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发现方若好变化的还有人精林随安。

“你……”他歪头打量着方若好,“最近又有好事发生?”

方若好从三改的剧本中抬起头,“这次我像什么?”她还记得上次这家伙说她从小强变成了蜜蜂来着。

“答应求爱的雌螳螂呗。看似柔情蜜意,其实正举着镰刀等待将对方拆吃入腹呢。啧啧啧,不知是哪个倒霉蛋……”林随安还待挖苦,就被方若好扔过来的剧本砸了一脸。

“剧本不行,继续改。”

他的调侃立刻变成了哀嚎:“什么?还要改?!我听说许长安的项目可是一次通过的!”

“第一阶段三个名额,你和许长安是被确定了的。你拍喜剧,她拍虐剧,本质上都是励志电影。她探索的是当代女性求学求职中的不平等遭遇,剧本是韩国团队做的,非常扎实出色,我可以发你学习。”

“免了,最讨厌看哭唧唧的东东了。”林随安拒绝之后,还是不满,“当代女性地位还不够高啊?你每天对我呼来喝去的,我还不是跟孙子似地应着?”

方若好冷眼看着他:“你不是想让方如优刮目相看么?就这水平,你觉得够了?”

林随安顿时打了鸡血:“你说得对!一个好剧本不改上20遍怎么行?怎么说都是昭华小太孙的处女秀,我一定会更精益求精的!”

方若好这才满意,将另一份计划书递还给他:“这份训练表没问题。你多费点心思,照看好源西。”

“是。女王陛下。”林随安接过去翻了翻,忽道,“别说,这小子是挺让我意外的。”

“哦?”

林随安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里面是两条布满青痕的长腿。“摔成这样,半点没吱声,喝口水又上了。真没看出这么有毅力。我还以为他第一天就会打退堂鼓呢。”

老实说,方若好也觉得蛮意外。滑动着手机里一张张训练时的照片,确实练得非常卖力……冷不丁滑到一张方如优巧笑倩兮的照片,林随安连忙抢回手机:“到头了到头了,剩余的别乱看哈!”

方若好看着他,忽然好奇:“你知道方如优的婚事取消了吧?”

林随安脸上那种夸张的表情立刻淡去了,有点闷闷地嗯了一声。看到这个表情,方若好便知道,他在意这件事。

不过,贺小笙也好,林随安也罢,恐怕方如优都不喜欢。

理由很简单,他们不能令她痛苦。

不能令方如优痛苦的男人,就像不能让她失手的考卷,她会在得到满分之后索然无趣地丢开。

所以这么多年,方如优的情感始终偏激地关注在自己身上,她是她所有痛苦的来源。这么想想,还真希望能出现个男人虐虐方如优,好将她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吸引开。

方若好想到这里,点开镕裁第一阶段计划表又审度了一遍。如想加快进程,想顺利实施,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不是资金,而是方如优。

得想个办法让她不再捣乱才行……

***

方如优并没有心思给方若好捣乱。

她在给方显成收拾行李时,从一件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片假指甲——粉色底图上镶着碎钻和皇冠,带着年轻的、媚俗的气息。

这么多年,他对女人的喜好竟然半点没变。

又或者说,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无论是26、36、46,还是56岁。

方如优怔怔地看着那片指甲,不由得想:我为什么要突然孝心发作,亲自给他整理行装?我为什么在折叠衣服时要如此仔细地每一个兜都掏一遍?我是不是潜意识中知道会找到这些,所以才自虐般地来寻找结果?

这时洗手间的门开了,方显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如优啊,你给爸爸的这个洗发水……”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了方如优手中的指甲片。

这一瞬间,无数情绪从浮肿的、衰老的脸上划过,但最后的最后,转为了镇定和冷漠。

“不要乱翻大人的东西。”他从她手中抓过那片假指甲,随手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方如优凝视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行了,你去睡吧,司机会送我,不用你送机。”

方如优木然地起身往外走。

方显成看着她,突又补充:“还有,别成天在家意志消沉。打起精神来,该结婚结婚,该工作工作。这么大的人了……”

方如优搭着门框的手变成了抓扣。

“方家的一切将来都是要你继承的,总这么任性怎么行?别跟你妈一样纠结于小事,眼光要放长远……”

方如优抓着门框,突然噗嗤一笑。

方显成皱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这些年只有过年才能跟爸爸相聚,听到您这么唠叨我,有点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方显成一怔,严父的面具瞬间溃不成军。

“爸爸。您还记得吗?”方如优并没有回头,而是平视着前方的走廊,“小时候您给我一颗糖炒栗子,跟我说,如果能等10分钟再吃的话,就再给我一颗。”

方显成显然也记得,目光被回忆熏染得温柔了起来:“记得。你做到了。”

“是的。那十分钟里,我闻着栗子的香味,忍耐着,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要等待。我要第二颗栗子,我必须要得到第二颗栗子。因为——我想给您一颗,跟您一起吃。”黑漆漆的走廊,感应灯因为安静而没有启动,方如优注视着它,如在注视深渊,“那是我孩童时期最美好的画面。”

那时候的爸爸还是她的爸爸。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有小她一岁的妹妹。

那时候她没想过,自己那么辛苦省下来的栗子,会被爸爸毫不珍惜地送给别人。

“如优……”方显成朝她走过来,想要拥抱她。但方如优提前一步走向了走廊,感应灯亮了起来,她背对着他说道:“晚安爸爸。祝您明天一路平安。”

她始终没有回头。

她不会再回头了。

方如优从衣兜里拿出手机,打开邮箱,对草稿箱里存了许久的一封信看了两眼,选择了发送。

***

第二天下午,坐了十几个小时精神萎靡的方显成刚下飞机,迎面走来几个警察。他们出示证件后,郑重其事地说:“DavidFang先生,您因涉嫌性侵未成年少女,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

方显成十分震惊,面色难看,干巴巴地说道:“我要见律师。”

***

同一时间的方若好,坐在滑冰场的看台上,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皱眉对身旁的林随安说:“一直这么多人?”

“一直。”林随安说着翻了个白眼,“这小子可是花孔雀,观众越多他越来劲。”

台下,贺源西正在教练的指导下试滑一周跳。

台上,一群女孩子在呐喊助威。

方若好生出几分荒谬感:“她们不上学么?”这群人里,学生居多吧。

“不上学不工作不社交。遵守不了三不原则,怎么当好追星粉?”

方若好注视着那些兴奋的、陶醉的、疯狂的脸,不由得想起了贺豫的话——“明星的诞生是源于需求,而大量的需求意味着雾霾。当代的雾霾太严重了,人们急切地渴望有一阵风来,能驱走他们心头的雾霾……不要只把目光放在明星身上。看一看粉丝们。看看他们的伤痛、求索。大环境太糟糕了,生活是很艰难的一件事……”

方若好的目光闪了闪,颓然起身:“行了,你继续看着他。我回去工作了。”

林随安连忙跟着起身:“什么叫我继续?我可是导演,又不是他的老妈子!我说,你想好安排谁当他的经纪人了吗?现在我指了个姓张的小助理跟着他,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个小张都打电话问我,烦死了。”

“我跟严维文谈好了。他亲自带。”

林随安狗腿地恭维:“不愧是小太孙,竟劳动长公主跟严阁老一起照拂,小生这部片子火定了!”

“C。”

“什么?”

“你的剧本,在我这的评分依旧是C。”

林随安备受打击。

这时身后人声鼎沸,与此同时手机响了,方若好选择先看手机,是颜苏发来的:“洞拐洞拐我是洞幺,收到请回答。”

方若好唇角不禁上扬,刚要回复,屏幕上方覆过来一个黑影。她抬头,看见汗流浃背的贺源西正拦在她前方,手里拎着冰鞋,满脸不满。

一时间,众目睽睽。

林随安悄悄地、慢慢地往焦点圈外挪了挪。他可不想成为疯狂粉丝们的众矢之的,他可披着马甲搜索过了,然后就看见一中校园网里关于他包养了校草的八卦满天飞——

“大男人喜欢那么骚包的粉色,0号没跑了!”

什么什么什么?谁的内心深处还不是个小公举了?

“此人频繁出入声色场所,但身边从来没有女伴!看到了没,都是男人!”

那是应酬!应酬啊!娱乐圈的应酬是没法避免的啊!!

“他色眯眯地坐在看台上看源西滑冰!”

那是担虑的眼神好不好?他是担心摔坏了小太孙,长公主生起气来卡他剧本啊!

看完了几百楼的黑料后,林随安在心中呐喊了一句——老子是个热血直男!然后忿忿然地关闭了网页。

老老实实在幕后当投资人坐着收钱多好,当什么抛头露面的导演?对着明星,因为资历不够,得低声下气、谄媚讨好;对着粉丝,因为资历不够,得敬而远之,忍耐避让……

林随安给自己加了无数戏码在一旁黯然销魂,但事实上,无论粉丝还是当事人,连个余光都没给他,通通只盯着方若好。

“看到没?”贺源西凶巴巴地问。

“什么?”

“我的那个一周跳。”

方若好无言,侧头看林随安,林随安赶紧离得更远了些。他们两个刚才忙着说话,谈的虽是贺源西,但心思却没放在他身上。

贺源西看到方若好的表情,更加生气:“十九天!”

这又是什么?

“十九天,我就从0基础到冰上后内接环一周跳了!”

所以,这是在……期待鼓励?

“我证明了我能做到。”贺源西脸上运动的潮红退去后,恢复为冷白,加上生气和严肃,显得五官越发精致。

方若好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脸蛋,往两边轻轻一扯:“真的耶,你好棒棒哟!”

“你!!!”贺源西被她如此糊弄和应对小孩子的敷衍方式气得小脸再次涨红了,狠狠拍开她的手,扭头走了。

“看见没?!那个女人居然敢捏源西的脸!捏脸!!!”

“天啊,她是谁啊?太不要脸了!!”

林随安一边听着粉丝们的议论声,一边唇角不住上扬。很好。仇恨转移了。晚上有空可以再披马甲上论坛看看了。

☆、第 41 章

方若好并未将中二少年的气恼反应放在心上。对她而言,贺源西一向如此情绪化,毕竟是双子座嘛。

林随安送她去贺宅的路上,她忙着给颜苏回信息——

“我想给自己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里完成321计划。3就是三部卖座电影;2是两位优秀导演;1是一名超级新星。为镕裁五年计划打好根基。如此顺利的话,明年我将有大部分时间可以陪你待在A国。所以,你能否忍受这一年的异地恋?”

颜苏的回复来得很快:“不能!”

方若好有点意外又有些甜蜜,正琢磨如何回他时,颜苏又发来一句:“人家一天也不想跟你分开嘛。”其后伴随着各种卖萌表情包。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颜苏……

方若好想起了某位学姐传授的恋爱箴言:“如果男神不爱你,他在你面前永远只会是高冷男神形象;如果他爱上你,他就会变成一个幼稚的、任性的、腻腻乎乎的小鬼。”

方若好叹了口气,想回他个表情包,却悲哀地发现手机里没有任何存图。在全网络都流行表情包的年代里,一本正经的她依旧像骑士一样捍卫着汉字的尊严。

她只好打字:“那么,起码给我半年时间,电影一旦开拍,我就可以抽身……”还在输入时,颜苏又发来了一句话:“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又玩这梗……方若好只好回:“坏消息。”

“坏消息是,下个月你就要接受我时时刻刻的近距离骚扰了,比如说被要求为我做饭。当然,我愿意回报以男色。”

方若好吃了一惊:“你离职了?!”

“你猜。”

“请不要那么做!”她着急,索性发了视频请求过去,却被对方拒绝了。

颜苏的回复跳出来:“你不问问好消息吗?”

谁有心情问好消息啊!!

“好消息就是我的导师史密斯教授,同意我作为霍普金斯之光,前往贵国的XX医院进行为期半年的交流促进活动,为两国医学界的协作共进发光发亮。从今天起,我允许你敬仰地称呼我为颜求恩先生,谢谢。”

方若好哑然,片刻后,轻声笑出来。“我不相信贵院恰好有这样的交流名额。”

“当然不是恰好。”

“那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我告诉他我想做手术。”

“就这么简单?”

“嗯。虽然我在这边能够接触到先进的技术和医学思想,但真正能上手的机会却并不多。因为资历不够,能力不够,还有……病人不够。”

方若好明白过来。娱乐圈里有一个共同认知:“技术最纯熟的整容医生其实在中国。”为什么?因为需求的人多啊!韩国整容业虽然发达,日本整容业虽然高端,但他们的手术数量跟国内庞大的基数相比,远远不及。拿最基础的缝合来说,一个做过100起的名医,不见得比做过1000起缝合的实习医生强。

所以,排除极个别天赋异禀的医学天才,厉害的外科医生都是一台台手术堆起来的。

而神经外科医生是所有外科医生中最难成长的。最好的成绩、高昂的学费、无数轮考试,以及最长时间的临床煎熬。尤其最后一项,很多天之骄子止步于此。

颜苏才26岁,对医生来说,还太年轻了,年轻得像个奇迹。能混上主刀,除了本身的优秀,其家世背景也功不可没。所以,目前阶段的他更需要大量手术来提高技术。

想通这一点后,方若好忍不住笑了。

再回想那天跟颜母的谈话,在当时以为巨大无比的抉择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

我们也许会彼此牺牲一部分,但我们一定会得到更多的。

——事在人为。

林随安从观后镜里一直注意着方若好的表情变化,见她终于放下了手机,这才啧啧开口:“公螳螂啊?”

“是啊。羡慕吗?单身狗。”

林随安语塞,半天后,恨恨地停车:“到了!还有以后不要随随便便使唤我,我是导演,不是司机!”

方若好摆摆手,自顾自上山去了。

林随安却没开走,而是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日和夜的交替之时,黄昏令一切看起来浑浊而不详。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啊……”他忽然喃喃,然后一踩油门,开着骚包的车子走了。

***

晚八点,方如优正在房间里做瑜伽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她的目光凛了凛,绷直了身体,却将腿举得更高。

房门的把手被人从外转动,没转开后,那人索性用钥匙打开了锁,然后踢开门。

为首的是沈如嫣,后面跟着她的男助理,还有陆姨。

沈如嫣沉着脸:“你们下去。”说完,走进来关上了门。

方如优没有停止,继续半月式。

“是你吗?”沈如嫣问。

“什么?”

“你爸爸被抓了……是你干的吧!”

方如优扭转着身体,每个动作都极尽柔缓:“两年前我的一个学姐联系到我,说她妹妹交了个男朋友。问题是,她妹妹才16岁,而那个男朋友54岁。”

沈如嫣不得不扶着沙发才站稳。

“她试图阻止,但妹妹不听。她们的父母已去世,学姐没办法,只好找上我,问我跟我妈也就是您,知道这件事吗?我从照片里看到了爸爸的脸。”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方如优忽然笑:“你真的不知道吗?”

沈如嫣颤抖。

“他这几年在国外过得如何,你真的不清楚?”

沈如嫣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方如优换了个姿势,继续保持着优雅的节奏,“出轨,只有0次,和无数次之分。什么浪子回头,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