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半夏看着小苏冲出去,愣了会儿,终于哑然失笑,觉得非常滑稽。但还是得打电话给老苏报备。没想到老苏已经进入手术室,无法接听,许半夏只得与接电话的护士留了言让老苏覆电,作罢。

难得高跃进请客居然在西餐厅,许半夏进去见面就嘀咕,这家伙一趟欧洲回来,西餐还没吃腻?但见高跃进的脸色并不是很好,许半夏给他下个定论,一定是花天酒地闹的。高跃进倒是看了看许半夏,客客气气地道:“又胖回来了,看样子春节过得不错。”

许半夏老实不客气地道:“有什么阴谋吧?我们两个一说人话肯定出事。你春节也过得不错,求仁得仁。”

高跃进笑道:“我听说你背后诽谤我。好了,闲话不说,我们谈谈阿骑运输队的事。”

许半夏奇道:“我已经把运输公司分出去了,你不找阿骑还找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分赃不匀?把阿骑叫来吧,我们不能背后决定他的公司。”

高跃进摆手,道:“慢着,我先跟你讲讲我的打算。我准备以预付款形式支持阿骑的车队,不想入股。我既然出钱,你就得出力。阿骑公司的管理你不能放手。”

许半夏道:“你出多少钱算是出钱?你算算阿骑这个运输公司的资产,如果你出的钱超过我的一倍,我才认。而且不能是什么预付款,得是实打实的投入。你做得到吗?我知道对于你这么抠门的人来说,预付款已经是你的极限,但是你拿这个来要求我,太过分了点吧。你吃什么?我吃了七天西餐,闻到黄油味已经会呕了。我只要龙虾汤。”

高跃进点了自己的,等小姐离开,才道:“胖子你别过分,我叫阿骑独立出来,难道自己会不要脸地插资金进去控制阿骑的运输公司?你想得出,我做不出。但是借款之类没名没份的事我做得出来,阿骑恐怕不会接受。他们两个还是小孩子心性,不像你有钱就是爹。我想来想去还是预付款这种形式比较对,我把公司以后的运输业务都剥离出来,交给阿骑去做,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原因不用我跟你说了吧。”

许半夏虽然被高跃进骂了几句,但听了他的话还是放心。高跃进的公司业务量极大,单靠阿骑的几辆车子着实不够。所以他必须付预付款进来先给阿骑买车子。但是高跃进本质上是个商人,他当然清楚阿骑的能耐,怀疑车队骤然扩大规模的话,阿骑的管理水平能不能跟上。但他自己无力管这等琐碎事,只有借许半夏与阿骑的兄弟关系,预先找许半夏谈妥,让她继续插手车队的管理,否则他不放心。影响运输队事小,影响他旗下公司的产品运输事大。看来她还真是冤枉了高跃进。

许半夏想明白了,才举举手中的白水杯子,道:“有数了,你用心良苦,我也不是没良心的。我会帮阿骑理出一条头绪。刚才误会你,不过事出有因,完全是因为过往你人品有问题,我看见你不得不有所防备。”

高跃进不得不拿斜眼看着许半夏,这年头只有她才敢对着他胡说八道了。不过难怪,他以给兄弟独立名义逼着许半夏将运输公司割肉一样地割出来,她心中不深恶痛绝才怪。现在又回过头来要求许半夏插手管理,他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不过高跃进一向清楚天大地大资本最大,他有资本,不怕许半夏不听话,但过程中得听点她的讽刺打击了。

这一顿饭吃到最后纯粹成为工作餐。两人都是速战速决的主儿,既然拍板合作,立刻便叫了阿骑过来,接着将高跃进手下分管物流的经理找来。许半夏与那经理谈了才知道,原来运输不是一进一出那么简单。她立刻想到了老苏的弟弟小苏,这小家伙脑筋一流,接受能力极强,又有电脑编程能力,或者由他一五一十做起,可保阿骑的运输管理有条不紊。但是,那样一来,等不来半年了,他必须立刻转到阿骑那儿去。老苏会怎么想?

许半夏清楚,自己抓阿骑的公司,最多只能抓个宏观,而阿骑抓公司,抓的是市场与运输环境,必须有个人在内部理清所有程序,事无巨细地操作她的指令,否则接下高跃进公司的全部业务后,阿骑的运输公司很可能只有一个结局:吃饱撑死。

许半夏在谈话告一段落时,立刻起身,对高跃进与阿骑道:“你们继续聊,我去抓个人给阿骑。高胖子,你走着瞧,我今天这一顿吃得很不爽。”

高跃进笑嘻嘻地看着许半夏出去,知道她今天不爽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吃得不好,而是被他逼着做事。不过他极其相信许半夏的能力,这才会预先找她商量。否则他投钱进去真有点不放心。

许半夏考虑到老苏还没给她电话,怀疑这个老实人又被抓进手术室做什么大手术了,还没回家。干脆直接上老苏小窝里去抓小苏,收回她中午说的话。这没什么大不了。

没想到才到老苏那个小区,忽然看见有人背着双肩包窜出小区大门,后面追着的可不正是老苏?许半夏立刻意识到前面跑的是小苏,忙加速追了上去,慢车道上面拿大灯晃着奔跑着的小苏。小苏回头看见是许半夏,也不理,跑得更快。许半夏摇下车窗喊道:“上来,我跟你谈个交易。不回就不回,没什么大不了。”

虽然不是夜深人静,小苏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狐疑地回身道:“真话?你看清楚我的计划了?”

许半夏只是很平静地道:“不,我有其他重大计划。上车。”她觉得对待一个小毛孩,这种态度足够。

小苏一听高兴,立刻停下步子,跳上许半夏从里面为他打开的车门,坐到副驾位置。许半夏立刻刹车,等老苏上来。

老苏好歹是天天锻炼的,跑了那么多路,呼吸还比小苏平稳,上了车就问:“胖子,你们怎么谈的?”

许半夏看着焦虑不堪的老苏心说,这大哥做得都可以抵得上老爹了,天下还真有这么好的人。“老苏,我中午的意思是,你弟弟要是不回去上学,我绑也要绑着他去学校报到。还给你办公室留了个口讯,想先提醒你盯住小苏,别因为我的威胁而跑了。现在看来你没收到口信,你没给我电话。小苏你别蠢蠢欲动,话还没说完呢。”

老苏道:“他们没跟我说你有电话来。怪不得这小子今天一言不合就想跑出去自己租房住。胖子,谢谢你。弟弟,你就不怕爸妈气死?”

小苏却是急着道:“许总,你有什么新的建议?”又回头对老苏道:“哥,我不想读书了,我的心已经野了,即使绑我去学校,除非你贴身跟着,否则我还是会逃出来,我不想虚掷这半年时间了,你也应该知道,除了文凭,最后半年什么都得不到。”

老苏气得打摆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攥起拳头想揍人。许半夏见此才冲老苏摆摆手,对着小苏严肃地道:“小苏,你应该清楚,没有大学文凭,以后你的求职道路会很艰难。求职时候别人先看的是门面,你没有文凭,将不得不从底层做起,这些后果你想过了没有?”

老苏先道:“对啊,你看看我们医院,你要是没文凭,进来只能打扫卫生。除非你自考什么文凭出来。”

小苏道:“哥,你那里不一样,你那里不能上不能下,死气沉沉,倒贴我也不会去你那种单位。我不需要文凭,不信你看着,我哪天若是后悔,你可以砸死我。”

老苏怒道:“你就不能体恤体恤爸妈?才半年,你不能忍一下?”

小苏这时候却冷静下来,看着他哥哥认真地道:“哥,我想早一点赚钱。我不否认爸妈今天会生气,但来日方长。我不认为读书一直读到博士,拿个博士文凭光宗耀祖,才是对父母的孝敬。我只单纯地想让他们尽快过上好日子,一种物质生活丰富的好日子。”

小苏的话字字如刀,直刺老苏。许半夏在旁边听着也是想,老苏确实没立场说小苏,他家庭状况不好,他如果真正孝敬,应该早点出来工作补给家庭。或者说,小苏不得不由他供着上学,其中也有他家已经被他老苏长年读书掏空的原因在。很可能,小苏看多家庭窘况,所以才勤工俭学自己养活自己,在看到机会的前提下断然放弃文凭要求提前工作。很可能小苏迷恋她许半夏,也有因为她一早自立打天下这个成分在,因为那可能是小苏从小的理想。

见老苏瞪着眼睛说不出话,小苏也没有妥协的意思,许半夏打了圆场。“这样吧,小苏既然强烈要求工作,我这儿正是非常需要用人的时候,小苏过来吧。至于文凭,我也没觉得有什么要紧。有本事的人,最后还是依靠本事吃饭。但如果哪天小苏想要文凭了,我保证你可以去国外大学拿一张很亮眼的文凭来。老苏你看看,这办法是不是折中?”

老苏被弟弟的话呛得成了闷葫芦,但老实人不是没火气,想到家中父母失望的眼神,他对着许半夏怒道:“胖子,你不要说得轻快,你真不在乎文凭吗?那你为什么不早早出来创业,还在学校混到一张文凭?你知道他浪费的是三年半吗?”

“因为我安排得很好,创业与文凭并无冲突。老苏,你弟弟不单纯是因为文凭问题。”许半夏知道老苏会生气,但打心眼里却对老苏不以为然,小苏又不是在他老苏那种需要文凭的地方工作,何必那么看重一张文凭?

小苏则是辩解道:“除了文凭,我不觉得我浪费了三年半,我学到的,以及我在大学提高的认识,足以让我享用不尽。我觉得回去再读半年才是浪费。而且我还有个人原因。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许总无关。你不用迁怒。”

口舌不灵的老苏在这两个人面前无话可说,半晌才忍声吞气地问弟弟:“半年,半年都不行吗?你非要看到妈妈流泪你才高兴?”

许半夏不言,小苏毅然不去上学的话,她会接收,但是非要花言巧语诱拐小苏去阿骑那里帮忙,这事情她做不出来。毕竟一张小苏大学那样的金光闪闪的文凭对小苏的未来来说,是受用不尽的。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小苏以后会不会反悔。她许半夏已经在为当年的年少冲动付出代价了。

小苏一口拒绝,“不!”没有多余的废话。

老苏两眼看向许半夏,定定看了很久,满眼都是失望。终于叹了口气,打开车门离开。一路他默默回味这些对话,忽然想到一条,许半夏这时候过来做什么?如果是找他,完全可以先打电话。但又一想,她在医院留言,没人告诉他,所以她找上门来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她的话里面为什么有“中午的意思”这个词?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晚上的意思有变?为什么弟弟什么都听不进,却被她三言两语劝上车?

想到许半夏一向都是心思莫测,老苏觉得其中有鬼。他不由折返回去,却见慢车道上早已人迹渺然,许半夏的车子早不知去了哪里。难道是弟弟一早知道有地方可去?回到家里与父母一说,焦急的父母当然都不会太过理智,一致认定平时乖顺的小儿子今次如此不可思议地叛逆,肯定事出有因。三人成虎,一向信任许半夏的老苏心中产生动摇。

老苏下车后,许半夏双手扶着方向盘,眼睛没看小苏,只直直看着前面,道:“真想明白了?不是一时冲动?”

小苏断然道:“即使以后后悔,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说说有什么新的计划。”

许半夏这才启动车子,缓缓开出慢车道。“看得出,你们家亲情浓厚,大家都在为家人考虑。所以你今天虽然任性妄为,但血浓于水,以后回家还是苏家好儿子。唯一找不回的是文凭。”心中却是跟上一句,以后老苏可能是不会原谅她许半夏了。弟弟小苏最后跟着她许半夏走,而且被她所重用,明摆着的事,只要稍微加以合理化推断,谁都会认为弟弟反常是中了狡猾的许半夏的圈套。但是许半夏不会将此与小苏说明,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有所图,担负一点责任很是应该。而且,老苏怨她,对于老苏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他的眼里可以看见那些对着他放电的女医生与护士了。

小苏沉默了一会儿,他心中有对许半夏的爱恋和冲动,但做出不回学校的决定断不是一时之念。他相信自己不是大孩子,他有理智会思考,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想了很久,才道:“我知道父母会伤心,但是半年以后我会让他们改变看法。许小姐,如果你给我提供的工作无法让我有所发挥,我要求重回你的销售部门。”

“狂!”许半夏笑笑下了结论。她只有在初中高中狂过一阵,以后做了小生意,吃了许多苦头,狂劲自然消失。“是这样的,我兄弟阿骑承包了我的码头,最近他的运输公司获得大额资金注入,准备几何级数地扩展。但是我觉得他的管理可能会跟不上。对于上百辆运输车子的监管,需要的是很能统筹的头脑,以及电脑系统辅助。我想到了你。你对数字的敏锐,让我相信你肯定可以给阿骑的运输公司设定最佳运作办法,将运输车队变成现代化的物流公司。为此,你必须做到两点,一是学习其他先进物流公司的管理经验,管理流程,你自己去找资料,我也会介绍人给你讲解。二是尽快熟悉运输行业的一些规矩套路,免得制定出来的规程是纸上谈兵。这些,都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薪金从优。你有没有信心?”

小苏将许半夏的话好好考虑了一下,气壮山河地道:“有信心。今天就可以做起。”

许半夏也没客气,道:“我只认为你是个可造之才,但你远非最佳人选。给你一个月时间,如果过了一个月你还没头绪,我外聘高级管理人员。如果你行,这是你的一个大好机会。不要奢望我会捧着你。”

小苏这回想都没想,就道:“我会证明给你看。”一双眼睛也是毫不退缩地看着许半夏。

换作别的女孩,或许在这么热烈的眼光下早有所反应了,但许半夏只有在遇到赵垒的时候丢盔卸甲,其余时候,男孩们最后都俯首认她为老大。她认为小苏俯首只是个时间问题,所以压根不予理会。

第六十四章

惊蛰过后,大地回春。许半夏的事业总是在春天走向顺利,而她的个人生活终于也春意盎然。因为赵垒迁至北京,许半夏把本来准备大权下放的贸易部分又抓了起来,反而把在建新厂大权托付给小刀工。她想多点时间飞去北方,飞去北京与赵垒见面。赵垒虽然能干,但终究是新人上阵,需要了解的东西很多,所以在不影响日常工作的情况下需要加班主持的交流通报会议很多,即使他想周末到许半夏处,也是有心无力。不过只要许半夏在北京,他总是压缩加班时间。两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但两人有次将这些话捏一起一归类,发现两人话中占大头的居然是工作工作工作。于是两人自诩是革命情侣。

冯遇太太自从去年由伍建设与郭启东搅出的风波平息后,眼看着裘毕正的工厂一时无人租赁,更无人接手,当然原本所说的设备改造也无法得以实施了,竞争对手如此消失于无形,她心头松快,去年底已经恢复天天在办公室支起麻将桌大杀四方的享受人生。春天到来,虽然天气还是春寒料峭,但是人还是活泛了许多,找齐牌搭子比冬天容易。

这天打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忽然想起冯遇将在五点半下飞机,而她如果离开牌桌的话,正好三缺一,对不起冒着春雨过来搓麻将的麻友,而司机又必须在这个时候去学校接她的儿子,如今世道这么乱,怎么能放心儿子放学后穿过那么多条马路独自回家?她在一局终了时将牌一推,道:“我打个电话,让胖子去接我老公。你们等等我。”

其中一个经常来公司与冯氏夫妇搓麻将的牌友笑问:“许胖子吗?她现在成了大老板,还有时间出来?”

冯太太略为得意地道:“胖子就是这点特别好,虽然发了,却是很有良心,见了面一口一个大哥阿嫂,礼数从来不缺。春节时候特意从香港给我们带来一只数码摄像机,手掌那么大,本市店里都还没见过。说是给侄儿玩。我们倒不是贪她礼物,她那点心意着实让人喜欢。让她去接下大哥,没有不答应的。”

说着也懒得离桌去拿座机上的电话,掏出手机给许半夏拨打。

许半夏这个时候正在办公室里,对面是生了小孩还不安耽,非带着小野猫过来运输公司晃荡的高辛夷。高辛夷神色不是平常的嘻嘻哈哈,满脸都是不快。抱着孩子的保姆跟在旁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许半夏示意她出去会议室等。才按下高辛夷,没想到接到冯太太的电话,许半夏只得对高辛夷道:“你等等,这个电话非接不可。”说着打开手机,笑着道:“阿嫂,有什么懿旨传达?是不是大哥从北方钢厂要回来了?你给我飞机到达时间。”

冯太太听了笑道:“你这鬼精,我还没开口你就知道了。你大哥五点半到,你去接他那是最好不过。我没事,你忙,你忙。”

许半夏笑道:“阿嫂有没有要求让我转达?比如说让大哥立刻回家给你烧最拿手的红烧肉?呵呵。”

冯太太笑道:“胖子你也取笑我来了,回头我让儿子磨着你做奥数,看你还乐不乐得起来。”

许半夏哈哈大笑,道:“阿嫂你哪壶不开拎哪壶。你就在家等着大哥吧。”

放下电话,许半夏心想,冯遇这个人经常是出差三天说成四天五天,提前回来一般先去小李那儿报到,谁知道他说的五点半到是怎么回事呢。但是这个时候冯遇的手机一定是关机,所以她也没有犹豫,直接给小李的手机发了个短信。高辛夷等了半天还不见许半夏理她,嘀咕了一声:“胖子,你不是说只接一个电话吗?怎么事情越来越多?”

许半夏正发短信,没说话,只是抬眼横了高辛夷一眼,只管自己继续将短信发出。高辛夷见许半夏平时在一起都是嘻嘻哈哈的,这一眼横过来却是冷彻心底,一点没有情面。心中一寒,但又生气,想到自己在运输公司集装箱改装的简易办公室见到的情形,一时生出许多不好的联想。可又不敢在那样刀子一样的目光后还打扰许半夏办事,只得忍着,等许半夏发完短信,才道:“胖子,你管管小苏,这家伙还以为运输公司是他家了,连阿骑都没在他眼里,什么都要照他说的做。他才来多久,知道个屁啊。那么大点的小毛孩拿着你的令箭骑在阿骑头上,算什么话嘛。”

许半夏闻言,有点哭笑不得,道:“是不是小苏让你不要抱着孩子到处晃?一家成熟企业应该这样嘛,不能对下面一套规矩,对上面又一套规矩,只要是规矩,人人都要遵守的。谁让你爹非要打钱进来给阿骑发展什么大公司呢?”其实小苏最初是打电话给许半夏,让她出面阻止高辛夷到处聊天,但许半夏懒得管这些,让小苏自己作主。

高辛夷被许半夏说中,但面不改色心不跳,理直气壮地道:“才多大企业啊,这就想猪鼻子插葱装象了。我以前在老爹企业里又不是没有混过,到你这儿不也是抱着孩子来了吗?怎么,你要赶我?”

许半夏笑嘻嘻地道:“你以为你爹不头痛你在他那里大闹天宫吗?我这儿你今天上来是找我说正事,没问题。但如果每天抱着孩子找这家找那家地聊天,你看我会不会拎你出去。我不拎你,我们曹樱铁娘子会跟我翻脸。”

高辛夷听了立刻道:“那么说小苏拿我开刀是你指使的?那他骑在阿骑头上是不是你指使的?你干吗让个新手欺负你多年老兄弟?”

许半夏听了哭笑不得,道:“我欺负谁都不会欺负到阿骑头上。原因我已经跟阿骑说过,你回家自己去问阿骑。小苏如果真是欺负阿骑,阿骑还能不拔出拳头?我第一个不允许。你别瞎说。时间不早,不如我们一起晚饭,把你爹也叫上,看看怎么做才好。你用这个电话联系。”

高辛夷拿了电话给老爹丈夫联络吃饭事宜,正好冯遇的电话也过来找许半夏。冯遇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开心,道:“胖子,还是你知道我。你帮我个忙,九点以前你关上手机行不行?我跟小李吃了饭再回家。”

许半夏笑道:“不行,我有两个报价电话非等不可,大哥,还是照旧对一下口径吧,你说个地方,免得我们口径不一致。”

冯遇也知道手机是生意人的耳朵,寻常关不得,只得退而求其次,“胖子,你就说我们在西郊度假村吃山货。那里远,我老婆怕开夜车,不会过去。”

许半夏笑着答应,放下电话见高辛夷拿眼睛狐疑地看着她。许半夏笑道:“怎么不联系?”

高辛夷奇道:“冯遇不是在飞机上等着你五点半去接人吗?你怎么能与他通话?啊,你们是不是合伙瞒着冯太太什么事?冯遇是不是没去出差,躲哪儿会小秘了?”

许半夏闻言只是轻描淡写地道:“此大哥非彼大哥,生意场上到处是大哥。见面叫声大哥,说话方便许多。”

高辛夷不信,联系到刚才的短信,这电话——短信——电话之间的时间扣得太紧,她相信自己猜得没错。一时也不想打吃饭电话了,追着许半夏问:“我听说场面上人如果知道一个男人有二奶,都会自觉替男人瞒着,结果家中老婆都是最后一个知道。胖子,阿骑如果有什么,你是不是第一个替他打掩护?就像我爹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妈最后才知道一样?”

许半夏不由想起当年阿骑刚出来时候她还替阿骑找了个女人放在屋里,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阿骑已经结婚,这种事她当然不会再干。而且野猫的娘就是被高跃进花天酒地气死的,她若是认了,野猫能不急死?但料想她说得太多,高辛夷反而起疑,所以只是一脸不以为然地道:“胡说八道,想哪里去了。”

但是高辛夷这个时候听什么话心里都会掂一掂,见许半夏只说了那么几个字,而不是断然否定,大大起疑,只是盯着许半夏不动了。许半夏懒得理她,心里还想,好好一只野猫,怎么做了母猫,整个人唧唧歪歪起来了呢?比如她,赵垒远在千里,她也从不多说个什么。这种事靠象冯遇老婆那样地管,怎么可能管得过来?一切靠他自觉。心中即使有什么不美联想,只要没有证据,眼开眼闭。还能怎样?但想到时候,许半夏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工厂还在新建,她还离不开这里。等以后顺利投产,方方面面理顺,她就有时间经常往北方跑了。

心中郁闷,见高辛夷还是傻坐着,只得她自己动手打电话。约阿骑,一口答应。想来阿骑即使有事,只要不是十万火急,她一招呼也会顺延。再给高跃进,先是秘书接的手机。许半夏只说了句:“告诉高总,许半夏约他吃饭,很要紧事。如果他没时间,饭后喝咖啡。”

那秘书现在很知道许半夏与高跃进的友好关系,想来很快通知了高跃进。过一会儿高跃进来电,问道:“什么事那么要紧?明后天行不行?”

许半夏简单地道:“运输公司的事。需要你拍板。”

高辛夷忽然凑过来,对着话筒大喊:“不要你的钱了,我们的公司不要做大。”

许半夏的耳朵差点被高辛夷震聋,忙把话筒交给她,抱手坐到一边。高跃进在电话那端吓了一跳,道:“干什么?不是挺好的吗?才开始怎么就要结束了呢?”心里一边想到,怪不得许半夏要求今晚吃饭,看来是辛夷吵到她那里去了,她搬出他这个始作俑者做盾牌。

高辛夷有点气急,道:“公司大了,我反而管不着了,还得听别人指手画脚,搞得我一点面子都没有。而且钱多有什么好?男人钱一多就变坏。现在公司有外人管着,阿骑闲下来还能做什么好事?我不要你的钱,就是不要你的钱,你把钱抽回去。”

许半夏旁边听着愣住,没想到高辛夷除了被小苏管得慌,还有其他考虑。抬眼,却见阿骑站在门口,一脸尴尬。许半夏与他心意相通,知道阿骑不是个太合格的丈夫,婚前不说,婚后与些三陪搂搂抱抱难免。他与那些朋友混一起,能孤傲到哪里去。阿骑进来,坐到沙发上面。许半夏问他:“小苏管得很严?野猫说你很不愉快。阿骑,有什么心事,你跟我直说,我们多年兄弟,你还用瞒我?”

阿骑看看正对着电话狂喊“不要钱就是不要钱”的高辛夷,犹豫了一下,才道:“胖子,我知道你和野猫爸都是为我们好。但是你想想,赚钱干什么?我不想像裘毕正那样做太上皇帝,我现在在运输公司没法做事,做出来的都与什么鬼规程有冲突,心里很闷。人不开心,赚了钱有什么意思?”

许半夏想了想,道:“规程是我们一起最后敲定的,已经舍弃很多不现实的部分,还不行吗?可以改啊。这种东西还不都得慢慢琢磨。”

阿骑又是犹豫,一脸为难,很久才道:“胖子,我们运输公司都是老粗,兄弟上下一伙儿。紧的时候大家可以不睡觉把任务完成,靠的都是兄弟感情。你看现在小苏管得大家束手束脚,想多干都不行,全公司上下血性都没了。看着大家满身怨气,我也是不痛快。与其都不痛快,还不如不要扩大公司,否则做人图的是什么呢?”

许半夏看着阿骑不语。当初她想过这个问题,一群江湖人,怎样才可以有效约束起来,会不会有不良反弹。原本想的是阿骑可以起到上行下效的作用,没想到阿骑自己先竖起造反大旗。如果阿骑也是反对,那么,以后的脱胎换骨工作还真难以进行了。她可以自己上阵代替小苏发号施令,谅那帮司机也不会不听。但是那样违逆兄弟意愿,强扭得兄弟心生不快,久而久之,难说,兄弟会得离心离德。她沉默很久,才道:“阿骑,你真这么想?不是一时气话?想明白了?”

阿骑点头,几乎与高辛夷同时道:“不要扩大。”阿骑又多说了一句:“我还是想按着自己的步子扩大。”

许半夏点头,抓了高辛夷手中的电话,问高跃进:“有时间没?”

高跃进道:“我跟你单独吃饭,不要他们两个,他们懂什么啊。”

许半夏道:“好吧,你定下地点给我电话。”放下电话,敲着桌子想了会儿,才对两人道:“阿骑,我了解你的心意,我会尽量向野猫爹争取。你们自己回去吃饭吧,野猫爹想与我单独谈话。”

高辛夷叫道:“我爹什么意思嘛,我们的事,他凭什么总是自说自话替我们做决定?胖子,你一定跟他说,我们很不痛快,他要是非给我们钱不可,我们干脆拉出队伍,另立山头。他爱做自己做去。”

许半夏真正是无言以对,耷拉着眉毛看着这两个人,心说没想到这两人还是不要钱的高士呢。此刻只有点头道:“有数了。你们回家吧,我会传达过去,你们老爹不是不开窍的人。”

但许半夏真正坐到高跃进对面的时候,两个人怎么也搞不懂,大好机会,野猫与阿骑怎么都轻易放弃。尤其是高跃进更是沮丧,看着许半夏道:“胖子,你清楚阿骑公司的名声吗?现在说出去,谁都知道他是我女婿,我不想人家一想到他就想到黑道,想到我是后台黑老大,可怜我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我本意想花钱把他的公司规范起来,漂白了可以体面拿出去。他们两个怎么不领情啊。”

许半夏岂能不明白高跃进的意思,以前车队小,夹缝里求生存,不得不有点非常手段。但是现在做大了,阿骑与手下那么多人还是称兄道弟,作风与以前一样,她看着也有高跃进的想法。当初高跃进肯出钱,她看准了这是机会,才会那么积极,忽视阿骑的感受,现在看来,阿骑拒绝改造。“高胖子,我无能为力了。其实不止阿骑,野猫一样的喜欢过去。两人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高跃进郁闷地道:“胖子,你以前不也是混江湖的?怎么你脱身那么容易?你跟阿骑不还是兄弟吗?你带带他啊。”

许半夏考虑了会儿,道:“可能略有不同。我混江湖是为赚钱保驾护航。阿骑是因为兴趣。我会带着他慢慢改,但明显是不可能一蹴而就了。这次就算你浪费钱我浪费精力。”

高跃进听了觉得无力,他听得出许半夏无计可施了,他自己更无计可施。他们两个从来不听他的,原本他还指望他们,尤其是阿骑能听许半夏的,现在看来也是不行。高跃进犹豫半晌,才有点不置信地问:“你以为他们两个能被你慢慢改变?”

许半夏闻言苦笑,高跃进精于看人,他还能看不出女儿女婿性格如此,怎么可能改变。都已经是有了孩子的成年人,除非是大风大浪,否则性格怎么可能说变就变的。“那你还能如何?”

高跃进摇头,道:“一个辛夷我已经没办法,现在又添一个阿骑给她撑腰。罢了,随便他们去玩,我再不插手。胖子,明天你帮我撤资,已经买了车的钱算是我送他们玩儿。”

许半夏笑道:“他妈的,以后投胎我得认准门户。高胖子,你的钱就让我玩一个月吧,算是补偿我劳心劳力一场。”说的时候电话响起,许半夏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正是冯太太,又查岗了。暂时不接,先笑眯眯地看着高跃进。

高跃进气道:“一说起钱你眼睛就亮。接你的电话。”

许半夏这才接起电话,笑嘻嘻地与以前一样道:“阿嫂,查岗?西郊度假村吃饭呢。你一起来?”

没想到冯太太惊呼道:“怎么会那么巧?我们阿三今天牌风特别顺,杀得我们个个蔫头耷脑,他出份子请我们到西郊度假村吃河鲜。你们哪个包厢?我过去敬一杯酒。”

许半夏一听惊住,怎么会那么巧。当下没别的考虑,当机立断挂了电话,干脆关机。随即对高跃进道:“帮个忙,给我用一下你的手机。我一个哥们让我骗他老婆说在西郊吃饭,没想到他老婆竟然也在西郊。我用你手机给他通个消息,让他自己赶去处理。”

高跃进会意一笑,翻出手机给许半夏,这种事,十有八九的男人做过,可以理解。

许半夏用高跃进的手机直接给小李打电话,小李估计是看着这个号码不熟悉,拖了很久才接的电话。许半夏接通就急着道:“小李,我胖子,让大哥听电话,麻烦了。”

冯遇接了电话就问:“怎么回事?”

许半夏简单地道:“阿嫂的牌搭子拖着他们吃饭,地点也正好是西郊度假村。她说要到我们包厢敬酒,我借口电池没有断了通话。”

“怎么办?”冯遇傻了,很久才道:“胖子,我会给她电话,你就别说了。”

但许半夏还是用高跃进的手机给冯太太去了个短信,解释一下自己的手机没电了,借用别人手机,相信冯遇会立刻去电话,她不用多说,说了也白说,祸已经闯下。还手机给高跃进的时候,许半夏有点失落,知道冯遇河边走多终湿脚,只不过这样一来,冯太太与冯遇大闹一场之后,他们依然是夫妻,但是冯太太以后一定是不会待见她许半夏了。她以后肯定别想跨入冯遇公司或家的门,那两块地方都是冯太太的地盘。她知道对不起冯太太,但是她又能如何?朋友不聚不亲,与冯遇,可能得冷落下来了。

高跃进在一边看着许半夏一脸想不开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回事?”

许半夏想了想,道:“这个朋友夫妇都是我的恩人,为了今晚的事,看来得渐行渐远。以后业务上还会有往来,但不会再是以前兄弟姐妹的好了。”

高跃进不屑地拿眼睛瞥了下许半夏,又埋头解决他专为自己点的鸦片鱼头。好不容易才哼出一句话,“否则我干吗花那么大力气找你玩?”

许半夏看着高跃进,心中有所感悟。她才是起步,而高跃进走得比她更远,高跃进走的路,或许就是她许半夏未来的路。

比如胡工,她明知胡工是好人,但为了工厂的利益,她不能妥协,只有对胡工虚与委蛇,让胡工慢慢明白渐渐失望。

比如老苏,在这个方外的朋友面前,她需要有时间有耐心给自己套上一张符合世俗好人标准的面具,把自己的尾巴牢牢掖在大袍之下,但是,日子久了,她乏了,老苏成熟了,原来的交汇点已经失去存在基础,她该摘下面具谢幕了。

比如冯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后面无论出现什么结果,她都不会有所怨言。她尽力了,她也不可能做得更好。若换作以前,她或许会得嬉皮笑脸上去与冯太太插科打诨一通,一笑过去以后还是朋友,但是今天的她不会,一是没时间,二是,她已经无法把架子放到冯太太熟知的她过去的地步上。时过境迁,人人都在变,她不可能不变,身家地位是一部分,心态也是一部分。

还有阿骑,还有野猫。看高跃进都懒得与女儿理论,反而找到她来解决运输公司的问题,许半夏仿佛看到她与阿骑关系的未来。与阿骑的关系未来会怎么走下去,过程,她还不清楚,但她已从高跃进身上看到结果。

那么,以后还真得找高跃进这种人玩?许半夏斜睨了一眼高跃进,见他面前的鸦片鱼头已成一堆枯骨。高跃进笑嘻嘻地抬眼道:“胖子,你今天胃口不如我。”

许半夏真真假假地道:“减肥,我不想早死。”

高跃进嗤道:“你清水白菜混到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思。”

许半夏忽然感慨:“已经不得往生了。”是,求仁得仁,她已经接近实现小时候的梦想。回头看时,朋友一个个离去,最早的是小陈。但那也是她求仁得仁。未来可以预见,她在商界这个无间道中将继续志得意满地沉浮,身边将不再有过命的朋友分享快乐痛苦,有的只是高跃进这样的玩伴,直至生命终了。幸好,还有赵垒。两人的语言已经越来越共通。

高跃进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许半夏,问道:“什么是不得往生?怎么听上去咬牙切齿一样?”

许半夏如实道:“今天心中一下失去四个朋友,情绪非常不对头,高胖,陪我喝几杯?”

高跃进见许半夏如此沮丧,倒不便再寻她开心,真的端出一个长者的面目,认真地道:“胖子,看来你还是年轻。什么叫做失去朋友?比如我女儿,难道女儿出嫁了就不是我女儿了吗?你想岔了。”

许半夏道:“女儿出嫁了怎么还可能与未嫁时候一样?你还能找到以前小背心时候贴心贴肉的感觉吗?”

高跃进不以为然:“想明白点,我生病时候女儿能来看我一眼,我已经满足了。再退一万步讲,她不缠着我要钱已经够出色。胖子,我不陪你喝酒,红酒的卡路里太高,我不如再吃一只鱼头。”

许半夏明白高跃进的意思,但是暂时无法接受。不过不接受也得接受,事已至此,她还能有什么想法。只有继续昂首挺胸向前看了。

高跃进却在服务员收去满盘白骨后,垂着眼睛不紧不慢地道:“前几天山里的冰化了,我的意思是水面上的冰没了。”

许半夏不知道高跃进怎么一下风花雪月起来,奇道:“你暗示要我请你去春游?没门,你太胖体力太差。”

高跃进却迟疑了会儿,大约思想斗争了一下,才抬眼认真地道:“不是。你大概没去过山区。春天化冰之后,山水流得很快,河里的水也流得飞快,会把河底的有些东西翻上来,又冲去下游。”

许半夏看着严肃认真的高跃进,奇道:“是不是你以前还是小化工的时候,环保方面做的孽给化冰了?”

高跃进将面前的餐巾折叠又抻平,如此再三,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是修姐。”

“唔?”许半夏大惊。将高跃进吞吞吐吐的话前后再一想,明白了,年前说到修姐失踪,大家有志一同担心修姐不利于正生孩子的野猫,却都不会去想到最简单的结局,修姐其实沉进河里,会去死,而且可能是自杀。如今山区化冰,修姐的尸体给湍急的河水翻上来,才知她已死。自杀,还是失足落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此时的高跃进想必心中最清楚,修姐的死与他悍然送她回丈夫身边的决定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就像太监一样,即使太监已经死去那么多日子,虽然太监并不是什么东西,但一条人命,终究是一条人命。而小陈就更不用说,小陈一直是许半夏心底深处最深的阴影。

许半夏没有相劝宽解,陪高跃进默默坐了好一会儿,喝下一瓶红酒,才开车送他回家。许半夏相信高跃进前几天或者明天将又都是一脸的若无其事,但是今晚,现在,高跃进需要一个情绪宣泄的场所。但所谓宣泄,也仅此而已。

回头,她将能力超群的小苏从运输公司撤了出来,但是没跟小苏说明原因,何必给一个正在奋发上进的年轻人一记闷棍?她一把将小苏扔到市区的销售部门,让他接替她管理的千头万绪的进货出货。小苏对数字的敏感甚于她许半夏,对市场的敏感则还需要培养,但许半夏看中他是可造之才,她愿意手把手培育这棵苗子。原来,转眼,她已经成了前辈。

小苏好学,有拼劲,最难得的是个累不死的蟑螂。很快,他便掌握了许半夏生意门道。但许半夏并不担心她这个猫师傅会教出一个反噬她的老虎徒弟,小苏学得的只有那些看得见的手段,而那些看不见的人情世故,就如猫师傅倚仗的爬树本领,小苏还来日方长。

第六十五章

收购鑫盛出乎意料地顺利。因为在这个社会办事,有关系好于没关系,有老关系胜于才结交的新关系,有深厚背景之下可以互换利益的关系更是所向无敌,苏总正是其中好手。鑫盛在伍建设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转手到了省钢与许半夏的手中。

多日不见面的冯遇拍手称快,但还是没能从冯太太那儿批得单独出门时间。冯太太现在彻底否定许半夏,冯遇要求携太太一起出面摆宴庆贺她绝对不会参与,当然更不会批准冯遇单独出门恭贺许半夏,那不是明摆着鼓励冯遇出轨吗?阶级斗争的那条弦必须时刻绷紧,一刻都不能松懈。以后有朋友问起,最近怎么不见胖子。冯太太当然不便家丑外扬,总是闲闲一句,“人家已是大老板”,于是听的人都是露出会心微笑,叹一声人心不古。

伍建设是土匪,但不是蛮牛。他已经清楚玩明的不是许半夏对手,玩黑的更不是许半夏对手,所以偃旗息鼓,专心打理他剩下的事业。许半夏见好就收,灭了伍建设她也不会要他的事业,何况伍建设在家乡根深蒂固,灭他须耗费不小财力物力,得不偿失。所以两下里相安无事。伍建设岂能不知许半夏放了他一马,这以后偶然见面虽然尴尬,但也不再剑拔弩张。

鑫盛在完善环保设备和改造主要生产线后重新投入运行。苏总自从拿下鑫盛后,就把经营权全部交给了许半夏,这反而让许半夏钦佩他的魄力,一点没有去糊弄他。技术人员当然可以随便与省钢互通有无,不用互挖墙角。接手一个成熟的企业实在是比开始一摊新事业要方便许多。重新开业庆典那天,许半夏邀请了所在村落的农民现场参观监督,以示透明。而她自己没有出席,这等出头露面的事,还是苏总负责吧。不过苏总也是好样的,做得不俗。当着前来采访的领导和记者,当场宣布把庆祝费用用作资助该村贫困学童上学费用,于是皆大欢喜。

海边新厂一期工程终于在初夏交付,爬上码头吊车往下看,以为已是庞然大物的厂房原来才占了两百多亩空地的三分之一。小刀工问许半夏二期什么时候上,许半夏答不上来。好不容易一期结束,又将小苏培养成熟手,几乎可以替代她的统筹规划,她终于可以喘一口气获得片刻轻松,她很想去北京好好呆上几天,陪陪也是忙得陀螺一样的帅哥,她可不想太快背上二期的包袱。

一期试生产结束,又在小苏努力下打开外销渠道,许半夏更是拼足老命亲自挂帅,打开国内市场。当成品库内几乎没库存,大半设备为订单运转的时候,许半夏才在六月初让曹樱准备一个简短仪式,宣布工厂正式开业。

没有请什么权贵,只请了村里上了六十的老人来公司参观聚餐。众老都知道许半夏出钱出力资助村中孤寡老人,对她都是非常尊重客气。曹樱悄悄报说,来的人数比原统计多了十几个,许半夏心说总不成还有六十岁以下的人来冒充吧。但今天来的都是客,最多是多摆几双筷子,多放几把凳子。犯不着为了一餐饭食坏了现场友善气氛。既然已经做了冤大头,何妨尽善尽美地做到底?也算对得起已经付出的那笔不菲善款。

绕场敬酒的时候,许半夏一直下意识地留意着找那个曾经在污染的海滩边数着念珠诅咒“不得往生”的老太太。或许有那么种可能,去年提出赡养孤寡老人而不是小儿,今天提出请老人们参加开业庆典,是因为她许半夏心中时刻回想起那四个字,她并不想否认这个现实。说心中没有敬畏,一点不在意诅咒,那是假的,大约是那时候还没来得及享受担心害怕的味道。但后来想起那天废油污染的海滩上垂死挣扎的水鸟,和后来阳春天气在被塘渣掩盖的污染海涂上随着海鸟一飞冲天的小陈年轻快乐的灵魂,许半夏时时会得心中一沉。她急待找到那位曾经诅咒过她的老太,想知道老太眼下对待她的态度如何。

敬了大半个圈子的时候才见到那个老太太。整整两年没见,她的背看上去已经直不起来。但是牙齿应该很好,吃起柔韧的红烧墨鱼来一点不落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