盛赏识器重,几件衣袍又算什么。

她拉着儿子坐下,与他长谈:“云慕,娘真是没想到,你真能中举,咱们母子几人总算是快扬眉吐气了。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大夫人和大公子的脸色?呵呵……他们也能有今日?若非当年大夫人嫁给了你父亲,娘也不用委身给一个秀才,现在可算是好了,云慕我儿,你才十六就能中举,这将来必定能在大公子之上。”张氏说着,满目的幻想,沉浸在她自己编织的虚华梦境里,仿佛梦寐以求的荣华唾手可得。

楚云慕看着他娘这张尚且风韵犹存的脸,笑的那样开心,他总算是知道了自己独孤的来源,半晌,他道:“娘,我累了,想休息了,明日还有酒馈。”

张氏笑颜未消,涂着凤香花汁的手给楚云慕理了理衣裳,道:“那你好生歇着,娘还得着人去你外祖父家中送信,让他们也知道咱们母子几人很快就不是低人一等了。”张氏当年遭楚居盛抛弃,这么多年一直没脸见人,如今她又给楚居盛做妾,早就成了昔日闺中密友口中的笑柄,娘家人也看不起她。此时此刻,她只想让所有看低她的人知道,她张媌也有翻身的那一日。

门扉合上,空气中还存有张氏身上所用的香料,是明媚招摇的牡丹花香,与她妾室的身份并不相符。案台点的是白烛,透彻的火光远比油灯明曦。楚云慕环视了陌生的四周,榻上的被褥也是全新的丝绸罩套。到了这里,无人可与他说上一句体己话。再熬一熬吧,待到他日功成名就,便用不着寄人篱下了。

此时此刻,横桥胡同的另一大户,霍家正是火光高照。解元郎骑着他的小毛驴慢慢悠悠步入角门时,守门的小厮恨不能飞奔至霍老爷跟前禀报,失踪了一日的霍四少爷终于见着人影了。

其实,霍重华时常不回府,也无人关注过他的存在。

众小人小厮一涌而至时,他嫌烦的挥了挥手:“都盯着我看做什么?没见过美男儿么?”

“……”赶过来的董管事一愣,旋即回过神来,没错了,这就是他的四少爷!绝对假不了。今日获知四少爷中了解元,他还以为四少爷被人冒名顶替了,亦或是被文曲星附体了,直至此刻,还是不敢置信。

董管事笑眯眯的上前牵了小驴儿,“哎呀,七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老爷都等了一整日了,你知不知道自己中了解元?”董管事对此表示很怀疑。一看霍重华阴郁的面色,更是怀疑。

霍重华长腿一跃,轻松跳下了毛驴,那衣摆一甩,似有凉风而过,周身仿佛都是不痛快的煞气。

随着他往陌兰院而去,董管事亦步亦趋跟着,“七少爷,老爷现在就要见你,你今日究竟去了哪里?”

霍重华还未行至甬道,霍老爷已经在众人拥簇之下从岔道上的抄手游廊疾步而来,霍老爷子人到中年,体形微胖,这一路而来,却是疾步匆匆。

“霍重华!你给我站住!”霍老爷子气喘不匀的走了过来,霍家世代耕读,也没出现过榜单前十的,莫名其妙的出了一个解元,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奈何此子顽劣成性,不受管控,更是整日不见踪迹,霍老爷子今日才发现,他都不知道这个庶子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更不知他何时进学读书了!今日同僚登门道喜时,他更是对这个儿子的事,一问三不知,好不尴尬。

霍重华此刻绝无半点闲聊之心,从康王府出来之后,他便去了茶庄里处理手头的几桩生意,得知小楚棠换了供货商,他连数银子的心情也没了,这厢更别提霍老爷子要见他,就是他那死了生母从地里爬出来,他都不想搭理。

“有事?”霍重华止了步,下巴处暗青色的胡渣犹在,却无半分不修边幅的邋遢,一身玄色直裰似将他的体形拉的老长,肩头也宽实了不少,未及弱冠,却有弱冠之态。而最令人留意的是他那两条剑眉之下的双眸,隐隐透着温火,好像全天下都得罪了他。

霍老爷子登时噎住了。

他是解元的父亲,今日算是在同僚面前挣足了颜面,甚至是隔壁的楚居盛这次也败给了他。怎叫一直仕途平平无所冒进的霍老爷不为之兴奋?然,霍重华的一脸森冷宛若一桶凉水浇在他头心,让他几度语塞。

“既然无事,那我先回院了。”霍重华淡淡道,是以,提步就走。

霍老爷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近乎呆滞了。霍重华的表现太不符合常理,谁中了解元,还会是这副表情?大多数学子穷其一生,就连榜单的边都碰不上,他倒好,还摆出了满不在乎,‘这本非我所愿’的表情。

董管事过了片刻,才道:“老爷,四少爷就是这样的性子,明日估计就会好了,您别放在心上。”

霍老爷长叹了一声,屋子摇头叹息:“这都是什么事啊!”

陌兰院,朱墨早就将洗好晒干的被褥铺的整整齐齐,就等着解元回来了。内室横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长绳,朱墨仰慕自语:“少爷绝非凡人,这阵子为了科举,连床榻也不沾,旁人是悬梁刺骨,少爷是悬绳就寝。”

自家少爷已经高中,这绳子应该是用不上了,朱墨便想着收起来。谁料房门被人推开,就见霍重华沉声道:“放下,不用撤走。”

床榻他是不敢睡了,没完没了的的旖旎梦境搅得他魂不守舍,自觉道德丧尽,枉为君子。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梦醒过后,身边再无软玉温香的无底失落,迫使他几欲做出令自己都没法原谅的事出来。

朱墨脸色一晒,“少爷,您放着好好的床不睡,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朱墨都看不下去了。

霍重华背过脸,五官隐在一片光影之下,“你懂什么,我这是修身养性!”

朱墨的仰慕之情已无法用言语表达,最后悄然退出了屋子,不再叨扰。

*

翌日午后,楚棠与楚湛跟着楚二爷赶往横桥胡同。

楚娇和楚玉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也让楚二爷带着她二人过来了。楚云慕中了举,将来极有可能入仕,大抵是傅姨娘也察觉到了楚棠一开始对楚云慕好的原因,也让自己的两个女儿乔模乔样的学着。

楚娇给楚云慕备了一份价值不菲的贺礼,楚玉四岁了,她是春节过后没几日生下的,月份大,其实已经快五岁,早就知道声音嗲嗲的向楚二爷撒娇:“父亲,二哥哥他会不会不喜欢玉儿?二哥哥在祖宅时,就不跟玉儿玩。”

楚二爷抱着怀里的幺女,怜惜不已:“怎么会呢?玉姐儿聪慧可人,谁都会喜欢。”

这时,楚玉眼巴巴的瞅了几眼楚棠,又可怜兮兮的样子,道:“那……六姐姐怎么好像不喜玉儿?”

楚湛原先以为楚娇和楚玉是真心待他,现在一听楚玉在楚二爷跟前如此混说,心里总算有了底了。果然姐姐说的没错,楚娇和楚玉都是不安好心的。

这厢,楚娇心里窃喜,还偷偷看了楚棠一眼,楚棠却是一派安然自若,随意楚玉怎么说,也随便楚二爷如何看她,不在乎的人,她管这么多作何?

她这阵子太忙了,无心顾及后院,看来是得找个时机好好治一治了。

楚二爷脸色一沉:“棠姐儿,玉姐儿还小,你平日里要有个二房长姐的样子。”

面对此等污蔑,楚棠没有反驳,只道:“是女儿的不是了,那日玉姐儿看上了王小姐头上的簪子,女儿没想法子给她弄过来。王小姐是王重阳大人的掌上明珠,女儿也是为了父亲好,这要是因为玉姐儿一己私欲,惹怒了王大人,对父亲的仕途可是大大不利。女儿下回会留意的。”

闻言,楚二爷张了张嘴,看了一眼膝上幺女虚心的表情,将她放了下来,让她自己坐在马车上,又对楚棠道:“既然事出有因,你怎么不说清楚。”他同样心虚。

楚湛抿唇偷笑,楚娇却急了,用力捏了楚玉的大腿,楚玉哇的一声叫了出来:“七姐姐,你掐玉儿做什么?玉儿已经照着你说的去做了。”楚玉长大后不是什么好角色,但此刻毕竟还年幼,能有多少心机!

楚娇面色煞白,吓得不敢看楚二爷。

楚二爷彻底明白了过来,看着平日里最为疼爱的楚娇,直至看得她垂下头,便移开了视线,这之后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楚棠身上,却见她再也不看着自己,似乎是不屑。那莹白的脸上已经可见绝艳的气度,与她母亲越来越像,甚至更胜一筹。楚二爷心绪莫名被抽动,再也不去关注楚棠一眼。

马车在横桥胡同停下,楚家门庭此事非常热闹,隔壁的霍家亦是,很多前来道贺的官员都是两头跑的。虽说楚家门第更高,但中了解元的是霍家,故此看上去霍家更为喧闹一些,听说就连康王也莅临了。

楚棠见到楚云慕时,他正被一群人围着,性子清冷如他,在学着与人寒暄。楚棠没有上前打扰,去楚莲的院里待了一会,才出来赴宴。女席设在后花园的旷地上,处处皆是桂花飘香,配着枝头玄月,好一番良辰美景。

楚莲小声道:“吴家也来人了,还备了大礼。”

吴家哪里是要给楚云慕祝贺的?是来给吴氏撑腰的呀,顺道也给楚居盛施压,嫡庶有别,楚云慕今后的日子还得熬上好几年。

楚棠倒不是替他忧心,结局已经明了,他最终会站在楚家最高的地方。也幸而走到最后的人是他,否则吴氏是容不下他的。楚棠时常不能理解楚云慕的心善到底是因为什么?就算吴氏待他如此,上辈子还是被供在主母的位子上,楚云慕一直没有帮着张姨娘扶正。

待到月上柳梢,酒后三巡,楚棠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她想给将礼物送给楚云慕,这之后就打算回祖宅了。

到了前厅筵席处,她站在回廊下扫了一眼,很轻易就看到楚云慕,他清瘦高大,浑身孤冷,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气质。而与此同时,他身侧站着一个人,此人与他截然相反,单是背影就突兀的显出攻击性和狂野的倨傲之态。

楚棠正犹豫要不要让湛哥儿替她将东西送过去,毕竟霍重华似乎不太想看到她,却在这时,那人微侧脸,如松如伫的立在那里,下一刻就转过了身来,目光精确无比的与楚棠对视。他站在灯火阑珊处,眸光幽幽,似一眼就将人的魂儿给吸了进去。

没错了,这就是霍重华本该有的样子!与她前两年认识的霍重华全然不同。楚棠意识到了霍重华从今天开始已经往那个位子上慢慢靠近,她心头一惊,还真是有些畏惧他。眸光很快就移开,转身避开了霍重华的视线。

楚棠走了一会,在一处水榭歇了一会,正吩咐了墨随儿去寻楚湛,身后一方宝蓝色衣角撞入眼底,她记得很清晰,方才霍重华就是一身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

还没等她转过身,手里的荷包被人不容反抗的夺了过去,头顶是霍重华半冷半热的嗓音:“这东西很好看,你编的?”如意佩已经被他取出,他拎着上面的同心结,将玉佩放在眼前晃了晃。沈岳也有一块,这一块是要送给楚云慕的吧?人人都有,只有他没有!

楚棠从石杌上起身,有太久没有跟他说过话了,她还真是不知从何说起。

霍重华虽漫不经心的看着玉佩,却已将楚棠打量了一个遍,淡绿色平罗衣裙很适合她,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衬的细腰如柳,在往上看已经可以察觉她身体微妙的变化,和那微微隆起的诱惑,都快长成大姑娘了。随着她的起身,明珠耳铛还泛着好看的银光。她正双眸晶亮的瞪着自己,像是无声的控诉。

“对,是我编的,你还给我吧。”楚棠伸出手。就摆在霍重华的面前。

霍重华也不知怎地,满腹怨气无处可泄。近在咫尺的这张精致的小脸也实在可恶,她自己犯了大错,还浑不自知!楚云慕就算是楚家的骨血,也只是个三十八名,他可是解元,她就不该像旁的世家女子一样,对他倾慕一二?说句好听的让他悦悦耳?

“我要了!”霍重华随手用力,那玉佩随意抛向半空,旋即便在楚棠目瞪口呆之中,他又接住了,而后转身离去,背影狂傲不觉。

饶是重活一世,楚棠也没料到霍重华会脸皮厚到这种地步,气的一时失语,再想去追上去时,他已经融入人群,楚棠只能堪堪止了步。现在没有其他法子,她只能另寻机会,再给楚云慕选礼物了。

楚湛来到水榭,见楚棠正撒气似的踢着栏柱,“……姐姐,你这是作何?”在他的认知了,楚棠一直是淑女温婉的,这厢却像是在拿着栏柱出气。

楚棠站好,理了理裙摆,也无从解释。她一开始想着勾结霍重华就是一个错误,奈何至今这个错误也没能成功的纠正过来,尽管她已经尝试的去做了。

楚棠道:“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你一会同父亲他们一起。”她已经处处四面受敌,不想再多了一个如霍重华这般强大的对手,一块如意佩丢了也就丢了,全当是花钱消灾了。楚棠这时突然想起一事来,她已经记不太清是哪家的姑娘,好像不知为何得罪了霍重华,最后的下场是轮到了教坊司,那里是朝廷的妓/院,没有刑部的文书,一辈子也别想出来。

楚棠周身一寒,没等楚湛反应过来,已经拎着裙摆往水榭上面走去。

楚湛愣了愣,几步追上了楚棠:“那好吧,我让莫来和莫去送你。”莫来和莫去是沈岳给楚棠的两个护院。

楚湛人小鬼大,以楚家三少爷的身份去马房让管事套了马,这厢又像个大人一样送了楚棠上车,神秘兮兮对她道:“姐姐,我知道你是不想看到楚娇和楚玉故意同二哥亲近,你放心好了,二哥他是跟咱们站在一起的。”

楚棠:“……”她还真没发现楚娇和楚玉这么快就行动了。

楚湛觉得意犹未尽,又道:“姐姐,楚娇给二哥备了一份羊脂玉的镇纸,她却不知道我早就备了更好的,玉质也绝对上乘。”他在为自己的事先准备而感到洋洋得意。

楚棠心头松了一口气,既然楚湛也备了礼,那她就不用多此一举了,没有人会记得锦上添花的事情,雪中送炭才叫人铭记,如今的楚云慕已经不会再缺什么了。“我知道了,你啊,别整日顾着楚娇和楚玉二人如何作祟,要是平日进学不累,就学着点旁的东西。”

楚湛不太情愿的‘哦’了一声,挥挥手让莫来和莫去驾马。

马车刚驶离横桥胡同口,莫来突然挨近车帘子道:“小姐,有人要见您。”

这么晚了,会是谁?

楚棠正寻思见不见,一股子说不出名,但极其好闻的味道扑入鼻端,与此同时,霍重华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了她身侧,他墨玉一样的双眸,黑而亮。楚棠樱唇微张,一句惊吓憋在了喉咙口。

他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她如今十二,过了年就该十三,而他呢!已经是成年样子的模样,他是想让自己也沦落不堪下场么?

楚棠到底没有闹出动静出来,“解元老爷,你不会是顺路吧?”

霍重华没有饮酒,但眼神极为古怪,有无酒自醉之兆,“太晚了,我送你。”他平淡又认真的话,却教人听出了几分调戏和暧昧。

楚棠并不认为他二人关系已经好到了这种地步,“不用了,你今晚还是筵席的主角,你要是不见了,必定有人会寻你。”

他就知道她会说这句话。

那又怎样!

让他们找去便是。

让他看着她独自一人去楚家祖宅,他办不到,就好像自己在意的小宠儿半道会被猎人掳了去似的。而且,他觉得自己是在示好。

霍重华给自己编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我去见你表哥,正好同路一段。”

楚棠让莫来和莫去接着赶路,霍重华在车厢,成功的驱散了她所有的困倦,精神无比谨慎敏锐,他一个眼神,她都能注意到。

同时,他也能感知到她的紧张。

“你那茶铺子近半年怎么没进货?”霍重华突然开口,眸光却是落在他腰上的如意佩上的。

楚棠自然是注意到了,“……”这家伙,他怎么能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的佩戴上了!?

其实,从霍重华手里拿货源,可以省下不少银子不说,他那里的茶色也是极品。但时日久了,楚棠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长此以往下去,她欠霍重华的必然会更多,真怕他有朝一日会连本带利的索要回去。故而,楚棠干脆就不占那个便宜了,没想到他会问起。

“我……”楚棠已经词穷,她如何能说得过解元?

霍重华接了话,“去找新的供货商,还不如我那里。这样吧,我再给你让利,你哪天得空,去茶庄子里找我,你我再详谈。”

他口气无比认真,甚至带着虔诚,楚棠觉得自己是不是喝了几口梅子酒,眼花了?他又让利?她还敢继续这桩生意么?

见楚棠游魂在外,霍重华轻咳了一声,那双幽眸又看了过来,盯着她眼角的小红痣:“今年茶园盛产,存货颇多,我是担心卖不出去会积货。我好歹也帮过你一次,怎么?你就这么不愿意从我这里拿货了?”

楚棠:“……”真的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嗯,论修身养性的的重要性-------这里是‘小龙男’分割线。

第76章 嫁娶计

楚棠觉得从横桥胡同到祖宅这段路,这一晚格外的长。

霍重华却恰恰相反,认为时间过的太快,他没有说上几句,就到了。

莫来和莫去在车帘外,道:“小姐,到祖宅了。”心想,这霍解元要是顺路,也该在半道下了,怎会一路跟了过来?

霍重华坐在外沿,楚棠要下去,得跃过他才行。

这人偏生没有半点自觉,他明明是个察觉力极强之人,这厢那两条标志性的大长腿坐在那里,横向的挡住了楚棠的路,霍重华知道他自己有话想说,而且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确定她是否有同样的想法,时间一点一刻过去,终于,他在万般思量之后,道:“我打算明年就参加春闱。”

他目光坚定,直直的看着她。

楚棠细细一回想,好像……他的确就是第二年就中了状元,就连帝王也对他尤为看中,称其为百年一遇的奇才。

楚棠对这件事并没有惊讶之处,因为她本就知道结果,“哦。”她应了一声。

马车外挂着琉璃羊角宫灯,微曦的光线从细布帘子投射了进来,照的景象盈盈灼灼,就连人心也跟着乱了。楚棠的回答太过敷衍,霍重华甚至听出了不以为意和不屑一顾,他知道自己庶出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不足以高攀。他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的真本事,就连这个,她都不在意?还是她太小,根本就不懂他能挣来凤冠霞帔?这将是无数闺中女子所渴求的。

霍重华如鲠在喉,他目前能抛出的最大诱惑就是这个了,她是真的不懂,还是有心回避。

“小姐,已经到了。”外面的莫来又唤了一声。

楚棠起身,身子在马车里并不能站直,她又长的高挑,整个人微弯曲,并不太舒服。霍重华已经反反复复权衡,思量了近一年之久,他知道楚家的女儿绝对不会他最好的选择。但他已经半年没有挨过床榻了,他开始怀疑楚棠是不是天生来折磨他了,夜深人静时,他反思过他的种种行径和不切实际的想法,怀疑过自己的秉性德行。

他还不让开,楚棠又不能从他膝上跨过去,“我要下去,马车借你用了,你……可以去找我表哥了。”她提醒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忘记了,一路跟着她到了玉树胡同,徐徐诱之的让她答应了继续从他手中拿货源。

“不准走!”他突然沉声道。

胡同口极其安静,此时已经快至三更,楚棠吓了一跳,换做旁人也就算了,霍重华……她还是存了几分畏惧的。

霍重华明显感觉到她身子微颤,这才猛然惊觉,她还小,花骨朵一样的年岁,青涩的让人联想到春末的鲜桃儿。还未熟到鲜汁饱满时,他却已经开始惦记上了……

他就是个人面禽/兽,梦见她正是碧玉年华时,幻想了一出脱离真实的黄粱梦。

一阵短暂的安静之后,霍重华的嗓音总算恢复正常:“茶叶的事就这么定了,近一个月我都会在茶庄里等你,你下去吧。”

他的双腿移开,给她挪了足够的空隙,是以,楚棠却是心里没底了,霍重华已经开始渐渐走向他最终会抵达的高处,她下车之际,道:“那你一路……小心。”这算是表达友善了吧?再者,她今日已经损失了一片玉佩,外加答应了继续从他手里采办茶叶一事,她觉得并没有惹怒到他。

闻言,霍重华天性孤傲的唇抽了抽,目送着她迈入朱红大门,才驾着车去了沈家的京宅。

这个时候沈岳还在秉烛夜读,霍重华的登门,让他正好可以休息一刻,即命人下去泡了茶。腾起的水汽氤氲着男子清俊的眉目,霍重华突然很渴,连续喝了几杯也不足以消除内心深处的渴望。

沈岳笑道:“霍兄,你到我这里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几杯茶吧。”

霍重华同样意识到了什么,如丢了烫手的山芋一般,弃了茶盏,“酒馈上吃咸了,让沈兄见笑了。”

子夜微凉,挂花飘香的枝头有夜风吹来,二人于花厅小坐,沈岳不由得搂紧了外袍,却见霍重华笔挺的鼻梁溢出丝丝细汗,他羡慕一笑:“霍兄习武多年,倒是不惧寒。我外祖父家中便是开武馆的,可惜啊,我资质不足,自幼不擅武,如今只能做个无用书生了。”他适当自嘲。

霍重华眉目低垂,目光落在青瓷杯中漂浮的茶叶时,皱了眉,无意间问:“沈兄,你说,人若入了魔障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