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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影呼呼嘿嘿笑了好一阵,用讲悄悄话的音量贼兮兮说:“当然是你啦!裴小寂天下第一可爱,昨晚宁宁听你撒娇的时候,脸可是超级超级红。”

裴寂:……

裴寂心乱如麻,只想拔剑砍自己,和这道猥琐无比的大叔音同归于尽。

但羞恼归羞恼,他向来理性,闻言沉默着掀起眼皮,悄悄望向身旁女孩的耳朵。

莹白如玉,没有红色。

林浔没有让她觉得害羞和不好意思。

裴寂满意地收回视线,心底烦闷消散大半,勉强愿意原谅一回叽叽喳喳的承影。

宁宁被小白龙吓了一跳,细声细气地应声:“你慢慢说,师尊他们怎么了?”

“昨夜你与裴师弟离开天香楼,师尊和郑师姐都说九洲春归实乃佳酿,好不容易坑了城主请客一回,决不能浪费,于是一直喝个不停。孟诀师兄跟我也被他们一直灌……”

林浔渐渐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大家都疯了,师尊师姐和贺师兄跟猴子一样从窗户跳下就跑,孟诀师兄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我喝得最少,勉强剩下一点意识去追他们三个,结果也在半路晕倒,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好端端的酒局沦为耍猴大会,一想到那三位龇牙咧嘴神志不清地上窜下跳,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出三楼窗户的画面……

真是惊悚非常,让人不敢细想。

宁宁储物袋里还揣着一颗夜明珠,本打算在第一轮试炼结束后,亲自送给林浔作为礼物,然而看他此时失魂落魄的模样,显然没心思收下。

她只得先将此事作罢,若有所思地继续问道:“孟诀师兄也没出现在城主府内……你还记得师尊他们三人跑去了什么地方吗?”

林浔不知想起什么,瞬间浑身一颤,小声说出四个字:“百花深处。”

哦豁。

可巧,正是最后一名女子失踪不见的那条长街,也不晓得那三位稀里糊涂地跑进去,会不会惹出什么令人头疼的乱子。

“宁宁姑娘!”

她正在苦恼着师门不幸,耳畔又是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宁宁转过脑袋,正好撞上乔颜浅咖色的眼睛。

狐族小姑娘总算褪去了往日忧郁,自眼底露出几分清浅笑意,见到她时耳朵一晃,被太阳映出些许幽微的光晕。

林浔的酒劲和社恐同时发作,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宁宁笑了笑:“叫‘宁宁姑娘’太见外,唤我名字就好。不知灵狐族人如何了?”

“昨夜素问堂长老为全族诊断一番,只道是魔气入体,若在灵气浓郁之地好生修养,半年之内便可恢复意识,变得与往常无异。”

乔颜道:“至于魔族,已被尽数拘禁于地牢之中,待法会结束,便由昆山长老带回炼妖塔。”

宁宁了然点头,停顿稍许,又缓声问道:“那你打算带着他们归入哪处门派?”

“素问堂潜心医术,于我族胞的恢复大有益处。加之我在秘境之中常年钻研医道,恰好与此道相符。”

狐族少女眨眨眼睛,笑容恬静温顺:“除了我灵狐一族,世上还有许多人身陷囹圄之中,若能学有所成,以医术救其于水火之中,那便是我最大的愿望。”

她真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不再是当初与宁宁一行人初次见面时,拿着弓箭一心想要复仇的小姑娘。宁宁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念及秘境,继而补充道:“那灼日弓——”

乔颜笑着摇头。

“那把弓不知引来多少杀伐抢夺,如今的我也并无能力将其掌控,不如就让它留在秘境里吧。”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不远处的鸾城城主已经走到宴席中央,说了一大堆类似于国旗下讲话的官方客套话,宁宁与乔颜交谈完毕,恍惚间听见他朗声笑道:

“有许多弟子不晓得秘境之中究竟发生何事,魔族余孽、幻境之阵,多亏了玄虚剑派的宁宁小道友,才护得水镜秘境幸免于难。今日值此大宴,便由其师尊天羡长老为诸位一一阐明其中秘辛。”

他话一说完,周遭弟子们就很给面子地纷纷停下动作,保持着与骆元明同样的姿势翘首以盼,然而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被叫到名字的天羡长老始终没有出现。

天边一朵云慢悠悠地来,又慢悠悠地走,自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骆元明很是尴尬,与另外几名长老面面相觑,太阳穴突突突地跳。

宁宁拉了拉裴寂袖子,神色僵硬。

她的一颗心悬到了喉咙上,一动不动盯着宴席正中央,万万没想到,竟有个身形异常熟悉的青年忽然出现在眼前,缓步走上前去。

简直是世界第十大奇迹,本应该烂醉如泥找不着北的天羡子居然出现在了城主府中,只不过神色不太对劲,眼睛又红又肿,跟逃窜了整整十年的流浪杀人狂似的。

他不会,酒还没醒吧。

宁宁心里的第六感像是被丢进垃圾桶旋转七百二十度,再和臭鳜鱼臭豆腐螺狮粉一起发酵七七四十九天,比之前更糟糕了。

“诸位小道友们——”

天羡子杵在原先骆元明站立的地方,对着众人嘿嘿一笑,由于身子没站稳,往旁边猛地晃悠,整个表情扭曲得像是一碗馄饨。

多亏了他,好好的正道宴席,生生像是魔教中人在汇报杀人业绩。“众所周知,这十方法——”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像是忘了词,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片,眯着眼睛低头看去:“十方法事,是我们数年难得一遇的大事!”

神他母亲的十方法事。那他们是来做什么,丧葬白事交流大会?

骆元明瞪大眼睛,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欲言又止。

“嗯,让我看看。咱们修——”

天羡子显然还没从醉酒状态缓过来,摇摇晃晃地辨认纸上的字迹。

他意识不清,那些字全是模模糊糊的团团,看不清“修”字之后究竟是“仙”还是“真”还是“道”,就这样努力识别了半晌,颇为烦躁地皱起眉头,把目光一晃。

纸页之下,是他一双外八大开的脚。

哦,不是“仙”也不是“真”,更不是什么“道”。

他懂了,此时此刻占据了他整个脑海的字眼是——

“十方法事,对于我们修鞋界来说,是数年难得一遇的大事!”

天羡子竖眉振声:“其中我的乖徒宁宁,更是修鞋界的人才,为师对她无比骄傲!”

身旁不少人投来无比震惊的目光,宁宁只想闭上双眼,以一个体面的方式死去。

骆元明猛掐人中,让自己不至于晕倒。而身旁的天羡子还在滔滔不绝地大讲特讲:

“要说秘境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们绝对意想不到!”

城主府里是死一样的寂静,裴寂面无表情地站在宁宁跟前,为后者挡住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而她本人已经不敢往下再听。

“秘境被魔族设下水镜之阵,大家最初抵达的地方,其实是阵法阴面、魔族聚集之地。”

他说得激情澎湃,手舞足蹈:“正是宁宁察觉阵眼所在,拿着魔君与剑大战三百回合,这才重创魔族,还秘境一个安宁!”

拿。着。魔。君。

平素与此人关系最好的真霄剑尊面色铁青,拿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猛地灌下一口热茶。

“天羡长老。”

这位好歹是仙门赫赫有名的大能,骆元明即便看出不对劲,也不能当众扫人家的面子。

眼看天羡子说到这里就愣愣停下,他很会审时度势地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低提醒道:“天羡长老,此时应该叫宁宁上台,由我来授予奖赏。”

天羡子点点头,像坏掉的人工智障般僵硬扭动脑袋,把在场大多数人扫视一圈。由于宁宁被裴寂挡住身形,并没有见到印象中小姑娘的影子。

“可是宁宁她——”

他歪了歪脑袋,满目皆是怅然与迷茫,毫不掩饰地对着骆元明呆声道:“宁宁她,已经不在了啊。如今就算叫她的名字,也不会有人上来。”

长老们惊了,弟子们愣了,现场一片混乱了。

不在了。

——苍天大地啊!宁宁死了?!

玄虚剑派的宁宁师妹,她、她与魔君对决后重伤没了?!那日秘境出口的乌龙事件,竟是他们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吗?!

难怪当日她神情有异,莫非……是回光返照?!

宁宁眼前一黑,紧紧攥住裴寂衣袖,努力深呼吸。

不在她附近的人纷纷扼腕叹息,她旁边的弟子们纷纷侧目而来,面露惊恐,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

接着又听见天羡子破锣一样的嗓音:“其余小道友不用灰心,不管现在的你多么默默无闻,只要勤加修炼,你们也会像宁宁那样,终有一日人头落地,变成欲火焚身的凤凰!”

这回不止骆元明,整个会场都沸腾了。

谁会想和她一样人头落地啊!

“这人疯了!”

林浅骇然大叫:“快快快,谁快去制止他!”

“他是不是想说‘出人头地’、‘浴火重生’?”

曲妃卿一眼就看出猫腻:“这是喝醉了。”

“天羡长老,你这是怎么了!”

骆元明吓得小脸苍白,赶紧上前欲将他拦下,不料天羡子猛然扭头,眼里野兽般凶狠癫狂的杀意让他不敢上前。

这道眼神着实骇人,城主府里的侍卫顺势而动,本以为天羡长老要拔剑而战,不成想对方只是冷冷一笑,后退一步道:“你们做什么?想抓我?没门!”

于是整个宴席之上的人,都眼睁睁看着天羡长老不停做着后空翻飞身向后,城主身旁的侍卫们奋起直追,跟遛猴子似的,最后来到府邸马厩。

他逃,他们追,他插翅难飞。

在重重围堵之下,天羡子居然并不慌乱,而是径直跃到角落里的一匹马前,抬手勒住缰绳,以吞天盖地的豪情大声道:“好马兄,以前都是你被人骑,今日我也来让你骑一回!咱们快逃!”

他的骚,终于变成了刺向他的刀。

城主府内,城主府外,所有人都震惊了。

——救命啊,天羡长老二话不说扛起一匹马,于空中抡起出大大的圆,在骏马杀猪一样的惨叫声里,撒腿就往大街上跑啦!

街道上人仰马翻、惨叫连连,马儿在他肩头上下颠簸,哀鸣阵阵,被吓到口吐白沫,伴随着天羡子张扬的笑声,浩浩荡荡地响彻四野。

其狂野之势远非常人能及,鸾城百姓皆称其为“仙门头号虐马砍头狂魔”,美名流芳百世。

“宁宁小师姐,快去救救他们吧!”

角落里的林浔或是感同身受,又或是被天羡子吓了一跳,哭得抽抽噎噎:“若是连师尊都成了这副模样……那师姐和贺师兄在百花深处,得做出什么事儿啊!”

第75章

天羡长老扛着马跑了。

宴席之上一片混乱, 有人大惊失色瑟瑟发抖,有人困惑不已窃窃私语,绝大多数不明真相的仙门弟子满目沉痛, 为死去的宁宁师妹深切哀悼。

低头默哀的, 念经诵文的,佛光超度的, 好端端的十方法会, 如今当真有了几分十方法事的既视感, 那叫一个惨烈无比, 悲伤逆流成河。

“打住打住!诸位小道长,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骆元明从马厩匆匆回来,忙得焦头烂额,拿袖子猛擦额头上的冷汗:“天羡长老的意思呢, 是希望大家都能出人头地,至于宁宁姑娘活得好好的,如今就在会场——宁宁姑娘,你在哪儿?”

回应他的还是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个生了龙角的少年人从角落走出来。但见他浑身发着抖,低头始终没看身边的人, 眼眶红得厉害, 像是不久前大哭过一场,连说话时也带了哭腔。

“宁宁师姐, 她……”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像一根根针,林浔不习惯这么多人密集的视线, 心里七上八下、又慌又乱。之前被天羡子吓出的泪光又开始倏倏地闪,他紧紧捏住衣袖袖口,深吸一口气忍住哭出来的冲动:“她不久前……走了。”

林浔之所以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声, 只是想替宁宁解释一番,让她不至于社会性死亡。

他胆子小,能说出这句话就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勇气,说完后立刻闭了嘴,低着头缩回角落阴影中。

看这泪眼汪汪、不愿多加言语的神态,这故作坚强却难以掩盖哭腔的语气,还有那一声蕴含了无限悲痛的“走了”。

短短两个字,道尽多少辛酸伤痛、悲欢离合,众人不由得纷纷哀叹,那个可爱聪慧的宁宁师妹,终究还是在与魔君大战时陨落了。

有人迟疑出声,在突然静下来的前庭里显得格外突兀:“天羡长老……莫非是因为宁宁师妹的缘故,才去借酒浇愁,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这样一来,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另一人恍然大悟地附和:“长老这是思念成疾,恨自己不能好好保护她。悲痛万分之下,才会像这样疯疯癫癫啊!真是感天动地师徒情,太感人了!”

“唉,她师弟也是可怜,怎么哭成了这副模样?看来天羡长老门下的诸位果真情谊深厚,只可惜宁宁再也感受不到了。”

于是天羡子摇身一变,成了重情重义的好好师尊。可怜宁宁什么事儿也没干,却莫名其妙成了个死人,甚至有好几个弟子在认真讨论,做个纪念碑歌颂她为除魔牺牲自我的伟大精神。

骆元明:……

骆元明望一眼身旁的纪云开:“纪掌门,你们仙门大宗的弟子,思维发散能力……都如此之强吗?”

林浔单凭一句话,当之无愧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宁宁本就所剩不多的风评越扭越歪,在不少人心里直接死透。

而她身为大众哀悼的主角却对此一无所知,在见到天羡子扛着马往外冲之后,毫不犹豫跟着他匆匆离开,一路猛追。

天羡子毕竟是修为高深的师尊,哪怕醉得稀里糊涂,腿上也还是如同装了马达跑得飞快,后来甚至在无数路人惊恐的注视下凌空跃起,化身为半空中最美的风景线。

那匹马已经被吓得四肢抽搐,不知什么时候昏了过去。

裴寂始终安静跟在她身边,忽然眼皮一抬,声音和风一起出现在耳畔:“刑司使来了。”

宁宁闻言心下一惊,果然在远处的高阁屋檐上望见几道漆黑萧索的影子,浑身散发着肉眼可见的肃杀之气。

刑司使乃鸾城中的执法机关,大到杀人放火,小到贺知洲与叶宗衡相互碰瓷,都能插手管上一管。

现如今天羡子驮着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理所当然要被这伙人请去喝茶,只见檐角身形一晃,便有数道黑影自八方袭下。

刑司使很给面子,虽然此时此刻的天羡子活像个傻子,却还是动用了威力极强的大阵。

黑影在半空划出残损的虚影,灵力如刀如刃,伴随着阵阵罡风垂直下泻,于天羡子所在的房顶汇聚成一张巨网。在将他整个人都牢牢套在网中时,街道上瞬间响起百姓铺天盖地的欢呼鼓掌声。

仙门长老的风评沦为他这样,也真是没谁了。

天羡子在城中引发此等骚乱,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即便身份再高,也得跟着刑司使去好好叙旧一番。

虽然下场有点惨,但人好歹没事,宁宁心下焦急,在师尊即将被带走时飞身向前,来到天羡子身边。

“宁——宁,寂——寂。”

天羡子目光混沌,抬眼见到宁宁时,原本石雕一样麻木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傻笑:“城主在找你。”

“我知道。”

宁宁心里百感交集,正色问他:“师尊,除了你之外,师姐和贺师兄去哪儿了?”

他的目光出现了短暂的呆滞,似乎是想起某段极为羞耻的丑事,目光狰狞着龇牙咧嘴,与头顶的马兄一起吭哧吭哧喘粗气。

“你们说完没?”

一名刑司使收了网,眼看要把天羡子往刑司院里押,他直到此刻才终于从愤怒里回过神来,在被迫转身离开的刹那,咬牙切齿地对宁宁说出五个字:

“记住,暖玉阁。”

暖玉阁。

从这几个汉字无比暧昧的排列组合,再加上林浔所言,那三人全和猴子一样手舞足蹈地跑去了百花深处,宁宁敢用裴寂的名誉发誓,暖玉阁必然是烟花之地的其中之一。

对于整个鸾城的百姓而言,“百花深”都是条极为特殊的街道。它无愧为绮丽梦幻的温柔乡,却万万不可放在明面之上细细言说,充斥着美酒、灯火与美人,夜夜笙歌,靡丽非常。

宁宁虽是头一回进入这样的场所,心里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反而满带了好奇地左右打量,见到漂亮姐姐时,还会不由自主地扯一扯裴寂衣袖,示意他与自己一起欣赏美人。

——毕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修真界并未禁止风俗产业的发展,百花深处的姑娘们虽然社会地位不高,但也的的确确属于正规职业。有谁不爱千姿百态的漂亮大姐姐呢。

许是由于这会儿正值午时,此地并不像夜里那般繁华通明。放眼望去是一排排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朱红色房檐映衬着雕栏玉砌,迢迢长道犹如千千网结,朝四面八方的巷道里蜿蜒而去,看不到尽头。

道路两旁的建筑堂皇富丽,轻纱帷幔偶有拂动,隐约可见房内的藤萝绿草、熏香阵阵。

无论街头巷尾,皆有男男女女相伴而行。

店铺之中也能见到许多孑然一身的女人,要么慵懒斜倚在房前招徕客人,要么站在窗纱之后怔然发呆,有个年轻的姑娘站在窗边浇花,与宁宁四目相撞时,朝她挥了挥手,勾唇露出一个毫不设防的笑。

她与裴寂一路寻找,没费多少功夫便来到暖玉阁门前——

按照规模来说,这幢雕甍画栋的建筑整整有其它楼宇的两倍之大,当之无愧是最为闪亮的那一颗星。

此地白日仍有客人往来,楼前迎客的女人一眼就瞥见他俩,有些诧异地挑了眉,咧嘴笑道:“二位可是要进来?”

星痕剑在秘境中受了些许磨损,被宁宁送入铁匠铺细细修补;裴寂则随身带着剑,再加上周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气质,很容易能看出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剑修。

修道之人向来自诩清高,很少前来这样的场所,更何况他身边还带着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姐姐,我们是来找人的。”

宁宁声音清泠悦耳,带了浅浅的笑,上前几步接近她时,闻见一股清雅梅香:“昨夜我们的师尊师兄与师姐都喝醉了酒,到如今也没找到踪迹,不知昨天晚上有没有剑修来过这里?”

一听此言,女人画像般从容的笑脸骤然凝固:“你们……认识昨夜那两人?”

两人。

宁宁眉心一跳,听她继续道:“你师姐并未前来此处,闯入暖玉阁的,是两个相貌颇为俊朗的年轻男人——那二人千方百计恳求我们将其收留,真真可谓使尽浑身解数,管事的红玉姐姐心软,便答应让他们留在了这儿。”

宁宁心下一喜:“多谢姐姐!不知他们如今——”

女人笑着摇摇扇子:“可惜你们来晚了。”

她生了双细长凤眼,看上去极为年轻,应该不到二十岁,云鬓被松松懒懒地挽在身后,微风拂过时,更衬得媚眼如丝、眸底微波轻荡。

声音亦是轻轻柔柔,如同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在悄悄摩挲耳垂:“那两人今日都不见了,我们都不晓得他们的去向。”

宁宁的满腔期望倏然沦为泡影,露出了有些失落的表情。

鸾城如此之大,要想寻人可谓大海捞针。要是不尽快找到贺知洲与郑师姐,等那两位像师尊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发酒疯,他们本人乃至玄虚剑派的声誉可就彻底完了。

她正暗自苦恼,忽然听见身旁的裴寂道:“他们昨天夜里,可有提及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生得好看,哪怕一言不发走在街头,也能引来不少人的偷偷注视。女人定定看他一眼,眸底隐约浮起几分惊艳之色,末了又扭头望望宁宁,嘴角笑意更深:

“可巧,昨夜他们俩的行径实在离谱,我特意用视灵记录了一番,不知二位可有兴趣看上一看?”

宁宁一愣:“视灵?”

这玩意儿价格不菲,也并非寻常人会随身携带的东西。

“近日鸾城里不是时有女子失踪么?”

她不知想起什么,微微皱了眉头:“你们有所不知,最后一个不见的魏灵鸢,就是我们楼里的姑娘。从那以后人人自危,纷纷买了小刀符咒和视灵带在身边,或许有朝一日遇上险情,还能起些作用。”

宁宁一直对鸾城的连环失踪案很是上心,闻言急切道:“那位姑娘的失踪,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女人摇头,虽然嘴角还是含了笑,却露出些许无可奈何的苦涩之意:

“我们这些女人,尽是无亲无故、无父无母,若非红玉姐姐与之交好,见她几日未曾出现,特意登门拜访,万万不会发现她早已不见踪迹。”

宁宁皱了眉,低头细细思索:“百花深处鱼龙混杂,一旦入了夜,便很难发觉周围的猫腻,要想动手更是轻而易举。既然这里多是独居的孤女,说不定失踪之人……其实比现已查明的数量多得多。”

“正是!”

女人没料到她会对这件事如此上心,将音量拔高几度,咬牙恨声道:“我们早就想过这种可能,奈何刑司使的那帮人自诩高洁傲岸,不屑与我等来往,每回都只是匆匆走了过场,便声称毫无发现。”

看来即便是在相对唐宋元明清开放许多的修真界,烟花女子的地位也算不上高。

暖玉阁内静候客人的几个姑娘听见交谈声,其中一个上前几步,好奇问道:“莫非姑娘正在调查此事?”

“其实也称不上——”

宁宁挠挠头,她虽然对这件事儿很感兴趣,但从未认认真真地调查搜证,仅有的几条线索,还是从天羡子和裴寂那里听来的。

她说着顿了顿,没什么底气地补充一句:“但我会尽力试试。”

“真的?”

一个扎着辫子、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光着脚丫噔噔噔跑上前来,圆滚滚的两只眼睛被阳光晃得眯成缝隙:

“姐姐,你一定要把那个坏蛋揪出来!你不知道,灵鸢姐姐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每天都会给我们买糖,我有次被客人当众欺负,也是她挺身而出帮了我——我听说道士请不来灵鸢姐姐的魂魄,说不定她现在还活着呢!”

女孩说得大大咧咧,全然没有意识到,请魂失败很有可能预示着另一种更为残酷的可能性:魂飞魄散。

宁宁身旁的女人低声斥道:“明月,休要无礼!”

她说罢就缓和了脸色,对宁宁与裴寂柔声笑笑:“抱歉,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我们绝无指使姑娘的意思。”

宁宁摇摇头:“无妨,她这样的心性倒也可爱。”

想了想,又道:“诸位与魏灵鸢姑娘熟识,不知可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何止是蛛丝马迹?”

又有个坐在不远处的女孩转过脑袋,朝她眯起晶亮猫眼,声线也像家猫般甜腻慵懒:“我们这儿的人,可是有不少都在怀疑那位城主夫人哟。”

宁宁一怔:“鸾娘?”

“姑娘你应当知晓,她在嫁给城主之前是个舞女。”

那女孩挑眉一笑,用手掌撑起下巴:“那时候……她可是暖玉阁的头牌。”

或许是大家对此达成了一致共识,这回没有人阻止她,少女便也毫无顾忌地继续讲:“因是女孩,她不到七岁便被爹娘送来此地,换了钱去养新生的弟弟。怎么说呢,像我们这种打小在花楼里长大的,谁都清楚其余人究竟是什么货色。”

她顿了顿,轻哼一声:“总而言之,楼里几乎没人喜欢她。”

宁宁好奇地继续问:“为什么?”

“心机深呗。”

她答得毫不犹豫,语气里显而易见地带了几分鄙夷:“她一心想当花魁,千方百计勾走了不少男人,其中不少是我们的常客——毕竟大家都在暖玉阁里做事,勉强称得上有几分情谊,这样明目张胆地抢生意,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还不止这些。”

见宁宁认认真真地听,另一个女孩随之接话:“自从她见到城主,整个像是变了一个人——按理来说,鸾娘从未上过学堂,不可能识字,但她竟常与城主吟诗作对,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傻子都能看出来,这其中有大问题。”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宁宁听得入迷,没想到话题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从暖玉阁楼道附近传来,等宁宁与其余人赶到声源处,不由一怔。

楼道旁杂物间的门被杂役打开,没想到屋子里除了堆积的扫帚抹布,居然还躺着个满目惊恐的女人。

她被脱去了外衫,只穿着内里凌乱的白袍,头上发饰同样被粗鲁地采摘一空,乌发乱得像一锅煮坏了的苗条,全身被麻绳死死绑住,嘴里还塞了块布。

当即有几个女孩大惊失色地跑上前去,匆忙为她解下绳索和口中棉布:“红玉姐姐,这是怎么回事?你此时不应该正在待客吗?”

“快,快去纪公子的房间……”

女人脸色苍白,紧紧握住猫眼女孩的手腕:“昨夜咱们收留的那男人还没醒酒,趁我不备将我关在此处,不但夺走衣物与首饰,还、还——”

她说着露出了极为惊恐的神色,大大瞪圆眼睛,气若游丝地模仿出那人当时癫狂的语气:“他还用很吓人的表情对我说:走开,让我独享经验!老娘才是花魁!”

宁宁:……

对了,贺知洲以前是做过花魁的。如今他喝醉了酒触景生情,很可能把暖玉阁当成曾经待过的花楼、把自己理所当然看作花魁,然后——

她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眼前又是一黑,开始猛掐人中。

与此同时,暖玉阁厢房内。

身为百花深处首屈一指的大花楼,暖玉阁内装潢堪称一绝。

轻纱低垂,熏香白烟摇曳,如雾气般朦朦胧胧地摇坠其间,清淡却令人入迷的香味似是拥有叫人昏昏欲睡的效用,迷醉非常。

一席纱帐将二人隔开,纪公子坐在纱外,隐约可见另一边红玉姑娘端坐的轮廓。精雕细琢的木床就在不远处,从他的视线看去,与相隔不远的女人一样模模糊糊。

“红玉姑娘。”

他对这位才貌双绝的姑娘向往已久,今日头一回单独来见她,不免感到很是紧张:“我们已经这样坐了半个时辰,一句话也不说……我何时能进来看一看你?”

对方坐在桌前,似乎正在食用桌上摆着的瓜果小吃,闻声恍然抬头,声音带了点奇怪的沙哑低沉:“待会儿。”

顿了顿,又轻咳一声:“我染了风寒,不能传给公子。”

“这又如何!”

纪公子急不可耐,迈开长腿就往前冲,一把掀开纱帐,而红玉姑娘似是非常害羞,立刻丢了手里的西瓜,钻进一旁床铺的被子里。

不对,不是害羞,或许是一种暗示。

纪公子喜从心来,上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激动不已地伸出手去,在她露出的一点点脑袋上细细摩挲:“红玉姑娘,我对你倾慕已久,今日终于能与你独处一室……你的长发真美,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更多。”

红玉姑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作,他只当是对方不好意思,很有耐心地伸出手去,自她的头顶缓缓向下。

“红玉姑娘。”

他摸着摸着总觉得不大对劲:“你的耳朵……竟有如此之大?”

她似乎喝了酒,浑身散发着浓郁酒气,闻言从他怀里发出闷闷的回应:“当然是为了能更好地听清你呀。”

他被这个回答乐得满面春风,如获至宝,手指继续向下:“红玉姑娘,你的眉毛竟有如此之浓?”

对方羞涩笑笑:“当然是为了能更好地看清你呀。还有我的鼻子嘴巴,都是为了能更好感受公子而生的。”

美人在怀,酒香诱人,纪公子的鼻尖和心尖都在发甜,再也等不下去,只欲立马掀开被子,与红玉姑娘共度良宵。

他踌躇满志,正要动手,却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那声音着实叫人心烦,然而他唯恐是自己老爹来花楼抓包,不敢不去把门打开。

没想到刚开门,居然见到密密麻麻一大堆人。

这群人个个神色慌张,见到他凌乱的衣物后欲言又止,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他心心念念的红玉姑娘。

等等,红玉姑娘。

纪公子懵了。

既然红玉姑娘身在此处,那方才与他亲近的……是谁?

宁宁顾不上其它,径直走进房中,抬高声音叫了句:“贺师兄?”

贺师兄。

师兄。

兄。

纪公子只愿在佛前苦苦求上五百年,保佑这劳什子“贺师兄”并非屋子里那位,然而天不如人意,宁宁话音刚落,蜷缩在床上的那人便像只软体虫般拱身一动。

当他站起来,哪怕隔着一层纱,纪公子还是能看出来,那是个比他还高的男人。

那人仿佛醉了酒般四肢不协调,走得摇摇晃晃,刚下床便径直扑倒在地,挣扎了好一阵子,等终于晃悠着站立起身,没走两步路,便又再度摔倒。

房间里一片死寂。

好几双眼睛一起看着他倒在地上疯狂扑腾,在好几次站起又跌倒之后,终于自暴自弃放弃了起身,僵着身子就往外爬,任由骨头碰撞时发出极度诡异的咔擦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