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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了一番画魅的脸色, 又道:“别跟我说什么自尽。阁下一具骷髅,是想咬舌还是绝食?等你与我们多多相处几日,保证能体会到什么叫‘每天都有新惊喜’。”

旁白瑟瑟发抖:[这妖女竟如此心狠手辣!非人哉!]

它已经摸到门路了。

要想不被打脸,只要把以前反派角色出场的台词安在这群人身上,就保准没问题了啊!

“我、我还可以,”画魅的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委屈巴巴的哭腔,“我还可以缩阳入腹,化肤为刃,杀死我自己!”

缩阳入腹,即使放在邪道里也称得上当之无愧的旁门左道,正派听后往往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多加询问。

谁料郑薇绮神色怜悯,欲言又止,半晌才犹豫道:“恕我直言,被针戳那么一下,也不会死人吧?”

画魅面如死灰,眼珠子向下,努力瞥一眼自己小腹的位置。

她怎么可以这么懂。

简直比他这个妖还明白得通透。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骷髅架子的最后一丝心理防线,以及身为雄性的自尊心。求生无路不是最可怕,求死无门才是真正的绝望。

在象征性沉默片刻后,画魅终于有气无力地开口:“陈摇光被我藏在后山的一个山洞里。”

陈家大少爷最终被有惊无险地接回了家。被众人在山洞里找到时,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看来被吸取了不少阳气。

要是再稍微晚一些赶到,说不定见到的就不是陈摇光,而是一具医学系解剖素材。

病怏怏的赵云落着急见到丈夫,也跟着去了后山。

陈摇光见到她犹如回光返照,从衣袖里掏出一颗心型的浅灰色石块:“夫人你看,这是我在山洞里所寻之物。一颗天然的石头心,经历了多少风沙和碰撞,才得以变成这个模样。但愿我与夫人的感情像这颗石头一样,坚固而经得起一切考验。”

赵云落感动得泪眼汪汪,与他两两相拥,直接把《午夜凶铃》剧场变成一出轰轰烈烈的《蓝色生死恋》。看来爱情不仅能使男女双方盲目,还能让围观的吃瓜群众眼瞎。

真是有够肉麻。

画魅存了害人之心,被郑薇绮毫不犹豫地一剑除去。这起陈府里的怪事就此告一段落,陈老爷颇为感激,特意留四人在府里歇息几日,顺便吃顿庆功宴。

“诸位少侠有所不知,前几日连降大雨,通往县城以外的山道与栈桥皆被泥沙阻塞,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离开鹅城。”

陈老爷是个长相富贵圆润的中年男人,生了副与生俱来的好脾气,说话时从来都笑眯眯:“不如先在我府中逗留几日,等山洪过去,再计划出城事宜。”

宁宁本来想说,其实他们可以御剑飞行。只要飞得够高,就算每一粒泥沙都在勇闯天涯,也奈何不了她。

但为了不脱离剧情,还是在与郑薇绮互相对视一眼后点点头,低声应道:“那就多谢陈老爷了。”

绵延数日的阴雨天气悄无声息落了幕,穹顶上久违地现出几缕明艳温暖的阳光。

陈府乃书香门第之家,一顿庆功宴做得精致却不奢华,色香味俱全,颇有几分百香荟萃的意思。

宁宁吃得乐不思蜀,听席上的陈老爷笑道:“这次多亏四位少侠鼎力相助,才助我陈家逃过一劫。”

言罢笑得更欢,视线扫过贺知洲与裴寂:“我看诸位皆是一表人才,不知可有婚配?”

坐在他身旁的陈露白不乐意了:“爹!您怎么总爱乱画鸳鸯谱啊!”

陈摇光给夫人碗里添了菜,与画魅凶巴巴恶狠狠的模样不同,端的是一派翩翩少年郎模样。这会儿压低声音道:“对不住,若是冒犯各位,我代替爹向几位道个歉——他平日里最是操心妹妹的婚事,如今大概是说顺了嘴。”

“怎么,还不乐意?”

陈老爷望着自家女儿,一本正经:“别看你如今不缺钱花。再有钱又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寻个夫郎,再生个孩子。”

陈露白不服气地嘟囔:“怎么,难道等我死了,还能把丈夫跟孩子带走啊?”

这一番逻辑无可辩驳,听得陈老爷那叫一个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小声道:“你看你妹妹才多大,就已经能整天与同龄男子寸步不离,你不着急,爹爹和兄长都替你着急。”

陈露白彻底急了:“爹!月明她才六岁,天天跟一群小破孩在街上玩泥巴!您也要我去泥巴水里打滚吗?”

陈家的二小姐陈月明是个小豆丁,闻言不乐意了,木着小脸反驳:“我们不是在玩泥巴,是爹爹娘亲给孩子们做饭吃!”

陈老爷一乐:“你看,连月明都知道爹爹娘亲了!月明,你是爹爹还是娘亲啊?”

陈月明:“都不是。我是家里专门吃饭的旺财!”

——那不就是狗吗!

陈露白眼角一抽,终于停下一个劲低头扒饭的动作:“不行!我妹妹必须是老祖宗!谁让你当旺财,我明天就去揍他!”

她妹妹眼眶一红:“老祖宗早死了,姐姐,我还不想死,我想活着。”

“我看露白如今这样也挺好。”

赵云落离了食人阳气的画魅,终于不再像往日那般苍白如死灰。她生得美,这会儿淡淡勾起嘴角,笑靥掩映着薄薄霞光,有如神妃仙子。

赵云落道:“女子不一定非要倚仗夫家。露白与我们住在同一屋檐下,潇潇洒洒无拘无束,还有亲人在旁多加照料,若是真许了出去,还要担心她会不会受委屈。”

陈露白欢呼雀跃:“嫂嫂真好!”

陈摇光看一眼妻子,无奈笑笑:“你啊,就惯着她。”

这本是一派其乐融融,宁宁吃着饭,却总觉得心里像堵了块石头,连呼吸都不怎么通畅。

画魅死后幻境并未结束,就说明剧情仍在继续。

但此时此刻陈府里和谐美满的景象完全与她想象中危机四伏的场面搭不着边,就像落在脏污下水道里的一朵水仙花,无论多么清雅出尘,都只会让人觉得诡异不堪。

吃完庆功宴后已至傍晚,性情外向的陈露白主动请缨,要带众人去鹅城里转转。

鹅城是座小县,地界算不上太大。这名字虽然称不上风雅,城中景致却美不胜收,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风姿,小桥流水,岸边绿柳搔首弄姿。

“奇怪,鹅城……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郑薇绮细细想了好一阵子,到头来也不过皱着眉:“究竟是在哪儿呢?”

贺知洲刚买了串糖葫芦,吃得摇头晃脑:“或许郑师姐是吃鹅心切,脑子里记混了。”

陈露白显然与鹅城里的商贩混得挺熟,走在大街上,陆续有人扯开了嗓子招呼她。

这位陈家小姐居然也不摆架子,从诗词歌赋说到人生哲学,从铁匠家的老婆生了孩子到李家儿子考上了秀才,聊得比谁都带劲,说的话能汇集成半本《鹅城人物志》。

宁宁听得啧啧称奇,颇有兴致地四下张望,在一处被建筑阴影遮掩的巷道口,居然见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陈家的二小姐陈月明正和一帮小孩聚在一起,把泥巴野草装进碗里来回搅拌。

他们叫嚷得大声,引得在场其他人也一并转过头去。陈露白虽然生性好动,但好歹存了几分身为千金小姐的矜持,总归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玩泥巴,当即抚了额头:“月明!”

与她长相有六分相似的陈月明抬起巴掌大的小脸,咧嘴笑笑:“姐姐!”

瞥见她身后的四人,又无比嘚瑟地看向身旁几位小伙伴:“快看!那就是来我家降妖除魔的仙人!”

然后毫无悬念地引出哇声一片,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地叫嚷开。

“哥哥姐姐会飞吗?”

“我想看舞剑!”

“仙人也喜欢吃糖葫芦吗?”

郑薇绮三番四次下山,早就深谙与小孩的相处之道,闻言淡笑一声,颇有世外高人宠辱不惊的气质:“既然你们想看,那我就在此表演一番舞剑,如何?”

小豆芽们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惊呼。

以郑薇绮元婴期的实力,自然不可能像平日里练剑那般拼尽全力。舞剑舞剑,有了这个“舞”字,就自然而然带了几分观赏性十足的表演性质。

只见长剑出鞘,斩断一缕绵延不绝的日光。剑式起,疾风现,白衫翻飞之间,剑影以行云流水的势态在半空中勾勒出游龙般俊逸的白光。

郑薇绮刻意收敛了大半力气,剑式比起应有的凌厉,更多出些许肆意的随性与豪放,加之她身法极轻极快,寻常人只能瞧见上下不断闪回的剑光,看不清一招一式的身形。

街道上有几团柳絮悠悠浮过,淡色的影子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飘忽不定之间,竟被剑刃精确无误地笔直斩断,灵气轰然,碎裂成一丝丝蒲公英般的微小白絮。

郑薇绮一剑舞罢,收剑入鞘,颇有自信地扬唇笑笑:“如何?”

“我知道!”

有小孩满眼小星星地举手:“姐姐在模仿瓜田月下刺猹!上上下下一戳一戳,好像啊!”

他身旁的小姑娘立马反驳:“才不是!明明是猴子翻山!”

郑薇绮:……

郑薇绮默默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只想在豆腐上一头撞死。

郑薇绮的舞剑结束得并不十分安详,等她表演完毕,一群小孩的目光便一起凝聚在宁宁身上。

无论男女老少,都热衷于漂亮美好的人和事,宁宁的模样在鹅城中格外出挑,第一时间就吸引了小朋友们的注意力。

她被看得有些惶恐,心说钢琴小提琴这儿也没有,唱歌跳舞又实在羞耻,像个正常剑修那样舞剑吧,估计也逃不开与郑薇绮相同的命运。

他们看完后的台词她都想好了:“哇!为什么有一条蛇在抽搐着痉挛!”

或是:“哇!一张在风里飘来飘去的床单!”

饶了她吧。

那群小孩看她的眼神里满是羡慕,宁宁不好意思推脱拒绝,思索片刻,终于灵机一闪,露出一个微笑:“姐姐来给你们表演个绝活吧!”

以陈月明为首的豆芽菜们个个期待地瞪圆了眼睛。

然后看见那个十分漂亮的姐姐从腰间拔出长剑,把剑尖对准自己。

宁宁面色如常,甚至朝他们笑了一声:“你们看好啦!”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她就这样出现在熊孩子们的世界里,带来惊喜,情不自已。

他们还只是孩子,却承受了与这个年龄段格格不入的视觉冲击。

但见那仙女姐姐神色一凝,面带微笑地一点点把长剑往自己嘴里推。

宁宁朝上咧了咧嘴角。

这,就是她的绝活。

好清纯不做作,承载了中华五千年历史文明,在源远流长的历史里屹立不倒,既接地气,又能代表剑修一脉独有的技巧。只要它还在江湖,江湖就处处有它的传说。

——吞剑就是最厉害的!

她对自己的表演颇为满意,然而近在咫尺、从出生起连长剑都没怎么见过的小朋友们却并不这么想。

她的眼睛睁得那样圆,嘴张得那样大,宛如怪谈故事里索命的吊死鬼,目光还直勾勾盯着他们看。

那样的表情,好像在明晃晃地宣告全世界:“老娘刚才吞的是剑,等会儿就要开始生吃小孩。”

一旁的三位同门亦是神色各异。

长剑露在外面的部分越来越短,由于与宁宁面对着面,孩子们看不见她后脑勺的景象。但毫无疑问,一定是被捅得头破血流,脑瓜变成血红血红的豆腐花。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要被命运的大锤锤得如此七零八落。

巷子里的场景停顿了一瞬,有如电影卡顿。

随即响起“哇”的一片哭声。

贺知洲眼看局面不对,赶紧制住宁宁,往脸上堆了快要溢出来的笑,油腻程度能炒出一桌满汉全席。

“我可是当过花魁的男人。”

他压低声音,势在必得:“一定能把这群熊孩子哄好,别担心。”

这位出场总没好事,郑薇绮只觉得后背发凉。

小孩们哇哇大哭,犹如好几个聚在一起的抽水马桶嗡嗡直叫。

贺知洲笑容不改:“宝宝们不哭不哭,让大葛格来给你们唱歌歌。”

他没得到任何回应,却也并不恼怒,而是摆好架势轻张嘴唇,从嗓子里发出一段熟悉的旋律。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贺知洲卖艺不卖身,这是他的拿手曲目,每回表演完,台下无一不是满堂喝彩、尖叫连连。

他唱得温情而投入,为了起到安慰熊孩子的作用,还动用灵力幻化出一片片鹅毛般大小的光晕。

光晕洁白如雪,从他手中飘落而下,颇有几分艾莎建城堡的架势。坠落在地时,碎裂成宛如火星的耀眼白光。

结果孩子们哭得更厉害了。

有的被吓到满地吐口水。

有的手脚并用在地面上爬行。

有的把脸埋进土堆里,只剩下身体不停在瑟瑟发抖地扭动。

有街坊邻居听不下去,大着嗓门喊:“巷子里的,在干嘛呢?!”

陈月明上气不接下气,在一堆爬来爬去的孩子群里,差点哭死过去:“姐姐杀死了自己,哥哥在给她烧纸钱、唱丧歌!”

第36章

作为一个很有偶像包袱的前任花魁, 贺知洲很生气。

他不说男团C位出道, 直接组建个乘风破浪的AKB84, 也总该有酒吧驻场的水平。此时此刻却被一群熊孩子称作“唱丧歌”, 艾莎女王模仿秀更是惨遭滑铁卢, 成了劳什子“烧纸钱”。

贺知洲觉得自己的职业能力受到了侮辱, 比别人嘲笑他剑术滥竽充数更加难以接受。

当然,这句话只能在背后悄悄说,要是被师门里的人知道, 估计又得接受一顿爱的教育。

小破孩们哭哭啼啼, 巷子里的哥哥姐姐知道杀害他们的三百六十五种方法, 对于如何止哭, 却显得格外一筹莫展无能为力。

两相僵持之间,竟是裴寂往前走了几步。

他虽然模样生得极为漂亮,平日里却总是阴沉着脸。这会儿微微蹙着眉,薄唇抿成小刀般平直锋利的直线,再搭配上腰间的长剑,潜台词昭然若揭。

——天凉了, 这群吵闹的熊孩子是时候没命了。

陈月明离他最近,被吓得双腿发软不敢动弹。本以为会有把明晃晃的长剑倏地捅破自己脑袋瓜,没想到对方却并无动作, 而是压低音量,很轻地说了声:“别哭了。”

是清朗悦耳的少年音。

她的眼泪还在哗啦啦流,泪眼朦胧之间,居然看见跟前凶神恶煞的黑衣哥哥弯下腰来, 递给她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东西。

透过迷蒙的泪光,陈月明勉强看清那玩意儿的模样。

居然是一只用草编成的小蝴蝶,随着裴寂指尖微动,翅膀还能悠悠地上下扇动。

裴寂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并不擅长安慰人,语气干涩得像颗石头:“送给你。”

陈月明咬了咬牙,没动。

她她她、她才不会被这种便宜的小玩意收买呢!她可是鹅城县令家的二小姐,是这么轻而易举就会服软的人吗?

——虽然绿色的小蝴蝶的确挺可爱啦。

裴寂看她撇着嘴,也没开口说话,而是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同样碧绿的小小物件,递到陈月明眼前。

那是只长相圆滚滚的草编青蛙,被他轻轻一摁,就蹭地一下朝半空中跳去,俄而倏然下坠,又被少年人纤长的五指握在手中。这下哪怕陈月明要面子,她周围的小孩们也闲不住了,一窝蜂地凑上前来看热闹。

熊孩子的喜怒哀乐来得快去得更快,当即被裴寂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任由鼻涕眼泪像一锅菜似的挂在脸上。

“方才那两个哥哥姐姐是变戏法逗你们的。”

他耐着性子,把蝴蝶和青蛙分别放在两个小孩手上:“这是向你们赔罪的礼物,抱歉。”

其实裴寂的表情一直算不上多么温柔,但比起之前好似闰土刺猹的郑薇绮、分分钟生吃小孩的宁宁和人间油物贺知洲,勉强算是个正常的人型生物。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多亏同行衬托得好。

熊孩子们的心被吓得稀巴烂,急需一个心理寄托。裴寂表现得越是冷淡生硬,他们就越觉得这位大哥哥好可靠好沉着,好清纯不做作。

简直出淤泥而不染,更何况他还送来了新奇可爱的小礼物。

一群小孩终于止了哭,巷子口哥哥姐姐的表情却比哭更难看。

贺知洲满脸不可置信,指向自己的手微微颤抖:“我这张帅脸能比裴寂还吓人?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一剪梅》站得还不够高吗?”

郑薇绮满目挫败,神情恍惚:“我居然输了?在逗小孩上输给了裴寂?我的剑法还不如那只青蛙?难道我真是只猴?”

这两位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只有宁宁觉得新奇,上前走到裴寂身边:“这是在街头买的,还是你自己做的?”

她的声音清泠柔软,像一团棉花蹭在耳膜。裴寂薄唇抿得更紧,像是有点躁,不乐意回答这个问题。

“哦——”

宁宁拖长了余音,把声音压得很低,忍不住噙了几分笑意:“那就是自己做的啰。”

哇,男主到底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不但是个纯情至极的小学鸡蛋壳,还打架做饭手工样样精通,看那只小蝴蝶上下扑腾的翅膀——

说不定裴寂也有少女心啊!

裴寂把脑袋转到另一边,喉结上下滚落:“幼时闲来无事,便学了这个。”

“笨啊裴小寂!”

承影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进行恋爱教学:“怎么能承认是自己编的!你见过哪个剑道大能编草蝴蝶玩吗!”

裴寂有些不耐烦,骨子里还是带着少年人的傲:“前人不会,我怎么就不能当第一个?”

承影被他噎了一下,又加快语速道:“这你就不懂了。要讨小姑娘欢心,你得学会编故事——比如你某天走在大街上,见到一个卖草编玩具的女孩被抢匪欺负,说时迟那时快,你健步如飞上前一剑取贼人首级,女孩为了感谢你,送来那两个小玩意当作礼物。”

它被自己的脑回路折服得啧啧赞叹:“英雄救美惩恶扬善,多有纪念意义!”

“既然这么有纪念意义,还把别人的礼物转手相让?”

裴寂暗暗嗤笑,末了想到什么,眉间隐隐浮起一丝薄戾:“更何况我不想讨谁欢心。”

承影呵呵:“当初在迦兰城吃了宁宁买的糖,回到门派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个脑袋进了水的剑修半夜偷偷摸摸起床,迎着月亮亲手做些小玩意,手上还被扎了几条口子。唉,我记得当时他在迦兰城受的伤还没好,那叫一个身残志坚。”

它说着喟叹一声,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只可惜第二天没送出去——不就是看见贺师兄送了她一本失传已久的剑谱,至于吗?”

裴寂敛了怒气,轻轻按揉眉心:“不过是觉得那些玩具不值一提,送了师姐也不会喜欢,与贺师兄无关。”

脑子里中年男人的大叔音瞬间乐了:“那你还说不想讨她欢心!露馅了吧裴小寂!”

裴寂懒得再向它解释“讨好”与“答谢”之间的区别。

他向来不愿意亏欠别人,当初宁宁费尽心思送来糖果,他便也存了送礼答谢的心思。

裴寂自打记事以来,似乎从没特意给旁人送过礼物。思来想去,总觉得胭脂水粉太俗,传世剑谱和神兵利器自己又没有,干脆亲手做些小玩意送给她。

那天晚上承影苦口婆心劝了一夜,说“礼轻情意重”这句话早就行不通,你这样迟早打一辈子光棍。

裴寂对这番话嗤之以鼻,和它打了一整晚的辩论赛,谁也没说服谁。

结果第二天,就碰巧见到贺知洲塞给宁宁一本剑法孤本,用贺师兄的原话来说,是“为了买它,差点就被迫去卖身,清白不保”。

裴寂看看不远处两道谈笑风生的影子。

又垂头望一眼自己的蝴蝶青蛙小鸭子,什么也没说,拖着满身的伤,一言不发回了房间。

承影那天憋了很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半带犹豫地来了声:“其实吧,我觉得你的蝴蝶青蛙小鸭子也挺可爱的。我就很喜欢。”

于是这件事从此不了了之。

裴寂从来不说,宁宁也就自始至终不会知道,他曾经忍着在迦兰城一战中受到的伤,在某个静谧的月夜满脸认真地为她准备过小礼物。

他的心思单纯得不可思议,甚至带了点傻气,不过执拗又固执这一点倒是没变,像根石头做的柱子——

那些小玩意裴寂连看一眼都不想,放在储物袋里一直没拿出来过,回房之后更是沉着脸,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剑谱。

虽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就是了。

“想什么呢?”

宁宁见自家小师弟不知为何出了神,踮起脚尖朝他打了个响指,一双圆圆的杏眼裹挟着笑,一下子就撞进裴寂眼底:“青蛙和蝴蝶都很可爱啊!我以前怎么没听说你会做这个?怎么,怕我知道后把它们全抢走?”

她顿了顿,又道:“会做兔子么?”

裴寂身形一僵,从喉咙里低低应了声:“嗯。”

小姑娘双目浑圆地“哇”了一声,他冷着脸,像变戏法似的,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只圆滚滚的胖兔子。

宁宁如获至宝,道了谢后将它接过,一边捏兔子耳朵,一边抬头看他:“小师弟,你这个手艺外不外传?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吧?”

承影老母鸡般疯狂地啊啊啊:“她喜欢!裴寂你看见了吗,她喜欢!宁宁收到贺知洲那本剑谱的时候有笑得这么开心吗?裴寂你就是最棒的!”

承影把贺知洲当作头号敌手,奈何他没出息的程度远超常人想象,这会儿觍着脸笑个不停:“小师弟,你有鸟么?我想玩玩鸟。”

旁白不愧是人工智障,闻言立马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杂音。

旁白:[检测到闯塔者有不良言行,将在哔声后发出严厉警告。请诸位端正态度,浮屠塔并非法外之地。]

郑薇绮满脸震惊地望着他。

然后眼睁睁看着贺知洲从裴寂手里接过小鸟,俯身把玩具递给孩子们——

当然,递过去的并非是那只鸟。

而是他不久前硬生生从熊孩子手里抢来的小蝴蝶。

一群孩子怒目圆瞪,敢怒不敢言。

陈露白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竟和小孩争抢玩具之人,沉默许久,勉强出了声:“诸位不愧是修道之人,果然不同凡响。”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踏踏脚步,回头一望,竟是陈府家丁。

男人气喘吁吁,想必已奔波多时,见到众人后如释重负,一边喘息一边喊:“大小姐,不、不好了!府里出事了!”

第37章

陈府的确出了大事。

少夫人赵云落一睡不醒, 无论旁人怎样出声或拍打, 都再没有睁开眼睛。

听说她本来只是与陈摇光午间小憩, 没想到等陈大少爷醒来, 居然发现自家夫人面色苍白、眉头紧锁, 浑身冰凉僵硬如铁块。尝试着叫她名姓或触碰肩膀, 都得不到丝毫回应。

陈摇光大骇,赶忙遣了家仆找寻宁宁等人回府。等众人走进房中,第一眼便见到他通红的眼眶。

“诸位少侠, 救救我夫人吧!”

陈摇光长了副温文尔雅、俊秀高挑的模样, 本该是个光风霁月的翩翩少年郎, 可惜在被画魅囚禁后消瘦许多。如今更是忧心忡忡地急红了双眼, 乍一看去总带了那么点落魄又可怜兮兮的意思,实在不像是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

看来这对夫妻的关系当真挺好。

只是运气不太好,别人是你挑水来我种田,这两位则是你受苦来我中邪,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郑薇绮对妖魔种类了解得最多, 在来的路上听罢家仆叙述,心中便已经有了数。

她收敛神色上前几步,只不过轻轻望一眼床上躺着的赵云落, 就露出了“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是夜魇。”

郑薇绮正色道:“这种妖以梦境和神识为食,一旦被夜魇附身,便会受到无穷尽的噩梦之苦,在不断的死亡与轮回中迷失意识, 最终被吸干最后一丝精元,于睡梦死去。”

玄虚剑派大师姐当然不可能是个干啥啥不行,偷懒第一名的草包,通常情况下都极为靠谱,此时也不例外。

她说着扬唇笑笑,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这种妖不难解决。只要我将神识探入少夫人意识之中,并对它加以驱逐,夜魇便会自行离开。”

陈摇光听得连连点头,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让出身子后退几步:“那就多谢姑娘。”

今日阳光晴朗,室内景象不似上回所见的那般阴郁昏沉。

日光下泻,穿过大开着的木窗悠悠前行,行至赵云落精致的脸颊,便停了脚步,为她晕染出一分温柔的亮色。

只可惜,少夫人如今的情形与这番景致实在格格不入。

她一直都在做噩梦,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就被折磨得面色发青、呼吸急促,眼底还有干涸的泪痕。郑薇绮不忍心看她这副模样,垂眸默念口诀,调动神识。

识海中源源不绝的气息滚动如潮,每一处角落都蕴藏着无比深厚且浓郁的灵力。一缕神识飘忽而起,无形亦无踪,却被她的脑海牢牢掌控,逐渐靠近床上的赵云落。

不知怎地,郑薇绮的表情陡然一怔。

“奇怪。”

她没有多余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怔愣着睁开双眼,颇为困惑地出声:“我的神识……无法感知到少夫人。”

要知道,不仅是人,连妖魔鬼怪都能与修道之人的神识产生共鸣。要说世上有什么无法被感知,唯有那些不具备意识的死物,例如桌椅茶碗、日光雨露。

赵云落显然不属于其中之一。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心生疑惑,贺知洲挠挠头,用传音入密讲悄悄话:“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浮屠塔里的一切都是幻境,他们作为幻境里虚构出来的人,所以才没有魂魄?”

这就比较尴尬了。

郑薇绮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地声称“不难解决”,结果自己却连夜魇的边都碰不到,更不用说让赵云落醒来,给陈摇光一个交代。

这个理由听上去确有几分道理,宁宁思忖片刻,却皱了眉:“但如果真是如此,浮屠塔安排赵云落被魇住的目的是什么?这一层难度极大,每一段剧情点里应该都藏着线索吧?”

“无法感知?”

陈摇光面色煞白:“怎会如此?”

郑薇绮自然不可能脱口而出“因为你们都是幻境里的纸片人”,为了保全颜面,让场面不至于太过尴尬,只得先尝试转移话题:“我也不清楚此中缘由——不知陈公子对于夫人被魇住一事,可有什么线索?”

陈摇光的眉宇间蔓延出一抹恐惧之色,语气飘忽:“要说有所相关的事儿……不久前一名道长云游路过此地,断言鹅城风水有异,今年六月初五必定妖门大开,为祸一方。他无凭无据,加之衣衫褴褛,我们只当是胡言乱语,没想到近日来城中怪事一件接着一件,恐怕那老道所言不假。”

他说着想到什么,眼睛里的血丝愈发浓郁:“六月初五,那不就是明日吗!”

宁宁没说话,细细听他继续讲。

“我听闻诸位随时会走,但如今鹅城遭此劫难,若是没有你们——”

这话里的挽留之意再明显不过,该配合他演出的郑薇绮没有视而不见,而是故作正色地应道:“陈公子莫言担心,我等必竭尽全力击退妖魔,护鹅城百姓安全。”

陈摇光赶紧点头:“摇光先行谢过各位,大恩大德,此生难忘。”

顿了顿,又道:“在下夫人……”

还真是三句话不离老婆。

郑薇绮识趣接话:“我们定会想办法。”

陈摇光的表情这才总算有所缓和。

虽说“会想办法”,但众人都无法与幻境中的假人沟通神识,后来试了试一旁的陈摇光,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看来幻境与现实的确有壁,往后究竟能不能让赵云落醒来,还得看剧情发展。

陈露白留在房中照看嫂嫂,其余人则各怀心思地从屋里出来。眼看宁宁还是板着脸皱着眉,贺知洲拿传音悄悄戳她:“怎么,我们的少年宁青天有话想说?”

“我就是觉得,多少有些奇怪。”

宁宁踢飞路上的一颗石子,没用传音:“从最开始陈露白在街边刻意引起我们注意,到后来的山洪、画魅和夜魇,好像每当我们要从这个地方离开,都会被新的事情强迫着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