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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小厮迎了过来,一见我便道,“非烟姑娘,我家主人等你多时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脸,状极无礼。

我早就习惯了这种瞠视,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不自在,我扫了他一眼,道,“前面带路吧。”

小厮的眉目十分清秀,他的眼睛还盯在我的脸上,嘻嘻一笑,“非烟姑娘,请!”

燕儿瞪了他一眼,扶着我移步进入大门,小厮紧走两步,在前面带着路。

上了二楼雅间,拐向左边,一直走到尽头,小厮停在一个房间门口,轻轻叩了叩,然后把门轻轻推开了。

我在小厮的背后停了一下,才缓缓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我没有抬头,我感觉到了两束火焰一样的目光朝我一路燃烧过来,是的,是两束火焰,我不由得想起了琵琶会上的那两束神秘的火焰,一样的热烈,一样的肆无忌惮,可是,我却断定,这两束火焰不是琵琶会上的那两束火焰,它们有轻微的不同,琵琶会上的火焰是刚刚燃到极盛,而现在的火焰似乎已经要由极盛转衰了。

我慢慢地抬起眼睛。

非雾和非云都在,还有她们的小丫鬟也站在门口两边等着侍候,可我对她们全都视而不见,我只看到一个壮年男子,大概四十的模样,也许更年轻,他没有戴幞头,穿着一件紫灰色的极普通的圆领对襟的长袍,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袖子特别大。他只是以平平常常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可是我看见他的一刹那,觉得他是坐在很高的地方,正俯视着我。这个错觉只是一瞬间,我眨一下眼睛,那男子还是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平视着我,一种说不出的骄傲,落寞,高贵,热切和别的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上向外散出来。

这个男人,长了一双凤目,火焰很快在凤目里消失了,蛰伏在瞳仁后面,现在火焰发出的光,只有我才能感受到。

燕儿为我提了提长裙,“姑娘,小心门槛。”

我向里面走进去。

非雾和非云都站了起来,非雾穿着水绿色的襦裙,披粉紫色画帛,挽着一个乐游髻,两眉之间轻点淡红花钿,更显得温柔得像一池春波。非云窄袖短襦,长长的水红色裙子拖在地上,画帛是石榴色的,她整个人就是一朵五月的石榴花,明媚至极,她们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是水做的,一个是火做的,叫人赏心悦目,觉得世上之美人,到她们已经是极致了。

除了他们三人,这雅间里居然再无别人,我原来以为等待我的是满满一屋寻欢作乐之人,依红偎翠,狂呼高歌,结果竟只是一个客人,也没有芙蓉楼的仆役侍女,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那小厮走到男子的面前,道,“主人——”

男子抬眼看了一下小厮,小厮的话戛然而止,退到一边。

“非烟姑娘,”男子开口了,他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骄傲,高贵,落寞而热切,“你过来。”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到男子跟前。

“低下头。”他不容抗拒地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想抗拒他的命令,我面向着这个陌生的男子,微微低下头。

旁边的小厮递给他一根玉钗,这是一个罕见的玉钗,九只玉雕的凤,颜色不一,雕得精美绝伦,每一只鸾凤都栩栩如生,呈扇形分布,每只凤头上都叨着一串跟凤的颜色相同的玉串。这只玉钗价值何止连城!

男子的手向我的发髻上伸去,轻轻地给我插上玉钗。

这只玉钗的玉串在我头上轻轻摇动,我抬起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才轻声道,“非烟谢赏。”

“知道为什么送你这只玉钗吗?”男子问我。

“非烟愚钝。”我确实猜不出来,因为我感觉到非云妒嫉的目光从我背后贯穿着我,我知道,她和非雾一定没有得到赏赐。

“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两个人。”男子看着我,目光深邃,里面有我看不懂的深意。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二章(3)

“非烟谢老爷赏识。”我听不懂他的意思,不明白我长得像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她们是谁。我敛首低眉,后退一步,转身欲向非雾和非云走过去。

“你就坐在我身边吧,今天你不必弹琵琶,听就行了。”男子止住我。

我回头,碰上了不可抗拒的目光,还有目光背后隐匿的火焰。

小厮已经搬了一张春凳,放在桌边西侧。我走过去,侧着身子坐下。小厮给我斟了一杯琥珀色的美酒。

我举杯,淡然道,“非烟敬老爷一杯。”

男子持杯,看着我的眼睛,“非烟姑娘敬酒,天下应是无人能拒绝。”他一饮而尽。

“你们也坐下,今天我要听霓裳曲。”男子对非雾和非云道。

真是太巧了,这男子点的正是我们过最后一关时在韩夫人面前轮流弹过的《霓裳羽衣曲》。

非雾和非云坐下了,抱起琵琶,非云瞥了我一眼,她的目光也跳动着一束火焰,不过随即就熄灭了,她一定也想起了那天我弹琵琶时弦断了的事。

我有些怜悯地看着她,但愿她会把件事情彻底忘掉,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三章(1)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一曲弹毕,余音袅然。

这曲子,我何止听到千遍,可每一次听来,都有新的感受,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带给我的不是空灵的闲雅之境,而是沉郁,很深的沉郁。

这沉郁与其说是由乐曲带来的,还不如说是由身侧这男子带来的。我微微一侧目,他的侧面,惊人的俊美,一个壮年男人,用俊美这个词来形容,似乎不应该,可是此刻,我找不到任何一个词可以代替,他的俊美有一种颓废和耽于享乐所带来的憔悴之色。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个男子与我有某种不可知的联系,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老爷,您还要听什么曲子?”非云站起来,盈盈笑道。

男子好像忽然醒过来,挥挥手,“这一曲就够了。”

我站起来,“我给您击一曲。”

男子微微一笑,“你猜我想听什么曲子?”

“您点吧。”我移步向屏风前的筑,这架筑是从我的房间里拿过来的,放在芙蓉楼奢华的雅间中,有说不出的奇怪感觉。我坐下来,拿过筑尺,抬头看着男子。

非雾也站了起来,与非云一道,走到男子的身边,一左一右地站着,男子并没有叫她们坐下来。非云接过小厮手中的酒壶,给男子斟满酒杯,拿起酒杯,递到男子唇边,娇声呖呖,“老爷,再喝一杯吧。”

“我想听非烟姑娘随意击。”他接过非云手中的酒杯,又一饮而尽,眼睛重新燃烧起火焰来。

我低下眼帘,筑尺缓缓叩着弦。

一曲《柳含烟》很轻很轻地飘起来,世人都知道筑可以用来给激昂的悲歌伴奏,却不知道筑可以击出比琵琶更轻柔缥缈的曲子来,空灵如梦,细密如愁。

画帛轻飘,纤手慢击,我仿佛能看见自己坐在筑前的神态,像个虚无的影子。

最后一缕余音消失,虚无的影子重新变得真实,我握着筑尺,抬眼看着客人。

男子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非烟姑娘,我要点的,正是《柳含烟》。放眼大唐,没有任何人能击出这样的曲子了。人间天上,只有姑娘一人。”

这样的话我听得很多了,所以并不以为意,“老爷,是不是再击一曲?”

“不,”男子关切地看着我,眼神中有怜爱,“你身子太弱,不能连续击筑,过来坐着,陪我喝几杯便好。”

我放下筑尺,在男子的注视下走过去。他待我走近,做了个手势,让我坐下,我看了看非雾,又看了看非云,道,“老爷,非雾和非云都是我的姐姐,没有姐姐站着,妹妹坐下的理。”

男子赞赏地看了我一眼,对小厮道,“给非雾非云两位姑娘看座。”

男子的话并不多,他更多的时候是在喝酒,要不就是在看我,他看我的时候,好像陷入了一种困惑之中。

非云尽情发挥她娇媚本色,劝着男子喝了一杯又一杯,奇怪的是,他居然是来者不拒,几乎非雾非云敬的每一杯酒,都喝了下去,这样的旖旎春色满座,又有哪个男人能抗拒呢?

我没有劝酒,我觉得,一个人这么纵情地喝酒,一定是有太多的心事,可是,这个一掷千金的男子有什么心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不过是他花银子请来击一曲筑的乐伎罢了。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谈着乐曲,谈着一些古人的秩事,气氛不是特别活跃,也不特别沉闷,如果没人说话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流淌在空气中,这种压力就来自这个男子身上,非云和非雾应酬功夫已经炉火纯青,可是也不能把这股压力化掉。

其间我又击了一曲《满庭芳》,在悠扬而有点委靡的乐曲中,天不觉黑了。

芙蓉楼专门侍候雅间的侍女一对一对地走进来,掌灯,点上蜡烛,然后走马灯一般,摆上了精致而丰盛的食物。

这些食物,只不过是点缀罢了,其实谁也没有多吃。可是,因为有酒,这一席居然也吃了一个时辰,看着男子仍然在一杯一杯地喝着,不由得替他担心起来,我以前从来就不会为客人多喝了酒而担心。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三章(2)

“主人,快到亥时了,该回去歇息了。”小厮上来,低声提醒着男子。

男子眼睛有些迷离,“亥时了?”

小厮点头道,“是,我扶你回去吧。”

男子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更落寞了,道,“逝者如斯,是该回去了,去把我给三位姑娘的赏赐拿来。”

小厮打开一个小包,拿出三对沉甸甸黄澄澄的金手镯,递给我们三人,“我们家主人赏三位姑娘的。”

我们对视了一下,明白彼此的意思,虽然正式归入天籁司才半年,见的世面也不算少了,我们三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慷慨的客人。可是这半天,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根本就没有提及自己,伶俐如非云,温柔如非雾,也不能探出他半点口风。

他为何要如此神秘,难道他有不可告人的身份?或者,可能是个江洋大盗,才能如此不把金银之物放在眼里。

“戴上吧。”他说。

非雾和非云从小厮的手中接过镯子,套在如嫩藕般的皓腕上。

我也伸手去取镯子,男子却阻止了我,“非烟姑娘,这手镯我给你戴上。”

我微微一怔,在烛光下,男子的眼睛如夜空一样神秘无垠,我低头,客人的要求,作为一个乐伎,是永远也不能拒绝的。况且,我也没打算拒绝他,他那样的目光,让任何人也无法拒绝。

我向他伸出双手,他轻轻握住,他的手很大很温暖,有力,却很温柔,我一瞬间有一种泫然的冲动。他把我的袖子微微向上褪了褪,把两个金镯分别套在左右两边手腕上。

他没有马上放开我的手,而是又轻又快地褪下自己小指上的一个指环,套在我的食指上。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非烟姑娘,这算我送给你的护身符,有什么难处的话,找河南府尹,他是我的故交,你只要向他出示这个指环就行了。”男子用目光止住了我的惊讶,声音低得只有我听得见。

我没有吭声,非雾和非云站在我背后,没有看到这一幕。我有隐隐的不安,我只击了两首曲子而已,不应该得到这么大的赏赐,而且,牡丹亭有规定,凡是姑娘们在外边得到的赏赐,都不可私自占为已有,一回去,必须交给韩夫人。不过,我们三个人的赏赐,多数韩夫人都是过目后又还给了我们,算是作为对我们的鼓励吧。

这个指环,我要不要交给韩夫人呢。看样子,这个男子是知道我们牡丹亭的规矩的,他这么掩人耳目,大概是不想让我把这指环交给韩夫人。

我溜了一眼,这是个毫不起眼的铜指环,上面甚至没有任何花纹,这么一个不值钱的指环,不交给韩夫人也罢,如果韩夫人发现了,只需要对韩夫人说是我娘亲留下的就行了。

男子松开我的手,那种奇怪的温暖立即离开我,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异样地冰凉。

我们谢了赏,便告辞。由小丫鬟扶下楼,登上一直等候着的小轿,离开芙蓉楼。至于我的筑,韩夫人自然会安排别人送回我的房中去。第二十三章

果然,韩夫人只是看了一眼我们从那奇怪的客人那里得到的赏赐,并没有收走,而是让我们自己收起来,因为我们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白花花的银子。她略略问了一下今天的情景,非云生动地一一回答了,韩夫人听完,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的样子,再没有多问,就让我们回房歇息。

回到房间,我才忽然想起,白天在桃林边,我似乎答应了樊姑娘,今天晚上要去她屋子里坐坐的,可是现在亥时已经过了一半,樊姑娘应该已经睡下了吧。

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一下樊姑娘的房间,因为我曾经答应过她,如果她已经睡下了,我再回来。

“莺儿,我到樊姑娘屋里去一趟,你不必跟着了。”我对正在给我铺床的莺儿说。

“姑娘,燕儿马上就打热水回来,你洗把脸再去吧。”莺儿抬起头。

“你让她放着,我回来再洗。”我说着,就走到了门口。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三章(3)

“姑娘千万要小心。”莺儿赶紧放下手中的活,上来扶我。

其实,我哪有这么娇弱,只不过这是韩夫人的交代,非得要一出门就由丫鬟扶着,这才显出尊贵来,可像我这样的人,何来的尊贵。

我走下楼梯,出了正门,踏上了回廊,牡丹亭的回廊中密密的灯笼是整夜不熄的,我踩着灯笼发出的红光,向后院樊姑娘住的地方走去。

我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是非雾和非云在说话,这么晚了,她们怎么还没有睡。

我停下脚步,想起以前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曾经玩过的吓人的把戏,决定吓她们一吓,然后把她们叫上,一起到樊姑娘屋子里去,我相信她们跟我一样,也很久没去过樊姑娘的屋子了。

她们站在回廊的一个转弯处,我悄悄地借着灯笼照不到的阴影的掩护猫了上去。

“非雾,今天那个客人非同寻常啊。”非云的声音很娇媚。

“我也这么认为呢。”非雾附和。

“容貌不凡,气度卓尔,出手这么大方,说不定就是一个王爷呢。”非云道。

“有可能,平常人家哪有这么阔绰,一出手就是三对足金镯子,每一对至少有五两重。”非雾说着,响来两声金子碰撞的声音,大概是在抚弄着那对金镯。

我刚想走出去,吓她们一吓。

“瞧你眼皮子浅的!人家非烟可不止一对金镯子,你没看到那男人给她的那只金凤串珠步摇吗,那一只步摇,比三对镯子加起来还值钱。”非云冷笑一声。

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收住了脚步,我被非云语调里流露的恶意吓住了,非云心中的小魔鬼难道一直陪伴着她,不曾离去?活在嫉妒中的人是不幸的。我不但没有恨她,反而怜悯她,就像几个月前她对我所做的事一样。

“非云,客人因为非烟会击筑这种几乎失传了的乐器而特别赏赐给她,是应该的。”非雾道。

非云又冷笑一声,“你没见到她一进门口时的那个狐媚样儿,那双眼睛勾魂着呢。”

“非云,我们三个人一起好几年,你应该了解非烟,她不是那样的人。”非雾温柔地为我辩护着。

“非雾,你的心眼太好了,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她如果不使什么手段的话,为什么樊姑娘只教给她击筑,而不教给你我。”非云冷笑连连。

“也许非烟比我们更适合学击筑。”非雾的声音依然很柔和。

“非雾,我敢断定,日后你给非烟卖了还不知道呢。”非云的声音转为恶毒了。

我黯然,她原来对我有这么深的恨意,这恨意到底从哪儿来的呢?既然这样,我还是不惊动她们,一个人去樊姑娘那儿吧。

我刚要悄悄离开。谁知一挪步,就迎头碰上正要往回走的非雾和非云。

“非烟!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哪儿去。”非雾惊异地看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答腔,非云就咯咯一笑,“一定是上樊姑娘那儿去吧。”

我看着她美丽的笑容,看到了藏在笑容后的含意,“不错,我是要上樊姑娘那儿。”

非云向非雾一笑,意思是,你看到了吧,我可没冤枉她。

“我也好久没去樊姑娘那儿了,不如我们一起去吧。”非雾心无城府。

“我可不喜欢做不速之客。”非云拉着非雾,“走吧,改天白天的时候再光明正大地去。”

非雾被她一拉,不自由主地跟着她走了。

“非烟,早点回来歇息,你今天也累了。”非雾回头对我关切地说。

我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的红灯笼下,心中有说不出的怅然。

远远的,传来了非云的声音,“瞧她鬼鬼祟祟的…”

我悄然站了一会,转身向樊姑娘的房间走去。哪天有时间,我一定要找非云好好谈谈,解开这个疙瘩,我不想失去一个姐妹,我们都是苦命人。可是,我应该怎么说,她才明白呢?也许我什么都不说,会更好些。

步非烟传奇之温柔坊 第二十三章(4)

樊姑娘果然没有睡下,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镜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我站在她身边,许久,她才抬起头,忽然问我,“非烟,我是不是变老了?”

我吃惊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会问我这种问题,像她这么冷漠的人,也会担心岁月会蚀了自己的容貌么?“樊姑娘,在我的心中,你永远像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一样美丽。”我说的是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樊姑娘这么美丽骄傲的女人。

樊姑娘苦笑了一下,“在你眼中呢?”

我愣了一下,不错,我一直是以心去看樊姑娘的,她在我心中,美丽,孤独,冷漠,不会为别人的痛苦所动,就像她看着我们被朱大娘抽打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眨一样。我看着灯下的樊姑娘,她依然还是那么美丽,可是比以前更苍白了,甚至有一些憔悴,这憔悴无损她的美丽,反而更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韵味。

“你恨过我吧?”樊姑娘叹了一口气,不等我回答。

我有些惶恐,是的,我恨过她,咬牙切齿地恨,我咒骂过她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可现在,那些恨早就烟消云散了,其实,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恨过她。

“不,樊姑娘,我还没学会恨。”我永远学不会恨,就算是舅舅舅娘,我也已经不恨他们了。

“很好,”樊姑娘点点头,“不会恨的人是幸福的。”

“可我并不幸福。”我说。

樊姑娘又叹一口气,“我对你们要求那么不近人情,就是想让你们不要太不幸。幸福,不是我们做乐伎的人配谈的词。”

她那样责打我们,就是为了不让我们被转卖到青楼里,或者不让我们沦为巫云司的妓女,我竟然现在才醒悟过来。我不由得歉然,也许现在非雾和非云,还有所有樊姑娘教过的人和正被教着的人都在恨她吧。