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北镇府司的人,什么时候能睡上好觉?明摆着是向霍重华显摆他即将为人父了吧。

其实,霍重华不是不想当父亲,他也想。他甚至有时候会情不自禁的幻想他与楚棠的孩子,可小妻子还不是生孩子的时候,他不能冒险,最起码也要先过了十五岁再说。

霍重华脸上没有半分羡慕之色,陈晨唇角抽动,觉得甚是没趣,随手甩了一本卷宗过来:“这是刑部录的口供,大理寺也有参与。因着公主身份特殊,若无陛下的旨意,没有仵作敢下手查验。不过,单看现场,应是奸/杀无疑了。”

康良这时道:“刘家就无一人察觉到了可疑之处?”

霍重华沉默片刻,抬眸时,只说了一句话:“不用查刘家了,公主二十有五才嫁人,她在此之前可有意中人?公主深居幽宫,唯一有机会接触的便是大内侍卫,我听闻公主与刘公子大婚当日并没有同房。那公主八成有情人在先,而且此人功夫了得,没猜错的话,此人就在宫中。”

康良:“……”

陈晨:“!!!”

陈晨搓了搓手,他也算是个有能力的人,只不过沁晨公主的案子,可以着手的地方太少。又是帝王的女儿,一旦哪里不得圣意,可就不是查办案情那么简单,搞不好就是杀头的罪。

霍重华这话无疑是将公主的名声给败坏了,人死为大,他这般言辞,若传入了帝王的耳朵了,有损得就是皇家的颜面,为大不敬。

霍重华将目光锁定在了陈晨身上,看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陈大人,你与大内走得近,这件事,还需你继续去查,三日之内,我要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陈晨:“……不是!霍四爷,你自己都不能笃定,你让我去查?”

霍重华转身,丢下一句话:“要想升千户,这个案子是关键!”

陈晨顿时语塞,酝酿了一肚子骂人的又咽了下去。

富贵险中求!

当初他爬上百户的位子就是听了霍重华的指点和提议,换做这一次,他理应也信他,谁让霍重华次次料事如神呢。

霍重华走出宅子,独自去了康王府。他喜欢谋划,但并非事事都自己去做,他没有那个精力和琐碎的时间。

霍重华娶了楚棠之后,无旁人在时,便是唤康王为‘岳父’。

为此,康王笑得眉眼合咪,也不反驳,就任由霍重华就这么拉亲带故了。

霍重华在他面前一直都是面色稳重肃严,一声‘岳父’叫得虔诚有礼。康王听了,心头觉得舒坦。他虽不极度不喜楚家和楚二爷,但楚棠和楚湛是顾柔的亲身骨肉,康王没与姐弟二人见过面,却也是免不了爱屋及乌。

康王:“那一万两白银是你送来的?”

霍重华如实道:“算是吧,出自辰王殿下的手。陛下近日气色转好,可是服用丹药的缘故?”

其实,康王还不想让帝王那么快就死,论兵马,慕王占了上风,论朝中支持者,辰王居上。

这两位亲王的势力还没消弱之前,不易过早行动,否则如若输了,就是万劫不复的代价。

康王的表情回答了一切。

霍重华喝了口茶,外头银月从云层中露了出来,他比康王还要心急,要不是天生性子沉稳,恐怕这样利于行动的夜晚,他会出去碰碰运气。

康王见他这身打扮,就知道是从外面办事而来,问:“是去沁晨公主的案子了?”

沁晨公主算起来还是康王的皇妹,她出自萧皇后,怎会看得起一介宫女所生的皇兄?

康王十一岁就离宫去了边陲,见到沁晨公主的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清,而且对方对他冷眼相待,他又何必去碰一鼻子灰?

故此,康王提到沁晨公主,口气无比冷漠,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在这一点上,霍重华与康王很像。

有时候血缘在权势和利益面前会变得一文不值。

霍重华嗯了一声,没有说细节,只道:“没有一个月查不出来,我会尽力。”

康王轻拍了霍重华的肩头,起身道:“好,我知道了。你早些回去吧,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书房外有人清咳了一声,康王和霍重华都听出了是顾柔的声音。

大概又是一批衣裳做好了。

霍重华走出屋子,对顾柔恭敬道:“岳母。”

相比起康王的坦然,顾柔拘谨又紧张,将手里的包裹递给了霍重华,嗓音激动:“天乐,这里是几件秋裳,有棠儿的,也有楚湛的,就麻烦你带回去了。”

霍重华知道当年所发生的事,他同情楚棠,却对顾柔讨厌不起来,点头道:“岳母放心,天乐知道怎么做。棠儿她……很喜欢之前那几套衣裳。”

顾柔闻言,眼底发自内心的笑,站在原地,不知下一句说什么,“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霍重华离开王府后,顾柔还是无心睡眠,又开始在寝房里挑着料子。年轻的女子都喜欢光鲜的布料,她的棠儿长得好看,她总觉得再名贵的料子还是不够拿来配楚棠。

康王洗漱好,看着她还在忙,走过去,皱眉道:“你看你,这些年,哪一年不是做了一大堆衣服。之前的送不出去,现在可以让天乐带回府了,你也不能没日没夜的做衣裳。再者你是我的王妃,这种事点到为止就好了,你再这样下去,我可不准!”他自己也就得了几条护膝……

康王的语气重了点。

顾柔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腹中的孩子踢了她一下,康王的手放在上面,也感觉到了。

她今日听到霍重华提及楚棠喜欢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心情特别好,笑道:“那妾身听王爷的,今日早些睡下。”

康王搂着她去内室,“还有三个月就该临盆了,下月你就去画庄休养,府上的事,你不用再插手。”

顾柔笑脸温柔,上了床,也兴奋的像个年轻的姑娘,睡不着:“王爷,要是这一胎是女儿,您会不会失望?”

康王拉了帷幔,灯厨里的火烛也吹灭了,“喜欢,当然喜欢。”

顾柔似乎正在兴头上,又道:“天乐看着严肃,那张嘴倒是会讨好人。”

可不是么!

康王闷笑了两声:“你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顾柔:“……”康王这么一说,她更是睡不着了。

女婿……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有人喊她一声‘岳母’。

*

楚棠夜里醒了一次,她嫁给霍重华后,每夜都是在他怀里睡着,霍重华不在身边,她已经能隐约察觉到不适应了。

内室还留了一盏起夜用的小油灯,幔帐里光线昏暗,楚棠先是用手在身侧空出的地方摸了一遍,却是没有碰触到人。她睁开眼,身侧空空如也。

楚棠半撑起身子,撩开了幔帐,屋内也是没有人影。

长案上的沙漏稀稀疏疏,已经快五更天了。

他起榻了?可今日不是沐休么?

楚棠疑惑时,房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她复而快速躺下,阖眸假寐。这个动作纯粹是无意识中的,没有想过要故意骗霍重华。

不一会,榻上有了动静,之后,一只长臂勾住了自己腰,她就这样落入了霍重华的怀里。

她的后背靠着他的胸口,感受到他身上的滚烫和坚实。

楚棠以为霍重华又回来睡回笼觉,她等着他睡着再动作,谁知这人在她颈子上亲了亲,叹了气。

楚棠僵住没动。

没过一会,霍重华又是一阵长叹。

楚棠:“……你去哪儿了?”她终于没能忍住,转过身,面对着他。

霍重华双眸泛着血丝,楚棠虽看不清他眸底的样子,却能感觉到他很累。

霍重华看她不像是刚醒,‘呵’了一声:“棠儿……在我面前装睡?”

谁假装了?她就不能沉默么?

霍重华本想拥着她多睡一会,他难得有一整日的功夫跟她腻在一起,过阵子怕是再也没有空闲了。

他只是想跟她说笑,楚棠那双眼睛哪里是在看着自己的夫君……就是在审视犯人呐。

霍重华对她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他摁着楚棠的头,让她的脸埋进自己的胸口,不想看她冷漠的眼神,他笑出来的声音磁性但也疲倦:“呵呵----夫人是不放心我?”

楚棠真后悔自己方才问出的话,不管她说什么,问什么,他总可以完完全全的曲解了她的意思,并且挡回去。

在他面前,她是不是就如傻子一般?!

楚棠不说话,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更可恨的是,她竟然没出息的就在霍重华身边睡着了。

等她醒来早已日晒三杆,她一动,霍重华闭着眼嗯了一声,“嗯~乖,再睡一会。”

楚棠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声控,她喜欢他的嗓音,浑厚磁性,让人听了心安,可……这种心安已经少了信任在其中,味道变了。让她享受霍重华给她带来的安稳的同时,也有心虚。

陈晨领着英娘登门,下人丫鬟告之二人,“四爷和四奶奶还没起,二位请稍坐。”

陈晨,英娘:“……”这都巳时了,早就日晒三杆,霍重华一向是勤政冒进,怎么也有赖床的时候?换做冬日尚可理解,可这大热天的……也不嫌热么?

下人小心翼翼在寝房外通报,这个时候楚棠已经醒了,被霍重华半搂半压,她岂止是热?

霍重华还想跟她闹一会,陈晨来了,他只得作罢。

二人先后洗漱好,一道出了屋子。闹捏扭归闹捏扭,在外人面前,夫妻还是要和睦。

到了这个时辰早饭是不必再吃了,改成了茶点。

英娘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她个头高,又是个习武的,孕相看上去并不明显,而且英气依旧,行动灵活。

楚棠瞧着更加羡慕,但真让她立刻怀上霍重华的孩子,她又没那么期待了,连信任都没了,还生什么孩子?

陈晨与霍重华去后园说话,楚棠在凉亭里招待英娘。

看着楚棠粉面桃腮,凤眼流波,精神却有些欠佳,坐下不到几刻,连打着哈欠,英娘劝导着:“我理解你的心情,这种事也急不得。”

哪……哪种事急不得?

楚棠懵了一下,当即回过味来,讪了讪,转移了话题:“嫂子,你这肚子看着结实,一定会是个男孩。”

一双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霍重华就那么赫然的出现,低下头笑道:“这种事的确急不得,你看陈大人和嫂夫人成婚几年才有了孩儿。”

陈晨,英娘:“……”霍重华这是什么意思?

楚棠被他气的彻底词穷。

他是故意的吧!

原来霍大人也是个会说浑话的人!

陈晨与霍重华结交己有近十年,否则再好的交情,也容不得他说子嗣一事。

要知道他与英娘成亲时,不少同僚就在背后议论,他二人到底谁更强。几年下来,英娘一直未曾有孕,旁人看他的眼光都是带着诡谲的猜忌。

现如今英娘怀上了,他总算是可以‘扬眉吐气’。

陈晨有心故意‘报复’他,笑道:“霍四奶奶,昨夜是我不好,拉着霍四爷出去了一遭,你没怨他吧。”

他果然是出去了!

楚棠面色莞尔:“怎会?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置啄的余地。”

目光不再看着霍重华,楚棠陪着英娘有说有笑。

霍重华这时再看陈晨时,昨晚眸底的阴色又出现了,“陈大人!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陈晨:“……三日内会出结果,只是我还要等大内那边的消息。”

霍重华有型好看的手弹了弹陈晨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好,陈老爷子一直盼着陈大人高升,陈大人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陈晨本就是半开玩笑的心思,却见霍重华是认真了,这些搞权谋的文人真是开不起玩笑,他再看楚棠,也没发现她有哪里不悦,霍重华怎么就想弄死他似的?

再者,男子半夜外出不是很正常么?

像他自己这样的,有哪日不是三更半夜才回家?

陈晨今日有心带着英娘散心,但,用过午饭之后,就与她离开了。

霍宅不可久留。

楚棠与霍重华之间的冷战从这一日正式开始。并非陈晨的话真的让楚棠难以接受霍重华又骗她。昨晚的事只不过是条引子而已,没有陈晨,也会有其他事,早晚都会冷漠相待。

晚上,霍重华从寝房出来,看着楚棠的背影,“我就在隔壁……”

楚棠已经越过他的高大的身形,自己迈了出来,对下人道:“去,准备一根缰绳给四爷,记住了,要结实耐用的,从今天开始四爷要修身养性,谁也打扰不得!”

院内的丫鬟面面相觑,这都成婚小半年了,分开睡?还不急着要孩子?

日子如常,四爷的确开始修身养性,每日必定早起练剑,可谓闻鸡起舞。

他做住的屋子里横架着一根成年男子大拇指粗细的缰绳,据说这便是四爷用来修身养性的。

四爷和四奶奶照常一起用饭,下人们看不出所以然来。

转眼,酷暑消减,叶落雁飞。

十二月的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瑞雪,漫天的白色,皑皑成景,新开的腊梅被大雪一压,沉甸甸的坠着。

这一日,王若婉大婚,霍家的小厮一早就铲了门外的积雪,马车的木制车辕吱吱呀呀衬托的车厢内更加安静了。

楚棠身上裹着妆缎狐肷褶子大氅,霍重华担心她冻着,还命人在马车上放了一只三脚铜制的小火炉,火星‘啪’的时不时冒出了出来。他心细,另在一侧放了梅花,如此,衣裳上就不会落下炭火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因为要参加婚宴,还是想在小妻子面前体面好看一些,他今日特意穿了玉色印暗金竹叶纹的长衣,上面是青福纹的精致立领,银狐皮的鹤氅,腰上挂着常年不变的那块如意佩。

这东西真的不值钱,也不知他怎么就那般喜欢?

除却霍重华对她有所隐瞒之外,楚棠有时候会误以为他对自己当真情深意重。

将来的一朝政客,怎会痴情?楚棠劝服自己去接受一切。

霍重华开了口,他总是先主动的那一个,一直自诩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却在她面前熬不住冷漠:“现在还早,你先跟我去王家,到时候再去程府,要是觉得冷或者累,就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提前带你回来。”

楚棠应了一声,略显沙哑的嗓音出卖了她此刻的尴尬,霍重华悄悄挑眉,也不揭穿她,接着与她客道。

霍重华样子恭维,隐约奸佞的潜质了:“你给王小姐备了五百两的添箱?我夫人给我长脸了。”

楚棠不知道他又想表达什么意思,文人说话总是拐了十八弯,霍重华的心思更是曲径通幽。

楚棠木木的看着他。

霍重华顿了顿,才道:“我夫人很……大方。”

楚棠:“……”不愧是状元郎,借题发挥的本事无人能及!大方?前几日也不知道是谁唆使了青柳儿等人,在她面前说项,让她大方一些,原谅了他。

本来楚棠还想跟他说上几句,被他这般‘指桑骂槐’,她又不想睬他了。

霍重华揉了揉眉心,到了王家府邸时,扶着楚棠下了马车,让青柳儿等人好生伺候着。

这‘伺候’之中,监视占了主要部分。上回黄大人的长孙满月,楚棠收到陌生人寄信的那件事是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霍重华面上与她嬉闹,防备之心却超过任何时候,这一点,楚棠心里清楚的很。

王若婉此事还在闺阁中,程家迎亲的队伍尚未过来。

她已经着了大妆,发髻上戴了赤金凤尾玛瑙流苏,配了溜银喜鹊珠花,凤冠还没戴上,已经是珠光宝气,奢华富贵。

楚棠微愣,几月不见,王若婉又变了样子,比之前在慕王府看到她时还要丰腴,有大唐美人的风采了,十分富态华丽。

屋内除了王夫人之外,还有几个面生的年轻妇人,应该是王若婉的闺中密友。

她看见楚棠,立马拉着她说话,又问起她的肚子怎么没反应。出阁快到一年还没有身孕,会成为所有人关注的对象。

楚棠默默的接受屋内众人投过来的探视目光,心道:王姐姐还没正式嫁人,怎就什么话都问了?

关于孩子一事,楚棠自己也是尴尬的。

王重阳这半年一直在告假修养,霍重华帮衬着王家做了不少事情,其中就包括了这场婚事。故此,王夫人对霍重华也有所改观,自然对楚棠也和颜悦色了起来:“听重华说你喜欢喝羊乳杏仁茶,我早命婆子备上了,你跟重华还年轻,孩子的事不必太心急。”

屋内众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扫视过来,看得楚棠如芒在背。

霍重华又在外面说了她什么事?

楚棠笑而有礼:“多谢王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王夫人瞧着楚棠年纪虽小,性子却比自家女儿沉稳太多,一想到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女,难怪这般清瘦,定是无人照拂的缘故,不由得心疼了几分:“谢什么?今后与重华多来府上坐坐,这次若婉大婚诸事都是重华一手在打理。我还没谢他呢。”

王夫人之前是卖豆腐的,王大人发迹之后,她与京城贵圈的妇人走不到一块去,在教养女儿方面,也是随性。不然王若婉也不会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样子。

高门大户的婚事,操办起来并不容易,王重阳又在养腿疾,若无霍重华,王夫人估计得累得够呛。

楚棠这时的脸色已经没法表现得正常了,只是笑了笑:“那是他份内的事。”

原来他这阵子回来的晚,是在给王家办事。

很是奇怪的心情,楚棠对王若婉心存内疚,王若婉嫁得良夫,她是真心欢喜的。但一听到霍重华也在操心这个事,心头有些像被棉絮堵着的感觉。

反正……不是特别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