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重华是头一次骑着如烈回府,而且这之前楚宏根本就没有看到他骑过马,也没有见过如烈,是有人暗中盯着康王府,见他从康王府出来了吧?

霍重华轻笑,修长的五指随意拨弄着青瓷梅瓶里的几束梅花,样子带着痞气,“这倒不是,康王不过是询问那日诵诗大会,为何会缺席。至于骏马,乃我心上人所赠。”

也不知这话说了几次了,霍重华似乎上瘾了,恨不能告之全天下,他最近得了良驹,是意中人送他的。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明白了过来,也是了,解元郎哪能不受追捧,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掷了重金购得一马,赠与了霍重华,这是佳话,容不得旁人诟病。

楚云慕道:“霍四爷年轻有为,相貌堂堂,看来是快要娶妻了吧。”

霍重华三年前就该参加秋闱,却因着去了一趟大兴给耽搁了,故此他比同科的楚云慕年长了两岁。霍重华这个岁数是该定亲了,等亲事办下来,也得一两年光景,到时候都弱冠了。

他摘下一簇血色腊梅,放在鼻端嗅了嗅,顿时让他周身的文人气度转为了风流之态,“嗯,的确快了。”他忍不住兀自笑了笑。

楚家人这时面色顿时变了。

楚莺的婚事一直在定夺当中,楚家还想着与霍家永结秦晋,霍重华的学识已经备受大儒赏识,要是将来入了翰林,就是一匹黑马,到时候想榜下捉婿的人就更多了,楚居盛的如意算盘,是将嫡女嫁给他,却不想楚宏今日一试探,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可……究竟是哪家的女儿?怎么无人听说过?

别说霍重华与谁定过亲了,房里连个丫鬟都无,就连霍重明也颇为差异,“四弟,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还不曾听闻?”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而来,现如今京城中适龄的官宦大户家的女儿,用手指头都能数得清,有人猜测是王重阳,吴家兄弟更是羡慕不已,得了王家的鼎立栽培,在庶吉士的位子上要少熬多少载?!

霍重华将嗅过的梅花,一簇簇放下,在诸人目光探寻之中,只道:“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众人:“……”仿佛隔着空气也能感受到来自霍重华的炫耀。

霍重华他知道楚家大房此次的目的是什么,这算是表明了自己婉言拒绝,至于他和小楚棠……为什么要与别人说?!

众人闻言,尴尬的笑了笑,楚宏当夜就将此事告之了楚居盛,他问:“可知是哪家的女儿?”

楚宏摇头:“父亲,你说霍重华是不是不欲与楚家结亲,故意这么说的?他要娶妻,不可能就连霍家也不知。儿子已经私底下打听过了,霍家根本一点风声也无。”

楚居盛身在高位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狂妄之徒,他的女儿,自是要嫁高门大户的嫡出公子,给了霍重华脸面,他却不知好歹!

“哼!还真以为自己将来会得圣上器重!单是他的身世就上不了台面,一个杀人犯的儿子,生在霍家又怎样!算了,他既然没有那个意思,莺姐儿又不是愁嫁!”

楚宏会意,自此就没再主动邀请过霍重华吃茶。

*

过了几日,天际总算是放晴。雪才刚化完,风中冰寒刺骨。

楚棠在屋子里给几只小兔儿做窝,王若婉这一日登门了。

许久不见,她还是那样纯真的性子,见了楚棠就双目赤红的诉苦,说她父亲和母亲如何禁足她,又说家中时常给她安排相看,还有李家的公子如何的卑劣假仁假义。楚棠猜测,所谓的李家公子应该是王重阳挑中的女婿吧?不然王若婉哪会这般咒骂。

一番诉苦之后,就提到了霍重华,“棠儿妹妹,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了,霍重华凭什么不愿意娶我?几年前我父亲就有那个意思,他却一直回避,现在还冒出一个心上人出来,叫我如何能忍!现在我父亲给我另觅良婿,肯定是随了他的意了!我偏生不想让他欢喜,要是让我知道了他心上人是谁,我定划花她的脸。”

本是暖如三月的屋子里,突然就冒出了煞气。

楚棠不知如何安慰,却打心底为王若婉高兴,她如此心善无知,嫁给一个疼她,惜她的夫君才好,霍重华绝对不是良配,避开了霍重华,她或许不用早逝,一辈子还长,后面有大好的时光等着她。也不知道霍重华的心上人是谁,真是可怜了那位苦命的姑娘了。

“王姐姐,姻缘的事早有天注定,你与霍重华的红线许是不在一处,天底下的好男儿多了,你又何苦只喜欢他一人?我还听说霍重华性子阴沉,不是个好人呢!”楚棠添油加醋了一把,没有什么能比好好活着更重要了。她盼着王若婉早日回头是岸,霍重华那样的人,怎会是寻常闺中女子能制服的?还是不要拿着小命去赌了。

王若婉听着楚棠诋毁霍重华,心里不太乐意,同时脸上也表露出来了,牵着楚棠手的双手随即松开,止了眼泪看着她:“棠儿妹妹,你根本不懂,我第一眼见着他就喜欢了,你时常去楚家大房,那里挨着霍家近,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送了霍重华一匹马?”

楚棠闻言,脑子里突然一转,有种不详的预感:“……马?”

王若婉恨不能咬牙切齿:“对!就是一匹马!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解元郎有了心上人,那女子还送了他一匹骏马!早知道他喜欢马,我就让爹爹从关外弄个十匹八匹回来!偏生让旁人捷足先登了,我不服!”

楚棠手里的针线无意间刺到了自己,她醒过神,对霍重华积了一箩筐的意见。他自己要拒绝王家,为何要拿她送的马做挡剑牌?!

拿女儿家的一颗芳心视作无物,此人当真可恶。

“那……王姐姐,既然他已有心上人,你又何必非他不可?依我看呐,霍重华不过是学问深厚,旁的一无是处。”

王若婉更不高兴了,从临窗大炕上起身,直直的盯着楚棠:“棠儿妹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霍重华的心上人是谁?所以才这般假意宽慰我?我且告诉你,我父亲已经说了,不准我再想着他,我只是不服气,让我知道了是谁,我一定不能让她好看。”

楚棠十分真切的看出了王若婉的仇视,她彻底僵住了,心虚难以掩饰。这时,墨巧儿走过来,笑道:“王小姐,咱们家姑娘也是好意,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知道解元郎中意哪家的姑娘?无非是担心你所托非人罢了。”

王若婉的疑心消失的很快,“也对,棠儿妹妹怎会知道这些。我真的好恨霍重华,哪日见了他,一定好好质问他,他那心上人到底哪里比我好了,是家世,相貌还是性子?”

“……”楚棠有苦难言,命人端了翠玉豆糕过来,“王姐姐,这是小厨房新做出来的,你尝尝看。”

没有心机的人活着就是舒坦,王若婉没一会就恢复了平静,拉着楚棠说了好一会话,直到王夫人派了婆子过来催促,她才离开。楚棠看她的样子像是放弃霍重华了,虽然她口头上还在执念,但真要是嫁了旁人,估计也不会再纠缠了。

王若婉一离开,墨巧儿就立在小几前,“小姐,这件事……”难道依旧只有她一人看明白了?

楚棠挥了挥手,让她禁语,“巧儿,你休要胡思乱想,那件事绝无可能。”

墨巧儿:“……”看来只有她这个局外人看懂了。

楚棠趴在小几上,神情慵懒,看眼就要入睡。近几日一提及霍重华,自家小姐就会犯了头晕的毛病,且每每皆是。墨巧儿也不敢再提,便禀报了傅姨娘事,“小姐,傅姨娘又去账上支银子了,这回是五十两。”

傅氏每月按时会有月银,府上更不会短了她的用度,然,近半年却是屡次去帐房支钱,楚棠一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却胆子更大,离着上回支银子也才过去半个月不到,她到底要干什么,需要挪用大笔银子?

“小姐,傅姨娘知道您发卖了王嬷嬷,一直对您怀恨在心,您看咱们要不要提防着点?”墨巧儿提醒道。

眼看着楚娇和楚玉二人长大,傅姨娘虽没有像上辈子一样怀上庶子,但楚棠同样不能冒险,“嗯,去盯紧点。三叔公膝下无儿无女,前阵子不是想过继一个女儿么?楚玉正好合适,我哪日与父亲说一声。”

楚家族中的长辈虽然辈分在那里,但家中是没什么家底的,楚玉养在祖宅肯定比养在外面好。

楚棠本来不想这么就对一个几岁的孩子下手,谁让楚玉屡次去楚二爷跟前颠倒是非!那就不能怪她了。

墨巧儿笑道:“还是小姐您聪慧,玉小姐送去了乡下,看她今后还如何作祟,就是及笄后,也休想嫁入高门。娇小姐那个容貌,她那日还妄想着和解元郎走近呢!”

怎么?楚娇这般年纪,已经开始惦记夫君了?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这话如何说?”楚棠突然来了兴致,要是人让霍重华知道,楚娇也对他默默含情了,他的表情一会很精彩吧?

楚棠被自己的臆想逗乐了。

墨巧儿如实道:“小姐,您不知道么?当初二公子中了举,二爷带着几位小姐去大房祝贺,娇小姐还想暗中给霍解元送礼呢,她可真是不知臊啊,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不过却是没等到机会,奴才挡着她的路了。”

楚棠觉得墨巧儿这件事办的十分不妥,“再有下回,不用挡她了。”

墨巧儿:“……”

楚棠记得楚娇上辈子嫁得很是风光,还拿了母亲留给她的嫁妆。所嫁之人虽不是达官显贵,但给了她一世的安宁。楚棠倒是想看着楚娇飞蛾扑火,她专会装作可怜小白花,任人欺辱的模样,能糊弄得了旁人,却是没法逃得了霍重华的眼。

可惜了,她没能成功招惹上霍重华,楚棠为此好不郁闷。

*

刚入夜,暮色四合,到处是清冷冰寒观景。楚二爷的小油车被人堵在了玉树胡同外。

这人刚一露面,楚二爷神色大惊:“……是你?”

“是啊,楚居海,多年不见了。”此人嗓音细长,七分阴柔,兰花指微微一翘,身后便有两名腰上跨刀的男子上前,他正是东厂厂公吴泗,:“楚居海,跟杂家走一趟吧,不会耽搁你多少功夫的,反正贵府也无女主子等着你回府了。”

楚二爷腮帮子鼓动,让身边的小厮莫要吱声,下了马车,随着吴泗去了巷子一角,四处接踵而来的冷风灌入袍服,无孔不入。上一次见到吴泗是那年吧?恍惚中,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却又如同历历在目。

阉人的瞳孔里都是充血的,听说是杀人太多,戾气怎么也淡不去的缘故。

雪,又下了,没完没了,周而复始。

碎雪渐渐化作成片的雪花,落在眼睫上迷糊了视线。四周鸦雀无声,是濒临死亡之前的征兆。

此人找上门,楚二爷知道他离死期不远了。

“杂家长话短说,陛下此刻在丹房,一个时辰后会摆驾后宫,杂家的工夫可不多。”吴泗阴笑着。

楚二爷站在那里,失了一魂,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也觉得没什么了:“厂公想怎么样?”这个阉人将秘密保留到今日,到底图的是什么?

吴泗接着道:“当年陛下微服在外,楚居盛有意让楚妙珠落入陛下的眼,谁料陛下却无意瞧见了贵府二夫人,你们楚家获知后,直接赐了一杯毒酒让她死了干净。然后又慌称陛下所遇之人是府上嫡三小姐,这才有了之后的楚贵妃,陛下那日只是惊鸿一瞥,龙目没有看清,楚居海,你不会以为就这般鱼目混珠下去了吧?”

他的确说的直接,直接到让楚二爷呼吸一滞,心跳在这一刻陡然一息。

楚二爷听到这里,攥紧的拳头又松开,仿佛当年一幕又重现了,他和母亲逼着自己的妻子去死,又让楚妙珠顶替入了宫,没想到一切顺利,陛下宠爱楚贵妃,给了楚家几十年的荣耀。

沈兰如何能不死?

难道真让她入宫么?

呵呵……楚二爷灰白的脸溢出一抹惨笑,“厂公知道的倒不少,为何到了如今才说出来?是拿这消息卖给哪个新主子?”

吴泗阴声细语,“混账!杂家又不是有意隐瞒陛下!呵呵----楚居海,你的夫人并没有死吧?杂家今日跟你把话说清楚了,如今这世上知道事情的人除了你之外,再无旁人,只要你站出来指名康王府抢占良家妇女,陛下那里永远也不会知道事情。”

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楚二爷的胆小懦弱此刻消失了,紧跟着又问:“厂公到底是替谁在办事?你们想搬倒康王?”

“难道你不想?被人霸占妻子的滋味不好受吧?楚居海,大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只要你踏出一步,这今后荣华一定少不得你的,还有你那美妻。”吴泗兰花指朝着半空一指,浓重的令人不太舒服的香气混着雪花飘荡。

楚二爷不知在雪里站了多久,直至小厮来唤他,他才醒过神,回府一个人待了良久又出去了一趟。

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其实整件事与沈兰毫无干系,是他的错,终究要让他来收场。

全天下只有他一人知道内情了?

如此甚好!

康王府外挂着红艳的烛火灯笼,眼看就要过年了,后院是小世子的喋喋不休之声。

管事疾步而来,在康王耳边低语了几句。

康王将怀里的朱辰交给了嬷嬷,俯身看了一眼正坐在炕上缝制小袄的顾柔,一靠近就有令他心神不定的幽香,他笑道:“别太操劳,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你先歇下,我一会就过来。”

康王一直都住在康王妃的屋子里,寻常所用之物早年就搬了过来,他喜欢离着她近,顾柔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每次他当着旁人的面这样,她总有些难为情,“嗯,妾身等您。”

康王笑了笑,那和善温柔的笑在踏出屋子时,骤然不见了。

楚二爷被人领入内,肩头落了大片的雪,此刻还没有消融,张口便道:“我要见她。”

熬了几年,今天竟然有了勇气。

算起来,康王比楚二爷年长几岁,但论容貌,论体格,论气度,皆是没法比较的。

康王撩袍落座,脸上一贯的好颜色并没呈现出来,却是轻蔑一笑:“见她?哪个她?”

“你……你明知故问!”楚二爷羞于启齿,这是他这辈子的污点,知情的人虽是少之甚少,他也难以抬起头来:“沈兰呢?让她出来!”

康王面色更加阴沉了:“住嘴!这里没有沈兰!只有本王的王妃顾柔,楚居海,你的妻子早被你给亲手毒杀了,你现在还有脸提出要见人!本王之所以见你,也是为了当面警告你,至此一回,再有下次在康王府门外露脸,本王会让你有去无回!”

康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虽说驰骋沙场,手下亡魂无数,但对待身边的人,一律和颜悦色,他今日这个态度就是想杀人了。

楚居海,他配么?连提及沈兰的名字,他都不配!

楚二爷脚步不稳,后腿了半步,喉结处的滚动预示着他的奢望与悔恨。

康王嘲讽冷笑:“当年若非你楚家贪图富贵,大可不必用那种方式逼死她。陛下再迷恋美/色,难道会霸占臣子之妻?无非是你们楚家心虚作祟。你知不知道她之后昏睡了多久?两年!整整两年不省人事,她当初才二十,还是个两个孩子的母亲,你们倒是好狠的心呐!这几年害得她惶惶不得度日,无时不刻不想着自己的嫡亲骨肉,又怕事情败露,让楚家扣上欺君之罪,满门抄斩。本王告诉你,你没有那个资格见她了!本王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能留你到现在,无非是为了那一双还没长大的孩子,你以为本王真能容得下你!”

“不……我不是有心想让她死,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心悦她。”楚二爷急切的想见沈兰,几年积压的情绪都凝结在了这一刻。

此时的康王已经不是在那个仁德宽容的闲散王爷了,那眼底流露出的杀意足以将楚二爷所有的坚持和勇气湮灭:“来人!送客!”

懦弱如他,被康王府的人驱逐之后,一个人流落街头,连回府的路都忘了。

他以为她是该死的,一个女子怎能不要名节的与旁的男人成婚生子!他虽将一瓶鹤顶红放在了她手上,可他并没有休了她,她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拜了堂,入了祠堂的……

他想见她,此生最后一次,就想问问她,有没有恨过他?

可原来是他痴心妄想了,康王说的没错,他没有资格……没有资格……没有资格!

雪光照亮了前方的路,谁能告诉他,归途在哪儿?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时,寥无人际的长街突然出现一群蒙面的黑衣人,这些人轻易将他包围,他知道一切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本该早些了结的……

“想自尽?等供出了康王,自会有人送你上西天!”领头的黑衣人鬼魅一般上前,掐住了楚二爷咽喉,制止了他咬舌自尽的行为。

“楚二爷,走吧!太子殿下的脾气不太好,你休要让殿下久等了。”另一黑衣人道。

是太子……想除掉康王的人是他。

楚二爷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若康王也倒台了,沈兰呢?她怎么办?恐怕入了黄泉也不会原谅他了吧。

楚二爷被人堵住了嘴,最后一点掌控时局的能力也被人剥夺,直至被粗鲁的扔上马车,他方知自己是何等无能且自欺欺人!

康王这边很快就知道了动静,身边的谋士道:“王爷,真不该留下楚居海啊,趁着还来得及,您快下决心吧,否则康王府和楚家将会是灭顶之灾!”

康王阖眸沉吟了几息,再度睁开眼时,下了绝杀令,“调动暗卫,杀!”

翌日一早,天际放晴,足有五六寸厚的积雪盖住了昨夜的血腥厮杀,阳光照旧,半城繁华如锦。这个世上,少了某些人,并不会影响到大局。甚至很少有人的日子会因此而改变。

去了便去了,如雁过无痕,风过无声,怨不得谁。

差役上门报丧,告之楚二爷昨夜饮酒过多,跌入冰潭里淹死了。一刻钟之前楚棠还在花厅里晒太阳。听到了消息,阖府上下无一不震惊。

楚棠却似乎早有预料。

父亲死了,比上辈子提前了几年。

她心绪未有波动,打发了小厮去衙门里领了尸首,又吩咐下人去各处送信,楚家大房,楚家的族人,还有姻亲和楚二爷的同僚。

傅姨娘带着她的两个庶女在奔丧的人面前哭的死去活来,其他几房的姨娘倒是很平静,快要谈婚论嫁的庶女亦然,似乎对楚二爷这个父亲并没有太多的印象。

小殓时,楚棠看了一眼楚二爷,乌青的双目,许是在冰水里冻久了,但沈管事悄悄拉开楚二爷衣领时,那发紫,甚至已经发黑的五指印痕无比的清晰。

“小姐,此事该如何是好?是否要报官?”沈管事问。

报官?就是官府通知楚家去认领尸首的,就算报了官,谁会管?

楚棠平淡无波的心绪狂跳了一下。“沈叔,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尤其是湛哥儿,还有大伯父。”楚棠叮嘱了一句,就往后院走。

*

康王府。

康王的心腹皆在,同时包括闻讯而来的霍重华在内,楚二爷的死,他也是今晨才听说,从陈晨那里打探了消息,才赶至王府。

陈晨表情肃宁:“王爷,昨夜那伙人是东厂的人,以您之见,会不会是陛下?”

霍重华打断了他的话:“如若是今上,就不会是暗地挟持楚二爷那么简单了。”这时,他反问康王:“王爷,楚二爷此人在官场的地位微乎其微,究竟是谁要抓他?而且谁敢在康王府附近行凶?”

陈晨对此事也颇为疑惑。

霍重华扫视一周,发现除了康王眉目镇定之外,其余的人皆是一知半解。

究竟是何事,能让康王保密至今?旁人一概不知?

康王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开口:“好在已尽数灭口,此事……还有待定夺。”

他还是有所隐瞒。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冷了,大家要多打字评论,活动手指关节------这里是我爱健康分割线。

第79章 秀色餐

院中两株腊梅开得如火如荼,将落了叶的海棠淹没在一片鹅黄与血红的交织之中,狂野且放肆。

风一吹,碎雪坠落,尚有余香。

这座院子,霍重华几年前的一个晚上误闯过,他从未想过会再次越墙而过,只是时机不同,心情也不一样了,当年他差点想着灭口的小姑娘,转眼成了他小心安放在心窝上的人,她或许不知,但他自己已经了然于心。甚至每每想起当初的念头,心头会泛酸,这便是男儿之障了么?

楚二爷死了,她成了真正的无父无母的孤儿,尝遍世间独孤的霍重华,太明白这等感受了。他心疼小楚棠,想成为了她的依靠,却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借口,况且……她似乎并不心悦他。

想他霍重华自认为孤立于天地之间,无牵无挂,却不想有朝一日也会害了单相思。

今日是小殓,楚棠从灵堂回来已是半夜,墨随儿等人连忙灌了汤婆子给她暖手暖脚,她的寝房里暖烛通明,还有咕噜时而发出的‘小姐!小姐!……’的叫声,霍重华立在园子里看了一会,屋子里就熄了灯,只可见隐约留夜的小夜灯,忽闪忽明。

她大概是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哭鼻子?

霍重华不知将来该不该告诉她,楚二爷是怎么死的?康王妃又究竟是谁?她知道了会怎样?他不能确定了。要是从旁人口中获知,她会不会恨他?

本来还在为了请帖的事生气,想找机会,堵住她,好好问一问,她那五百两银子干什么去了,但此刻再无恼怒,小楚棠已经够可怜了,卖了一份请帖算什么?把他本人给卖了也无妨。

不过楚二爷这一死,楚棠在三年孝期之内不能嫁人,正好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谋划。

孝期她不便出门,今后想见她就难了。

霍重华来了一趟,倒不是空手离开的,修长好看的五指轻巧的折了枝桠上开得最旺的腊梅,这才离去。

窃玉不成,‘偷香’却没落下。

*

大殓后,上门奔丧之人大多都走了个过场,怎么个死法不好,偏生是醉酒失足落水,这对簪缨世家而言,面子上并不好看。两年前楚老太太死的时候,楚家族人对楚棠还存了偏见,轮到楚二爷,却是无人指责她了。楚二爷的丧事皆是她一手操办,各处事宜处理的有条有理,无一处可令人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