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玦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而后突然把胳膊一抬,扬手朝无邪二人招呼起来:“你们俩过来!”

无邪正用眼角余光打量自家主子,蓦地听见这么一句,顿时眼皮狂跳好几下。

他对面的斩厄倒是木呆呆的,同往常一般无二,闻言啪嗒一下把手里的白子胡乱扣在了棋盘上:“你输了。”

棋局已经被他搅得一团糟。

哪有什么输赢。

无邪定睛一看,只想拍扁他的头。

另一边杨玦还在喊:“过来!快过来!”

天气放了晴,阳光白花花的,像在地上撒了一把盐。

杨玦就站在这一地细盐里,指着高大健壮的斩厄道:“去一趟霍临春那,就说我请他吃酒,让他务必到场,不得推脱。”

斩厄惜字如金:“霍临春?”

脸上神情虽看不出什么,声音听着倒像是不明白。

杨玦皱眉看着他。

无邪连忙主动请缨:“殿下放心,小的这便去请霍公公。”

杨玦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薛怀刃站在阴僻处,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殿下难道是独自一人来的镇夷司?”他的人,就是他的人,不是谁都能任意差使的,即便是杨玦,也不行。

杨玦自认为天下万物都可践踏,可面对薛怀刃的时候,还是有所收敛,闻言立即装疯卖傻,作小儿姿态:“你的人不是比我的人能干嘛!让我使唤使唤又不会掉脑袋!”

他一边说,一边瞥了无邪一眼。

无邪面不改色,看向了薛怀刃。

薛怀刃微微颔首,同杨玦道:“既有霍临春陪你,我那三杯酒便省了吧。”

杨玦站在斩厄边上,垫了垫脚,抬手比划自己跟斩厄的身量差异,一边感慨斩厄生得如此之高,一边扭头道:“他是什么东西,怎么能和你一样。”

言罢,他转过头来,突然望向了斩厄怀里的紫竹伞。

“这伞到底有什么蹊跷?成天抱着不放?”

他伸手想摸,却摸了个空。

斩厄看起来又高又笨拙,动起来却很利索。

不等杨玦的手指触到伞面,他已抱着伞退开三步远。

杨玦不觉有些恼火。

这时候,薛怀刃开口了。

他远远看着伞面上绘的牡丹花,慢条斯理地道:“伞是好东西呀。”

“雨天能挡雨,晴天能遮阳,杀人时还能挡着衣裳免沾血。”

明天再见

第205章你的记性

说到最后一个“血”字,薛怀刃收回视线落在了杨玦身上。

杨玦面上的恼火之色已经消失不见,变作了怔愣。他没有想到,薛怀刃竟然真会回答这个问题。

斩厄怀里的这把伞,他见过很多次。

同样的好奇,他也曾表露过。

可先前不论他怎么好奇,怎么探听,薛怀刃都并未理过他。像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

杨玦慢慢冷静下来,但眉宇间还残留着两分诧异:“只是这样?”

他一面惊讶,一面有些不相信。

如果只是这样,为什么非要斩厄天天带着?他过去问,为什么又不告诉他?这一定是敷衍,是胡说八道。杨玦面露不信,口中继续道:“看来,你还是不想告诉我。”

薛怀刃站直身子,抬手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这话可不对。我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了,是你自己不信。”

杨玦哼哼唧唧:“罢了罢了,还是吃酒去吧。”

他冷眼扫了边上的斩厄一眼。

斩厄连忙将手一拢,把怀里的紫竹伞抓得更紧更用力。

杨玦见状,鼻子也气歪。

这家伙拿他当什么人,他难道还能去抢把破伞吗?

他杨玦的脸面,难道不比把一两不值的伞重要?

如此想着,杨玦面上神情一冷,霍然拂袖离去。

斩厄站在原地,面上还是不见半点波动。

薛怀刃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酒时,杨玦还在气恨,嫌斩厄不中用,看着人高马大,半点脑子不长。他连喝两盏,也不见气消,愈发不痛快。

霍临春正好来晚一步,进门便瞧见他捧着酒壶往嘴里灌,当下笑道:“我还以为殿下是来寻消遣的,怎么一副借酒消愁模样。”

他同杨玦相熟,同薛怀刃也不算陌生,说话间便没有太多顾忌。

杨玦看见他,便放下酒壶,向他招手:“来来,属你磨蹭,快罚酒一杯。”

霍临春上前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将杯子倒过来朝下晃了晃:“殿下挑的这地方,又远又偏,实在怪不得我磨蹭。”

杨玦捧着酒壶冷冷地笑:“倒是怪我?”

霍临春看他神色,连忙打哈哈赔不是:“不敢不敢,自是怪我磨蹭才对。”

他方才明明还在生别的气,转眼又冲自己冷笑上了,霍临春哪敢同他硬犟。

“咦,薛指挥使倒是稀客。”说罢,霍临春一转头,看见了坐在窗边的薛怀刃,“说起来,咱家上回和薛指挥使这般坐着说话,还是数月之前的事。”

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复国军的那群小虾米还在四处蹦跶,惹人心烦。

霍临春掏出块如玉似雪的素面帕子来,仔仔细细擦拭着面前的杯盏。

杨玦撇了一眼,蹙眉道:“你可真是穷讲究。”

霍临春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杨玦也就不再管他,只提着酒壶走到薛怀刃边上,往杯里斟酒:“尝尝这酒,陈年的老东西,是襄国杂碎们最喜欢的,回味甘甜,丁点没有辣味。”

清冽微红的酒水林间小溪一般,笔直地流进白瓷酒盏中。

香气扑鼻而来,果然同一般的酒闻着不一样。

薛怀刃端起酒盏,浅浅呷了一口。

杨玦凑在边上,小狗似地摇尾巴,竖着耳朵问:“如何?”

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刚大哭过。

薛怀刃有些兴致缺缺,放下了酒杯:“不错。”

杨玦直起腰来,扭头看霍临春:“霍督公以为如何?”

霍临春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愈发迷离艳丽:“甜了些,有些不像是酒。”

酒这东西,一口喝下去,辣心辣口,方才是酒。

他轻轻摩挲着杯盏,面上笑意愈发浓重:“不过若是不拿它当酒,喝起来倒是不错。”

杨玦听着这话,左看看薛怀刃,右看看霍临春,蓦地把酒壶往桌上一顿:“我以为,这酒难喝极了。”

霍临春一愣,旋即低低地笑起来:“殿下什么样的酒不曾喝过,自然瞧不上这等东西。”

杨玦扬了扬下巴:“是这个道理。”

他说完一屁股坐下来,伸手推推薛怀刃的胳膊:“窗外有什么东西,看得这般入神?”

霍临春闻言也朝薛怀刃看去。

可从他的方向看,只能看见薛怀刃的半张脸,并不能看见窗外景色。

那窗子开得颇小,落在他眼里,便只有细溜儿一道缝,什么也看不见。

他看来看去,眼前便只剩下了薛怀刃脸上那颗小小的红痣。

那痣因着颜色红艳,被人称为桃花痣,生在薛怀刃的脸上,竟是半点不损他的俊美。

霍临春心里隐隐有些艳羡。

没有人不想生得英俊美丽,就像没有人不想活得开心肆意。

绝色的人,不分男女,都让人羡慕。

他探了探头,还是想要看看那窗外到底有什么。

杨玦也在向窗外看。

然而窗外除了一片空荡荡的天,三两棵树,便什么也没有。

诚如霍临春所言,这地方又远又偏。

的确没有什么东西。

杨玦很奇怪,不禁感慨起来:“我的哥哥呀,你可是越来越古怪了。”

薛怀刃侧身对着他们,目光仍然落在窗外:“你看那棵树,眼熟不眼熟?”

杨玦皱着眉头往外边看:“树?哪棵树?”

他看哪棵树都长得一模一样,哪里眼熟?

一样的叶子,一样的颜色,连高矮都差不多,不就都是树吗?

杨玦越看越迷糊:“哪儿眼熟?”

薛怀刃道:“中间那棵,像你我小时练功时,院子里栽的树。”

杨玦倒吸一口气:“这你也记得?”

他连小时候见过的人都忘得差不离了,怎么可能记得住一棵树。

杨玦拿看妖怪的眼神看薛怀刃:“你这过目不忘的记性,怎么偏偏就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一旁的霍临春原本还在琢磨外边到底有什么树,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立刻竖起耳朵来。

薛怀刃前脚才说了外头有颗树生得像他们小时练功时院子里栽的树,怎么后一句杨玦便说他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难道,这说的不是一个小时候?

杨玦还在说:“伤也好了,脑子也没坏,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晚安~

第206章溺水

他越过薛怀刃,趴在窗前探头向外看。

天气渐冷,树叶凋落,那几棵树看起来张牙舞爪,像在发疯。

杨玦看看最边上的那棵,又看看薛怀刃说像他们小时见过的那棵:“都说国师有通天的能耐,怎么真到了要用的时候,却半点不中用。”

他的病,没能治愈。

薛怀刃的记忆,也没能找回来。

国师的本事,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杨玦素日敬重国师,但一旦想到自己的病,就忍不住心生怀疑。

他嘟嘟哝哝,想要寻求共鸣。

可霍临春一触及他的目光,便装作不经意将脸别开,根本不敢接他的话茬。若说旁的也就罢了,可偏偏说的是国师。

国师是什么人物,岂能由得人随意说三道四。

他杨玦是真龙之子,身份尊贵,自然可以放胆胡说。

可他不过一介宦官,天天提着脑袋过日子,哪里能同皇子一样肆意。

霍临春用眼角余光悄悄瞥向薛怀刃。

到底是国师的养子,听了这样的话,怎么也不替国师辩白几句?

是因为他心底里想的,同六皇子所言并无分别吗?

霍临春轻声咳嗽,举起酒杯当水润喉。

室内三人,只有杨玦闲不住,猴子似地上跳下窜,嘴里还说个没完。

“国师旁的不琢磨,光琢磨要建塔…”他捧着酒壶,话里也带了酒气,“那塔才建多久?竟然便塌了!还说要迎仙人,哪天才能迎来?”

霍临春讪讪微笑,觉得仍然不便接话。

窗边漫不经心喝着酒的薛怀刃,忽然站起身来。

说好三杯酒,便是三杯酒。

三杯已至,他当即要走。

霍临春连忙留人:“薛指挥使急什么,怎地才来便要走?”

杨玦摆摆手:“算了算了,他真要走,哪个拦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