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是霍重华的未婚妻了,怎么可能再嫁他?还是三更半夜?他到底将她当作什么?争来争去的战利品?

“走开,我要回去,把你们家主子给我叫来!”楚棠拂开那婢女正要伸过来的手,胸闷难耐,满脑子都是她见了就会头疼的霍重华。到了此刻,她最想的人竟然是他。只是这次如若她万幸得以回去,以霍重华那样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还会再要她么?还会视她如初么?

她开始担心了,竟然会担心他不要她了。

眼泪没出息的落了下来,楚棠随手抹去,不太想承认这份懦弱。

两婢女面面相觑,继而其中一人劝道:“姑娘,主子已经在前院等着姑娘了,今夜就要拜堂成亲,姑娘非去不可。”

楚棠一口气‘呵’了一声,无法理解顾景航的不可理喻。

他毁了她上辈子了,还想悔了这辈子。楚棠从婢女手中的托盘上夺了一只赤金的簪子,当即抵在喉咙处,刺得肌肤生疼,“去!把你们家主子叫过来,不然我现在就死在这里!”

两婢女吓了一跳,听说过烈女,还没亲眼见过,再说她们家主子清俊朗逸,又不是什么肥头圆肚的男子,因何不愿意嫁?

“姑娘别冲动,主子一会就会到。”其中一婢女劝导着,外面有人听到了动静,已经快速去了前厅通报。

外面月影婆娑,夜风潇凉,顾景航知道楚棠不会轻易服软,她这个人看上去软柔/娇嫩,实则倔强不屈。不愿意嫁他?那也由不得她了。

顾景航大步而来,屋子里的婢女纷纷退让两侧,对他格外恭敬。楚棠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没有胜算,但总好比过向命运低头的好,外面玄月中梢,加之今日和霍重华分别时已经是下午,算算时辰,她应该并没有离开京城多远,只要能逃出去,不怕没有机会。

同时她也很清楚,要靠着自己出去恐怕没有可能。顾景航做事喜欢留两手准备,他既然抓了她过来,就不会让她轻易就走了。

“为什么?”楚棠问,这件事一直缠着她,上辈子不明白,却陷入他给得假相温柔里,所以忽略了,她这辈子一定要弄清楚:“你为什么想娶我?你我并不相熟,我只不过是败落人家的女儿,更不会给你的仕途带来任何助力,你没有理由想要娶我。”

她就如此笃定,他娶她肯定是有目的的么?

的确,他曾经是目的不纯!

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谁娶了她,必得康王大力栽培,他不过是定北侯府的庶子,想要一口气出人头地太难,他需要一个有力的后台。顾景航承认他起初花了手段,赶在霍重华之前娶了她,的确是心思不良。可后来,他是真心喜欢她,一心一意待她的。

他早就悔不当初了,那件事一切都是霍重华的错,与她何干?他不该……不该伤她的。

“棠儿……你先把簪子放下,我为什么想要娶你?还能为什么,我喜欢你,你感觉不到么?你可以选择不信我,但你终有一日会明白的,霍重华他是别有用心,他要想的根本就不是你!”顾景航往前一步,却也不敢逼得太紧。楚棠白皙的脖颈已经被她划了一道印痕,再深一点,就要见血了,他见不得这个场面。

楚棠觉得不可思议:“你说你喜欢我?你我谋面不过一两次,你何谈喜欢?你就是这样喜欢的?”霍重华好歹给她尊严,“你凭什么说霍重华!他是不是别有用心,我比你清楚。顾千户,你醒醒吧,我不是你追逐的权势,你不过是因为没有求娶到我,所以才以为我是你应该找的女子,其实不然。我不过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落魄大家的女儿。你放我走吧……这样对我,对你都好。”

顾景航沉吸了一口气,望着屋顶的横木,眸光涣散,瞳孔里已经不确定是什么情绪了,半晌,他才与楚棠对视:“棠儿,你别说了,你以后会明白的。听话,把嫁衣穿好,你我今夜就拜堂成亲。”

楚棠冷笑了一声,泪珠子如雨帘滚落,无助又悲哀。

她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招惹上了顾景航,她已经见而避之了还想怎样?

嫁他?那她这辈子是不是也会毁了?她以什么身份活在世上?她将再也不会是楚棠了吧!她与霍重华有帝王赐婚,她又另嫁,顾景航这是逼着她欺君,让她永无抬头之日!永远只能活在阴暗里见不得光。

顾景航见她眼中的绝望,终是软了心肠,似乎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你放心,当今圣上的日子不多了,你与霍重华的婚事不久自会取消,我会让新帝重新赐婚!”

楚棠轻笑,面对顾景航已经没了力气抗争,就算圣上驾崩,随意更改先皇圣旨,那也是欺君不德,顾景航是不是做好了谋逆的事了?

楚棠记得上辈子先是康王问鼎,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成了慕王,顾景航先后周旋这两位新帝之间,游刃有余,是个玩弄权时势的好手。

顾景航朝着她走了过来,楚棠当即警觉,她右手被他伤过,只能用左手,奈何顾景航好像知道她并不擅长左手,只是一招就将她制服,一下就反过来带到怀里,她讨厌极了顾景航的亲近,张嘴就去咬他的手。

咬得太用力,楚棠自己也尝到了血腥味。

顾景航却没有动,任由她去咬。咬吧,让他感受到这真切的疼痛总比好不过那些年的麻木要好。

她哭,她闹,都没有关系,她总有一天会服软,终会知道这个世上,只有他待她才是最好。

半晌,顾景航在她后脖颈处深吸了一口,声音变软,道:“咬够了?那就换上嫁衣,你若不换,我亲手给你穿上。”

他又是威胁她。

楚棠牙关咬得生疼,到了实在没有力气了,不得已松开了他的手,顾景航将她掰正了过来,低着头盯着她看:“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一会还怎么拜天地?”他带有薄笺的手伸了过来给她擦拭。

楚棠这一次没有躲开,平静过后,哭也哭不出来了,她豁出去了,“得顾千户垂怜,我实在荣幸。但恕我不能嫁你,我与霍重华不止是有婚约在身,而且我已经是他的人了,顾千户不会强迫一个破了身的人吧。”

顾景航眸中刚刚兴起的宠爱在这一刻又被愤怒取代,双手捏着她肩膀大力蛮横,他笑的无比恐怕阴冷,“呵呵----棠儿又在说瞎话!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不会娶你了?我告诉你,别说是你与霍重华有夫妻之实,就算你已经嫁了他,我想娶你,还是照样娶!”他说服自己不去想那些,他只要她,其他不重要。

最后的挣扎也成了顾景航眼中的小计谋,楚棠咬了咬唇,不再虚与委蛇:“你非要娶我?为什么!我楚棠哪里招你惹你了?!”还是那句话,她得弄清楚为什么

顾竟航突然之间,心头被什么猛刺了一下,什么叫招惹了他?他娶她是因为……他心悦她,他想补偿,他想天天能够看到她。

“别说傻话了,来,我亲手给你穿嫁衣。”顾景航摁着她的肩头,逼迫她往床榻边走,楚棠真心是怕了,想要逃脱,却不想下一刻已被他打横抱起,直接就仍在了床榻上,紧跟着就覆了上来,充血的双眸直逼她的双眼。

楚棠以为自己是死定了,她做好了以死明志的决心,顾景航却迟迟没有动作,过了良久,久到红烛燃到低层,屋内暗了下来,他却起身坐在床榻,却是依旧看着她,恢复了冷漠,“我会证明给你看,霍重华在今晚之后不会再要你,你信么?他连自己的妻子都能亲手杀了,这种人你也嫁?”

楚棠重重吸了一口气,顾景航的突然远离,让她得以一时的解脱,闻言后,蓦的如被雷击:“你说什么?”

霍重华与她还未成婚,哪里来的妻子?他亲手杀妻?

顾景航已经起身,并不打算过多解释,“你好好休息,我明日会来看你,成亲的事暂时搁下,但下次由不得你不愿了。”他收回视线,再也没有回头,直至门扉被人合上,楚棠才从床榻上起来,望着满目荒唐的喜红色,突然很想霍重华。

*

霍宅。

霍重华从户部衙门里回来时,天已经黑透。

青柳儿按时来汇报,“大人,楚姑娘她没跟着您一起回来?楚家已经派人过来询问过好几次了。”

霍重华手里的毛笔顿时一滞,晕染了白纸,他鹰眸一抬:“你再说一遍!”语气骇人。

青柳儿寻思着这件事非同小可,也不敢直言,只是将原话又说了一遍:“楚姑娘跟您出去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楚家派人过来打探过好几次,问他们家小姐什么时候能回来。”就算订了婚,也没有将女儿家往外带一整日的,要是楚家尚有长辈,早就该上门闹事了。

青柳儿正想听听霍重华怎么说,他人已经弃了毛笔,大步流星走出了书房,步伐极快。

霍重华府上养了暗卫,与他今日指派给楚棠的是一伙人,他们之间寻常联系皆有暗号。他直接问了影卫首领,得到的回答却是:“回大人,他二人不曾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全部奉上了-----有营养液不?补充一□□力。(奸笑)

第102章 乱舞 (上)

青柳儿仰头张望,也不知道自家大人把楚姑娘藏哪儿去了。按理说楚姑娘没几个月就该进门了,大人再怎么心急,也犯不着整日把人拴在裤腰上。虽说楚姑娘已经是一家之主,但也不能彻夜不归吧?

青柳儿正琢磨着,霍重华高大的身影陡然立在她跟前,吓得她连连后退了几步,仿佛自己适才所想的东西,都会被他探听了似的。

“……大人?”青柳儿小声问。

霍重华的脸隐在屋廊下的一片光影之下,宛若夜神,气场令人不寒而栗,“去楚家告之一声,就说他们家小姐身子孱弱,现如今被我安排在神医那边调理身子,她身边自有人伺候。待过几日我会亲自把人送回来。还有,谁要是因此事在背后嚼舌根子,说了不该说的话,你直接告诉沈管事,让他务必处理干净了!要是处理不干净,我会亲自着手!”

“是,奴婢这就去。”青柳儿闻此言,连忙应下,至于楚棠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她连想都不敢想了,提着灯笼就往楚府门走了过去。

不出半个时辰,霍府小厮领着一个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子步入书房,此人正是顺天府学东城兵马司的人,名叫康良,与顾景航手底下的人相熟。

“霍大人,您找我?”康良话不多,年纪与霍重华相仿,是个低调内敛的男子。

霍重华站在案桌边,负手而立,闻声后,背对着他直接就问:“我让你盯着顾景航的动静,今日怎么没告诉我!”

康良左右寻思,在此之前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听霍重华的声音,像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遂抱拳道:“霍大人,顾景航今日的确出了城,我却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异样?”

霍重华转过身,“出城?说清楚,他今日什么时辰出得城?是不是身边还带了一个姑娘?”

康良对这一点却不清楚:“这……有没有姑娘,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顾景航此番是与申时左右乘坐的马车出城,如果携带了旁人,只要他想法子,守门的士卒也不会查他。霍大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见霍重华凝眉不语,神色异常冰骇,他又道:“大人,若非你当年在城隍庙救济了我,我也不会有今日,只要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

霍重华打算了他的话,“你我都是替康王办事的人,只是这一次是我的私事,你若牵连进来,身份必定会曝光,到时候顾景航怕是会找你的茬子。”

话说到这份上,霍重华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是告诉康良,此事一旦插手,顾景航一定会察觉到他的存在,再想往上爬,就不会那么容易。

康良一口应下:“霍大人,我这条命也是你给了,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需要我去办?”

霍重华没有再浪费时间,康良是他信得过的人,也是多年培养出来的自己人,“去追踪顾景航,找一位姑娘。切不可伤了她,另外如果有机会……让顾景航死!”

康良突然眉峰一挑,诧异道:“可……他是康王的妻侄,这事是不是该向康王请示?”

霍重华摆了摆手,嗓音低沉:“不用了,王爷知道我会怎么做。”

康良领命,很快便退了下去。

外面冷月如勾,霍重华以为他足以镇定到可以任意控制自己的脾气,可原来他还有弱点。这对一个政客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原先,霍重华察觉到顾柔的身份时,也诧异于康王的举动,在他当初看来,简直是美/色/误事,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他也狠不下那份心不管小楚棠了。

霍重华骑了如烈,往城中而去,除了顾景航之外,他想不到还会有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挟持良家女子?!而且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

马蹄声嘶鸣,宵禁之后尤为引人注意。

巡逻官差提着写有‘巡逻’二字的灯笼往前一看,登时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原来是陈大人,小的……打扰了。”两名官差泥鳅一样扫腿溜了。

陈晨吁了口气,望着高头大马上的霍重华,见他剑眉深锁,夜色下,那双习惯了夜视的幽眸尤为冰彻。他身后跟着几个劲装男子,这样的出行算不得低调,不像他的为人,“霍四爷,眼下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要这个时辰出城?顺天府学东城兵马司的人是顾景航唯一不知情的,你这次动用了他们,这几年的心血不是白费了?顾景航此人可疑,你我还要多加提防。”

霍重华望着城门的方向,武成与顾景航交好,这看似寻常,实则不然。冥冥之中,霍重华觉得顾景航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对手。

“我心里有数,这次有劳陈大人了。”霍重华看似铁了心要出城寻人了。

陈晨知道霍重华有脑子,不然一个户部的郎中也不会帮着康王做了那些无人可查的事。但顺天府学东城兵马司是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关键时候能决定成败,他又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陛下近日龙体突急抱恙,几位亲王当中,可不止康王一人有实力坐上那个位子!顾景航虽为王妃侄儿,但我怎么听说王妃从未回过顾家?霍四爷,你难道就不怀疑顾景航是当真投靠了慕王?真要是那样的话,你我更要谨慎小心了。”

霍重华手中缰绳在掌心紧攥,小楚棠最怕与人独处……那人还是顾景航,杀人如草芥的煞神。她会不会哭鼻子?会不会想到自己?到了此刻他还没找过去,她一定失望了吧?

“不用说了,行动吧。康王那里,我自会交代。至于顾景航……”他是不是康王的人已经不重要了,这个梁子是结下了。

而且,今日的事有太多的巧合,户部连接出事,王大人好端端在午门扭了腰,几位郎中不是涉案牵连,就是家中出事。太多的偶然,让霍重华意识到,他中了顾景航的计了,这一日将楚棠带走,应该是他一早就设计好的,他会将人藏在哪里?

*

天光微明,楚棠这一夜睡得很浅,一点动静就能被惊醒,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顾景航有阵子疑神疑鬼,她经常夜里醒来会发现他就坐在床头盯着她看,吓得她毛骨悚然,也不知道他到底看了多久,只是她一醒来后,他又无声的走了。那阵子她永远也忘不掉,自她有孕,他再也没有留宿她的屋子,就连眼神也是极淡的,从来就没有一句解释。

楚棠昨夜是合衣睡下的,这个时辰从被褥里出来,身上陡然间凉气突增。门扉上的两道人影让她知道,外面有人守着,她是走不出去的。

屋子里烛火被人换过一次,这时昨夜出现过的两名婢女先后推门而入,见楚棠已经坐在床榻上,人虽美,却无气色,面上更是煞白,犹如雨露中的玉簪,风一吹就会折了,却是叫人更生怜惜。难怪主子会将人抓过来成亲,就是她二人见了,也免不得多看几眼。

“姑娘,热水备好了,奴婢们伺候您洗漱?”婢女恭恭敬敬,将楚棠视作了正经主子。

楚棠脑中嗡嗡作响,透彻心扉的凉,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冻着了,加之从昨天中午到现在,滴水未沾,体力早就不支,当真又回到了上辈子苦雨凄风的日子。粉白的唇角扯出一丝苦笑出来,枉她重活一世,还不是没能逃得过顾景航的手掌心?

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反抗了,就是逃跑的机会也没了。楚棠点头让两名婢女伺候,她需要吃饭,也不必须要保存体力。这二人能被顾景航选中,肯定是心细懂事的下人,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姑娘发热了,我这就去禀报主子!”

顾景航大步而来时,楚棠正坐在圆桌边喝粥,许是因着风寒,胃里犯了恶心,每吃一口就想往外吐,她强忍着继续吃,不能就这么倒下去。顾景航见她吞食艰难,偶有吐感。突然抓起她的手,捏住了她的脉搏,那双虎谋恨不能将她给吞下肚。

待过了片刻,反复查验过,顾景航面色稍微放得平缓,“吃不下就别吃了,我让人给你煮药,你先歇着。”他弯下身要来抱她。

楚棠用手去推:“顾千户,你刚才是在查看什么?”她觉得顾景航无比奇怪,盯着她的肚子看了好一会,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有孕了?

昨天夜里,楚棠反反复复琢磨顾景航的话,看似漏洞百出,不像是他这样的人能说漏嘴的,要么就是他在试探自己,又或者只是她想多了。至于霍重华杀妻那件事,难道是指王若婉?顾景航也轮回重生了?一切尚未确定,她只能步步小心,步步试探,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更要回到霍重华身边,提醒他提防顾景航。可他为何会亲手杀了王若婉?她那样的女子,怎会招来杀身之祸?满脑子的乱麻,楚棠推开顾景航,自己起身之际,眼前一片苍茫,顷刻间晕倒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会在下午----营养液有不?

第103章 乱舞 (中)

顾景航眸色一惊,顺势俯身,上臂伸出,将楚棠捞进怀里。他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住了,如坠冰窟。这一幕太熟悉了,他想忘也忘不掉,上一次拥着她,也是这样的场景,其实在那刹那间,他已经决定放下心结,不再追究,却不想她再也没有醒来,从此他又成了孤家寡人。

“……棠儿!棠儿你醒醒!”顾景航后怕,他活了两辈子,竟然还有害怕的事,指尖触碰到楚棠的鼻息,微微发颤。

她还是温热的,有体息的。顾景航打横将人抱起,轻飘飘的,如那日一样,好像没了重量。

身后两名婢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顾景航爆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郎中叫过来!”

顾景航知道楚棠身子虚弱,几日前就已经安排了大夫在宅子里,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他最怕的事没有发生,她没有再怀上那人的孩子。

说来也是可笑,顾景航甚至预料她会以死相逼,那日在宫廷,她不是听闻自己要求娶她,就去跳潭了么?

连死都不怕,唯独不愿嫁他!

顾景航坐在床榻,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盈,婢女站在一侧看见他拉了被角,像对待一个婴儿,小心翼翼的给榻上的人盖上,宛若她是琉璃,一碰就会碎,迫使他不得不千万谨慎。

顾景航面对这一世的楚棠有种无力之感,上一世,他尚且知道如何哄她开心,她这个人太好哄了,有时候一包桂花糕,也能让她高兴一整日,围着他团团转,那些好时光,他却总是在忙政务,无暇分身陪她。以为总有来日方长,这个词却是滑天下之大稽,诓骗了所有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来日方长。

顾景航伸出手,指腹在楚棠脸上划过,细腻如初,不知道霍重华没有有这般对待过她。

一思及二人如今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一想起她和他从街角走过,她含笑垂眸,满脸都是喜悦,顾景航眸色突变,俯身下去想要亲她,可另一幕又在他眼前浮现,他记得……他永远都记得,她临死之前笑着对他说,“如果来生,我再也不欲见到你。”

果然不欲见到他么?这辈子处处避让他,视他为蛇蝎猛兽。

郎中很快便入了屋子,顾景航拉了大红幔帐,郎中看不清里面的人,却见细腕盛白如雪,他认识顾景航已经有些年头了,这个顾家的庶子野心勃勃,从不将顾家几位嫡兄放在眼中,他要是看上哪家姑娘,大可娶了人家,亦或是做妾。也不知道榻上躺着的到底是何人?竟让顾景航要娶她!却是以这种方式?就连远在边陲的定北侯也不知情。

“她到底怎样了?”顾景航问,有些急迫,他方才已经查过她的脉搏,微弱却并致命。

郎中给楚棠把了脉,如实直言:“回千户大人,姑娘身子无碍,只是连夜奔波,加之受了风寒,才至一时昏厥。用上几副药就该无恙了,饮食以清淡为主。”郎中瞥见圆桌上的奇珍海味,不由得提醒了一句,哪有人一大早就吃这般丰盛?他听说还是顾景航特意请了皇城中的师傅过来,天还没亮,就开始下厨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家,哪能吃得了这么多。

顾景航不太放心,又问,“除了风寒之外,可还有其他症状?”他不免疑心,被那件事吓怕了。

经此一问,郎中略皱眉,却也不能笃定:“姑娘身子看似无虞,不过……”

“不过什么?!”顾景航追问道,那标志性的冷眸直逼人眼。

瞎子也看得出来,顾景航对榻上之人尤为在意,郎中一时间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出来,只得摇头称:“无碍,姑娘身子就是虚弱了些,好好调理应当不会落下病根子。”

寒风萧索的大清晨,郎中愣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屋子里很快只剩顾景航和楚棠,他盯着她看了一会,见她面色转红,才放心出去。

*

日薄西隅,晚霞如丝滑的绸缎披泄满野,将一切染成橘黄色。

楚棠醒来时,唇边苦涩难耐,床榻守着的婢女见她睁开眼,忙不迭的又是喂水,“姑娘,您可算是醒了,主子给您喂过药,前后半个时辰您才喝下一碗,这才好不容易退了热。”

楚棠头晕目眩,她前几日才刚从昏迷中醒来,这次又得了风寒,身子骨已经吃不消,这两个女婢所言,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她当然是无比清楚了。想让她对顾景航有所感激?这场风寒就是败他所赐,她谈何感激?

喝了口水,楚棠只觉手脚虚浮,抬目看着门扉的方向,有橘黄色的霞光照在青石地砖上。

落日了,这么快又过去一天。

她想回去的心情更加急切,婢女过来搀扶她,给她披上的狐裘大氅,是纯白色软毛,尺寸正好适合她,像是连身定做。楚棠又留了一个心眼。

一个念头在她心头萦绕,她觉得顾景航一定知道些什么。

“不用扶我,我要出去走走。”楚棠想趁着天还未黑透看看外头的景象,她最起码要知道自己到底现在身在何处。

两名婢女面面相觑,想来院中有高手看守,楚棠一个如弱柳扶风的女子,就算有逃出去的心思,也没那个本事。

门打开,刺目的黄昏霞光毫无预兆的射了过来,她以手遮眼,透过指缝看清了院中的陈设。

很寻常的四合院,院中还有一口石井,一旁高耸着一株杏子树,这个时候已经枯叶落尽,萧条成瘾,毫无生机。

踏出屋子,门扉左右站着两个带刀的男子,这二人并没有制止她往外走,想来是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以为她不可能逃出这座四合院。

她烦透了被人禁锢的感觉,霍重华恰恰相反,喜欢领着她满京城的跑,恨不能二人整日就在浪在外面了,她之前觉得霍重华太过痞子风流,而此刻……她发现霍重华就是她想要的,执迷了这么久,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楚棠觉得好笑,这个心思要是让霍重华知道了,他肯定又会说一大通肉麻的话来搪塞她。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在院子四处看了看,后面还有一个菜园子,篱笆四周种了秋菊,一串串的淡黄色,已经冻蔫了。

楚棠再往前走,玄色锦袍落入了她的视线,她转身就要走,顾景航抢先一步,大步走来,抓着她的胳膊就不让她走,“醒了就想乱跑?现在感觉如何?还难受么?”他太高大,只能低着头看着她。

顾景航说话时,扑出的热气直直打在她脸上,楚棠撇过脸,一刻也不想跟他靠近:“顾千户日理万机,不用去忙公务?怎么有心留在这乡野之处!”广空之上,可见袅袅的炊烟,这里大抵是一处员外家的宅子,应该离着皇城并不远,否则顾景航也不可能分身处理他手中的事务,她记得这人从来都没有闲暇的,他既然能来回跑,那她离着霍重华并没有想象中的遥远。

顾景航看着楚棠像只倔强的小兽,这次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道:“你不是也喜欢这样的地方?”她一直想找个采菊东篱下的地方,可他上辈子到底是错过了。

楚棠闻言,胸口猛然一颤,他怎会知道?这句话她从没有对别人说过。顾景航言罢,眸色愈加深幽,像海底的云,抓不到,却看得见。

他果然也重生了?

那他这话是在试探自己?还是不经意的?

楚棠面色未改,试图抽出自己的胳膊:“我与你并不熟悉,你怎知我喜欢什么?又想要什么?顾千户,你放我回去,只要你放了我,我不会让霍重华找你麻烦的。”

她那点力气,对顾景航怎么可能能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激起了他深藏已久的最为原始的欲/望。他捏起她的下巴,逼着她与他对视:“霍重华?!一口一声霍重华!就凭他还想跟我斗!棠儿,你太傻了。”抱着软软的她,充实又满足,可能还是不够,顾景航不喜欢她看着自己时,那副冷漠的眼神,他想示好,语气放缓:“你若听话,这辈子我会让你享尽荣华。”

楚棠再度撇开脸,微蹙的秀眉预示着她根本不想跟他靠近,顾景航生怕又伤着她,他知道自己太久没有对一个人好过了,她走之后,这天底下再也无人可令他心慈手软,因为心肠硬的太久了,已经不知道如何待人好。

给她尊容,给她钱财,给她陪伴,他以为这些就够了,不然,他也不知道还能拿出什么好了。

“不熟悉没有关系,我很快会让你熟悉我。”他长臂搂着她往前院走:“外面风大,等入了春,我自会带你出去。”

他如山一般,半压半拘着她,让她没法动弹,只能跟着他的步子往前,待行至前院回廊下,有人自小径走了过来,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对眼前一幕,视若罔闻。顾景航示意他直言:“无碍,有什么事直接说。”

那人抱拳恭敬道:“大人,探子来报,霍重华已经出了城。”

楚棠不知道顾景航是不是故意要让自己听到,但不论是出于什么缘由,听到这个消息,楚棠十分欢喜,甚至眉梢小小的表情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这一幕正好被顾景航捕捉到了,他挥退了那人,突然低头亲了她眼角的小红痣,像是惩罚。因为太想她了,就连这个动作也生疏无比,他甚至紧张了一刻,楚棠当即拿袖口擦了脸,他也不介意,笑道:“正好霍重华过来,让他亲眼看着你我拜堂成亲,哈哈!”

他这是什么意思?

楚棠下意识的觉得顾景航一定有什么计划,他是故意等着霍重华上钩?这里是荒郊野外,难道他想残害朝廷命官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