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以为我不敢?我家唯唯还在里面生死未卜呢!律师呢?我也找律师!”

“对对,不就是叫律师嘛?谁没有似的!牛什么牛啊!”

“姐姐别怕,咱们也有人,她逃不掉的!”

一群人正在吵吵闹闹,急救室的灯灭了,大家顿时像被点了哑穴,一下子安静了。

门开后,主治医生先走出来:“病人家属?”

冯静秀连忙上前:“我、我是她妈妈!”

“病人状况不太好,颅内血肿有扩散和恶化的迹象,目前还在昏迷,没有脱离危险期。这是病危通知书,需要您签字。”

冯静秀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倒。

一群人连忙把她扶住。

“我们会继续监控观察,如果超过6小时还不醒,就要进行下一步手术了。”

“唯唯、我的唯唯……”冯静秀突然扭头,朝方若好扑过来,“你还我女儿命!你还我女儿命来!”

律师们连忙挡着她,饶是如此,方若好还是被推了一把,踉跄中慌忙伸手想要扶稳自己的后果就是手在椅子上重重一挫——

一股钻心之痛顿时从右手手腕处传来,一时间,冷汗立刻流了下来——她的这只手,曾经受过伤的!

李秘书连忙扶住她:“方总,没事吧?”

方若好咬着牙,疼得发不出声音。

冯静秀仍不罢休,拼命想要再次扑过来:“装模作样的贱人!磕哪了?尽管验,咱们法庭上见,看到底谁理亏!!”

一个声音突然严厉地响起,震住全场——“够了!”

冯静秀僵了一下,回头,看见颜苏站在手术室门口,摘下口罩,表情十分难看。

她的唇动了几下,气势一下子就软了:“小颜……”她哭着朝他扑过去,握住他的手,“你救救唯唯,求求你,救救唯唯……”

方若好一眨不眨地望着颜苏,颜苏也一直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越过众人遥遥相望。

方若好眼中一下子有了眼泪。

颜苏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别过脸,先安抚冯静秀:“阿姨您别再闹了,唯唯还没死呢。”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旁边的七大姑不满。

八大姨也跟着指责:“刚才是你吼吧?吓死我了!”

冯静秀则可怜巴巴地抓着他的手没松开:“她会好的,对不对?你能把她再一次救醒的,对不对?就像当年一样……”

“我会的。”

“真的?”

“真的。但是,你要答应我,别发火,别生气,别想着报复什么的,不管什么事都先放一边,等唯唯度过这一劫再说。”

“好好好,阿姨什么都听你的。只要唯唯能好起来,我什么都可以原谅的……”

“现在去签字吧。”颜苏拍了拍她的肩,把她交给护士。

随着江唯唯被推出手术室,前往加护病房,一伙人也神色各异地跟着离开了。

颜苏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长吁一口气后,抹去脸上的疲惫之色,转身朝方若好走来。

方若好依旧站在原地,无可抑制地发抖。

“对……”她有好多话要说,但是才刚刚开了个口,就被颜苏打断了。

“我连续工作了二十个小时,其中一半时间还在手术室里,现在脑子是沉的,脾气也快到临界点了……”颜苏扯出一道微笑,却让人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所以,等我醒来再说,好不好?”

方若好只能点头。

颜苏又吁了口气,看了手表一眼:“希望能睡三个小时以上,走,陪着我。”说罢拉着她的手就走。

方若好回头看李秘书,李秘书比了个“我有数”的手势。她放下心来,跟着他来到一间小小的值班室,里面放了两张高低铺,床铺凌乱,堆满杂物。

颜苏把外套一脱,爬到其中一张下铺上睡下了。突又睁眼看她,朝她伸出一只手。

方若好将手递过去。

颜苏的手指轻轻按过她的右手手腕,揉捏了一番,露出思索之色,突又下床各种翻找。

方若好连忙说:“没事了,已经不疼了。”

颜苏从冰箱里找出一个冷敷包,压在她的脸颊上,这才又上床躺下。

他的眼神是涣散的,偏又极力想要思考。

方若好看得有些心疼,伸手按在他的眼睛上:“我真的没事的。别再想了,睡吧。”

“那你别走。”

“好,我不走。我看着你。”

颜苏几乎是一秒入睡,再没有回应,鼻息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方若好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一边用冷敷包压着脸颊,一边打量凌乱简陋的值班室,看着毫不讲究的床铺,最后看到颜苏被过度透支的脸,忽觉心酸。

国内的医疗环境十分艰苦,所有医务人员都是超负荷工作,大家都没有选择地忍受这一切。

可颜苏……是有选择的人。

他是为了她才回国的。

而她呢,都做了什么?

冯静秀在她心里种了一棵毒种,在怀疑和惶恐的浇灌下,再被江唯唯一照,迅速发了芽。

她口口声声说要信任他。但当她接到江唯唯的邀约时,却选择了独自应对。她没有把这一事件告诉他,没有期待过从他那边继续获取信息。归根结底,是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信任颜苏。

她是非婚生家庭出来的孩子,见过父母的畸形关系,又在娱乐圈里耳濡目染,知道太多混乱的男女恋情。所以,骨子里她就是个不相信爱情的人。她不相信有真正的一心一意。她不相信世上有洁身自好的男人。她甚至不相信,自己能够获得爱情。

对于颜苏,她的信仰多过信任,依赖多于信赖。

所以,明知江唯唯有病,是个不定时zha-dan,还放任自己去跟她见面,还精心化妆气势汹汹,像只被挑衅的猫咪竖起了所有毛发一般准备反击。

虽然她最终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没有表露出太多敌意,可还是导致了糟糕的结局。

最后还要让颜苏来收拾残局。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在一旁看着,等着。

如果江唯唯就此死掉的话……

方若好忽然觉得无法呼吸,冷敷包上传来的彻骨寒意,似乎通过脸颊一直渗透到了心里。

如果江唯唯就此死了,她和颜苏恐怕就完了,这件事会横在他们两个中间,成为一辈子的阴影。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水鬼上的指针一秒一秒地走着,每一秒,都让方若好觉得漫长和煎熬。于是她忍不住抓着颜苏的一只手。只是大浪滔天,这一根救命的稻草,又还能握住多久呢?

☆、第 59 章

颜苏醒来时,天色已黑。

他一个惊悚,翻身坐起:“我睡了多久?”

方若好靠在椅子上发呆,有些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看着他。

颜苏抬腕看表,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五个小时……”说罢,目光对向方若好,看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笑了笑。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上面的伤已消退了大半,然后又检查她的手腕,确定没有异样后松了口气,最后慧黠一笑:“还是饭点。走吧,你陪哥睡觉,哥请你吃晚饭。”

方若好怔怔地看着他。

多奇怪啊,在这之前她的情绪像被一层黑雾包裹着,又阴冷又潮湿,可他醒来后,万物又重新有了颜色。

这是信仰的力量吗?还是……爱情的力量呢?

医院的职工餐厅很大,颜苏带着方若好进去时,很多人冲他打招呼。他一一做了回应,打了四个菜,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入座。

方若好一直木偶般地跟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她的思绪还沉浸在“江唯唯会不会死”上,十分的魂不守舍。

颜苏把她那一份的米饭拿过去,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半,又熟练地把红烧带鱼里的鱼肚分给自己,鱼尾给她;红烧鸡翅中的翅尖给自己,翅中给她;清炒油麦菜中的菜根给他,菜叶给她;蒜蓉西蓝花里的西蓝花挑掉蒜块给她。

“呐,都按你的口味分好了,可别说请吃食堂亏着你。”

方若好提起筷子,食不知味。

颜苏却明显是恶狠了,大口大口扒拉饭,一改从前饭桌上的斯文模样。他吃得这么香,倒让方若好提起了些许胃口,也跟着吃了小半碗饭。

“这就对了嘛。江唯唯还没死呢。你这会就开始哭丧,毫无意义。”

方若好的手紧了紧,迟疑半响,忍不住说:“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颜苏噗嗤一笑,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瓜:“你这张脸上不是写满了答案吗?”

方若好不明白。

“你又心虚又愧疚,心虚于自己偷偷跟江唯唯见面,愧疚于把她弄成那个样子。像个逃课时闯了祸被警察告到家长那的倒霉孩子。警察跟家长说赔钱吧。孩子一听慌了,心想完了完了,这么多钱,家长肯定要打死我了……”

颜苏描绘得太生动了,以至于方若好这边含着眼泪呢,还是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却更难过了:“对不起。”

颜苏放下筷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其实这句话该我来说——对不起啊,没解决好江唯唯的事情,让你这么措手不及。”

方若好整个人一震。

像一场挫败的考试,因为没有及格而悲伤时,突然老师对她说,改错题了,你其实及格了一样。

“江唯唯和冯静秀对你来说都是陌生人,对待陌生人警惕戒备反击,都没有错。而我是熟悉并了解她们的人,我没有做好准备,让事态升级了。对不起,吓到你了。”五个小时的睡眠,让颜苏看起来已焕然一新。

方若好想,颜苏肯定也很煎熬,所以他选择了睡觉。睡眠让他恢复了理性、温柔和豁达,然后再用这一面,来对待她。

一个人成不成熟,往往就是经由这样的处理方式来体现的。

“之前说过72小时解决此事的我,没能做到。所以,现在是我为自己的错误善后。对不起,然后……可以再信任我一次吗?”颜苏说着,伸出双手,摊在她前方。

方若好慢慢地将自己的手也伸了出去。

四只手在餐桌上,交握在一起。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这是她成年后第二次在颜苏面前哭。上一次,是因为颜苏医好了妈妈。这一次,是因为颜苏医好了她。

***

“茶吧的服务员担心客人在自己店内出事,看见江唯唯的包还在座位上,就找到里面的证件给她妈妈打了电话。冯静秀女士是从她口中听说江唯唯跟你见面,你表现冷漠江唯唯一直哭,最后晕倒的。”李秘书将一份资料递到方若好桌前,“茶吧的监控显示你们谈了半个小时左右,中途你曾起身要走,全程江唯唯哭得很厉害……如果真的因此追责的话,除非有人能证明你们说了什么,否则,蛮难办的。”

方若好看着资料上的监控截屏,长长叹了口气。

“至于冯静秀打你的伤,太轻了,不足以成为反告的证据。现在就希望江唯唯能够苏醒并康复,让冯静秀打消念头。以上。”李秘书说到这里,眼神里忽然带了点八卦的好奇,“颜医生……真的有把握吗?”

方若好看着手机,微信页面停留在她半个小时前发出的:“还好?”上。

6个小时过去了,江唯唯没有醒来。

于是,医院安排了第二次紧急手术。颜苏作为一助进了手术室,至今没有回复。

方若好揉了揉脸:“总之,按着最坏的打算做准备,备份监控、手机来往短信、江唯唯以往的病例报告,再找权威医生从医理上作证……”

“好的。”李秘书拿着资料离开了医院咖啡厅。

方若好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她来不及回贺宅煎药,便给贺豫打电话说明情况。

贺豫听完后问:“需要帮助吗?”

方若好心中一暖:“暂时还不用。谢谢您老师。”

“那么我给你个忠告?”

方若好一怔:“请说。”

贺豫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个事件虽然表面看是招惹了难缠的爱慕者,但本质上,是一起医患事件。颜苏作为你的男朋友来说,在此事件中无可指责,他没有跟别的女人暧昧不清,也有责任有担当地第一时间维护了你。并在事后没有责怪你,而是安抚你……但是作为医生,他真的问心无愧吗?这是他职业生涯中非常大的一个槛。”

方若好的心颤了几下。

“你需要看到更多他内心的东西,排除爱情后的其他一些问题。正如你选择独自面对困难,他也是。这当然意味着对你的保护,但也意味着对你的保留。”贺豫说到这里,轻轻一笑,恍如叹息,“你还没真正走到他心里。因为,他连对你发脾气,都不会。”

方若好如遭重击。

贺豫的话,一针见血。

从某种角度来说,颜苏其实是个心思挺深沉的人。他的社交网络呈现的永远是快乐风趣,从没有悲伤、难过、抑郁等负面情绪。就像他让冯静秀去签字后朝她走过来的那几步,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当时他的情绪快要崩溃了,可还是没有选择爆发,而是睡醒后再谈。

他更像她的高级进化版,把所有情绪都调整到阳光状态,让人只能看见他的美好。至于脆弱阴暗的一面,被藏起来了,至今没有让她看见。

作为偶像,作为信仰,这当然是最佳状态。但作为恋人呢?

迄今为止,她所见到的颜苏宛如萨尔茨堡的树枝,把树枝埋在盐矿中两三个月后拿出来,上面缀满了钻石般闪亮的结晶。恋爱中的人陷入虚假幻想,看见的全是优点,而发现不了结晶下的树枝。

但树枝的结晶会掉落,两个人相处,也总会有纷争、有争吵,有磨合,有取舍。一味宠溺爱慕和纵容,不足以构成完整的爱情,或者说,不足以支撑恋人们长时间同行。

如果我只满足于被颜苏的温柔保护,那么,我永远发现不了他脆弱的那一面,等于没有走进他的心。

方若好轻轻放下了电话,然后起身,她决定去找颜苏。

如此关键时刻,她起码要陪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

***

示教室的投影屏亮了五六个,有连接高清术野摄像机的,有全景的手术室情形,还有双人显微镜的。

方若好找了半天,才在里面找到颜苏。他站在主刀医生旁,负责协助手术,口罩外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饶是方若好不懂医术,也看得出手术情况不乐观。

因为主刀医生半句闲话不说,擦汗的频率也很密集,整个手术室的气氛都很压抑。

大概是晚上的缘故,示教室里的人不多,只有一个实习医生和一个小护士。

小护士感慨说:“这个病人的家长特别难缠,手术可千万要成功啊!”

“怎么个难缠?”

“寻常病人能有一个陪同的就不错了,她有二十多个!!这会儿全搁外等着呢!听说病人的爸爸开工厂,亲戚们全是工厂职工,一号召就都奔这来了。”

“李主任真倒霉……”实习医生感同身受地哆嗦了一下。

“李主任还好,颜医生才惨呢,听说病人是他前女友,被他的现女友气成这样的。”

莫名被点名了的“现女友”闻言转头看了那名小护士一眼。小护士却不认识她,继续八卦:“所以病人妈妈发话了,要治不好就让他现女友偿命。”

“长太帅也是烦恼啊。”容貌平平的实习医生很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就在这时,手术室里起了一阵抽气声。

主刀医生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颜苏:“你觉得?”

“血肿已大部破入三脑室,网状上行激活系统损伤很重……”颜苏的声音通过摄像机收录再播放出来时,干涩得可怕。

他的话方若好虽然完全听不懂,但看小护士和实习医生的反应就知道,情况很不妙。

“我想再试试。”颜苏忽然说。

☆、第 60 章

主刀医生沉吟了两秒钟,让出位置。

颜苏对护士说了句擦汗,拿起了吸引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示教室里的两人没再说话,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方若好也不好发声咨询,只好继续等待。

这是她第一次看颜苏做手术。

上一次,他给妈妈做手术时,她等在门外,没有目睹过程。而这一次,通过全方位各角度的屏幕,她终于看见了他工作时的模样。

医生是个容错率很低的职业,任何一个细小的疏忽和判断错误都会导致失败,而付出的代价是最最珍贵的生命。尤其是外科手术医生,从进消毒室时起,就要求他们必须调整到最佳状态,并且一直保持高强度的注意力,不但费体力还费脑力,堪称世界上最苦的工作之一。

尤其是,在国内,他们的收入还很低——尤其对比娱乐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