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呢?”贺源西直勾勾地盯着她。

方若好想这死小孩怎么这么较真,无奈地说:“那就再换一个给你。”

“我来选。”

“OK。”

贺源西这才满意了,转身离开了。张晌晌等在门外,连忙跟上他。

两人走到电梯前,正好电梯门开,贺小笙从里面走出来,目光对上,明显一怔。

贺源西却没理会他,径自与他擦肩而过。

贺小笙愣了一下,眼看电梯合上了才反应过来:“堂弟!”想要再追已来不及,当即冲进方若好办公室:“那个是我堂弟吧?他来找你做什么?”

“谈心。”

贺小笙的满脸疑惑顿时僵住,几秒后,拉把椅子坐下强行转移了话题:“是这样的,你知道现在网上有个活动叫#严惩凶手,抵制昭华#吗?”

方若好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眼睛里还浮现出些许笑意。

“严肃点!我们的年度主打电影马上要上映,现在这个活动闹得沸沸扬扬的,投票赞同的人数居然过了十万!宣发那边非常头疼!”

“需要我做什么?”

“道歉申明。不管如何,先平息一下大众的怒火。正好现在也冒出了一些替你洗白的言论,趁这机会澄清一下吧。”

“不要。”方若好一口拒绝。

贺小笙厉声叫道:“方若好!你不要仗着爷爷疼你就这么嚣张!这部电影我们投了3个亿啊,要是砸了就完了!我们要对其他股东有交代!”

“只是发个道歉不能解决问题。真正能结束这场混乱的是无罪判决。”

贺小笙发出一声讥笑:“得了吧,自己人就不用再演了。”

方若好眯了眯眼睛:“什么意思?”

“虽然那个江什么的确实不是原配,但确实是颜苏的前女友,你从她手里抢了颜苏,就得做好承受报复的心理准备……”

方若好压沉了声音:“为什么你会认为她确实是颜苏的前女友?”

“他们一块在A国念书的同学们都知道啊。有两个是我哥们,我听他们确认的,颜苏这次回来,那女的还被蒙在鼓里呢,参加派对时才得知,当场就不行了……”

“当场就不行……是什么意思?”

“就是上个月,在A国就犯病了。”

方若好心中一格——上次开庭,江家可是口口声声说江唯唯这一年都恢复得很好,再没发过病的。她随即想起颜苏跟她说过,江唯唯病情加重了冯静秀才跟踪她的,也就是说江唯唯在跟她见面之前,已是个垂危之人了。

“有证据吗?照片,视频,人证,证明她在此之前就发过病。”方若好的眼睛亮得逼人,“你如果能搞到。我就什么都听你的,让怎么道歉,就怎么道歉。”

“真……什么都听我的?”贺小笙突然心跳加速,这么多年,除了上次订婚中突然摆了方若好一道,他对着这个女人一直很憋屈。如今,是能翻身做主人了的意思么?!!

方若好冲他眨了眨眼睛,“看你的了。”

***

颜苏收到的是霍普金斯大学史密斯教授发来的病历,证实江唯唯在去年的12月,也就是自己回国后,再次病发,且有恶化现象,医生建议再次准备手术,但她在手术的前三天偷偷出院回国了。

也就是说,这份资料可以证明江唯唯的家属的失职,他们在病人状态极其不稳的情况下放任她放弃治疗单独出门;而且也证实了他们之前所说的“一年没有发病”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用谎言编织的巨网,在这一刻,彻底断了一根线。

贺小笙就更厉害了,他直接机票酒店吃喝玩乐一条龙请了两个女同学来当证人,证明“江唯唯早就不想活啦!”

“江唯唯曾站在19楼阳台上问过我跳楼是不是死的很难看?”

“江唯唯很可怜的,她跟她妈关系非常畸形,她妈什么都管着她,连她吃药时喝几口水都管,有一次她喝药时只咽了一口水,她妈就在旁边骂她。”

“江唯唯有一次哭,说她的病拖累家里,爸爸卖了房子,公司生意也很差,而她又不可能治好了……”

“江唯唯回国前去监狱看过周定哦,不过周定不肯见她。于是她就写了封信给他……”

律师陪着方若好坐在办公室里,听着两位女同学的证言,听到这一句时,方若好和律师彼此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方若好转向贺小笙:“我要那封信。”

贺小笙刚要撇嘴讥讽,方若好补充了一句:“我用如优的情报跟你换。”

贺小笙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一言为定!你等着!”

☆、第 71 章

如此,在周二开庭前,他真的弄到了那封信。

律师在庭上出示了新证物新证人后,还念了那封信——

“我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

我想当幼师,给小朋友们一个轻松开阔的童年,不用被强制喝多少水,不用担心受了欺负无人倾诉;

我想当老师,给学生们一个宽松开明的氛围,不用小心翼翼不敢恋爱,不用自卑焦虑成绩问题;

我想当护士,帮助医生照顾病患,减少痛苦恢复健康;

我想当个好女儿,平安健康不让父母头疼,不用他们太辛苦,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我想当个好妻子,嫁给喜欢的男孩,为他生儿育女组建家庭……

我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但遇到了你。

什么都变得毫无意义。

所有人都要求我‘活着’。

活着成了我不得不做的、唯一的事情。

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好起来的。所有人都让我觉得我会好起来。可是,他们骗了我。我也骗了我自己。

梦终是会醒的。

现在,是该我好好看看世界的时候了。

我没什么留恋。我只是想看一眼。至于看后想做什么,不,我什么也不做。感激和怨恨都是活着的证明。而我呢,我想我的生命早就结束了。在遇到你的那一刻。”

律师读完信,整个法庭寂静无声,安静了好几秒。

直到冯静秀失控地尖叫起来:“他胡说!这不是我女儿写的!我女儿才不会去看周定,她恨他怕他都来不及,还看他什么?她才不是那种寻死觅活的人,她一直在很积极地治疗,她很爱我和她爸爸的,她绝对不会自杀的!你们胡说,大家不要上当啊……”

最后,审判长不得不让人把她拖走。

如此一来,形势逆转,审判长宣布明天继续。

“按照以往经验,如果双方都不能再提供新证据的话,明天就会出结果了。我们的赢面大概是一半一半。”律师在回去的车上对方若好如此说。

方若好翻看着庭审资料,页面停在江唯唯在A国XX医院的病历上:“这个,也是贺小笙弄来的吗?”

律师一怔:“是快递到事务所的。不是他吗?”

方若好看着上面的主治医生史密斯,这个名字她有记忆,是颜苏在霍普金斯的导师。她当即拍了照片找贺小笙确认:“你怎么弄到的这个?”

贺小笙回复:“???什么啊?”

不是他?那会是……

方若好的眼瞳由浅转浓,手指轻轻从资料上抚过,答案压在舌底,一下一下,却如压在她心上一般。

***

方若好当晚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母亲的疗养所。她亲自给罗娟洗了澡,抹了润肤乳,将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罗娟朝她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妈妈……”方若好坐在床边,“我,能跟你说说心里话么?”

她从没有跟母亲说过心事,在成长的岁月里,聆听她的心事的人,是陌北老师。而陌北老师,听到的也只是一部分而已。更多的东西被她藏了起来,不敢轻易交付他人。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我,一直活得非常的辛苦。”

回首她这十年,若要总结,最精确的就是“辛苦”二字。

“我……一直在照顾你。拼命地挤压时间,金钱,精力……才换取了你的奇迹。我成功了。但是,正是因为这种滋味已经经历过,知道是什么样的,所以,反而不敢再经历一次了。太辛苦了……如果人生一直需要这么辛苦,真是有点坚持不下去呢……”

“我偶尔也可以选择偷懒和懦弱的,对不对?”

“我也是有选择放弃和逃避的权力的,对不对?”

“所以……我跟颜苏分手了……”方若好说到这里,眼泪缓慢地流了下来,“可是妈妈,此刻的我好委屈……太、太委屈了……”

最委屈的是,所有矛盾来自内力,而非外力。外力可以清晰可见,内力却看不到摸不着,无从下手。

因陷入这样的困境而委屈。因无法解决这样的困境而更委屈。

罗娟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半天后,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了她的眼泪。

“笑……”罗娟扯开嘴唇,比了个笑的姿势。

方若好泪盈于睫地看着她。

“要、笑……”罗娟一遍遍地比划着。

方若好学她的样子挤出一个笑容来。

“笑……”罗娟高兴地眯起了眼睛,还拍了拍手。

方若好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从这双手上传来的热度和活力。十年间,她擦拭过无数次这双手,它本毫无生气,可现在,它是动着的,会反握住她,会给予回应。

心中突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像黑漆漆的屋子里透入了一线光,又像一个巨大的石头被推走。

奇迹的魅力活色生香地呈现在面前。被感知。被提醒。被铭刻。

方若好凝视着会自主呼吸、会动、会冲她微笑、会替她擦眼泪的罗娟,母亲的角色在这一刻,重新进入了她的生命。

委屈,被这样的奇迹,慢慢扫去。

“妈妈。”她抱住罗娟,将头慢慢地靠在了她怀中。

门外,隔着玻璃,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站了多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到这里,他转身离开了,并将手中的鲜花随手扔在垃圾桶上,独自拎着酒和礼物盒回去了。

去别的病房拔完针的护士们回来时,就看见了垃圾桶上娇艳欲滴的花束。

“谁啊,把这么好的花给扔了??拿回去咱们插起来!”

颜苏走到疗养中心门口,看着手中的酒和礼物。

女朋友生气了要主动请求和好。要买礼物、送花、带酒。

鼓起勇气抵达,却再一次遇到暴击。

“如果人生一直需要这么辛苦,真是有点坚持不下去呢……”

“我偶尔也可以选择偷懒和懦弱的,对不对?”

“我也是有选择放弃和逃避的权力的,对不对?”

“所以……我跟颜苏分手了……”

分手,即失去。

已经连请求和好的权力都没有了。

他出了会神,思绪起起落落仿佛在大海中游泳,已经精疲力尽,却没有看见海岸线。

直到一辆车“嘎吱”一声停在他面前。

开车之人下车,冲他勾唇一笑:“好久不见。”

颜苏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心中微定。

***

第二天早上十点,审判继续。

方若好坐在被告席上,心中盘算着大概今天就能出判决,按律师的说法双方都欠缺实际证据,就看审判长怎么想,就算让她赔钱也会斟酌着数字来,绝不可能是原告要求的两百万。可她真是一分钱都不想赔。

冯静秀因为昨天大闹法庭今天被限入了,取而代之坐在原告席上的是江仲山。他是个老实木讷的男人,眼袋极大,一脸愁容。

开庭十分钟后,律师助理快步进来对他耳语了几句,律师精神一振,起身说道:“审判长,被告方请求提交新证人。”

对方律师立刻表示反对。己方律师再三保证这是关键证人,亲眼目睹了事件经过后,审判长同意了。

厅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方若好看见对方,非常震惊。

而在听众席中坐着看戏的贺小笙立刻站了起来,颤声看向来人:“如、如优!你、你不是当老师去了吗?”

方如优在当老师,是方若好作为周定信件的交换条件告诉贺小笙的,同时她也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她在哪里当老师。贺小笙已派人去查最近三个月的支教人员名单了,没想到此时此刻,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方如优的长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超短的毛寸,也亏得她脸型完美五官深邃,显得十分利索和精神,高领毛衣牛仔裤高筒靴,一改从前的娇娇女作风。

方若好不禁心道,这是从芭比公主变成了假小子么?

方如优在证人席坐下,宣读了保证书后,律师问她:“方如优小姐,您确定1月5日中午12点半,您在案发现场?”

方若好大惊——什么?!方如优当时也在?!!

“是的。我在路上撞到了江唯唯,我们是高一时的同学,我认出了她,对她的行踪有些好奇,就跟着她。”方如优说到这里,朝方若好投来一瞥,“当我发现她竟然是跟方若好见面时,就更好奇了。”

“你认识方若好?”

“认识。我们是工作上的竞争对手,我还从她手上抢了未婚夫。”

听众席上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你们是敌对关系,所以额外关注她们两个的见面,是这样吗?”

“是的。”

“那么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江唯唯找方若好诉苦,说她一直爱慕她的男朋友,很羡慕她们。”

“你胡说!胡说!”听众席上不知是江唯唯的哪位大姑叫骂起来。

律师没有理会,继续问方如优:“她们没有语言冲突吗?”

“没有。只有一次方若好起身说要走,江唯唯哭着说对不起,方若好便又立定听她说。”

“她胡说的,她胡说!监控视频里没有她,她怎么可能在现场?!!”江唯唯的大姑继续叫道。

方如优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拿出了手机:“我有证据。我拍了视频。”

律师申请播放了该视频,视频是从窗外拍的。茶吧那天为了通风额外开了一线窗户,方如优就躲在这扇窗外用手机拍下了江唯唯和方若好的对话全过程。距离很近,但角度隐蔽,因此谁也没有发现她,监控也没有拍到她。

视频从两人见面开始,到江唯唯倒下后还在继续,拍下了方若好积极叫救护车的样子,但突然间就没了。

“我本想拍下来发给方若好的男朋友看的,结果拍到这里时来了个电话,手机就停止录制了。”那个电话,自然是租车人员打来的,告知她已经到地方了,问她在哪里。

“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拿出这段视频呢?”

“我当时正在离家出走,担心被家人发现,所以赶紧开车走了。再后来我住的地方没有网也没有4G,打电话都很费劲……就耽搁了。最主要我并没有把这事放心上,我觉得只是个小意外,连跟她男朋友告状的标准都不够,没想到会变成一起杀人案件。”

听众席上又起了一阵喧哗声。

审判长不得不敲槌让大家安静。

方若好呆滞地望着方如优。她幻想过一万种庭审的可能,独独没想过——最后会是方如优出场,最终决定了她的胜利。

十年时光漫长,浮现出她和她的交集。

她们站在不等式的两端,彼此寻找着变化和发展。

是宿敌,是世仇,是那种只想今生无此人的烦躁。

然而,偏偏一次次地纠结在一起。

她唤醒了她。她为她作证。

真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啊。

☆、第 7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