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岁月的痕迹,一旦留下了便很难再消去。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又摸了摸眼角:“叫那两个疯子一气,气得我一夜都没有睡好。”

沈嬷嬷安抚她:“这事原是夫人胡来,回头伯爷知道了,一定不会答应她。”

祁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把手放下来道:“三娘那个蠢丫头一死,四娘几个的婚事暂时便都不好商议了,只能等到小五出阁,再另行打算。”

名声这种东西,有起有落,只要捱过去便不算大事。

等到靖宁伯府和慕容家成功联姻,剩下的几个孩子还怕没有好去处吗?

不过祁老夫人一边盘算,一边想起昨日姜氏的话,犹觉心头堵着一口气:“我总觉得姜氏昨日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沈嬷嬷闻声正要接话,忽然看见了一根白发。

她悄悄瞥了一眼镜中祁老夫人的脸色,不作声地把这根白发藏进了黑发里。

“您是觉着夫人的疯病,又犯了?”

祁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不是,我是觉得她太镇定自若了。”

沈嬷嬷怔了一下:“太镇定了?”

这般一说,似乎还真是。

昨夜听完祁老夫人的一通话后,姜氏站起来便说要退亲,二话没有,不见一丝迟疑,的确是不对劲。

沈嬷嬷思忖道:“会不会是夫人心中早有退亲的打算?”

祁老夫人目光一凝:“不会吧?”

她嘴上说着不会,可不知道为什么语气却不大敢肯定。

“那可是姜氏,不是别人。”祁老夫人从镜子上移开视线,微微敛目道,“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退亲?那慕容家的小子,哪点配不上小五?”

沈嬷嬷犹豫了下,轻声道:“您忘了,那慕容公子的相貌…不是毁了吗?”

祁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他又不是如今才出的事。”

沈嬷嬷道:“但夫人过去不是病着嘛。”

祁老夫人一听,竟然好像也有些道理,不觉愣了下。

可随即,她面上露出不满之色来:“男人的容貌哪有这样重要!他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活着,偌大个慕容家早晚都是他的,还有什么不好!”

沈嬷嬷放下了梳子:“您说得倒也真是,现如今当家的慕容四爷似乎也没有儿子。”

祁老夫人道:“就是这样,那慕容家的家主之位,原就是慕容舒他父亲的,将来慕容四爷老了,可不得将位子还给侄子?”

“区区样貌而已,有什么打紧。若是能叫我用张脸便换得一整个洛邑,我高兴还来不及!”她说着起身向窗边走去,“咦,这天瞧着怎么像是要下雨?”

沈嬷嬷透过窗棂缝隙向外遥遥一望,果然黑沉沉的。

明明方才看着还挺亮,一不留神竟全暗了下来。

她笑了下道:“正好,既然要下雨,伯爷今日大约是不必出门了,您不若请伯爷过来一道用午饭?”

祁老夫人背对着她点了点头:“传话下去吧。”

这门亲事势在必行,决不能由着姜氏胡作非为。

她的儿子这回说什么也得同她站在一边才是。

祁老夫人胸有成竹,信心满满。

她也实在想不出,她那素来聪明的儿子会有什么理由同意姜氏,而不同意她的主意。

第197章更好

如此一来,祁老夫人愈发心定。

午间用饭时,她面上又有了笑容,望着儿子嘘寒问暖,同过去仿佛没有半点区别。

祁远章却有些恹恹的,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坐在那不吭声。

祁老夫人便问起“十二楼”崩塌的事。

“好端端地怎么会塌?”她一副后怕模样,“听说国师大人当时也在现场?可曾受伤?”

祁远章举起筷子,夹了块鱼肉:“国师是福大命大的人,自然无恙。”

他吃了两口饭,似乎觉得没滋味,又将筷子放了下来。

祁老夫人连忙问:“怎么,今日的菜色不合口味?”她言罢即朝身后侍候的丫鬟招了招手,“快让厨房再上几道菜,要新鲜的!”

不想话音未落,祁远章便慢吞吞叩了叩桌子,发话道:“不必了。”

几个丫鬟将将就要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祁老夫人也顺势将手收回,嘴上仍同祁远章说着话:“新来了一个厨娘,手艺很好,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让人吩咐下去。”

祁远章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有些似笑非笑地道:“母亲寻我来,为的可不是吃饭吧。”

祁老夫人早有准备,料到他会发问,便只是淡定微笑:“我做母亲的想见儿子,难道还非得有什么理由?”

“您要见儿子,自然不需要什么由头。”祁远章动动腿,坐得端正了些,“可儿子实在是乏了。”

言下之意并不想见。

祁老夫人脸上一僵。

祁远章继续道:“是以您有话要说,趁儿子还清醒着,这便说了吧。”

“不是什么大事。”

祁老夫人放在桌上的两只手轻轻交握在一起,摩挲来摩挲去,像是心焦难耐。

祁远章一看笑了起来。

他轻声叹口气道:“您当着我的面,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非得这般小心斟酌字眼?”

祁老夫人嘴角翕动,没有言语。

她心里原本十分笃定,觉得只要自己开了口,姜氏的话便永远只能是疯话。可不知道怎么的,这会儿真见到了儿子的面,她心里十分的笃定却只剩下了五分。

不安瞬间决堤而来,试图将她淹没。

她听着屋外瓢泼的雨声,放低了声音道:“是姜氏那孩子,昨日好好地突然又说了一通疯话,唬了我一跳。”

祁远章眉头一皱:“哦?她说了什么?”

祁老夫人端详着他的脸色,叹气道:“小五和慕容家的婚事已经近在眼前,她却突然说要退婚,你说这是不是疯话。”

祁远章回味着“退亲”二字,皱着的眉头突然一松:“她要退了慕容家的婚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祁老夫人只是恼火,气也不叹了,“若不是她实在冥顽不灵听不进劝,我何必寻你?我这是想着,我的话她听不进去,你的话她总是要听一听的。”

“她疯疯癫癫的一时好一时坏,如今连事情好歹也分不清了。”

祁老夫人强忍怒火:“照我看,这婚非但不能退,还得将婚事提前才行。”

她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方才那点担心和不安早已烟消云散。

“姜氏糊里糊涂看不清形势,不知道小五的这门婚事有多要紧,满脑子只想着退亲,哪里有半点能当家做主的样子!”

祁老夫人面色渐渐阴沉,还要再说,忽然看见自家儿子重新举起了筷子——

“小五的婚事,退就退了吧。”

她闻言一愣,失手打翻了面前杯盏。

清亮汤水瞬间四溢而去,蜿蜒流至桌沿后,滴滴答答往地上坠去,很快便淌成了一条长河。

丫鬟们惊呼着上前来擦拭,却被祁老夫人一把挡在后头,无法接近。

祁老夫人一手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一手按住了自己突突直跳的额角:“你说什么?”

人总是这样,明明已经听清了的话却还要揪着再问一遍,仿佛只要再问一问,便能得到不一样的答案。殊不知事实这种东西,越是不肯承认,便越是难以接受,一旦拖久了,小事也能要命。

汤水溅到衣裳上,她也不管了。

她只想看看祁远章的眼睛。

看看他到底清醒不清醒。

姜氏闹着要退婚也就罢了,怎么连他也跟着胡来?

可祁远章埋头吃菜,吃得津津有味,好像突然又有了好胃口。

他口齿不清,模模糊糊地把方才的话原样又说了一遍,连一个字也没改。

祁老夫人怒不可遏:“猪油蒙了心,怎么连你也糊涂了?”

祁远章捧起碗来,小口喝着汤,半响喝完了才平静地道:“慕容家这门亲事原就是姜氏自己定的,如今她要退,有什么不行?”

祁老夫人气红了眼,一时说不出话。

祁远章吃鱼翻面,三两下将上头的鱼肉扒了个干净:“更何况,我原本也就是这般打算的。即便姜氏不提,我也没打算将小五嫁过去。”

“什么?”祁老夫人目瞪口呆,“你也疯了不成?慕容家这门婚事对小五而言,哪点不如人意?”

她一急,什么忍耐冷静全抛诸脑后,再顾不上:“你们一个两个全不知在想些什么,无缘无故便要退亲,叫人知道,还以为靖宁伯府人人都这般儿戏!”

祁远章在她愤怒的叱责声中,悠然地吃掉了半碗饭。

“儿戏也好,深思熟虑也罢,左右都是要退,有什么不一样?”他放下碗筷,拿清茶漱了口,又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这厨娘手艺倒是真不错,母亲有眼光。”

言罢,他伸个懒腰,起身就要往外走:“儿子实在发困,要回去歇着了。”

外头大雨还在哗啦啦下个不停。

祁老夫人大惑难解,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的背影,忽觉灵光一现,扬声问道:“小五的婚事,莫不是有了比慕容氏更好的人选?”

祁远章已经走到门边,闻言扭头来看她,见她一脸期盼,不由语塞。

“是不是?”祁老夫人追问。

他抬脚往门外去:“不是。”

祁老夫人还是不相信:“那是为何?”

祁远章让人打了伞,头也不回地道:“我要留小五招赘。”

明天再见~

第198章祭祀

祁老夫人听傻了眼:“招、招赘?”

他什么时候动的这个心思?

回过神来,祁老夫人匆匆追出门去:“远章!”

可祁远章已然走远,只余一角衣袂叫风吹得扬起又落下。

他来时磨磨蹭蹭,走时倒是飞快。

祁老夫人追至廊下,被风雨阻断了去路,气得直骂:“这混账东西,话说一半便走!怕是半点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沈嬷嬷听了一路,见她失态,连忙劝说起来:“伯爷兴许就是随口一提,当不得真。”

祁老夫人望着雨幕,咬了咬牙:“你看他的样子像是随口一提?我看他是早就做好了打算,却不来同我商量!”

沈嬷嬷闻言,转过身使了个眼色。

等周围侍立的丫鬟婆子都下去了,她才叹息道:“伯爷小儿心性,兴许转天便改了主意也说不准。您同他置什么气。”

她是祁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岁数大,情分重,说话便也敢说些。

祁老夫人听得颇为受用,侧目来看她:“你真这般想?”

沈嬷嬷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奴婢以为,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祁老夫人面色稍霁:“说来也是,他要招赘,招的哪门子赘?这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业,他不想着留给儿子,难道要拱手送给外人?”

“再不济,也还有定安在!嫡亲的外甥,不比外人强?”

祁老夫人说了几句,心里似是通透了:“他定是信口胡诌的招赘。”

不过——

“退亲一事,倒像是真的。”

她抿了抿嘴,仿佛口干舌燥。

慕容家这门亲事,她可真舍不得丢弃。

“不行,不能退亲!”念头一动,祁老夫人说出了声。

沈嬷嬷站在一旁,闻言却犹豫了。

她方才劝的那些话,已是胡说八道,如今再要接着劝,还能劝什么?她听着雨声,只觉脑袋空空,肚子里也空空如也,多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午后的雨越下越大。

太微倚在藏书阁临窗的架子上,突然一气打了好几个喷嚏。

大丫鬟长喜见状连忙从书堆里爬起来:“姑娘冷不冷?别是着凉了,奴婢回去给您取身衣裳吧?”

太微近日天天晨起练功,自觉身强体健,已不是昔日祁太微,哪里需要加衣。

她摆摆手示意长喜继续翻书不必理会自己。

大抵是因为灰大,她这鼻子总是发痒,同着凉却无甚干系。伸手揉了揉鼻子,太微“啪嗒”一声合上了手里的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