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说话很小声:“虽然你就算睁了眼,我也看不出来。”

裴寂这才意识到,他被布蒙了双眼, 哪怕此时此刻恢复意识,也不会立即被发现。

宁宁用空出的左手撑着腮帮子,右手慢慢往下覆,将整只手掌都盖在他脸上。

她不敢用太大力气。如今的裴寂面色比纸白,好像稍微用力地一碰,就会哗啦碎掉。

想到这里,宁宁又忍不住鼻尖一酸。

当初死劫来临的时候,她被裴寂喂了迷药、蒙上眼睛,虽然目不能视,却能无比清晰感受到蔓延的血气,以及他身体剧烈的颤抖。

他之前一句话也没说,其实早就规划好了一切,想用自己的身死殒命,来成全她。

……真是一根筋的笨蛋。

可世上没有谁,能比裴寂待她更好了。

他们的大漠之行可谓损失惨重,一伙人好端端地去,回来时要么重伤昏迷,要么灵力干涸殆尽。

好在有那帮沙匪相助,一番曲折之后,总算把所有人送回平川镇疗伤。

至于现在,距离那日已过了七天七夜,他们一行人回了玄虚剑派,除开受伤最重的裴寂,其余人都已醒来。

“还不睁眼的话,”宁宁一眨不眨看着他的侧脸,指腹擦过眼尾深红的泪痣,“就变成最后一名了哦。”

当日天雷大作,哪怕晃眼一望都会觉得无比刺痛,裴寂硬生生迎上道道雷光,双眼理所当然受了重伤。

为防止醒来后被强光刺激,疗伤的长老特意在他眼前蒙了层白布。

因着那块纱布,裴寂眉宇间的深黑色戾气要小上许多,宁宁看不见他的双眼,只能瞧见高挺的鼻梁,以及习惯性紧抿着的薄薄唇瓣。

那嘴唇苍白得过分,微微向下压,因久病的干涩,裂出几道白色浅痕。

她突然很想抱抱他,想问裴寂是不是很疼,无论答案如何,都要告诉他,有她陪在他身边。

比之前所有时候都更想,他已经一个人太久太久了。

“我昨晚做梦,居然梦见你了。”

反正他睡着没了意识,宁宁干脆放飞自我胡言乱语,把心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你之前不是说兔子鸭子吗?我梦到很久以后,我们俩住在一个种满花的院子里——那里只有我们两个,是属于我们的家。”

她说到这里,总觉得不太好意思,被自己的话弄得红了耳朵,一边说,一边又捏了捏裴寂脸上的薄肉:“我们养了好多好多宠物,有天我回到家,发现兔子鸭子多到聚成了浪,你被夹在中间冲来冲去,也像个白色的球。”

没有人回应。

“嗳。”

宁宁把脑袋放得更低,几乎是贴在他耳边出声:“你说,这个梦会不会变成真的?我们的家——”

最后几个字哽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原本一动不动平躺在床上的裴寂倏地转了脑袋,白玉般的面庞正好对上她鼻尖。

如果没有那条纱布,她必然会对上少年乌黑的眼瞳。

裴寂的嘴唇似是张了张,欲言又止。

宁宁的心脏一个猛顿,继而疯狂跳动,重如鼓擂。

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那些话一定都被听见了。

她的手也仍然放在裴寂脸上,没有移开。

“想和你有个家”,这样的话……显而易见地比“喜欢你”更叫人害羞,无异于最最直球的表白。

而她居然如此正大光明说了出来。

宁宁浑身发热,只想哐哐撞大墙。

“然后呢?”

裴寂毫无征兆地开口,忍着疼向上伸了手,指腹按压在她的骨节。

他声音哑得厉害,停顿好一阵子,才以生涩却无比珍惜的语气轻轻念:“我们的家。”

难以言明,当他听见那段话时的感受。

“家”是他从来不敢奢求的东西。

儿时的辱骂殴打不算家,后来遇见亲生父亲,那样畸形扭曲的关系,更配不上这个字。

裴寂早就做好了孤身一人的打算,未曾想象过会在某一天,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汉字而眼眶发红。

那时他静静躺在床上,被女孩柔和的力道抚摸得有些痒,宁宁的话仿佛带了温度,顺着耳朵淌进他心里,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心。

因为那句话,后背每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都渐渐没了痛楚,温暖的气息席卷全身血脉,将他的心脏浑然包裹,温柔得令人想要落泪。

他无法继续忍受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前所未有地,想要紧紧抓住她。

房屋里的气息在这一瞬凝滞下来。

“裴寂。”

裴寂听见宁宁的声音,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响起。她答非所问,噙了淡淡笑意,吐出的词句一点点落在他心口上:“你的耳朵好红。”

心脏慌乱无措地颤了一下。

他眼前一片漆黑,识海亦是浑浊,宁宁却居高临下看着他,将所有举动尽收眼底。

这是一个被动至极的状态。

关于她接下来的动作,裴寂一无所知。

他听见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

耳边掠过一道轻盈的风。

少女柔软的唇瓣悄悄落在他耳垂,抿了抿那处几乎要滴出血的红。

她的呼吸顺着耳垂,一直蔓延到脖子上,像是一点点炸开的花火,肆无忌惮途经他身体每一处角落。

裴寂眼前尽是漆黑,唯有屏住呼吸,听她继续说:“也好烫哦。”

在漫无止境的黑暗里,他快要承受不住这样明丽的色彩。

而宁宁并未停下,贴着他的耳朵,极低极轻地出声:“我们要是有了家,大概每天都会这样相处吧。”

心口上的颤动倏地蔓延。

仿佛有无数野草在胡乱疯长,撩得胸腔止不住发痒。汹涌的情感难以抑制,即将冲破桎梏,破心而出。

这是他最喜欢的小姑娘。

宁宁多好啊。

脸上从来都带着笑,优秀到能让他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骄傲,她只需要站在那儿,就是一片光芒万丈。

喜欢上那样一个遥不可及的人,他的心思稚拙且卑怯,从来都只敢站在寂静的阴暗角落,一言不发注视她的影子,如同遥遥望着天边莹白的月亮。

当宁宁对他笑或触碰他,那便是月华洒了莹辉,柔柔几缕,温和落在他身上。

他感到开心,可一旦想到这便是自己所能得到的全部,喜悦就哗啦啦碎成锐利的片,片片都刺在胸口上。

裴寂是个自卑怯懦、把自己缩在壳里的胆小鬼,月亮太远,他有时徒劳伸出手去,却总是够不着。

得不到也触不着,思之如狂,却也习惯了压抑本能,佯装出不甚在意的模样。

可忽然有一天,那轮明晃晃的月光悠悠一晃,白芒如水倾落,照拂在这片昏暗角落。

无比温柔地,像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情那样,宁宁一步步靠近,来到他身旁。

只需要她简简单单一个微笑,就能将他这么多年来强撑出的冷漠全然击碎,连心脏也软绵绵化作一滩水,被风一吹,慌乱得难以适从。

她的轻笑犹然回荡在耳边,裴寂喉头艰涩滚动。

他突然开口,嗓音是被火焰灼烧后的喑哑,沉声道:“宁宁。”

宁宁不明白他的用意,轻轻应了声:“嗯?”

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女孩细微的抽气音。

一只手不由分说罩在她脊背,顺势一按,便让她落进裴寂胸膛。

被白布蒙住双眼的少年深呼吸,把脑袋埋进她颈窝。

眼睛看不见,那就用其它感官去感受。

手掌用力往下按压,指尖摩挲在凸起的蝴蝶骨,极尽柔和地,一点点勾勒出骨骼的痕迹。

鼻尖萦绕着属于她的栀子花香气,并不浓郁,裹挟着逐渐升温的热气,如同一把纤细的小钩,毫不费力便套在他身上。

……还有耳朵。

裴寂听见宁宁的呼吸,有时被他触碰得发痒,会不自觉发出一道低低气音。

那声音像火,将他耳根灼得滚烫。

在这一刻,宁宁完完全全属于他。

一想到这个念头,他就情不自禁心脏狂跳。

只要对象是她,哪怕仅仅是个纯粹的拥抱,也如此令人着迷。

“你说说话。”

裴寂说:“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宁宁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她动了动脑袋,声音闷在他单薄的衣衫中:“等以后,我们去八方游历,然后选个漂亮地方住下来。你做饭那样好吃,我可以教给你我家乡的菜式……虽然我不太会做。”

他忍不住扬起唇角,不可遏制地低下头去,用嘴唇触碰女孩柔软细腻的颈窝:“嗯。”

“对了……贺知洲说,那日天雷来临,你展开了上古剑阵。”

原本趋于平缓的呼吸因为他的动作,再度变得零碎紊乱:“雷劫之后,你身旁出现了一把剑,长老说……长老说那是名剑承影,里面蕴含着一位剑灵。它以往居于你的识海,此番承受天雷,被巨力逼了出来。”

直至此刻,笼罩在心头的困惑与忧虑终于消散,裴寂蹭蹭她下巴:“嗯。”

他听见又一道陡然加重的呼吸声。

“裴寂。”

他的呼吸和吻细细密密,尽数落在最为敏感的位置,宁宁浅浅吸了口气,竭力绷直脊背:“痒。”

这三个字被她不经任何思考地说完,话音落地,宁宁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说得很快,因为轻微的颤抖,整句话都变成零碎字句,尾音缱绻,柔和绵软得过分。

再加上撒娇一样的语气,听上去实在有些,过于暧昧。

暧昧到惹人脸红心跳。

裴寂动作兀地停下,耳朵红得更厉害。

宁宁只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再也不出声。

可她总不能让气氛更加凝滞,只得稍稍把头埋得更低,继续开口:“你的伤势最是严重,近日来绝对不能起床乱动,知道吗?”

裴寂乖了很多,一动不动抱着她,很认真地应声:“嗯。”

被她那样一说,他如今的动作近乎于小心翼翼了。

乖巧得让她心里发涩。

“你要是想继续……没关系的。”

宁宁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低不可闻。

可裴寂还是听清她所说的话。

她的身体在那一瞬间迅速发烫,强忍着怯意告诉他:“我不讨厌……像那样。”

心口沉甸甸一跳,在那片荒芜寂静的荒漠里,忽然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他听见宁宁继续说:“以后不要再独自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好不好?我看见那道雷劈下来的时候……”

她说到这里,便哽咽得吐不出任何字句。

裴寂抬起手,顺着她脸颊向上抚去,触碰到带了热度的水珠。

宁宁在因为他哭。

少年看不见她的模样,只能笨拙吻去漱漱下落的泪滴:“我知道。”

“你总是这样。”

她像是有些气恼,加重了语气:“什么事情都想要一个人担,明明我和大家也能帮上忙啊。如果你出了事,我——”

宁宁说着一顿,咬了牙深吸一口气:“我该怎么办啊。”

如今和以前全然不同了。

裴寂想,他至少还有她。

哪怕是为了宁宁,他也要好好活。唯有变得同她那样熠熠生辉,才有资格站在她身旁。

“……我知道。”

他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再度重复,嗓音喑哑,却也有止不住的柔情。

这具残损的身体,已经不单单为他所有。

裴寂愿将一切赠予她,也同样地,替她悉心保存。

骨节分明的右手无声下落,轻轻握住女孩纤细手腕。

裴寂带着她逐渐上移,指尖掠过柔软单薄的衣物,最终来到他胸前。

在宁宁掌心上,那道剧烈的力道不断变沉。

咚咚咚跳个不停,那是他的心跳。

“听到了吗?”

裴寂耳廓通红,想必是用尽了毕生所有的柔情与漂亮话,才终于说出这最后一句:“这是你的。”

第122章

“玫瑰奶糕可以出炉了吧?”

宁宁掐准时间, 嗅一嗅空气里弥漫的浓郁甜香,抬眸看向立在身旁的人:“超——香的!”

裴寂抿唇笑笑,似是被她催促得有些无奈, 伸手揭开锅炉上层的木盖。

热气升腾之间,又听见小姑娘铃铛花一样的清脆笑声。

不知不觉, 如今已入了凛冬。

冬日严寒,玄虚剑派的座座大山皆蒙了层厚重莹白。蓬松雪球绒绒地挂在枝头树梢, 被风轻轻一吹, 漫天雪色便如同飞絮般飘然散开。

寒气无处不在,凝在窗头结了霜,当宁宁凑近他开口说话,亦会吐出团团白雾。

裴寂想, 那团雾气应是热的。

自他们从天壑归来, 已过了一月有余。

裴寂受伤最重,卧床静养许久,终于恢复了大半;

林浔与天羡子当日耗尽全身所有灵力,回来时几乎成了两条濒死的咸鱼, 好在经过一日日调养,也早就恢复得与寻常无异。

最值得一提的, 当属温鹤眠。

裴寂与他并不熟识,只知将星长老识海受损,此番与魔神一战, 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拼尽全身气力。

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失落多年的诛邪剑灵竟陡然现身,以难以想象的浩荡灵力为其护住识海,助他逃过死劫。

魔族大败、两仪微尘被重新封印, 修真界各大门派皆被惊动,于第二日前往天壑,共商魔族事宜。

所有阴谋都水落石出,当年葬身于大漠里的镇民们终得沉冤昭雪。

尤为巧合的是,当众人为他们收敛骸骨时,在不远处某个角落,竟见到一株孤月莲。

这么多年来的沧桑变幻,唯有它一直屹立于此地,将当年发生的故事一一见证,并亘久陪伴着那些被掩埋在沙尘之下的人们。

纵使过程惊心动魄,这场突如其来的惊变,终于有惊无险地落幕了。

于是光阴流转,来到今天。

隆冬正是团圆的时候,天羡子门下弟子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经过穷苦大众的认真商议,决定自力更生做一桌大餐。

已知林浔做炒西瓜,天羡子会做炒南瓜,贺知洲会作死,只有裴寂会做饭。

几双老奸巨猾的眼,同时落在沉默不语的黑衣少年身上。

鼎鼎大名的玄虚剑派,用心险恶如斯。

其余人对做饭一窍不通,在接连打碎五个盘子四个玉碗三个大瓜两个鸡蛋和天羡子一颗负债累累的心后,被裴寂毫不犹豫逐出厨房。

只留下一个看起来最靠谱的宁宁。

外面那群人吵着饿了,宁宁很有主人风范地大手一挥,决定先教裴寂做一份家乡的小甜点,玫瑰奶糕。

说是“教”,其实她向来都只擅长吃,对烹饪步骤一窍不通,只能告诉他大致原料和味道。

裴寂细细听完,只“唔”了一声,没想到一顿捣鼓,居然当真把它做了出来。

宁宁最喜欢看他低头捏团子的模样。

裴寂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练剑也是,做甜点也是。

他执剑时眉眼里尽是冷冽的戾气,瞳孔黝黑,一眼望不到底,好像世上所有东西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浑身溢满决绝的杀机。

可一旦置身于厨房,这股戾气便无声无息消散了。

那只握剑的手修长漂亮,用力按压在淀粉上,指节会微微泛起白色,映着浅粉的指甲,看上去无端显出几分乖巧的可爱。

鸦羽样的长睫安静向下垂,为眸底覆下一层暗影,嘴唇则是温柔的桃花色,终于不似重病时那般苍白。

不管是哪种样子的裴寂,都让宁宁喜欢得不得了。

玫瑰奶糕出笼时,奶香味热气迅速散开,伴随着玫瑰花甜浆的浓香,仿佛将她的整颗心脏都层层裹住,无法抑制地雀跃不已。

这道甜点做法并不难,淀粉里裹了白糖、牛奶和玫瑰花酱,看上去圆圆滚滚的一个个小团,顶上则被裴寂淋了层蜂蜜和玫瑰汁,在阳光照射下,映出几缕亮莹莹的光。

这本就是令人食欲大开的卖相,更不用提刚刚出笼的扑鼻奶香。

裴寂见她两眼放光,夹了其中一个稍加冷却,递到身旁小姑娘嘴边。

宁宁啊呜一口,咬了一半。

蜂蜜甜香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被牙齿一咬,丝丝缕缕浸入奶糕里头,与牛奶混在一起,美妙得难以言喻。

糕体本身则是热腾腾的,有些烫却并不叫人难受,恰到好处的热量回旋于舌尖,仿佛也带了股清幽玫瑰花香。绵绵软软的口感堪称一绝,舌头好像踩在云朵上。

超幸福。

下雪的冬天,温热的甜点,还有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

宁宁惬意地眯了眼,一把从侧面将裴寂熊抱住,拿脑袋蹭他胳膊:“特别特别特别好吃!这道甜点有资格成为修真界一级保护美食!你快尝尝!”

裴寂拿不准味道究竟如何,本来是有些紧张的。

这会儿被她这样一夸……

这一个月来,他多数时候都在卧床静养,很少能与她有多么亲密的接触。

此时被大大咧咧抱住,整个身体都不自觉一僵,耳根微微发热,反倒更加紧张。

宁宁仰起头,看他把剩下半块糕点送入口中,很是期待地问:“怎么样?”

裴寂:“……嗯。”

“我还知道更多花样,以后慢慢告诉你。”

她说着抬了手,为他拂去唇边一抹深红的玫瑰花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你还是小朋友吗?吃东西能沾到嘴角上。”

裴寂没动,只是安静看着她。

唇瓣因为玫瑰花酱,显出比平日里更为醒目的幽红,女孩白皙的指尖落在其上,轻轻一划。

宁宁微微张了口,唇色嫣红,瞳孔里倒映着独属于他的影子。

也只有他的影子。

身侧白气迷蒙,窗外的树枝被风拂动,漱漱落下一团雪花。

还没等擦拭干净,右手便被不由分说按住。

视线所及之处是他深黑色的眼瞳,不明缘由地,宁宁陡然心跳加速。

这是个有些危险的眼神。

她听见裴寂继续出声:“我——”

他本想说些什么,类似于解释,亦或前奏般的情话。

然而整句话在第一个字出口时,就宣告了终结。

少年把多余的言语尽数咽回喉咙,俯身,低头。

宁宁的心悬上半空。

他们并非没有过亲吻的时候。

头一回浅尝辄止,只轻轻伸了舌尖触碰嘴唇,第二次正值裴寂入魔,所有举动都源自本能、毫无章法,现在回忆起来,像是场遥远的梦。

至于此时。

此时与之前的情况都不相同。

他们都清醒得不得了,窗户大开,有冬风顺着发丝经过脸颊,冰冰凉凉,刺激每一处昏昏欲睡的感官。

窗外慢悠悠下着雪,阳光则是暖融融的,连裴寂纤长的眼睫都被染了层淡光,太阳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无比清晰,只要宁宁一睁眼,就能看见少年人深邃的瞳仁。

裴寂的动作依旧生涩。

舌尖裹挟着淡淡奶香,如同林间的鹿舔舐溪水,在唇瓣相触、略微张开的刹那袭上前来,落在她呆愣的唇边。

“宁宁。”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带了浓浓磁性地响起来,惹得她耳朵发麻:“张嘴。”

心口有什么东西轰隆隆炸开。

宁宁的双眼不知应该往哪儿看,大脑一片空白,乖乖按他的话把双唇张开。

于是那道绵软长驱直入,甜腻的花香与奶香四下蔓延,逐渐填满口腔的每个角落。

他吻得毫无章法,近乎于小心翼翼的试探,舌尖碾转,每次的触碰都格外轻。

身侧的玫瑰奶糕还在汹汹冒着热气。

白烟滚滚,悄无声息弥漫在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迷蒙的雾,宁宁看见他近在咫尺的双眸。

那双眼睛里的冷意与杀气全然褪去,浓郁情意如同晕开的墨汁,自他眼底不断生长,荡漾出撩人心弦的水色。

她还瞥见裴寂眼尾的红。

对于这种事情,他从前一无所知,如今理应比她更加生涩懵懂。

宁宁被甜得发懵,稚拙地探出舌尖,给予回应。

他没料到这个动作,与之相触碰时,浑身的温度兀地升高。

要是突然有谁推门进来……那就完蛋了。

她的心砰砰直跳,被吻得没了力气,连主动停下都做不到。

绵热的呼吸如丝线般紧密交缠。

裴寂力道逐渐加深,仿佛掌握到了规律,不甚熟练地拂掠与下压,所过之处又甜又痒,尽是奶香。

有时她被那双眸子看得害羞,匆匆移开视线,他的手便挑起宁宁下巴,让她的整道视线被迫往上,对上他的目光。

太过分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现在就成了这副模样,那以后——

以后岂不是变本加厉。

这个吻来得毫无征兆,结束得也猝不及防。

到后来宁宁脑袋晕晕乎乎,只记得他移开了唇瓣,脸庞仍然停留在很近的地方,垂眸看着她,眼神认真又无辜。

明明不久之前还像狼一样。

然后裴寂轻轻喘着气,话语都变成低哑的气音,像是有些紧张地问她:“这样……可以吗?”

宁宁试图恶狠狠地瞪他。

技术一塌糊涂!差点把她亲到缺氧!居然还强行抬她下巴,她害羞看看别的地方怎么了嘛!

上述台词,她一句也没说出来。

宁宁怂到不行,低头摸摸鼻尖:“还,还成——我们继续做饭吧。”

可恶,她好没出息。

宁宁咬着牙想,权当保护裴寂小同学的自尊心,她大人有大量,不做计较。

总有一天,她会打败裴寂,得到主动权的。

裴寂的手艺好到超乎想象,半个时辰之后,琳琅满目一桌大餐就尽数被盛上。

宁宁同他刚离开厨房,就见桌前的众人团团围坐,一边叽里呱啦地满嘴跑马,一边打量着桌上的某样东西。

见到两人身影,那道被围住的黑影倏然一晃,自所有人识海中,响起一道呜咽的中年男音。

“裴小寂!你终于出来了!知道我等得有多辛苦吗呜呜呜!这群人都在欺负我,我被摸来摸去,已经不清白了!”

承影拼命抖动身体:“他们还用神识逗我玩,一戳一戳,我脏了我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