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男人要还手,方若好抬起高跟鞋狠狠踩在他穿着一次性拖鞋的脚上:“你敢打我试试?得罪我什么下场想过没有?!”

男人一想,顿时怂了,只好抱头任由她打。

而这时,许长安带着三个虎背熊腰的保洁阿姨回来了,阿姨们看到门内的一幕全都又震惊又兴奋。

方若好见机索性一把扯掉该男子的浴巾。男子顿时尖叫一声,用手捂住了下体。

“你们抓着他。别让他跑了。”光着身子时,一般人不会选择逃跑。男子又气又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被三个阿姨按在墙上,有个阿姨还揩了几下油。

方若好赶紧搜寻手机摄影机等录制设备,最后,在方如优的被子里摸到了手机。

她把手机往男人脸上一扫,手机打开了,点进相册,果然一堆不堪入目的照片。

方若好叹了口气,又从一旁的包里找到方如优的手机,用同样的扫脸方式打开屏幕,点开微信,排名第一的就是“妈妈”。她给沈如嫣发了文字微信:“维纳斯B1306,速来!救命!”

男人惊慌失措地看着她:“你要干嘛?你到底要干嘛?”

方若好没理她,只是对保洁阿姨们说:“女孩的妈妈很快赶来。你们知道怎么跟她说吗?”

阿姨们一脸茫然。

“是你们,发现这个男人鬼鬼祟祟,强行拖扯这个女孩进酒店。你们担心出事,所以控制了现场。不知道该不该报警,所以给她妈妈发了微信。接下去就看对方如何处理。以我对她妈妈的了解,你们应该会得到一大笔封口费。但是,必须要是你们的功劳。不要提我。懂了?”

阿姨们的眼睛一个个地亮了起来,拼命点头:“懂了懂了!”

“很好。看好他。”方若好又看了床上的方如优一眼,将两部手机交给其中一个阿姨,转身走出了房间。

许长安一直抱臂在旁看戏,至此跟她一起离开:“就这么走啦?”

“是啊,免得等会尴尬。”方若好按下电梯。感谢隔音效果,13楼闹得如此天翻地覆,走廊里依旧一片静谧,并无旁人。

许长安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我以为……方如优出事,你会挺高兴,最起码,选择置身事外。”

“你为什么这么以为?”

“明天的婚礼,原本应该是属于你的,不是么?我对竞争对手可没这么好的肚量。”

方若好的目光沉了沉,“我也想当什么都没看见的。可是,谁让我看见了呢?”

偏偏许长安这个时间把她约到这里来,偏偏对方订了隔壁的房间,偏偏又让她听见沈玲玲的电话……冥冥中似有一只手,强行将她拖到方如优的剧本里来。

电梯到了,方若好走进去,许长安谈兴正浓,也跟了进来:“你有没有想过,你撞破了她的丑闻,她不会感激,反而会更憎恶你。”

“我刚才坐电梯下楼时,脑子里也全是挣扎。最后,我问自己——如果对方不是方如优呢?”

如果对方不是方如优,而是一个陌生的姑娘,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会如何做?

许长安想了想:“确保自己安全后,打电话报警?”

“报警来不及呢?”

许长安领悟:“所以你假装找茬踢门,趁机进去阻止?”

“因为有你在,我才敢动手的。如果没有你,我只会探头看一下然后说找错人了。”方若好摊了摊手,“所以你看,天时地利人和。老天成心安排的。”

许长安笑了起来,“对错先不管,你的判断力和行动力我很欣赏。跟你这样的决策者共事,想必会很愉快。期待合作。”她朝她伸出手。

方若好也笑了,跟她一握。

所以说做好事是有好报的不是么,起码,她和许长安在利益之外,已初步建起了信任。

而她之所以选择救方如优,还有两个原因没有说出来。

第一,方如优救过妈妈。虽然她是别有居心,可她送来了最关键的一笔钱,如果没有那笔钱,妈妈可能就已经不在了。

第二个很难启齿,“施恩”给方如优,让她有种隐秘的快感,像在不等式间找到了某种平衡,可以重新定义两边的大小。

命运多舛如我,却重新唤醒了母亲;天之娇女如如优,却会遭遇这样的陷阱……人生啊……

方若好忍不住抬起头,看向电梯间头顶的灯光。

一圈圈的光晕,是天使头上的光环。

一切的一切,人们看不见,但天使都知道。

天使知道我经历了那么多坎坷,仍保持着善良。

天使知道我心中萌生过很多很多仇恨,但最终选择了压制。

我没有堕落。我守住了底线。

我没有辜负陌北老师和颜苏当年救我时的期望。

这大概便是,改变人生不等式的办法。

***

方如优头疼欲裂地醒过来时,房间里该走的人都走光了,只有沈如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正在刷手机。

“醒了?”

方如优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怎么在这里?”

“你觉得呢?”

方如优捧着脑袋想,整个人一抖:“我被下药了?!!”她连忙掀被子,看见自己穿着衣服,身体也没什么异样,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不对,如果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妈妈不会出现在这里!方如优再次警觉,警惕地打量四周。

“别看了。一切都处理完毕了。监控,删了。人,送警扣押了。主使者,在审讯中。证人们给了封口费。现在就剩你这个受害者了。”沈如嫣说着,终于放下了手机,看向她,“有何感想?”

“主使者是谁?”方如优刚问完,就自己得出了答案,“玲玲?!”

“放任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你选择朋友的眼光越来越不行了。”

“她不是我的朋友。是亲戚。我没的选择。”世上最身不由己的就是血缘二字。她压根不想要那样的老爸,那样的表妹,那样的妹妹,可这些人还不是牢牢占据在她的生命中,无法分割?

方如优想到这里就很郁闷,越想越郁闷,忍不住又去挠头发:“所以呢?她为什么要害我?”

“她看不惯你。想看你倒霉。想让你在结婚当天暴出艳照,成为大众的笑柄。”

“哈?”方如优愕然,然后,觉得荒谬。

“你高高在上,对身边人的阴暗内心毫无察觉,还愚蠢到参加告别单身派对,给对方陷害你的机会……坦白说,我对你很失望。”

☆、第 33 章

方如优的心沉了下去。

妈妈是从不发火的,说话的语气总是慢条斯理的,鲜少激动愤慨的时候。从前跟爸爸吵架时,也以冷笑和默默地哭泣居多。可冷暴力也是暴力。比起争吵家暴的家庭,那种整个屋子寂静无声,所有佣人都不敢动作,气氛像冰冻一样的所谓的“家”,给她的整个青春期蒙上了厚厚的阴霾。

她以为随着年纪成长,随着自身越来越有话语权,已经不会再害怕了,可是当妈妈淡淡地说出“我对你很失望”六个字时,心中的疮疤一下子崩裂开来,露出了无数道伤口,每一道都在呐喊着疼痛。

方如优的身体剧烈地抖了起来,揪了半天被子才缓过来,倔强地仰起头:“不管如何,解决了不是吗?我也没少块肉……”

“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方如优下床,穿鞋,穿外套,一边收拾自己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您老神通广大?玲玲幡然悔悟?那个舞男想勒索更多?”

眼看沈如嫣毫无表示,她预感到了什么,停下了动作:“怎么知道的?”

沈如嫣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页面正卡在一段视频上,视频是在监控室里拍的,酒店管理者把监控调出来指给沈如嫣看:“这个时间段里,只有这两个人出现……对,是1304的客人……这个……是许长安,还有她的朋友……看,那个朋友在踢门,她进去了……然后许长安找了几个保洁一起过去了……”

解说者的声音断断续续,视频也时快时慢地拖拉着。可方如优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所谓的朋友,是方若好。

如果说,刚才妈妈的话只是让她旧伤崩裂,看见救自己之人是方若好时,那些旧伤顿时又被撒了一层盐,刺激得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是她?!怎么是她!谁要她救!我不要她救!”

沈如嫣眼眸沉沉,朝方如优走近几步,用手拨开她的头发,注视着她的脸。

“让她滚让她滚她凭什么……”方如优几近崩溃,这个事实简直比自己真的被性侵了还要残酷。

一记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脸上。

方如优偏过头,直到脸颊传来热辣的痛感,失控的情绪才稍定了些。然后反应过来一件事——妈妈,打她。

这么这么多年,妈妈……从来没有打过她……

方如优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母亲,却见沈如嫣眼中竟含着眼泪。

“妈妈……”

“她凭什么?凭的就是你无能!”

方如优的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

沈如嫣缓缓闭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才把心头的那股怒意、那种憋屈、那种情不自禁的发泄压下去。

“明天记得去跟方若好道谢。”

方如优颤声挣扎:“妈妈……”

“是你让自己落得如此地步!难堪吗?屈辱吗?我也难堪,我也屈辱!但比起这些,你更应该做的是反省!这一次,有方若好及时赶到,有我为你善后。下一次呢?”沈如嫣的眼睛里,褪去了泪光后,满是悲凉,“如优,为什么你要这么轻贱自己?”

“我没有……”

“为什么不拒绝脱衣舞表演?为什么不拒绝酒精?走进婚姻就让你这么难受?难受到要跟一帮你看不上的人找乐子?你有没有想过今晚的别人在做什么?我跟你爸爸在整理你的东西,缅怀你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小笙,在敷面膜剪头发,为明天成为新郎而努力。甚至方若好,在这个时间点还在工作!你的对手都已经攀上了跟你比肩的高峰,而你不思进取,还在消极逃避!”

“我只是想放松一下……我太紧张。妈妈,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我、我……”方如优咬着嘴唇,终于哭出声来。

理性上她知道自己需要婚姻,也知道贺小笙会是一段稳定婚姻的最佳人选。

可感性上,她就是恐惧。

恐惧像城市上空的雾霾,看得见,摸不着,你说对生活有影响吧,也没太大影响。可说没影响吧,肯定会积出病。

“我没有要放纵,我没有滥交,我从没劈腿,我都是一段感情彻底结束了才开始下一段的……我、我只是想要最好的。而我、我不知道小笙是不是最好的。妈妈,你爱爸爸!哪怕他是个人渣,你也割舍不下他。可我不是。我找不到一个能够让我这样全身心去爱,愿意为他痛苦的男人。没有!我、我……”方如优突然握住沈如嫣的手,哭得泣不成声,“我可不可以不结婚?我可不可以永远单身?”

沈如嫣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分不清是震惊多一点,还是悲伤多一点。

“求求你、求求你……妈妈,求求你……我、我不想结婚……我不要结婚了,不要结……”

方如优拼命摇着她的手哀求,一遍遍地问可不可以,最后哭得累了,再加上药剂带来的昏沉感未散尽,最后坐在地上靠着床睡了过去。

沈如嫣被她抓着手,想要抽离,却又被抓得更紧了些。

沈如嫣看着哭得满脸红肿的女儿,忍不住轻轻地问了一句:“难道你从我和你爸爸身上,学到的只是不负责任么?”

方如优睡着了,无法回答这句话。

沈如嫣叹了口气,将她慢慢地抱上床,盖上被子。时针指向凌晨五点半。

天,快亮了。

***

方若好一大早起来给罗娟洗了脸。这几天晚上她都睡在医院。罗娟偶尔会醒来,看着她,目光有时好奇有时茫然,但有时会露出善意的笑。

方若好看到这个笑容,便觉得十年艰辛都有了意义。

刚过七点,收到一条贺小笙发来的群发微信:“非常抱歉,由于新娘方如优突然抱恙,身体状态不佳,暂定取消今天的婚礼。婚礼时间另行通知。感谢各位的关心。”

紧跟着是一张笑容满面的自拍,配字:“真的是身体原因,不是情变。大家不要误会呀。”

方若好放下手机,有点惊讶。她觉得方如优昨天只是一时昏迷,并没有遭受实质上的伤害,不至于影响状态到取消婚礼。难道是有别的什么事发生了吗?

算了,跟她没关系。昨夜是机缘巧合,偏偏在场,不得不救。其他的既然看不见,那就连想都不必想。

既然今天不用陪贺豫参加婚礼,那么等会回去工作吧。

方若好刚这么想时,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医生查房的时间又到了。

方若好从包里取出手表,表面的玻璃已经更换过了,但没上发条,时间仍停留在24日12点42分上。

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她轻轻地抚摸着表盘,心中充满不舍。

身后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方若好做了一个深呼吸,鼓起无限勇气回身:“早上好,我正打算……”

门口站着的不是颜苏,而是颜锐。

颜锐看了她一眼后,带着身后乌泱泱一拨白大褂们走进来:“我们今天要看的是一例非常特殊的案例,病人植物状态了十年,经过手术苏醒了,是我们这些年来在神经科上取得的最大成就……”

方若好避到一旁。这些人里,没有颜苏。

而再见颜锐,令她想起当年对颜母的承诺,手脚不自觉地发寒。颜苏……去哪了?为什么没跟爸爸一起?

一群人围着罗娟啧啧称奇,探讨了一堆她听不太懂的话后,颜锐示意众人先去下个病房,并对方若好点了下头:“你跟我来一下。”

方若好忐忑地跟着颜锐进了李鸣东的办公室。看见李鸣东在场,这才心中稍安。

李鸣东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方小姐来了。请坐。”

方若好依言坐下。

李鸣东并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是这样的。罗娟女士的意识虽然苏醒了,但目前是重残状态。我们医院对这类病人,一般是如果有希望,就以促醒为工作重点;如果没有希望,就以护理和尽量延长寿命为重点。可这种昏迷了十年后苏醒的,坦白说,我们也是第一次遇见。对于这种重残状态该如何治疗和恢复,我们并没什么把握。”

未等方若好提出疑问,他话题一转,声音转为高亢,“但是,颜博士来了。他和他的团队对罗女士的这起病例非常感兴趣,想列为重点观察对象,愿意提供目前国际上最先进的理疗方案,你不用花额外的钱,只要签字和配合就行了。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请务必慎重考虑一下。”

方若好看向颜锐,颜锐有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令人很容易就信服。他朝她淡淡地点了点头:“这起手术是颜苏做的,我为他感到骄傲。但唤醒只是第一步,病人日后的康复更为重要。我们有技术,有方案,就差一个实验品。”

“颜苏……也会参与后续治疗么?”

“不,他要回A国。他目前主攻的还是神经外科,以临床手术为主。”

李鸣东在一旁笑容满面地补充:“颜医生只是回来做这个手术。耽误了他这么久,我们也很内疚。”

方若好忽然意识到,这是颜苏的父母,对她提的又一次“交易”——我们帮你解决你母亲的后续治疗,请你,离开颜苏。

☆、第 34 章

在意向书上签完字后,方若好离开了李鸣东的办公室,但也没回病房,而是走出住院大楼,来到花园中。

此刻的她,急需晒太阳。

初冬的阳光无比暖和,像是能把体内所有的阴郁都蒸发掉。

也许是成年了的缘故,十年前,面对颜母的交易时虽然心存感激,却委屈极了。十年后,不委屈也不自卑,只感到深深深深的无力。

有些缘分是注定要散的。

有些人是注定要错过的。

唯一幸运的是,网络时代来了。即使相隔天边,仍能“看见”。这便已……足够了……吧?

方若好将脑袋靠在长椅的靠背上,对着蔚蓝色的天空轻轻地吁了口气。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在了路旁。

门开后,西装笔挺的颜苏走了下来,朝她打招呼道:“嗨。”

方若好一僵。

颜苏却误会了她的反应,低头将自己打量了一番后,苦笑着说:“你能理解一个早上六点就起来洗头刮胡子穿西服,规规矩矩地打车出发,结果却发现婚礼被取消了的人的心情么?”说着他将穿着便服没有化妆的她从头看到尾,感慨道,“还是你聪明,没有白忙活。”

原来他一大早就去参加方如优和贺小笙的婚礼了啊……也是。颜母既是沈如嫣的闺蜜,以他跟方如优的关系,的确是要一大早就到场的。

颜苏自顾自地走过来坐在她身旁,伸着两条长腿,学她的样子晒了会儿太阳。见方若好始终不说话,便问道:“怎么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我妈妈……被你爸爸选中,参与术后复健计划了……”

“我知道啊。”颜苏说到这里,明显兴趣盎然,“二十多年了,我总算让他刮目相看了一回。拜你所赐,谢了。”

“你……要回A国了吗?”

“对。”颜苏回答完,才留意到什么似的,再看着她时眼神里就多了些了悟,“舍不得我啊。”

他说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方若好的心颤了颤。她的手伸入衣兜,慢慢地攥紧了红水鬼手表。

“放心,有微信了,咫尺天涯。”

他将头靠在靠背上,仰着脸,闭着眼睛,任凭阳光和微风亲吻他的脸庞。如此坦荡。如此自然。如此亲昵,却又隔着浮生的距离。

方若好凝视着他,希望自己的眼睛是一支笔,能将这个人的一丝一毫都绘印在脑海里。

十年前的颜苏。和十年后的颜苏。

她都不舍得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