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虽然是副总工,可哪里架得住许半夏这个人精的言语,还真觉得她说得挺对的,不由心里好感更增。微笑道:“小许,你只管打电话,我会手脚轻一点的,不影响你。”

许半夏一笑,边拨通屠虹的电话,“沙包,我已经在东北你介绍给我的重机厂宿舍了,你又在加班?”

屠虹道:“我要不加班才不正常了。胖子,不得不佩服你交际手段,才到那儿,连人家宿舍你都登堂入室了啊。怎么样?”

许半夏也存心让老太听见,以示撇清,所以一点不避开,道:“沙包,很不好,你明天不用给我联系了。”说着便把今天的遭遇跟屠虹大致说了一遍,“你说,我要是按原计划来的话,就跟盯着将死动物的秃鹫有什么区别?”言语中,许半夏当然美化自己。虽然,如果冲突没那么激烈,而设备又能入眼的话,她是不会反对做这种秃鹫的。

屠虹道:“类似情况以前也就只在网络上见过一星半点的披露,没想到真会有这种事情。真没想到,我所见过的衣冠楚楚的人居然就是做出这种事来的黑手,一点看不出。胖子,你退出比较好,我们阻止不了他们,但我们可以选择不参与。”

许半夏知道屠虹比较有血性,没想到他还有点正义感,不由好笑,不过这会儿可不敢笑出来,只是道:“是了,我已经选择退出,你不说我也不想继续,否则打你这个电话干啥?不过我要问你一句,你跟那家上市公司的关系好不好?能不能帮个忙,把刀工的儿子想办法放出来。都快过年了,这么拘着人家不放,让人家一屋老的少的怎么过日子啊。”正说着的时候,老刀和媳妇带着一帮人进来,也是老的老少的少,脸上都欢天喜地的,洋溢着喜儿看见红头绳的笑。听了许半夏的说话,都一下静下来,眼巴巴热切地看着许半夏,似乎她就是希望。

屠虹道:“我与他们关系并不熟,不过可以托人帮你问一下,我会尽力。你等我消息。”

许半夏还有点虚晃一枪的意思,屠虹却似乎是当真的,这一点,许半夏听得出来。放下手机,一个个大妈上来跟她握手致谢,都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许半夏第一次感觉,做好事原来感觉不错。其中有个大妈犹豫了半天说了自己儿子的名字,原来也是带头抗争给拿进去的,这一下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报上自己儿子的名字,一数有七个,加上老刀家的孩子,公有八个。许半夏只有一一记下再说,能不能做到,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等大家拿着肉菜面粉,带着希望离开以后,老太——胡总工过来道:“小许,你别太为难,你已经帮到我们很多,放人出来的事,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还算是本地人,可为了放孩子出来,上下疏通关系搞得倾家荡产。你一个外来和尚未必容易念经,别太放在心上。”

做过总工的人果然不一样,毕竟管人与管技术很有不同。许半夏笑道:“你们知天命,我尽人事,算是我到东北一趟没白来。”

饺子上桌的时候,被窝里又揪出一个小男孩来,才两三岁,睡得小脸蛋红是红白是白,很可爱。手工饺子就是不一样,皮薄馅足汁多,小家伙几乎是一口一个,许半夏虽然吃过晚饭,却也津津有味地狼吞虎咽了几个。总算有点克制,知道那是人家的口粮,所以没多吃。期间,胡总工问起许半夏公司的事,许半夏便把赵垒给她设计的规划详细说了一下,大好机会,哪里找得到那么好的顾问。因为很多数据无法给出,许半夏提出可不可以明天拿着笔记本电脑过来讨教,两个老人都很高兴,觉得自己有用,又觉得许半夏雪中送炭帮了他们那么多,他们总算找到回报的机会。

第四十三章

许半夏被刀工和胡工两夫妻送出很远,两老一直看着她上出租车才肯走。许半夏特意留意了一下,身后似乎没有跟踪的人。回到宾馆,就给赵垒打电话,说了今晚发生的一切。“我出来后虽然与刀工他们一直说着话,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没发现有人跟踪才松口气。我在想,我虽然实力一般,可是手中还是有几个可以为我动拳头的人。这家上市民企能做到如此嚣张,除了政府走得通以外,黑道能不沾一点?还真怕月黑风高下面被人灭了口。所以我有点担心,明天虽然只是去讨教一些技术上的问题,可万一给误会了,不知会出现什么后果?我在想,要不还不如与上市民企他们打个招呼,也可进出方便一点。”

赵垒一针见血道:“胖妞,你最终目的是不是想把他们这些技术骨干挖到手?你挖重机厂的技术人员,等于是撬动上市民企的对立面,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好处。你不如与他们面谈,做得正大光明,免得自己身处危境。”

许半夏听了欣慰地道:“帅哥,我与你想的相同。而且我还想与他们谈一下条件,把几个我需要的人放出来。本来我是准备回家的,可是今天与胡工他们一谈,实在不舍得不挖走几个人,都是宝啊。好吧,我明天联系他们。”

赵垒笑道:“我本来以为你又打一个电话来是说当着别人不能说的私房话,热心了半天,原来还是在办公室都可以说的话,你要赔偿我的损失。”

许半夏愣了一下,不由满脸欢笑,道:“我……嘻嘻,好好想我,不许想别人。”口气中满是霸道。

赵垒大笑,心想,这倒也是胖妞的特色。

放下赵垒的电话,许半夏立刻给屠虹电话,一边拨打一边心想,都是帅哥,年龄也差不多,赵垒以前与屠虹有点差不多,可是现在为人要实际了很多。打击对于人来说,会在人心中留下永恒不可磨灭的伤痕,但也会锤炼一个人的社会处世能力,究竟打击是好还是坏?如果可以选择,她许半夏又会做出何种选择?会不会愿意选择有一个通情达理的父亲,从小无忧无虑,长大少个心眼?许半夏发现这个选择有点难。

“沙包,和他们联系了没有?”

屠虹的声音里听得出生气:“胖子,再没见过那么流氓的人,我劝你别掺和这趟混水,早点抽身。这说出来的哪是人话啊,好像警察局是他们开的,黑道都比他们讲点规矩。”

许半夏正要说话,忽然听见门锁一响,房门洞开,一个服务员似的人影在门口一闪而过,随即闯进一帮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四个。许半夏非常识相地把电话挂上,拿过桌上的手机扔床上,举起双手。这套规矩,她早年混江湖的时候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个高大汉子冲到许半夏面前,劈胸抓住她的衣领,大声喝道:“你就是什么屠律师的女人?”

许半夏镇定地道:“屠律师懂个什么屁,他口传有误,我刚才正教训他。我要见你们老大,我有办法让他尽早得到重机厂地皮。我们互利,没有冲突。”开宗明义,口气当然是越大越粗越好。心里却是真想把抓住她领子的大手碎刀子斩了。

那大汉咧着嘴笑道:“凭你?小胖妞?你想见我们老大?做梦吧你。”说完,使劲拧了许半夏的胖脸一把,手掌只是挨挨蹭蹭着脸不放。

许半夏虽然暂时还没发怒,可一张脸早是铁青,吊起嗓门道:“你最好立即跟你们老大通报,否则误事的后果你吃不起,你们老大最近心头大患只有重机厂地皮。”

那大汉头一歪,与兄弟使个眼色,叫他电话通报,却还是捏住许半夏的下巴不放,许半夏终于火大,她虽然嘴上荤素不拘,可其实洁身自好得很,连赵垒都不敢相信她和他会是第一次。这会儿本来碍于大局,想忍忍算数,可这大汉得寸进尺,眼看一只脏手就要探向胸口,终于忍不住。瞄住那大汉身后的刀子,迅雷不及掩耳之际,提膝撞裆,肘击太阳穴,反手抽刀,架刀于颈,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一招之际,打了那大汉一个措手不及,立刻受制于许半夏。

一招得手,许半夏一脚踩住被她反手抓住手臂、压倒床上的大汉便破口大骂,“他妈的,你奶奶混地头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敢跟你奶奶动手,不要命了。”又抬头问其他投鼠忌器,刀子在手却不敢上来的汉子,道:“叫你们打电话,打了没有?叫个管事的来说话,不要这种只会欺负女人的孬种。”

其中有个人道:“好说,好说,你手下留情,不要伤了我们兄弟。”又有人出去打电话。

许半夏冷笑一声,不去回答,也不再说话,只是专心于脚下汉子,仔细留意他的微小起伏,怕他使出什么招数翻身。真要出手,她手中的刀子可不怕见血。

终于,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有人进来,进门就笑道:“误会,误会,兄弟们不会办事,得罪大姐的地方,请多多包涵。敝姓王,我们老板在办公室等大姐过去,外面冷,我给大姐披上衣服。”说完,取出衣柜里的大衣,而不是羽绒服,挂在手臂上,人却不过来,只是摊开双手,微笑着看着许半夏。

许半夏见此,知道此人不便过来,怕她误会他来援手,看来是个懂事的人。此时也只有选择相信他,否则,难道与这一帮人对峙到底?许半夏也微笑,抬脚退后两步,让脚下汉子起身。那个姓王的男子立刻喝道:“怎么办的事,滚。”

许半夏干脆把手中的刀也扔出去,然后也双手一摊,笑道:“这位兄弟把刀子拿走。”

王姓男子笑道:“大姐好身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我们这就走?”

许半夏爽快地道:“你们老板难得一见,今天贸然打扰他,我很过意不去,等下我当面向他赔罪。”这下,本来还只是犹豫着要不要见,现在是被逼上梁山了。

随即,许半夏便被带上一辆黑色奔驰,王与她同车,其他四人跟在后面一车,感觉不是不象大姐大的。这时,天上果然如卖菜胖妇所言飘起雪花,纷纷扬扬,很是迷离。可是许半夏此刻没有赏雪的心情,满心紧张地等待与那老大的见面。相信此人并非善类,因为高跃进的规模也不小,但应该不会做出派打手出头的事。高跃进这人都还只想着要为自己找保镖保护呢。

进了一幢大厦,步入一专用电梯,直升顶楼办公室。许半夏和王都不说话,四个大汉也不说话,大家都是一脸严肃。许半夏相信,只要与那老板谈得不好,她想竖着走出这幢大厦,可就难喽。

经过通报,许半夏踩着柔软厚实的地毯进入宽敞的老大办公室。里面灯光昏暗,只有头上寥寥几盏筒灯,和大办公桌上的一盏古董台灯亮着,反而还是落地大玻璃窗外城市的灯光返照进来,映着拍窗的雪花,分外好看。奇怪的是,大办公桌后面没人。身后,倒是有人低沉地说了声:“请这里坐。”很礼貌很君子。

许半夏转身,果然见有半只头露在会客区巨大沙发上面,要不是那人出言提醒,许半夏还真不会去注意。便大步走了过去,也不客气,在那人打量她的时候,自说自话坐到他的对面。那人欠欠身,算是招呼。面对面了,可以看清,也是一个胖子。不过那人说话很客气,“对不起,许小姐,我的手下办事胡来,没伤着你吧。”

许半夏忙笑道:“不客气,我已经自己讨回公道。”大家都是假惺惺的客气。因为大家都是金盆洗手上了岸的流氓。

那人微笑道:“没想到许小姐有这么一手,怪不得,原来是艺高人胆大。想请教许小姐对重机厂那块地有何高见。”那人说话的时候,全身陷在沙发里,半躺着非常舒服的样子。

许半夏当然不会坐得笔挺,也是一上来就舒舒服服地陷在沙发背里。不管谈话结局如何,这会儿能享受还是要享受。“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本来只是有意厂里的二手设备,今晚实地勘察,并找工厂工人打听,以便知己知彼。不过了解之下,我知道设备其实陈旧不堪用,但是工厂的工人技术员却是一流。回来后我想请屠虹律师联系贵公司,我要人,而且不止要一个两个,寻找到出路的人是不会闹事的人,我想,我们互利。”许半夏一辈子都难得说那么一次放得上台面的书面语,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入乡随俗,人家既然这么咬文嚼字,她当然也得回以字斟句酌。只是,许半夏知道这样的对手最不容易对付,他的情绪掩盖在厚实的铠甲之下,想调动想刺激都很难奏效,只有等他自己觉得合拍,产生共鸣。但只怕共鸣也不会被察觉,莫名其妙就给结束谈话。许半夏的心越发提吊起来,但没有后悔。

那人缓缓地紧盯着道:“互利?我看不出。”

许半夏也照着那人缓慢的语速道:“您一定已经知道,我刚刚从重机厂宿舍出来。说来凑巧,我误打误撞认识了几个闹事事主的家属。原来,老老少少都是一群讲原则胜过一切的书生,家学渊源。这种人可折不可曲,可诱不可压,您和他们对峙到最后,剩下的必定就是这一帮老老少少的书生挡在您的挖掘机前。除非您折了他们,否则将还是无穷无尽的对峙。但这种人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人的信仰没有那么坚定。而我需要他们,他们如果离开,与您对抗的大队人马将群龙无首。”

那人一双略为深陷的眼睛紧紧盯着许半夏,也紧紧追问了一句:“许小姐不远万里就为前来配合我处理此事?”

许半夏道:“凑巧,凑巧而已。但最需要您的配合。”

那人在黑暗中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是,你需要那些人才,我需要那片土地,互帮互助,各取所需,是不是?”

许半夏心中暗骂,他妈的狐狸,就是不肯给她占一点便宜,非要说是她的意思,好像他没心急似的。不过见问,只有点头道:“是,我需要您的帮助,然后才能各取所需。”

其实那人也在心中暗骂。说了半天,许半夏只是在与他兜圈子,就是不说出究竟是哪几个步骤。非要他出声问一句究竟是哪几招,她似乎才肯说。可偏她又每一次都透露那么一点,搅得正为此事挠破头皮的他心痒难搔,忍无可忍,只得沉默了一下,终于放下架子,说出许半夏急等的那句:“谈谈你的步骤。”

许半夏舒了口气,好了,总算那人愿意沟通,而不是光听汇报了。便也开始详细说明:“对于他们,诱使或者迫使他们离开的动力我看不外这么两个,一个是我的高薪许诺。但是我怀疑以前不会没人拿钱引诱过他们,他们不走,肯定还有其他原因,主要我以为还是他们心中坚持的原则。他们想对抗您到底。但这只是很小的动力;第二个动力是恐惧。他们目前不是感觉不到您施加在他们周围的压力,但是他们的孩子在您手里,对孩子的牵挂,这份心中最大的恐惧,反而激起他们书生宁折不挠的斗志。所以,只要您愿意割断他们的牵挂,他们的斗志也将回归原位,变为纯粹的恐惧。这个时候,只要我给他们安排好退路,他们自然会顺梯而下。他们这群核心一瓦解,其他人也就随您宰割了。”

那人“嗯”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带崽的母狼最凶。”

许半夏心想,我说了半天,原来他一句话就可以说明,水平真好。但不再接口,只简单应一声“是”。该说的都已说清,再说就是罗嗦。

那人思索了一下,拿出一张空白卡片,写上一串号码,从桌面上推到许半夏面前,道:“以后你直接联系我。”

许半夏双手取过,立刻知趣地起身道:“感谢您给我机会。不打扰您的休息,如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一步。再见。”

那人居然也起身,中等高度,腰围大于其他两围。伸手与许半夏握了一下,道:“后面的事,就看你如何居中调节了。做得好,以后你可以在这个城市横着走。”

许半夏微微一笑,说声“谢谢”,略略曲了一下身,转身出门。到了门外,还是不便大喘气,因为王在外面等着。王以手势留住许半夏的脚步,随即进去请示,出来的时候又比原来客气许多,看来,这番斗智斗勇,她许半夏没落下风。

回到宾馆,才觉得脖子发紧,纯粹是紧张导致。

翻看依然扔在床上的手机,已经没电。换个电板重新开机,果然,里面全是屠虹的电话,是,好好一个电话打到要紧关头无端搁断,他怎能不起疑?当时与四大汉对峙的时候,她一手持刀一手抓大汉,当然无暇腾手出来接听一直在床罩上震动的手机,跟着王出门时候不便带上手机,这一个多小时里,不知屠虹打来多少电话,居然能把电池打空。

不等屠虹再打,她自己主动拨过去,接通就是一句:“沙包,你害我差点被人当沙包揍。”说的时候不由抚上被大汉捏得热辣辣的一边脸颊,此刻还是生疼。不过这等糗事她是不会跟手下败将屠虹提起,她接下来说的当然是自己如何神勇出手、后发制人,终于得以见到幕后老大的经过。不过许半夏心中狠狠地暗想,等事情办成,在这里可以横着走路的时候,非宰了那只咸猪手不可。

屠虹一边听,一边一叠声地说对不起,对于许半夏的身手,他是最有发言权的,听到最后许半夏说去见老大,忙问:“没事了?你有没有割地赔款?都是我太冲动,不该贸然直接与他们联系要求放人。”

许半夏道:“割地赔款倒是不至于,不过我难得那么老实了一次。沙包,后面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我以后直接跟他们的头联系,反而不会造成误会。这件事,你就当没发生过,要如何,你也等我办完事了回家再说。”

屠虹疑惑地问:“你不是说不要那些设备了吗?还有什么事需要你留在那个危险的地方?胖子,不要逆反心理,该收手还是要收手。”

许半夏不便把她自己秃鹫一般的打算说出来,怀疑说出来后屠虹也不会理解,只得道:“我后面没什么别的,只想给那些吃苦的工人送点温暖,你说我逆反就逆反吧,反正我从小就是逆着长大的。”

屠虹想了想,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激动:“胖子,好样的,有血性,我支持你,我今晚收集资料,明天你注意收邮件。你还是注意自身的安全吧,女人不同于男人。”

对于屠虹“女人不同于男人”这句话,许半夏深有体会,今天这事,她要是个男人的话,最多挨些拳脚,侮辱是不会有的。以前许半夏不要做女人的想法比较强烈,如今似乎因为赵垒而改变许多。女人就女人吧,认清现实。

只是心中惊悸犹在,躺下也睡不着,看时间已晚,不便打扰人家,除非是恶向胆边生,骚扰谁家睡觉。那么谁可以被骚扰呢?老苏?不行,别害得这实诚人第二天拿手术刀杀人。高跃进?也不行,肯定没开机,否则吵得他睡不着觉,也算是讨回公道,最好还可以导致他身边的小情人吃醋。说到吃醋,许半夏想起一个已经结婚的人,龚飞鹏。此人既然已婚,却又总是在她许半夏面前作情圣状,似乎要她相信,他龚飞鹏心中永远有个最重要的位置给她留着,对此,许半夏是不相信的。这么滑头的人,怎么可能心中有如此的执着?换成是对金钱的执着,许半夏还信。

好吧,那就骚扰龚飞鹏,最好他家夫人接电话。

手机打通,果然龚飞鹏没有关机,可是响了很久都没人接,许半夏看看手表,这会儿是零点三十几分,估计龚飞鹏早就进入梦乡。不放弃,继续打,不信就吵不醒人。终于,手机被人接起,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许半夏笑嘻嘻地道:“请问屠虹在吗?”于是,对方一个“打错”,手机被关。许半夏当然不会罢手,继续拨打,响了半天没人接,断掉,再接再厉,终于被人接起,这回是龚飞鹏。一听里面传来男声的“喂”,许半夏立刻就自报家门,“龚胖子,我许半夏,不许挂我的机!”声音嘹亮,足以在寂静的黑夜里穿出手机,到达两米开外。可以想像,龚太太看着她接到第一个电话说是找错人,而紧接着第二个电话龚飞鹏却接下来说话,心里会是什么感受,哈哈,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龚飞鹏果然没有挂机,迷迷糊糊地道:“你什么事?都这么晚了还没睡?”

许半夏笑嘻嘻地道:“我在你们市啊,晚上咖啡喝多了,睡不着。龚胖子,你上回跟我提起你们系办实业现在到处拉生意,究竟是些什么生意?我正好准备上一个新公司,想把产品的技术门槛提得高一点,不知道你们那里有没有什么办法。我做好了一个计划,要不你过来看看?我需要你们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专家的意见。”

一听有生意,这个现代知识分子立刻清醒,都不管十二月天被窝外面有多冷,立刻起身道:“好,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立刻过来?”

许半夏“噗嗤”一笑,道:“不用那么急,我发邮件给你,你明天上网查。”也不多说别的,直接收线,放声大笑。立刻过来?龚太太会有什么猜疑?不用说,龚胖子今晚不得安生喽。不过许半夏心中很是感慨,如今知识分子的治学态度,比起刀工胡工那些人,真是功利了很多,浅薄了很多。逐利的嘴脸简直比真正的商人还要难看。既要当某某又要立牌坊,说的就是这些人。

因着这个电话调剂,心情放松了许多,许半夏终于可以熟睡。原来船到桥头自然直,做什么事,都得做起来再说,预先未必能通盘考虑。

第四十四章

许半夏紧赶慢赶,终于在自助早餐厅九点收摊前夹了一盘吃的,坐在窗前,晒着太阳,慢慢享用。窗外便是已经被踩成黑色的新雪,还有穿得灰沉沉的过往行人。有几个穿着军大衣的男女在路上铲雪,有的还用上了铁撬,昨晚的雪可能下得不小,不过今早已经阳光灿烂,天空碧蓝如洗,居然还没有北方冬季常有的阴霾。

饭桌上放着电脑,里面有早上刚收的两只邮件,先看龚飞鹏的,难得的是他居然没有生气的迹象显露,不过许半夏不认为他昨天能好过,否则不可能早上六点半就给她邮件,一定是闹得一夜没睡。他的邮件中简单介绍了一下最近系里在做的几个项目的内容。许半夏虽然不是个好学生,不过看见这些介绍,还是大致能明白是些什么玩意儿。说实话,许半夏并不相信他们的设计能力。

屠虹的邮件是凌晨三点多发出来的,很大一个附件,打开来一看,足足三页。许半夏边吃边看,终于明白,屠虹这人心中的正义感发作了,附件里有一大堆有关那家上市民企的问题要许半夏帮他调查,非常详细,非常细节,若要亲手完成它,许半夏怀疑她还得在这个城市住上一个月。许半夏不由觉得好笑,屠虹一个律师,那么多年工作下来,接触的丑陋还不多?这点小事就激动?但又一想,屠虹要是不容易激动的话,当初在北京电梯里面相遇的时候,也就不会反击她许半夏的故意挑衅,而致两人不打不相识了。这个邮件要是被地头蛇看见的话,她许半夏还真得不得往生了。手指很自然地点了删除,但当一个小小的对话框出来问是否确定的时候,许半夏又犹豫了,想了一会儿,终是没有点“是”。可思虑再三,终究觉得把这个邮件放在手提电脑上会出问题,回到房间,立刻就把它转发到自己的私人网站,挂在那里待查。而邮箱里的信件最终还是被她删了。

然后沉吟一下,给龚飞鹏一个邮件,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昨晚纯属恶搞,请勿挂怀。”抿着嘴笑着发出去,相信龚飞鹏的血压得出现一个峰值。点上那个“send”的时候,许半夏落指特别轻快,“啪”一响,Game over。什么玩意儿,还想吃着碗里,盯着锅里。拿别人当他窗前休息眼睛的风景那是他的事,他千不该万不该找上她许半夏。

去银行取些现金,直接就打车去胡工他们家。白天的阳光下,宿舍区看上去益发破败。有些墙面的水泥已经大块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小区里面有几个老先生老太太在费劲地打扫积雪的路面,几个穿得跟皮球一样圆的孩子在阳光下快乐地奔跑嬉戏,摔地上也不过是打个滚,一骨碌就爬起继续跑,孩子不会懂得缺钱是多么痛苦的事。

到了胡工刀工家的院子,透过低低的围墙就看见刀工抱着小孙子坐着晒太阳,嘴里还轻轻地讲着故事,很温暖的样子。许半夏进去院子,胡工立刻迎了出来,拉着她往里面去,一边笑道:“我还请来几个老搭档,都在屋里面等着你呢。”

许半夏进去,果然一屋子的人,年龄分布不均,不过最小的也有四十了吧,最大的特点是几乎每人都架着一副眼镜,有近视,也有老花。大家都因为胡工而对许半夏非常热情,刀工也抱着孙子进屋。在胡工的主持下,几乎是免谈闲话,直接进入主题。都是专家,而许半夏虽然不是专家,可到处看厂看得多,对专家的话容易接受,也能提得出自己的看法,大家讨论得很热闹。

吃中饭的时候,大家人手一大碗白菜肉丝手擀面,许半夏心想,这么一来,胡工家的面粉哪里够吃?她还在想,一个老工程师指着许半夏的脸问:“你这儿生冻疮了?以后出门还是戴上围巾口罩吧,东北冷,你们南边来的不习惯。”

许半夏立刻明白他指的是昨晚被那只猪爪拧出来的痕迹,当下只是微笑着道:“是吗?我早上都没留意到。”一边不在意地拿手摸了摸,还有点痛。现在娇嫩了,以前即使打架打出血,都不会吭一声,现在居然知道痛。“可能是过敏吧,我自己都没感觉。”看见胡工投来的带着问号的眼光,许半夏不由又心虚地添了一句。

大家也没怎么在意,吃了简单的中饭后继续讨论,速战速决,以赵垒制定的规划书为基础的详细规划呼之欲出,一位水电工程师在胡工的把握下,几乎快手把许半夏两百多亩地的水电大致规划总图都画了出来,设备的就更别说了,所需一期的设备列出一个详细清单,甚至有的还标注有几家设备制造单位备选。一期的车间大致布局也已定,流程安排更别说。大半天时间,速度惊人,皆因他们胸中自有乾坤。

众人天将暗时纷纷告别,许半夏一一恭敬地送到门口,自称晚辈。回身,被胡工拽住。胡工戴上老花镜细细看了许半夏的脸后,叹息道:“不是过敏吧?昨晚他们怎么对你了?”

许半夏心知瞒不过这个心细如发的老人,不可能再以过敏或自己撞浴缸来搪塞,只得道:“我昨晚出去时候还留意了身后,应该没人跟踪的,可是最后还是被他们找上,不过交手后我没有怎么吃亏,后来还见到了正主儿。我把话说明白,也就没什么问题了。您别担心。”

刀工闻言走过来,很认真地道:“他们不是能讲道理的人,小许你别大事化小,一定是我们害了你。”

许半夏没想到两位老人这么关心这么在意,尤其是胡工面色凝重,一双粗糙的手却温柔地包容着许半夏的胖手,就跟记忆中奶奶的手一样,不由心中软软的,伸出手臂抱住胡工不语。胡工有点尴尬,站着僵了一会儿,她可能不适应这么亲热的接触。许半夏忙知趣地收手,笑道:“你们真的别担心,我昨晚最后还跟他谈到释放关在里面的你们的孩子的事,他提出条件,我目前还没法回答他,还得联系朋友解决。他们道理可以不讲,可是利益不可能不要,都是小人,只要利益当头,没什么不可以谈的。”

胡工严肃地道:“小许,你不可以为我们跟他们妥协,你本来就是局外人,怎么可以叫你付出利益。我们不愿意看着你受累,如果你非要坚持的话,我们只有以后当作不认识你,与你划清界线,免得连累你这个无辜。我们的事本就不是你的份内事。”

许半夏见胡工说得认真,知道这个心结必须替她解开,否则这个原则性很强的好人会真的以后硬下心来闭门谢客。她原本对于如何推一把拉一把,把他们几个工程师弄到自己地盘上去,已经有了大致的思路,这个时候容不得她再深思,必须开始走一步看一步地实施了。当务之急,必须一把抓住胡工夫妇,不能让他们脱线。当下把电脑打开,虽然没有联网,但点击历史,还是可以找到早上粘贴到自己私人网站上的屠虹的邮件,然后把字体放大,转给胡工看,“您两位看看这个,这是我一个证券界工作的朋友昨晚听说我在这儿的所有遭遇后,连夜拟出的问题,我虽然不熟悉证券业的操作,但我想,这可能是个围魏救赵的好办法。赵,就是重机厂。所以我必须留下,而且,我也想给自己出气。”

胡工将信将疑,为了重机厂,他们什么办法都想了,上告,找老领导,可都敌不过对方的势力,旧关系老人情在金钱面前统统黯然失色。难道许半夏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的是外来和尚能念经?围魏救赵,强魏真的围得住吗?两个老人把眼光落到电脑屏幕,上面是一条一条的问题。刀工还在一条一条地思考并自言自语的时候,胡工把全文看了一遍,然后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这才睁眼道:“小许,那是要全面调查他们总公司啊。”

许半夏道:“全面是不可能的,起码财务报表我们是无法看到的,这上面也没叫我们回答。这一些,我不敢留底,你们也最好别留底,现在你们好好再看几遍,能记住几条就几条。回答这些问题,需要你们这些本地人了。我不知道最后的效果好不好,还是昨晚那句话,尽人事,知天命。”话说得太满,反而令人不容易相信。

胡工与刀工点头,也不打话,开始默记这些问题,直至天全黑。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做出百倍努力。何况,现在的希望是那么少,几乎是没有,所以更要加倍努力。两个老人谋杀了无数记忆细胞。许半夏没有留下吃饭,消了电脑中的历史记录便回宾馆。

果不其然,在大堂遇见等候着她的王,许半夏怀疑,他早就已经进入到她的房间好好搜寻了一遍。不过许半夏心想,换作她,有条件的情况下,也一样会做。否则何谓土霸王地头蛇。许半夏一早就眉开眼笑地道:“正好,王先生吃饭了没有?我很想请你指点本地名菜。”

王微笑道:“正有此意,我要不要在下面等一下许小姐?”

许半夏笑着摊开手看了自己一下,道:“咦,是不是要换上晚礼服?要不,那还上去干什么?”

两人准备去的是一家鲜族狗肉馆,王一说去吃狗肉,许半夏便连声叫好,王本来只是奉老板之命,借吃饭接近试探许半夏,公事公办,如今见她如此豪爽,倒也喜欢。所以一上车,与昨天不同,有了对话。“许小姐在家用什么车?”

许半夏笑道:“你们比我文气,我用的是宝马X5,吉普车似的,八缸,动力好,跑得快,还耐撞。再说我人胖,叫我从你这种小车里面钻进钻出,我都替你累得慌。”

王听着好玩,笑道:“很有道理啊。回头跟我们老板说说。你那车子开我们这种雪地好啊,动力那么足,一点不怕打滑爬不上坡。”

许半夏笑道:“车好有什么用,得会开车才行。前一阵华北下雪,我开了车出门,结果没几步就不敢动了,方向盘自己会打滑,刹车踩下去心里都不踏实。这要到了你们这儿,我半年都别开车了。”

王笑道:“你还没见那些在冰上面骑自行车的,后面还驮个煤气瓶呢。我们开车的看见都让他。”

说些当地的风物,很快就到鲜族饭店。进去一看,里面已经坐着昨晚的四条大汉。桌上冷菜已齐,白酒满杯,就等着他们进来开动。许半夏一坐下,就端起酒杯对昨晚被她挟持的大汉道:“正好,兄弟你在,否则我还不知道怎么向你赔罪。昨晚上,你他妈要是女人的话,我也不会这么下手,摸回来也就算了,谁叫你是个爷们,我摸回来还是便宜你,呵呵,兄弟不怪我的话,我们喝上三杯,这个梁子就看在你们老大的面上,揭过。”生气归生气,上了台面,总得这么说,再说现在还在人屋檐下。

那大汉没想到许半夏说话这么野,再说她把老大搬出来,他还有什么话说,而且人家也够客气,已经成了老大的客人,还一上来就敬酒赔罪,虽然心里还有点结,可面子总是有了,一下高兴了不少,端起酒杯就跟许半夏连喝了三杯。

许半夏喝下酒,就皱着眉头对王道:“这什么酒,怎么那么烈,喝下去胃都会烧。”

王也没想到许半夏这么主动爽快,印象大好,笑道:“你不清楚这里,鲜族饭店最好的酒一般都是他们自酿的米酒,喝下去神仙也会醉。来,吃点白切狗肉填填肚子。”

许半夏也不客气,再说空肚喝烈酒也容不得她客气,与大家让了让后,就大口开吃。

王在一边看着道:“许小姐性格豪爽,一点不像南方人,你应该到我们北方来。今天我们上上下下都在议论你的身手。”

许半夏笑道:“你还不如说我不像女人。不瞒兄弟,我从小学的祖传功夫,小学开始就上街打架,一路打来,身经百战,身边兄弟一大帮。身手嘛,就是这么练出来的。我这人最好结交朋友,我最好的兄弟现在是我们那里的大哥,以后你们有机会过去,我介绍你们认识,请你们出海去吃最鲜活的海鲜。”

这一段话下来,王大致了解,这个许半夏大约也与自家老大差不多,她自己洗手上岸做出头露面的事情,手下还是养着一帮兄弟继续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怪不得昨晚两人虽然不知谈了什么,可看老大表露的意思,他们俩似乎一拍即合。王最佩服老大,能文能武,没想到这个胖女人也会是这么一个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多谢许小姐,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上门拜访。咦,许小姐出门还带着那么大的包干什么?累不累?”

许半夏知道他开始套话了,但当作不在意地道:“是电脑啦,我一些数据都记在这上面,怕老酒一喝下去记不住误事。”一边说,一边就取出电脑,随手打开,吃了几口菜,等开机结束,才转着鼠标打开文件给王看,“你看,重机厂那些工程师的技术还真不是盖的,今天才半天,就帮我把整个厂区布置草图都拿出来了,那些脑子真是好,数据好像都是存在他们脑袋里似的,随口就说得出来,佩服。”一边就指指点点地把草图设计要点说给王他们听,王虽然听不懂,但肩负打探消息的人任务,如此重要涉及重机厂人士的情报怎能不听,只好云里雾里地听着,指望听出些什么蛛丝马迹。其他四人更是插不上话,自己喝酒开心。

他们的老大,许半夏昨晚都要与他大玩散手,何况是这些爪牙。她一脸热情诚恳主动豪爽地隐隐控制了整桌的主动权,而嘴上却是事事以王为重。狗肉流水般地上来,前面的白切带皮狗肉,后面的红烧狗排,狗肉干菜汤,蒜泥狗杂,常见的狗肉煲等,真难为他们一种狗肉能做出那么多种花色,吃得一桌皆欢。

期间,赵垒来电查岗,他现在似乎应酬不多,常常可以吃饭时间打来电话。赵垒见她忙,没有多说,只通报了郭启东的事。郭启东虽然把贪的钱悉数还上,但因为数目较大,还是判了两年。许半夏心想,即使坐上一年就给假释,也差不多够伍建设受的。赵垒还说,省钢的新老总上任,过两天两人准备约见一次,好好交流市场动向。许半夏当下就嘲笑他这下可逮着误导人家的机会了,还是人家自己撞上来的。赵垒笑着承认,在许半夏面前他坦白得像个老实人。许半夏当然不便把昨晚的遭遇当着王他们的面说给赵垒听,只有简单问候一下挂机。

狗肉美味,自酿米酒虽然入口呛辣,可回味不错,有股独特的清香,不止许半夏吃得尽兴,其他五人也是。不过他们把她送回宾馆的时候,许半夏故意借醉把手提电脑“遗忘”在王的车上。上面都是鸡毛蒜皮看似重要的事情,真正要紧的都放在私人网站上,地址只记在她心里,不如大方让他们好奇去查去看。相信,对方老大一定了解她的动机。

果然,一早许半夏走进餐厅,便被服务员小姐诚恐诚惶地请进一个包厢,里面赫然坐着腰围大过其他两围的老大,他的身边椅子上,摆放着许半夏“遗落”的电脑包,而王则是坐在包厢门外吃早餐。许半夏进门,身后的门便被服务员带上,她也不再上前,稍稍躬了下身,微笑道:“您好早。”

那人这才如知道包厢中还有其他人似的抬起眼,打量了许半夏一下,也是微笑道:“你去外面取了吃的,进来坐下吃。”

许半夏依言出去,先绕到王那里,拍拍他的肩,不过都没说话,只对视一笑。然后才去捡了一盘吃的,一杯牛奶,回到包厢。刚坐下,那人便拍一下电脑包,对许半夏道:“你昨晚多此一举了。”

许半夏立刻明白,那人是在表态,表明他相信她,而她则误判了他的信任,这才会做出这种故意遗落电脑包给他们检查的举动。不管他是不是真信任她,最终有没有检查过电脑的内存,那人这么一句话大大方方光明磊落地讲出,许半夏便落了下风。她只有忙笑道:“对不起,我小心眼了,请您原谅。”真人面前,还不如老老实实认错,自认小字辈。

那人点点头,也不再就此问题深挖细判,只是道:“进展如何?”

许半夏忙道:“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我只有一个担心,让年轻人离乡容易,让老年人离乡有点困难。可是,您抓进去的那些年轻人万一出来后不愿意抛妻别子……”

那人断然插话:“没有万一。放他们出来已经是我的极限,他们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伤了我的人,我没关他们个十年八年,已经是看你的面子。”

许半夏心说:不,我没面子,你看的是财神赵公明的面子。不过这当然不便说出来,只是点头道:“我明白,他们若是好模好样出来,不吃一点苦头,岂不是坏了规矩,破了惯例。不过您不能心急,您若是太早放了他们,他们还以为是多容易的事,也不会因此心存敬畏,约束手脚。出来之后,他人的对抗也会照旧。很快就是元旦,元旦后春节前,这段时间,我认为最合适。”

那人想了想,道:“可以,春节、春节,那就春节吧。东北的天气,现在也不是可以干室外工作的时间。许小姐,我一向用人不疑,你说什么我听什么。春节!你可别辜负我的信任。”

许半夏忙道:“您请放心,我许半夏在前辈您面前岂敢乱打诳语。那岂不是关公庙前舞大刀?”

那人微微一笑。许半夏注意到,他用餐的餐具与大厅里面的不同,可能是自带或者餐厅特备。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到此人面前金光灿烂的碗碟上,宝光映照得那人肥白粉嫩的脸年轻生动。若只看表面,似乎不应该是那种横着走路的人。许半夏想到自己,何尝又是一脸凶神恶煞了。

那人吃得慢,许半夏也不敢吃得快。等他吃完,许半夏才把最后几口咽下去,而后立刻上前替他拉开椅子,躬送出门。当年还是给舅舅跑服装生意的时候,这种小辈之礼许半夏经常做,如今做来虽然有点生疏,不过好歹程序没错就行。对方也知道她又不是专门做这个的,礼到就行。

回去房间,许半夏拍拍肚子想,要是每顿饭都吃得那么不自在,迟早得搅出胃病来。

第四十五章

再去胡工家,许半夏已经熟门熟路,经过肉店的时候还进去买了一只前腿。她这回没带电脑,空着手去,包也没背。冬天大衣服有个好处,口袋大而且多,哪儿都可以塞东西。

胡工知道许半夏会来,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院子里等候了,见了她,先是好好在太阳下仔细打量了一下,见没有再添什么乌青淤痕,这才放心。然后开始念叨:“小许,你怎么又拿东西来,我们这些已经够用了,这怎么行。”

许半夏笑着推她进门,把肉挂在外面,跟着进门。屋里稍微暖和一点,她摘了帽子手套,艰难费劲地东掏西摸,挖出一只新手机,和五万块钱,放到桌上。胡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本来刚拿出一叠钱的时候她还想说什么,可一叠以后又是一叠,一共来了五叠,又加一只手机,这才觉得蹊跷,只有等着许半夏开口了。

许半夏拉了胡工坐下,微笑地道:“胡工,昨晚的晚饭和今天的早餐,我都是和他们一起吃的,今早的还是他们最大的头。”说到这儿,胡工雪亮的眸子盯住许半夏,眼光复杂焦虑。许半夏忙道:“您猜对了,我跟他们谈的就是您儿子他们的事。虽然我请了有来头的朋友说项,不过听说你们以前双方起过冲突,积怨很深是不是?”

胡工点头,道:“有,但不是双方起冲突,而是我们以人墙抵挡他们的打手,最后被逼无奈才动了手。”

许半夏点头道:“这就是了。历来都是恶人先告状,昨晚我得知,他们已经就您儿子和其他员工的事提起诉讼,目前已经进入司法程序。没判下来之前,我相信他们还是有办法把此事一笔勾销的,但如果宣判的话,事情就铁板钉钉,很难改变了。无论以后会不会昭雪,现在背着一个罪名总是不好。今早,我和他们老大已经谈妥,司法程序先缓一步进行,我回家再想一下办法。他们给了我一个期限,所以我得下午就回。”

胡工一惊,道:“真的……进入司法程序了?我们的孩子只是正当防卫啊,要是被他们颠倒黑白说成是打人,他不就是得一生一世背上黑锅了?不行,我们得找律师,砸锅卖铁都不能让他们陷害我们的孩子。”

许半夏很清楚,平民百姓,没事谁都不愿打官司,所以她才重点提出进入司法程序这一点,果然把一直从容镇定的胡工惹急了,这才道:“您别急。不过据我看,可能没有一个律师敢真正为你们辩护,除非他不想活了。而且,据我知道,正经儿判了去服刑倒也罢了,日子最难过的还是在拘留所,家人不能探望,里面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那里面的日子不是正常人过的,尤其对于得罪了他们的您儿子来说。胡工,您说的这条路只能是最后选择。现在还是先听我的。”

这一席话下来,刀工还在考虑,胡工已经落下眼泪,儿子连着母亲的心,尤其是她又清楚许半夏说的是真话,儿子得罪的是黑白通吃的他们,谁知道他现在在里面吃什么苦头呢?儿子会不会挨揍已经不是问题,该问的可能是儿子一天挨几次揍吧?这一刻,如果那位老大就在眼前,胡工怀疑自己立刻就会妥协,上前哀求。

许半夏不接着说下去,她要给他们两老一点时间思考问题的严重性。他们现在还是一腔血气,没考虑到,或者是本能地在心里抵制考虑这种可怕的可能,非得有人提醒一下他们,让他们明白个彻底,他们才会从心里产生恐惧,有恐惧,才会自乱阵脚。说实话,许半夏不认为他们继续抵抗下去会成功,城市改造的步伐是不可逆转的,即使那家上市民企倒台,还有其他公司接上,他们的抵抗只会是螳臂挡车。换作是她许半夏,她不会做这种与时势对着干的傻事。她根本不会从心里来支持他们这些老老少少的抵抗。

胡工与刀工两双老眼对视着流了好一会儿泪,几乎都有半个小时那么长久,胡工才道:“小许,可是你真的不应该总是卷进来为我们做这些啊。别说你自己还担着风险,你做这些还不得拿你的利益去交换?我们哪里还得起你的人情啊,我们不敢要求你为我们奔走,你今天走后还是想都别再想起我们了,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这是命,命啊。”

这一刻,许半夏有丝心软,这两个老好人,即使在这么艰难的时刻,他们竟然还是首先想到她许半夏,要她置身事外。许半夏都快一个激动,就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他们。但她随即就冷静下来, 如果她把与上市民企老板的谈话告诉他们两老,两老会立即明白,换儿子出来的代价是大家抱成一团的抵抗的瓦解。他们会选择儿子出来还是抵抗到底呢?可能他们情感倾向尽快让儿子出来,但综合做人原则和社会名声后,理智地考虑,他们肯定会反对许半夏的主意。因为那是会牺牲全厂大多数没一技之长的生活更艰苦的工人们。良心上过不去不说,以后他们即使自己一家团圆其乐融融了,背后也难堵悠悠众人之口,这对两个正直的老知识分子而言,可能比死还难受。许半夏明白,说了的结果就是再回原来的僵局,她得不到优秀的技术人员,上市民企得不到拆除干净的地块,重机厂的工人依旧朝不保夕。这种三败俱伤的僵局会到哪天打破,那就不知道了,最起码,许半夏看到,错过这次机会的话,她是不可能再从中得到好处了。那个上市民企的老板还能让她回来?

所以,只是一瞬,许半夏便把心软压了下去。依然一脸认真地道:“胡工,刀工,你们别把我想成太好的人,象昨天的咨询,换了别处,我得付出多大的价钱。而你们却是那么无私地帮我,一下就帮我解决好多问题,所以你们也得允许我为你们做些什么作为回报。否则,我以后需要在技术上麻烦你们的时候多了,你们要是不接受我的回报的话,我以后也不敢再见你们了。你们说是不是?不是我好人,而是你们自己太低估你们的价值了。我只是不想占你们便宜,所以才要做些什么。这些话比较市侩,可都是我的实话。”许半夏说得太真,这一刻自己都差点怀疑自己本心就是如此了。谎话说上三遍便成真理,看来是很有道理的。

许半夏要是没有前面发自自然的扶贫帮弱的行为在,而是直接敲门进屋与胡工刀工说这么一通大实话的话,两位老人还未必能接受这种大实话,可能还真会觉得市侩。可是因为有前面的好事衬着,他们对许半夏的印象都很好,这话听起来,只会觉得许半夏这人实诚,做了好事还不让受众内疚。印象这东西都是先入为主的,再聪明睿智的人也得被印象迷惑。胡工很认真地道:“小许啊,你是好人。你也别宽解我们了,反正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哎,你回去把勘探图和红线图尽快拿过来,我们可以着手给你好好做起来。我们老了,只有这一点能耐了。”

许半夏听着心里觉得凄惨,但也只有继续硬着心肠了,只是再不敢拉住胡工的手,心虚。她候着胡工擦了眼泪,才又道:“您俩还真是低估你们自己了,好吧,我闲话少说,我被勒令下午回去想办法呢。技术方面,我会立刻快递图纸过来,胡工,这些钱有五万,您帮我管理着用,需要的文具用品和劳务报酬,都从这里出,不够的话,我再汇过来。您千万别拿自己的老面子叫您的老朋友帮我义务劳动,他们付出脑力体力,我付出金钱,这是公平合理的交易。您得答应我。”其实许半夏心里有很清楚的一笔帐,这些图纸要设计院什么的去做的话,价钱不知得往上翻多少倍,做出来的东西还不一定有他们这些老法师做出来的实用。而叫龚飞鹏他们做的话,更是华而不实。而她这个时候先把钱送上来给他们用,还反而背了个大好的善人名声。依他们昨天的速度,相信图纸很快就能做出来,因为还有胡工尽心尽力催着呢。

胡工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无偿为许半夏付出,可是别人也等着米面下锅呢,怎么可以总叫人义务劳动?虽然觉得这么拿许半夏的钱很说不过去,但也只有如此了。妥协,就是这么一步一步给逼着进行的。

许半夏等胡工默默点头后,又把手机盒子递给胡工,“胡工,我们得经常联系,这个手机里面存有一千块钱的话费,您拿着用。这是发票,如果手机有问题,您得自己找上门去修了。”

胡工又是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小许,你放心吧,事情交给我。哎,你也要走了,好闺女,我给你做几个饺子吃吃吧,这回我包猪肉大葱馅儿的,保证很香。”

许半夏听了心里很沉重,不敢吃胡工放了心血进去的饺子,忙道:“胡工,您别忙了,我难得来一趟东北,昨天听说这儿的酸菜和酱骨头是一绝,想中午最后一餐就吃这个,您和刀工带我去个好吃一点的饭店好吗?”见两老面面相觑,有点犹豫的样子,又忙补上一句话:“我生出来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从小由爷爷奶奶养大,他们已经早逝。不知怎的,看见你们的时候我就想起他们,你们就让我尽尽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