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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曳扯了扯嘴角:“来之前自然要做足准备。”

废话,他可是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慢慢扒的,几乎所有弟子的身份性格和实力,甚至来到流明山的那个夜里究竟做了什么,他都大概知道。

一想到那天晚上在玄虚剑派客房外见到的场景,再看看宁宁纯真无邪的笑脸,许曳心情很是复杂。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

唉。

“奇怪。”

一声叹息涌上心头,许曳忽然听见贺知洲的声线:“你们觉不觉得……远处好像有什么怪怪的声音?”

怪怪的声音?

古木林海以幽静雅致、物产丰富闻名,许曳不觉得一片平静的树林里会出现什么变故,因此只是懒洋洋地挑了挑眉,凝神倾听树海中传来的模糊声响。

似乎是好几个人奔跑时的踏踏脚步,以及交织在一起的……

“救命”和“快逃”?

这个念头如利剑刺破神识,让少年剑修浑身的灵气骤然紧绷。

与此同时他听见宁宁匆匆叫了声,满带着不敢置信的惊讶:“你们快看那些树!”

只见远处散发着莹绿光芒的树丛不知怎么猛然一晃,环绕树叶的绿光瞬间变为血一样骇人的猩红。

那股浓郁且纯粹的色泽势如潮水,毫不懈怠地一个劲往前冲,所到之处花草树木都被染成诡异至极的红,叠加着冷如寒霜的月色,让人联想起死气沉沉的灵堂。

他们三个所处的位置,自然逃不开这样的命运。

“这是怎么回事?”

猩红如泼墨笼罩整片林海,连树叶都像是染了血,随风轻轻摆动时,如同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嶙峋瘦骨。

贺知洲搞不清楚状况,抬眼远眺,见到向这边奔来的两个人。

“快、快跑啊!”

左边的青年脸色惨白,气喘吁吁:“林子里出事了!”

许曳拔高音量:“道友,究竟怎么回事?”

“那些树、那些树像是活了一样……整个古木林海都疯了!”

青年说着变了神色,指着许曳大喊:“道友,当心身后!”

话音未落,便见一条人臂粗细的藤蔓陡然腾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向许曳击去!

三人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青年身上,听见他的呼声才匆忙回头。藤蔓已是近在咫尺,拔剑或躲避都来不及,许曳只得粗略捏了个剑诀,用力猛刺——

谁料那藤蔓坚固异常,在瞬间做出的剑诀威力不强,与藤身在电光火石的触碰后,竟被直直弹开,再无作用。

“许曳!”

剑诀被弹开,许曳亦被这股惊人的力道击飞很远,重重跌倒在地时,发出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闷响。

藤蔓竟然仍存了奋起直追之势,贺知洲见势不妙赶忙拔剑,用力劈砍在藤身之上。

这一砍,藤蔓才终于被截去大半,但残余部分非但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像是被激怒一般,悬在半空拼命摇晃。

又是一道剑光闪过。

一根树藤径直攻向贺知洲脖子,被宁宁一剑斩断。

“里面、里面也是这样……不对,里面比这儿更吓人!”

青年慌乱得声音发抖,连逃跑也不敢。等众人处理了突然暴起的树藤,神色才稍微缓和一些:“你们也快逃吧!寻个地势开阔的地方御剑飞行,这地方已经不对劲了!”

宁宁握紧手中的星痕剑,眸色微沉。

不对劲……这是个什么剧情?

她记得在自己看过的小说里,裴寂今夜应该也来到了古木林海,并意外得了宝贝。他的经历幸运到寡淡无味,在通篇的情节里,都没有任何关于这场变故的描述。

——怎么可能出现与原著完全不同的情节?

宁宁稳住心神,心脏砰砰跳:“变故因何而生,两位有没有头绪?”

“最先不对劲的,是那棵万年龙血树。”

青年身边的女修惊魂未定,毫无血色的嘴唇不停发抖:“它毫无征兆地流了满地鲜红树脂,枝条与树藤同时暴起,袭向一名玄虚派弟子,紧接着整个林子都……啊!看门服,你们也是玄虚剑派的人?”

玄虚派弟子。

宁宁眉心一跳,心里无端腾起一股异样之感:“姐姐,你能大致描述一下那名弟子的模样吗?”

“高高瘦瘦的少年人,眼尾生了颗小痣,黑衣上绣有玄虚剑派的云纹,模样十分漂亮。”

女子与青年对视一眼:“他应该是一个人行动,身手很厉害。我们两人出逃之时,那少年仍在与龙血树缠斗,只可惜……寡不敌众身受重伤,如今大概已经精疲力竭,难有还手之力。”

“不会吧。”

贺知洲把许曳从地上扶起来,给他递了张手帕拭去嘴角血迹,闻言愣了愣:“穿黑衣服的……难道是裴寂?”

不对,不应该是他。

宁宁下意识咬紧唇,今夜的小重山本应该风平浪静,裴寂更不会出任何意外。

在原著里,身为主角的他从没遇见过任何危及性命的险境,像所有升级逆袭文一样,每每都能轻松化险为夷,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精疲力竭、身受重伤,还是在这种原著从未提起的情节里。

“各位还是赶快逃离此地吧。这片林子邪门得很,不宜久留。”

青年一把拉过女人手腕,心有余悸地看一眼身后血海般的树林:“我们二人先行告辞,保重。”

“保重!”

贺知洲顺口道了别,鬼鬼祟祟凑到宁宁跟前,满眼好奇:“这段是什么剧情?你看过原著,能剧透一下不?咱们应该不会有事吧?”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

无论是裴寂的苦战还是古木林海的异变,原著都只字未提。她尝试了在脑海里呼叫系统,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宁宁看一眼被偷袭后疼得几乎无法动弹的许曳,又望一望满脸懵的贺知洲,轻轻吸了口气:“你先带许曳御剑离开,我要进去看看。”

现在的局势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如果不进去一探究竟,宁宁实在放心不下。

女修口中遇险的少年应该就是裴寂。

如果这是原著里省略跳过的情节,那她身怀恶毒女配光环,不管进入林海深处怎样作死,应该都不会就此英勇就义;

如果现在的发展超出了原本的剧情……

裴寂生死未卜,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作为师姐,她同样应该尝试去救他。

不管怎样,都有一份同门的情谊在。

更何况往更深一点的层面想,万一男主角折在这儿,她的作死任务自然也就中道崩殂。

连执行任务的前提都不复存在,到时候她没有了利用价值,系统肯定不会继续留着,同样死路一条。

宁宁不想让贺知洲担心,见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轻笑着安慰:“我的任务又来啦。一切按照原著走,我不会有事,你们先走吧。”

“哦哦!那你加油!”

贺知洲了然地笑,点了点头:“我和许曳在之前烤鱼的地方等你,要早点回来啊!”

宁宁握紧手里的星痕剑,指节微微泛白:“……嗯。”

“你都这样了,还想御剑飞行?”

贺知洲拒绝了许曳试图载人航空航天的计划,望着对方的眼睛义正言辞:“虽然我胆子小,但为了朋友,恐高症算什么?许曳,你身上的伤才是最重要的,这种时候就不用你费心了。”

他神情严肃,头一回表现出了认真可靠的模样。

许曳被巨藤甩得五脏六腑差点错位,疼得快要动不了,听见他的这一番话,咬着牙扯出一个微笑。

看来在关键时候,这人还算可靠。

于是贺知洲在前,等许曳踏上飞剑,便摇摇晃晃地开始启动。

一边是诡异至极、随时能把人送上西天的藤蔓,一边是有惊无险、顶多造成点心灵伤害的御剑飞行,贺知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虽然不熟练,但对于御剑的大致步骤还是牢记在心。这会儿白虹剑颤颤巍巍如同七八十岁的老大爷,抖了好一阵子,终于往前挪了一点。

然后又是一点点。

太不容易了。

他要让剑飞起来,简直跟中华民族站起来一样心酸。

“我做到了!许曳,我做到了!”

贺知洲两眼泪汪汪:“离合器踩到底,油门准备!加速超车,86赢了,86是真正的秋名山车神!”

许曳大概疼得厉害,没搭理他。

贺知洲的小飞剑像个破三轮,慢悠悠地往前晃,晃悠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笑。

一转眼,是个踏着拂尘的符修。

贺知洲看他笑得厉害,忍不住好奇问:“朋友,你笑什么呢?”

“嗯?你问我?”

那人笑得肩膀发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边有个人,大概本来是和朋友一起御器飞行,结果被咕噜一下直接甩了下来,一边跑一边喊一边追,但他那朋友压根没听见,摇摇晃晃就跑了。那人的表情——哈哈哈真是太绝了,心酸至极,想一次笑一次!”

贺知洲脑补了一下那时的场景,也跟着哈哈笑:“那人不是最搞笑的,他朋友才最好笑!那蠢蛋估计还以为他在后面待着,兄弟情深呢。”

吸了口气,接着又道:“你说,他会不会傻不拉几地对着空气讲话,压根不知道身后没人了哈哈哈!”

符修笑得直抽抽:“得多倒霉才撞见这种朋友啊!那傻子刚刚估计已经飞没影儿了吧!还对着空气讲话,他脑子进锤子了哈哈哈!”

这样一想,是挺倒霉的。

贺知洲挠挠头:“唉,许曳,我觉得被甩的那人挺可怜,要不咱们把他也顺便捎一捎,怎么——”他恐高不敢回头,只能稍稍偏转一点点脑袋,向身后的许曳搭话。然而话说了一半,忽然听见那符修干巴巴的、带了点惊恐的声音。

“道友,你背后没人啊。在跟谁说话呢?”

天雷暴击。

贺知洲:“……”

符修:“……”

两两相望,不需要言语,便同时明白了什么。

空气里快活的氛围戛然而止,飞行中的两人同时陷入尴尬。

贺知洲心里咯噔一下。

贺知洲面无表情地回头。

只见他身后只有自己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白衫,哪里剩下别人的半点影子。

身旁的符修止了笑轻咳一声,把视线幽幽望向别处,加速迅速飞走。

若无其事地离开,是他给予贺知洲最后的温柔。

天上下起了蒙蒙小雨,可贺知洲却觉得,今天的雨,比依萍去找她爸要钱那天更大,比楚雨荨和慕容云海分手那天还要痛彻心扉。

他本以为剧情是朋友一生一起走,兄弟双双把家还。

万万没想到,却是他一路向北,离开有许曳的季节。

而在遥远的山头上,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摇摇晃晃。许曳被雨水糊了满脸,表情已经看不清晰。

眼睛里,闪着比死鱼更诡异的光。

一滴透明液体,从贺知洲眼角划过。

贺知洲:“曳啊——!”

第17章

“何掌门可从未说过, 在古木林海中会发生此等事情!”

玄镜之外, 一名白袍男子愤然起身:“现如今闹这么一出, 恐怕四成人都得折在那里!”

有人喟叹着出声:“更何况小重山秘境只允许金丹期修士进入, 我们插手不了分毫, 只能等两日后秘境自行关闭, 将弟子们送出来。如此凶险, 这该如何是好?”

何效臣眉头紧锁, 再没有之前气定神闲的姿态, 凝神注视着玄镜中古木林海无比诡异的景象:“小重山开启过多次,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形。那万年龙血树不似成精成灵,倒像是……入了魔。”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持,在一片沉默里,忽然响起女人悠然轻缓的笑:“诸位长老对自家弟子也太没有信心了吧?古木林海的异变纵然凶险,但送入秘境中的, 都是各门派里实力拔尖的少年英才,要是连这件事都解决不了, 往后离开宗门下了山, 该如何找到立足之地?”

说话的赫然是霓光岛曲妃卿。

她声线懒懒, 肤如凝脂的右手把玩着垂落的长发,神色间见不到丝毫慌乱。

女修说着勾唇一笑:“被困住的那些弟子目前并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倒不如静下心来,看看其他人会如何应对——我可是见到了好几位颇有意思的小朋友,很想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表现呢。”

修真界中奇诡莫测,机缘与凶机往往如影随形。每个人在修道过程中, 都难免会遇见危及性命的险象,应该如何应对脱身,全看个人造化。

古木林海的异变,同样是其中一环。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都浮现出略显犹豫的神色。

“不过啊,刚听见小师弟遇难的消息,宁宁就不顾安危地入了林海。”

曲妃卿随手往嘴里送了颗葡萄,懒洋洋倚在椅背之上,抬眸瞥一眼天羡子:“天羡长老门下的小徒弟们,关系还真是好。”

天羡子笑了笑,同样是满目期待的模样:“宁宁嘛,不能指望她按照常理出牌。”

女修颇以为然,低低“嗯”了一声。

古木林海之中,血气四溢。

浓郁的深红色血雾飘渺如烟,缠绕在静谧空气里。原本散发着淡蓝或浅绿幽光的植被如同浸了鲜血,虽然仍然吞吐着黯淡光线,却成了压抑的暗红。

宁宁仍在脑海里尝试着询问系统,后者却始终像是遭到了屏蔽,没有做出一丁点儿回应。

越往里走,景象就越发诡异骇人。

树藤上下翻飞,数道粗壮如儿臂的枝干倒映出群魔乱舞般癫狂的影子,像极了恶鬼狰狞的指节,不断鞭挞着土地。

不止是藤蔓,连花草也仿佛有了自我意识。花瓣肆无忌惮地张开又闭合,在绯红色光线的映衬下,让人想起藏在暗中偷窥、悄悄眨着的红眼睛。

经过仙魔大战,魔族势力便元气大伤,许久没有音讯。而古木林海身为灵气汇集之地,如今却生出了源源不绝的魔气……其间缘由实在惹人深思。

宁宁再次挥剑,斩断一根从身后袭来的藤条。

身边不时能见到匆忙逃窜的各门派弟子,只有她独自逆着人潮往里走。少女的身影纤细却坚定,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在红雾里破开一条与他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对。

与她一同往里走的,还有另一名女修。

那是个穿着万剑宗门服的姑娘,模样清丽出尘、冷如冰霜,寒风般凛冽的眉眼之下,单薄嘴唇抿成平直的弧度,看不出喜怒。

她显然也注意到了宁宁,面无表情地转过脑袋:“万剑宗,苏清寒。”

她们俩是第一次见面,这段自报家门来得猝不及防,但想起苏清寒的人物设定,宁宁便不觉得有多么意外。

身为万剑宗长老之女,这位大小姐从出生起就注定是名天之骄子,理所当然养成了心高气傲的脾性。

她是个非常典型的剑修,人冷话不多,一言不合就拔剑,最爱找人单挑。

与人相处更是直来直往,对瞧不上的人不愿多看一眼,相反,如若有意结识,自然也会毫不犹豫地主动搭讪。

如今其他人纷纷逃窜,只有她们两人敢逆着人潮往里走。仅凭这一点,无论对方剑技如何,苏清寒都愿意因此与之结交。

宁宁朝她笑了笑:“玄虚剑派,宁宁。你好。”

苏清寒神色淡淡,点头致意:“原来是天羡长老门下的宁宁师妹。不知师妹此次入林,是为何事?”

“我听说一位师弟被万年龙血树所困,想将他救出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我是出于私情,没什么可说的。苏师姐一定是为了除魔吧?”

苏清寒摇头:“宁宁师妹毋须妄自菲薄。愿为同门以身涉险,非常人所能及。”

这姑娘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倒不怎么像个剑修了。

“如今古木林海陡生异变、魔气外溢,我听闻最先伤人的正是那龙血树,这场变故很可能与它脱不了干系。”

苏清寒又道:“你为救人,我为除魔,想来殊途同归,都是要去往龙血树旁。”

宁宁点点头,应了声“嗯”。

林色渐深,魔气便渐浓。

直到两人已经能望见龙血树苍劲的枝干时,魔气带来的压迫感已经浓厚得有如实体,像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心口上,叫人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与林海曾经的景象相比,这里已成了片惨无人道的炼狱。

蠕动着的树木枝条像极了粗壮的蛇,有些悄悄潜伏在地底,有些堂而皇之地悬浮在半空,血一样的红雾汇聚成片,让宁宁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处猩红的海水里。

好几个修士被藤条层层裹住,包成了密不透风的茧。苏清寒低声告诉她,那是魔族吸取灵力的办法,被禁锢住的人们不会死去,而是成为源源不绝的养料。

至于正中央的龙血树——

宁宁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树。

高可参天,遮天闭日的华盖翡翡郁郁,从叶子顶端渗出幽异的深红,仿佛受伤流了血。繁茂的树叶密不透风,没有一丝月光溜进来,皲裂的树干下是古树粗壮的树根,像巨大的爪子徐徐张开,一把攥住树下猩红的土壤。

魔气的浓郁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宁宁暗自皱眉,以这棵树的修为,恐怕即便她与苏清寒联手,也不一定是它的对手。

——毕竟人家都一万多岁了,总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屏息凝神,在看见龙血树不远的一处景象时,心头兀地一跳。

身着黑衣的少年竟然还没被树藤全部包围,而是浑身是血地咬牙反抗。

那真的是裴寂。

裴寂如今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几乎已经被逼向了绝境。

一根根藤条越挫越勇,浪潮般不间断地朝他袭去,虽然绝大多数都被长剑斩断,却还是有几条残忍地划破皮肤,留下一串串深可见骨的狰狞血痕。

他的眉眼在血雾里看不清晰,宁宁只能看见他漆黑的影子,以及身体被破开时溅出的鲜血,比林海里蔓延的血色更浓。

裴寂应该已经体力不支,灵力更是所剩无几。但即便如此,却仍在拼命反抗,剑光纷飞,脊背始终挺得笔直,让人想起瘦削却挺拔的青松。

数根毒蛇般的长藤从四面八方一起猛攻,然而裴寂的灵力已不足以使出剑光分化。

手臂、小腿与脖颈纷纷被藤蔓死死缠住,枝条上的尖刺刺破皮肤。他咬牙没发出声音,手里依旧死死握着剑,眼眶里的血丝汹涌如潮。

他已经快被藤条层层包围了。

“苏师姐。”

宁宁沉思片刻,传音入耳:“对付龙血树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她说着又想了一会儿:“师姐,这种天然成形的精怪魔物灵智未开,是不是都不大聪明?”

龙血树好整以暇地处理着崭新的猎物。

蜿蜒的枝条紧紧扎进血肉,有更多藤条源源不断继续涌上来,犹如许久没有进食的恶犬,争先恐后扑向食物。

伤痕累累的少年几乎成了个血人,手中长剑低低发出嗡鸣,却已再无力气反抗。

眼看藤条越来越多,即将把裴寂吞噬殆尽,忽然不远处闪过一道雪白剑光,将铺天盖地的血雾陡然刺破。

盘旋的枝条怔愣一瞬,集体转了朝向。

龙血树生有万年,需要的灵气格外多,因此并没有太多树木在它身旁生长,以免被夺取养分。在周围一圈浅绿色的草地里,站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宁宁抬了抬下巴,笑容冷傲:“我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魔物,结果只是棵树。杀了你,异变是不是就结束了?”

黄口小儿!

匍匐在地的枝条藤蔓闻言骤起,尽数腾空做出进攻姿态。宁宁成了众矢之的,居然并无恐惧,而是神色淡淡地拔剑而出。

与裴寂的缠斗消耗了它的绝大部分耐心,这回藤条并未逐一进攻,而是汇聚成一张巨大的网,径直朝她冲去。

在即将触碰到她时,没想到宁宁勾唇笑笑,脆生生的声线沉沉落地:“苏师姐,就是现在!”

——是诈!

藤蔓的动作陡然顿住,没经思考便将她的存在甩在一边,匆忙转身。

果不其然,另一名剑修女子手持长剑,朝某处迅速奔去。看她前行的方向……

正是它方才抓获的猎物!

这一出调虎离山对它可没用!

数十条长藤势如利刃出鞘,一齐攻向后来出现的那名剑修。苏清寒神色不变,心中默念剑诀,刹那之间罡气四起,剑光分成六道淡蓝色虚影,将她环在中央。

冷风现,剑光起。

剑气澎湃如江河,剑风所及之处,皆泛起若隐若现的粼粼水光,颇有水中蛟龙抬头之势,不过转瞬之间,便将藤蔓斩去大半。

龙血树被彻底激怒,叶子上的血红色泽更加明显。

然而正当它打算使出全力,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剑修一个教训,忽然毫无防备地感觉到,身体挨了另一道凌厉的剑伤。

正是它新猎物所在的那个方向。

枝条倏地划破空气,转身看向疼痛的源头,发出一声类似于怒吼的尖啸。

——宁宁不知何时来到裴寂跟前,手中的星痕剑熠熠生光。

龙血树终于明白了。

当它满心以为破解了调虎离山计,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对付后来出现的剑修时,那个被弃之不顾的诱饵居然……

居然直接破开了裴寂身上的层层禁锢。

这是宁宁的计策,利用了人人都会有的惯性思维。

还有一点点天然精怪的智商缺陷。

以周围铺天盖地的魔气来看,龙血树的实力深不可测,这些藤蔓必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小开胃菜,要是与它冒然发生正面冲突,恐怕这剧情就得改个名。

叫《无人生还番外篇:古木林海》。

所以她先充当调虎离山计中诱饵的角色,等时机成熟就故意大叫一声,把龙血树的注意力转移到苏清寒。

龙血树自认为破了计谋,一定会下意识将她当作没有威胁的饵,从而放松在宁宁身上的警惕,把苏清寒当作首要猎捕对象。

可它万万不会想到,头一个冲出来充当诱饵的那个,其实才是真正要去解救裴寂的人。

先让它尝到甜头,以为自己处在掌控局势的位置,这样一来,龙血树就会对这场骗局深信不疑。

可惜龙血树没玩过电子竞技,因此永远不会知道,这一波,学名叫做“你们拖住,我偷家”。

裴寂用力咬破舌尖,涣散的意识总算清明了一些。

藤蔓已经覆盖住两只眼睛,视线范围内一片漆黑,耳朵里则是绵长刺耳的轰鸣,什么也听不清。

被树藤划破的地方传来难以忍受的疼,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引出撕心裂肺的刺痛。少年黝黑的眼瞳深如幽潭,划过一丝决绝的狠戾。

裴寂对敌人从不心慈手软,对自己,同样能毫不犹豫下狠手。

眼前的局势已入绝境,要想挣脱束缚,唯有拼死一搏,将余下的所有力量凝聚成形,一举把藤蔓刺破。

只是他如今的身体不堪重负,一旦用了那个法子,五脏六腑必然遭受重创,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口中的铁锈味越来越浓,裴寂勾起自嘲的冷笑。

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家人朋友,亦没有能够倚仗的机缘秘法,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在生死之间来回挣扎,勉强撑住这条千疮百孔的烂命。

像小时候在深山遇到狼群、被娘亲关在黑屋里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前往玄虚剑派拜师的路上偶遇魔兽,只能拿着铁剑以命相搏。

这条命哪怕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世界上从不存在拯救或奇迹,他只能靠自己。

眼底的血丝越来越浓,如蛛丝攀附整个瞳孔。裴寂神色冷冽,在心里默念法诀,感受到灵气逐渐上涌,途径残破不堪的经脉与皮肤。

浑身灼热,痛得快没了知觉。

识海震荡,目光冷戾的少年指尖微动,正要催动灵力,忽然见到眼前白光一闪。

那竟是一道浩然剑光。

——雪白剑光有如天河落下的阵阵银流,连缀成线的星点璀璨如明珠,一举破开将他牢牢绑缚的藤条,亦斩开了笼罩在裴寂身旁的寂静黑暗。

剑风大作,被碾碎的枝条纷纷应势而起。风与血光与星河遥相辉映,在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少女被风扬起的黑发。

以及比月色更加明亮的双眸。

裴寂沉寂许久的心脏,忽然猛地跳了一下。

“啊呀,小师弟。”

宁宁抬头看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明面上仍然坚持着恶毒女配的人物设定,从嘴角挑起一抹笑:“还剩一口气,没死吧?”

“是、是宁宁啊呜呜呜!”

他心里的承影剑差点激动落泪:“她居然来救你了裴寂!她她她居然!”

她——

裴寂头痛欲裂,她怎么会来这里?

分明之前异变发生的时候,他并未在附近见到这位同门师姐的身影。

这个念头还没消退,猝不及防地,少年陡然瞪大眼睛——

宁宁按住他后背,一把将他拉入怀中。

虽然是毫无旖旎、完全例行公事的动作,却还是让裴寂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

伤口上狰狞可怖的血污全部沾在她胸前,宁宁却并未表现出厌恶的神色,而是大大咧咧地对他说:“喂,我可不是特意来救你的,只是恰好看到有个可怜兮兮的家伙很眼熟,就打算顺手帮一帮——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