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薛怀刃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子,闻声回头道:“这个时辰了,如果人还未回到靖宁伯府,不会一点动静没有。”

无邪愣了一下:“您是说,祁五姑娘已经回府了?”

薛怀刃微微一笑,将窗子关上。

无邪犹难相信:“可是,她是怎么不见的?”

薛怀刃不答,只淡笑道:“让人备马。”

“您要去靖宁伯府?”无邪反应了过来,又想起自己和斩厄早前瞧见的那一幕,自家主子和那位祁姑娘,今日远不是第一次见。

这二人之间,保不齐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无邪心头疑窦丛生,只听得自家主子说,“斩厄留下,你随我一道去。”

无邪闻言一激灵,不知为何突然之间有些不敢去。

若不是复国军,那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明明一直守在巷口!

可主子发了话,岂容他不去。

趁着暮色,二人去了靖宁伯府。

靖宁伯府门口的灯笼仍是一片喜气洋洋的颜色,昏暗中,看起来愈发得明亮喜庆。

今日迎亲路上,虽然遭遇了复国军,但万幸无人伤亡,一切都好。

如今人进了永定侯府,想必复国军也不会再次动手。

薛怀刃走在靖宁伯府的长廊上,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自己先前收到的那封信报。

城门口的尸体,已经挂了很多天。

因为天气炎热,那具尸体已经全无样子。

便是他义父,也已经不再关心。

那样子,不过就是一团腐肉,还有谁要?

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过了一定时间,便很难再盯着一件事看。

谁知到了这样的时候,复国军却出手了。

为了一团烂肉,甘冒大险,声东击西,埋伏永定侯府迎亲的队伍。

薛怀刃眸色沉沉地望着夜色下幽深的长廊。

进了花厅,太微已经候在那。

祁远章也在。

父女俩一人一把椅子坐在那,一个低着头在吃茶,像是烫,呼呼吹着气;一个歪坐在那,微微蹙着眉,好像不耐烦。

听见他进门的脚步声,俩人一齐定睛朝他看来,一个坐正了身子,一个放下了茶盏。

“薛指挥使!”祁远章笑着站起身,迎上来,一面让人上茶,“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其实天色才黑,离深夜还很远。

但祁远章这般说了,薛怀刃也就不说什么,只在太微对面落了座,笑说一句:“不是什么大事。”

祁远章坐了回去,看见无邪立在薛怀刃身后,忙又让人给无邪上茶。

他周到至此,谁面上都得笑。

太微坐在那,也笑盈盈的。

只无邪看见她,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这人竟然真的在府里。

她是怎么离开的?

那么高的墙…难道她会轻功?

还是会遁地之术?

无邪站在薛怀刃背后,佯装不经意地悄悄打量太微,越打量越是心惊。

靖宁伯府的姑娘,怎么会轻功?

他垂眸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薛怀刃神色自若地呷了一口杯中热茶,笑着道:“五姑娘今日,是如何回来的?”

祁远章看向太微,叫了一声“小五”。

太微便道:“走回来的。”

她回来时没有骑马,自然是走回来的。

“原本,我同无邪一道往回府的路上走,可走到一半,我一回头却发现无邪不见了。”太微轻轻蹙了下眉,像是有些不敢说,又不能不说,眼角余光瞄了无邪一眼,飞快地收回来。

“我四下看了看,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心里害怕,便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太微转头看向父亲:“我才换过衣裳,想着该派个人去问问,可没想到才去寻您,便听说薛指挥使来了。”

她话音里不见丝毫颤意、迟疑。

面上神情,亦是如此。

祁远章便去看薛怀刃。

薛怀刃低头吃茶,眼皮也不掀一下。

无邪站在他身后,气得一脸铁青。

要不是当着薛怀刃的面,他真想一箭射死眼前的人。

究竟是谁不见了?

是谁?

气死他了!

偏偏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如今就是想寻个人证也没有地方去寻。

这时,薛怀刃终于放下茶盏开了口:“无邪,将你先前告诉我的话,再说一遍。”

无邪闻言,耳尖猛地通红。

但他冤得快要六月飞雪,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便大说特说,将“内急”的事当着祁远章父女的面又说了一遍。

祁远章睁大了眼睛,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两抖。

坐在他们对面的太微则是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面红耳赤地朝无邪喊:“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她结结巴巴的,又羞又恼,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

\(≧▽≦)/六月飞雪必有冤情,给无邪小哥点根蜡…

第121章为什么撒谎

无邪目瞪口呆,反驳的话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少女涨红着脸,伸出细白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嘴里不断地道——“大胆”、“放肆”、“混账东西”…

竟是一口气不停歇地将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这要是换了往常,无邪早一箭将她钉在了墙上。可偏偏,骂他的人,是靖宁伯的女儿,如今又是当着靖宁伯的眼皮子底下。他就是想杀人,也得另外挑个日子。

无邪气急败坏地想着,用力磨了两下后槽牙。

这时候,祁远章忽然把手里的茶杯一下掼在了地上。“啪嗒”一声,白瓷开了花,片片狰狞,片片狼狈。

他依旧坐在椅子上,可脸色已经十分的难看:“薛指挥使,您的人未免放肆了些。”

无邪闻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一个拳头。

老子明明说的全他娘是真话,怎么就成放肆了?

更何况,他就是放肆了又怎么样?

无邪气得要七窍生烟。

这人怎么看起来娇娇俏俏,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撒起谎来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望向了薛怀刃。

薛怀刃却是一副泰然模样,见祁远章父女俩发火也不甚在意,只是问:“五姑娘的意思,是说无邪在撒谎?”

无邪听着这话,心道不管怎样,主子总是信我的吧?一面用眼角余光死死地盯着太微不放。

可他眼里的杀意显然不够浓烈。

他盯着看了半天,也未见对方脸上有丝毫变化。

太微那张脸上,眼角眉梢都挂着“恼火”两个字。她语气羞愤地反问了句:“薛指挥使的意思,是说我在撒谎?”

一模一样的话,换个人,丢了回去。

她虽未回答,可其中含义,已经一目了然。

无邪站不住了。不行!他今日要不打死她,今后还怎么做人?可他还来不及动手,就听见太微两眼泪汪汪又地说了一句:“爹爹,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女儿今后还如何做人…”

他娘的!

无邪差点咬碎了牙。

他长腿一迈,就要越过椅子上前去掐死她。

然而薛怀刃像是后脑勺生了眼睛,明明没有转头看他,也知他的心思。他屈指在桌上轻轻一叩,低低唤了一声:“无邪。”

无邪便只好深呼吸着将脚缩了回来。

夜风不断地从窗缝钻进来,可不管那风怎么吹,都吹不散他心头怒火。

眼瞧着,祁远章又摔了一只杯子。

不过这只杯子是空的,摔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竟然没有碎。祁远章似是不满意,弯下腰一把将杯子捡回去,又摔了一遍。

这一回,杯子碎了。

地上的碎片更多,更狼藉。

他忿忿地道:“薛指挥使,今日这事,你若不给个说法,怕是不妥!”

薛怀刃没言语。

无邪忍不住了,冷笑一声道:“靖宁伯说笑,什么说法?我平白无故地扯这样的谎做什么?纵是真要扯谎,我不能扯个别的?”

他随便胡诌两个,也比这个说法更像是真的!

只是他老实本分,说了该死的真话。

无邪冷笑连连,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太微。

太微掩面哭了起来:“说的是,你平白无故扯这样的谎,怕是根本就没有将靖宁伯府放在眼里,拿我当个乐子取笑呢。”

她小声啜泣着,眼睛红红,委屈极了。

无邪骤不及防,没有料到她会哭,一时间乱了阵脚。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碰上这么一出戏。他嘴角翕动,想要驳斥,可叫她眼泪一比,什么话都仿佛是垂死挣扎。

难不成,他也要哭一场?无邪双眉紧皱,背上冒出了冷汗。

对面羞愤大哭的少女猛然一扭头,转身就跑。一晃眼的工夫,人已经消失在花厅外的夜色中。

祁远章紧跟着站起身来,拂袖道:“两位请回吧!”言罢,他便吹胡子瞪眼地大步向花厅外走去,连头也不曾回过一下。

无邪气得重重一拳头砸在了祁家的椅子上:“主子!她欺人太甚!”

想他一世清白毁于一旦,今后只怕也再捡不回来,实是可恨!

可薛怀刃慢慢悠悠地吃完了一盏茶,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就指着你恼火,你倒是给面子。”

无邪怔了一怔。

薛怀刃抬脚往外走,走至门外,抬头看了一眼夜空。盛夏时节的夜空,星辰明亮,流云如雾。他背对着无邪,笑了一下,低低道:“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无邪望着他的背影,有些不服,又有些不解。

月色下,无邪忍不住轻声问道:“主子,靖宁伯的这个女儿,是不是有问题?”

薛怀刃缓步往台矶下走去,口中道:“听说她母亲是个疯子。”

无邪吃惊地“啊”了一声,嘟哝道:“怪不得她莫名其妙要来污蔑我…”

不多时,主仆二人出了靖宁伯府。

薛怀刃翻身上了马,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吩咐还未上马的无邪道:“找两个人查一查祁五。”

无邪一愣,转瞬便听得他又道:“再查一查临平姜家。”

“临平姜家?”无邪愈发得不明白。

薛怀刃道:“靖宁伯的疯夫人,姓姜,出身临平姜家。”

姜氏已经疯了很多年,京里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临平姜家的人,也已经多年没有在外走动。他们当年入京之前,姜家便已经没落。

是以在此之前,薛怀刃从未留意过姜氏。

他只知靖宁伯的夫人是个疯子,却不知道那个疯子还有个奇怪的女儿。

薛怀刃想起太微,面色微沉,说了句:“走吧。”

空气里的热,渐渐淡去。

二人头顶,月华如水。

霜雪一般的白,洒落在靖宁伯府的长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