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阿嚏!

阿嚏嚏嚏嚏……

鼻子跟我上辈子有仇。

“稍等我,一分钟,”他站起身,“很快回来。在这里,等。”

事实上也并没有一分钟,他从走廊最外侧的一个房间中出来,手里多了一件黑色及膝的长风衣,等我意识到是拿给我时,他已经将我严实地裹在里面。

“我自己可以……”想要后退几步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却被他抓着风衣的两只手固定在原地,那双大手很快松开风衣,只是轻轻一送我便撞进他坚实的胸膛里。

听到他低沉的极富磁性的声音——

“如心,你知道吗,刚才,那故事里,没有,讲出口的,是你出现,那一刻,对我来说,你是世上光。”

你是世上光,他说。

那胸膛有着我从不敢想象的温暖和宽广,仿佛寂寞的灵魂找到值得依托的力量,远航的渔船终于照见家乡灯塔的光芒……又或者,是我孤独太久了,一个人太久了,没有被人这样热切对待过太久了。

况且,它的主人那么有魅力那么帅。

况且,今晚的故事这样悲切凄凉。

他需要我。

我想。

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人像他这般需要我。

原来在别人的心目中我也可以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就像学生时代走进喧闹的教室,因为被人深深喜欢着,迈步时几乎觉得头上顶着光环。

我并不想挣脱他的怀抱,甚至……像个贪婪的孩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双手只是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无法自控地环住他的腰,甚至不安分地期待更多。

记不清一切是怎样发生的,迷迷蒙蒙陷入一个意乱情迷的世界,被人点中穴道般静默站立,一颗骚动的心却自行调整好节奏,全心全意地追随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笃定而行。

温热的吻顺着额头、脸颊,慢慢印上我的唇,脑袋“嗡”的一声掉进万丈深潭,无法控制地深陷坠落。也许见我没有挣脱或反抗,他似得到鼓励,那吻突然肆虐且急,完全没提防地被叩开牙齿,像出来觅食的小动物观察是否有天敌出没,待察觉到没有危险后长驱直入宣告主权。

全线溃败之际,依稀听到他的低喃,如心,如心你是世上光。

我推开他,不顾他热切的目光和诧异的眼神。“奇怪咧,”我说,“你不是最多只能断四个字吗?刚才那句话,“我掰着手指,挨个数:“你、是、世、上、光……哈哈哈,恭喜你,你已经可以说七个字不断字了!”

我发誓我欢呼雀跃的样子不是装的,发自肺腑地为他高兴。他并不领情,面色铁青:“如心,闭嘴。”

“不要,破坏气氛。”他说。

那唇又贴上来。

你是世上光。

他说一句,唇再覆上来。

你是世上光。

再覆上。

因着这一句,我在心里长叹一声,它似一张贴了“请随便处置我”的咒语,贴在额头最显眼处。

聪明如湛澈,自然是感应到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都无法说清,那一晚究竟是缘于我对湛澈的喜欢,还是因为……我羞耻地想,还是因为我无法抗拒身体的召唤,无法抗拒他的肉体对我的吸引。

又或者,两者都是有的?

隔天早上醒来,一个硕大的圆形双人床映入眼帘,房间是很典型的中式风格,有大气的实木转角沙发,扇形牡丹陈列柜上,简单地陈列了一些木质雕件:寿桃、貔貅、笑佛、观音、大象(居然有大象orz)、马、灵芝……

房间里也多半是木质家具,酸枝木的茶几、鸡翅木的屏风、胡桃木的置物架……脑袋一个激灵,想起多年前,洪喜家被那个合伙人吴招娣骗钱时,爸爸讲的事情始末——

“吴招娣卷了很多人的钱,洪喜家不过是其中之一。最惨的是‘袁记家具厂’被骗了两百多万,那对夫妻受不了双双服毒自尽,留下一个比你们大不了几岁的孩子……”

袁记家具厂——这么说,那个孩子,袁小飞?便是湛澈?

我被这个发现震惊不已,冷不丁瞧见旁边的红木床头柜上有一张湛澈手写的便笺:“我去录节目,再联系。我确实,不是个,很懂浪漫的人,但,也许我会试着,学一学。Ps:你的小齐我拿走了,明天还你。”

写字又不需要用嘴说,干吗还这样断字?

昨晚的事情一幕幕浮上脑海,心中一阵阵悸动。

拿着纸条反复摩挲,想要分析出更多情意。

我去录节目了——是解释不在床上的原因,这是在给我一个他离开的交代。

至于“再联系”——也许真的会这么做,但通常人们说这三个字时,基本在敷衍。有类似用法的还有:“回头请你吃饭”“改天聚”“下次聊”……口头上的客套,当不得真的。

我确实,不是个,很懂浪漫的人,但,也许我会试着,学一学——呃,这是在揶揄我?还是说,经过昨晚的一夜,他……

小齐,他拿走小齐做什么?

我没有失去理智,以为一夜激情后便定了情侣关系。都是成人,尤其,我们之间的悬殊那么多,像我这样的人……我摸着自己的嘴角,内心深处涌起的自卑像涨潮的海水,翻滚着拍打着我建立的为数不多的自信之船,沉沉浮浮。

脑袋乱乱的,赫然想起呆逼恐龙和胖大海当年都参与欺负湛澈,而赶巧不巧,她俩同时参加了节目,又被湛澈保送晋级,这是巧合吗?

还是说,会……

哼,还有大户,我可忘记,他居然曾经对湛澈……

脑袋一个激灵,不久前湛澈落在我店里的笔记本——

N01.最大的善意——1。

N02.最大的恶意——HYX、ZY,LR,MFL。

如果我是这个“1”,那么ZY,LR是张怡和李蕊,HYX和MFL当中有一个是大户吧,该死,我完全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

除了大户,剩下一个人是谁?

算了,不管它。

不知羞地回想昨天的一幕,一个似笑非笑的男声突然自门外传来——

“如心姐,老板娘,起了吗?”

小少?

我一个哆嗦直接趴在地上,做贼般被抓个现形,不敢吱声。

“……”

那厮又喊:“我们老板要我给你送早餐来。呃……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每样都买了一点,是不是很体贴很浪漫呢?人家都感动得不要不要的。知道你昨晚劳累……必须好好补补呀。如果你没起的话,我晚点再来。”

这个王八蛋,故意叫我难堪。

恨不得出去掐死他,却只能闷在房间不出声,如心,淡定,冷静。

五分钟后,终于没了动静,怕他耍什么阴谋诡计,我又停留了十几分钟才出去,发现日头已升得老高,思绪有点乱,索性打车回家。

*3*

我当然不会忘记,今天距离如意的预产期,还有23天。

我妈在家闲着没事,已经缝了三套婴儿棉袄棉裤,外加长的、短的、薄的、厚的共四套被褥。

“用的可是今年的新棉花,”她拉着我的手,“你摸摸,多软。”

我随意摸摸:“嗯,软。”

“比起你的胸,手感好多了吧?”

我沉住气:“等我有了男朋友,他一定不这么认为。”

“首先,你要有……一个男朋友!等他来了,我给你也做一套,到底哪个手感好,让他自己发表意见。”

我:“……”

“男朋友是吧,行,咱就聊这个。最近有什么桃花运吗?你打算追哪个男生?”

“妈,……你为什么不能问问,有没有人追我?”

“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问?”

脑子里全部是湛澈,他的眼睛他的吻,我不甘心地说:“你认为不可能,万一可能呢。”

她停下手里的活计,说:“这么说,有人追你?从小到大上的男子学校?还是个矮眼瞎脾气差,家穷且懒离过婚啊?

才没有,昨晚的一幕在脑诲里不断闪回,我在心里没皮没脸地说,哼,在我心目中他堪比国民男神,人帅活儿好。

如心,你真是恬不知耻。

全身酥酥痒痒的,又出神。

冷不丁听到我妈大着嗓门问:“如心哪,你想不想生个混血儿?”

“啊?”我呆呆看她,这这这……从何谈起啊?

我听说,小区新搬进一单身的老外,眼珠都是蓝色的,要不要我去打探打探?

我转身欲走。

“你站住!好了好了,不愿意就算了。”见我真的生气了,她笑,“我问你,如意到底哪天回来?都快生了,还出差?万一途中要生怎么办?你得赶紧劝劝她,”她敲着床头,突然想到似的:“该不是想在美国生孩子吧?除了有个美国国籍,有什么好?饭吃得习惯吗?月子咋做?钱够不够?”

我无法说出如意“誓不回家”的态度,她问起时,只胡乱编了个理由,说临时找到份不错的工作,跟老板去美国出差了。

这个理由编得还不赖,我骗她说在美国郊区,没法用微信,也不能上网,什么开销都贵。打电话吧,我妈也心疼钱。

“你的店怎么样,一天能赚十万不?赚钱了就买点好的化妆品,你这年纪,该抹眼霜了。我听说民生街新开了一家整容医院,都是从韩国和日本请的医生,有什么青春永驻皮肤提拉术,有时间你也去转转。”

十万!

我躁狂得想在屋子里转圈。

“还有,本来不想说的,说了怕伤你的自尊心。”

难道这件事,不是一直在进行中吗?

“在伤害我自尊这件事上,每次见面到我离开,您每次都是超常发挥……这恰恰是您最擅长的事情呀,母后。”

她白我一眼,手中的红布头转个圈,露出规则有序的针脚。我们当地有这个习俗,婴儿出生要戴五毒肚兜,绣上蝎子、蛇、壁虎、蜈蚣、蟾蜍,辟邪保平安的。

“我已经尽力控制了,”走了几针,她忍无可忍地说,“再不说我要憋死了。你能不能下次来的时候,不要绑马尾?你本来就脸大,在怎么难看怎么打扮上,你为什么这么有天赋?”

挤对完我,她问我爸:“老濮,我是不是……忘记点啥?”

在一边悠闲看报纸的我爸终于抬头:“什么?”

我妈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卫生间绕到厨房:“就是……就是之前跟你说的那事。”

“不知道。”

老太太又开始满屋子转。

送我出门时,我爸问:“如意还是不肯原谅你妈?”

我说是的。

“我也不见?”

“连我都不见,何况您?她就是觉得我们知道后,总会有一个人成为我妈的突破口。她说等她想清楚了再说。”

“她现在是关键时期,你劝劝她,闹一阵得了,知道她定在哪家医院生吗?”

“我问了几次,不说。市内几家医院我都跑遍了,开始说要为患者保密,后来找了人,系统里查了又查,说查无此人。”

“那就怪了,”我爸眉头紧锁,“难道去了外地?我托法院的人问,她请的那个律师倒是已经正式起诉了,开过一次庭,她和潘羿都没到场,听说下周宣判。我追着律师问了几次,人家压根不松口。”

“应该不会吧!去外地更人生地不熟了。”

“你再劝劝她,你们姐妹俩从小感情好,这节骨眼上就指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